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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王根基,這個名字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叫過了。

此時他正趴在方向盤上,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外面的一群人聚集在「衝浪鴨」邊上,就像他曾經在動物園當飼養訓練員時,隔著厚厚的玻璃看動物一樣。只要一聲哨響,動物們就會聚過來,動物是有紀律的。他喜歡紀律,這跟他早年當過野戰兵的經歷有關。即便到今天,他依然保持著部隊的作息時間。

現在,他的名字叫司機小王。

這幫人不守紀律,小王在心裡面想著。說好的九點出發,這些人卻不著急,還在跟「衝浪鴨」合影。當然他對自己的這輛「衝浪鴨」非常滿意,車的整體外形似車似船,被黃色顏料覆蓋,流線形的底部嵌著四個天藍色的輪胎,頭部延伸出來作為船頭,誇張地塗上了鴨嘴。雖然造型滑稽扎眼,但安全可靠。

嘰嘰喳喳的人群中,小王看到跟他打過電話的老潘在不耐煩地看表催著時間。

「真把團建當旅遊了啊?」老潘在人群中嚷著,「還有誰沒到啊?」

總算還有個有紀律觀念的,小王這麼想。

「張總沒到。」

「張總……」

老潘的話音未落,一輛高檔轎車駛來停下。他立馬換了臉色,箭步迎上,打開車門。

小王看了眼從車上下來的人,那個應該就是張總了。張總跟大家問好,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寒暄。

果真是一群沒有紀律的人啊。小王心裡著急,等他們上車後不等大家坐好就發動了車。但他沒想到,車剛發動就有兩個人跳著拍窗,發出令他惱火的「砰砰砰」的聲音。

「停車!停車!」

小王只看到兩顆腦袋張著嘴大喊,時隱時現。

遲到,不注意安全。小王心裡想著,摸了摸自己頭上畫著「衝浪鴨」的帽子。

「這個馬進,吃屎都趕不上熱的。」小王沒回頭就聽見老潘的聲音。

「我們這是去吃屎嗎?」這是張總的聲音。

「口誤,口誤。」

有些煩躁的小王反而笑了,他知道老潘短時間內不會再說話了,跟動物一樣。他再次發動了車。

剛剛爬上車的人正是馬進和小興。

對馬進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彩票。因為今天就是彩票開獎的日子,平時他都會第一時間抱著手機核對中獎信息。這組號碼他買了很多年,也是他堅信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但團建也是他志在必得的機會,公司即將上市的消息早已經在同事間傳開,每個人都各懷心事各有打算,擠破頭想多撈一份好處。馬進猜測這次路上張總很有可能會宣佈重要的消息,念在自己作為老員工為公司服務多年的情面上,他相信自己也能分到一杯羹。所以即便他還欠著公司同事們的錢,明知道這一趟他將面對冷嘲熱諷,他也不能放棄這個機會。請.加.微.信.公.眾.號:tobseller,每.天.分.享.最.新.暢.銷.書.籍,十.萬.書.友.等.待.您.的.加.入。

對於已經跌落到谷底的人來說,哪怕有一丁點改變的希望都不會放過。

所以,當馬進帶著小興掂著兩個袋子賣力地奔跑的時候,他眼前的不是緩緩啟動的「衝浪鴨」,而是能夠帶領他離開貧窮的嶄新生活。

馬進拚命地奔跑,終於追上了「衝浪鴨」,呼哧呼哧地迎面撞上老潘怒斥的臉。

「出去玩嘛,我給大家買了點水。」馬進習慣性地低聲賠著不是,走過之處左右分發飲料。

「拎這麼大袋子,我還以為是來還錢的呢!」

催促還錢的話馬進在公司裡幾乎每天都能聽到,他也早就習慣了這種嘲笑。自從他不斷地失敗以來,隨著自己的一步步低落,從高管到主管再到普通員工甚至前台,公司裡對他的鄙視與他失敗的速度呈正比,且不斷加速。這也讓馬進徹底看清了公司這幫人的嘴臉,混成了今天這副混不吝的樣子。其實臉皮變厚也是個簡單的重複過程,一次次地巴掌打上來,臉上的繭子也就磨出來了。

馬進熟練地岔開話題,轉頭對著保安趙天龍。

「哎,趙天龍,出來玩還穿制服?」

趙天龍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團建是啥意思。」

「呵!還帶著傢伙事兒呢。挺精神!」馬進說著伸手碰了一下掛在趙天龍腰間的手銬。他知道那是趙天龍在公司最值得炫耀的工具,雖然沒人真正看得起保安,但趙天龍會時不時地拿出手銬甩幾下,總幻想自己是一名真正的警察。其實那手銬只是在網上買的仿製品,和城市裡所有背著假名牌的年輕人一樣,為的是滿足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稍往前,馬進路過被人圍在中間的史教授,他也在電視上看到過一些節目,所謂的知名學者總帶著油膩講著空泛的道理。

此時史教授正在分享關於隕石的信息,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感覺。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隕石墜落一說,純屬杞人憂天。北宋時期就有文章寫道『常州日禺時,天有大聲如雷,乃一大星,幾如月』,最後不也沒事嗎?」

「史教授,你怎麼懂這麼多啊?」旁邊的女實習生美佳露出崇拜的眼神。

史教授瞥了一眼小姑娘青春的胸口,眼神裡流露出對光滑肌膚的嚮往,但在周圍目光的注視下還有些侷促。早年間在校園裡,他也有過意氣風發的日子,可曖昧不清的傳聞讓他不得不離開。現在這些事情都被他掩埋起來,為了更高的酬勞,也為了和更多年輕姑娘們接觸的機會,他才來到這個公司擔任名譽顧問。

「萬物都是有關聯的,很多東西你不要覺得是玄學,其實都是有道理的。你把手給我,我幫你看看手相。」

美佳順從地將手交給他,期待地說:「幫我看看事業線唄。」

史教授捏住美佳的手,不自覺地摸了一下,手指順著掌紋輕輕地滑過,向粉嫩的胳膊推送了半寸。他極力地掩飾尷尬,認真地瞇著眼睛,準備發表長篇大論,但喉頭有些發緊。

「這個真不用他看,你事業線肯定不如Lucy。」

一陣哄笑聲驅散了史教授的尷尬,他正想乾笑幾聲,卻發覺身份不妥,放下了捏著的小手。

而前台Lucy已經笑著跟開玩笑的男同事打鬧了起來,豐滿的胸部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搖曳出幾分春光,像顆剝了個小口的鮮嫩荔枝。當她看到馬進過來的時候,眼角快速而分明地遞出了一絲不屑,但很快就回到了她擅長的嬉鬧之中,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馬進避開這一出出的鬧劇,他把所有的人情世故都看在眼裡,同時明白這些都跟他沒有關係。他在乎的只有錢,以及坐在前排的姍姍。

馬進一路走到姍姍旁邊,遞給她一瓶專門為她準備的飲料。

「姍姍。」

「不用,謝謝。」

「熱的。」

「我有。」姍姍連頭都沒抬。

「有熱的?」坐在第一排的張總回過頭。

被晾在過道上的馬進進退兩難,聽到小興在身後叫自己,只能尷尬地賠個笑臉,把飲料給了張總,張總看了兩下又把飲料遞給了身邊的保潔齊姐。自己每一次的精心準備都會無疾而終,尤其是在面對姍姍的時候。馬進無奈地往後,走到小興旁邊坐下。

人在成功以後,就是別人連名字都不敢叫。馬進遠遠地盯著張總,更加渴望這種成功的感覺。

張繼強,這個名字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叫過了。

但他自己清楚地記著這個名字,而在不久前遞交的上市審核表的法人信息一欄裡,也清晰地寫著這三個字—張繼強。

只不過,他現在的名字叫張總。

張總望著窗外,目光越過海面看到海邊的一排矮舊房屋,想起了當初幾個人在小隔間裡創業的日子。這十幾年來,公司一步步走到今天,從一個小隔間到四層大樓,到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現在唾手可得的上市。為了今天,他拚命地工作,經常連續幾十個小時不合眼,但他覺得自己值了。他回頭看了看車上的員工,氣氛愉快,有說有笑;看似隨意,卻涇渭分明。公司的幾位高層—總經理老余、主管人事的楊朔、做銷售的孟輝,還有負責財務的王宏坐在前排,和平時一樣聊著公司的業務,多少話是說給他聽的,多少話是互相掖著的細針,他心裡敞亮,但不會說出來。

這一車坐著二十八個員工。保鏢楊洪寸步不離地坐在一邊,強壯厚實的肩頸肉彰顯著威風;前台Lucy言笑晏晏,正跟一名男同事打鬧;幾個年輕的孩子聊著八卦,保安趙天龍今天還穿了制服,還有幾個男孩在打撲克。邊上那個睡著的人叫什麼來著?哦,還有史教授,正在跟旁邊的女實習生侃天說地,評論著乘坐的海陸兩用車。這一切的熱鬧、歡樂、算計、失落,都是他的。

張總把熱飲遞給身邊的保潔齊姐,讓她就著自己手裡的零食喝。他知道怎麼用這些人,不過就是一點小恩小惠罷了。他也看到了坐在後面的老潘用餘光瞥了他幾次,不過是剛才被他訓了一句,老潘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拚命尋找合適的機會表現。還有史教授,是個有大學問的人,上過電視節目,雖然他也沒看過幾次,但他知道怎麼應對這些所謂的知識分子。公司做得越大,也就越需要看得見的文化,就像城裡刷不完的新漆和建不完的文化廣場,史教授讓自己對員工們的洗腦增添了不可或缺的理論依據。人嘛,都一樣,更何況他還給了史教授不菲的外聘費用。

姍姍也一樣。

張總回頭看著姍姍,想起在出發前和女兒的視頻通話,他細心地叮囑女兒,並告訴她自己馬上會回家。和很多有家庭的中年男人一樣,張總不知道自己敢不敢邁出那一步,但是他喜歡去觸碰這方寸之間的癢,而且這塊兒地方就像是他成功的一部分,他知道自己有這個資本去玩。

姍姍坐在過道邊上,正吃著山楂條。她突然抬頭迎上了張總的目光,然後把山楂條遞了過去。

張總從袋口的縫隙中抽出一根山楂條,滿足地推入口中,黏稠的目光還盯著姍姍。他吮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張總看著滿車的員工越發有自信,對他來說,所有的事情都不過是小事。他覺得自己應該勸勸姍姍,用成功人士那慣用的熟悉的口吻。

「姍姍,誰都有坎兒,過去也就過去了。」

馬進看了眼手機,算著開獎的時間,但目光一直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張總和姍姍。他感到自己和那裡之間有著永遠邁不過去的距離。

「別看了,跟你沒關係。就那款高息理財,你居然把跟我們借的三十萬都賠光了。認命吧。」其他同事調侃的聲音把馬進拉了回來。

「對,這還真是個命!你要不是有個爹供著,你能只用三年爬我頭上?咱倆把爹換了,再給你五年也追不上我!」

「行了,別吹了。這隕石真要掉下來,你那錢是不是就不用還了。」

馬進看到張總帶著幾分曖昧的表情拿走山楂條,徹底急了:「真掉下來,我到那邊用紙錢還你!」

「我哥昨天還把借的十萬還給別人了。」坐在一邊的小興幫腔道。

馬進白了小興一眼沒說話,他已經習慣了身邊的這位傻弟弟。

這時候「衝浪鴨」駛進大海,激起一陣浪花。周圍的人都很興奮,馬進卻著急地看了看手機,他害怕沒有信號,慌忙低頭繼續擺弄手機。

司機小王在聽到乘客們照例爆發歡呼後露出笑容,他每次都很享受這樣的歡呼聲。只要有人喜歡這輛車,他就會覺得很開心,但他並不清楚他喜歡的是不是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

海面平靜,「衝浪鴨」行駛平穩後,小王拿出麥克風,離開駕駛座,轉身跟大家說起旅遊公司安排的套詞。他試了試麥克風,麥克風發出尖銳的嘯叫,驚醒了幾名睡著的乘客。

「乘風破浪在今日!啊!可愛的『衝浪鴨』行駛在碧藍的大海之上。」

小王黝黑的臉上掛滿喜慶,歪戴著的帽子更添幾分喜感,他用生澀可笑的腔調朗讀著念過無數遍的開場白。其實幹了這麼久,小王依舊不習慣這一套,但這是公司的紀律,他只知道既然定了就要執行。

「你們可能對乘坐的『衝浪鴨』很好奇,這種船呢,在『二戰』時是作為登陸艇使用的……」

「諾曼底登陸犧牲五萬多人,登陸艇損失慘重。」史教授突然發言。

小王感到很意外,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探討有關軍事的話題,他定神看了看這位戴眼鏡的乘客。

「我當過兵,對這船很瞭解,絕對安全!出任何問題我負責!」小王用力拍了拍座椅和車窗,他對自己的車很有信心,「大家可以放一百個心,我們公司的『衝浪鴨』是絕對保證安全的,就算出事兒,你們的票錢裡也都含有保險費。下面,我來講解安全事項……」

小王興致高昂地模仿著空姐的動作,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指示船艙各處的功能,反覆地指向唯一的門。

「這是船艙的入口、出口、緊急出口。請大家繫好安全帶,遇到危險請穿上救生衣,採用防衝擊姿勢,雙手抱頭……」

小王一邊說一邊撅起屁股,把頭埋進交叉的雙手間,心裡默念著公司要求的標準動作。做完一系列動作後,他掏出一本書,準備進行下一個步驟的介紹。

「現在,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公司另外幾個精品旅遊項目……」

老潘突然走上前搶過麥克風:「行了,你踏踏實實地開船。忽悠人掏錢,這一車人都是你師父。」

小王急了,不行,這不合紀律,他要堅持說完。

老潘直接將一百塊錢遞到小王眼前,同時送上鄙夷的眼神。自從離開部隊以後,小王見多了這種眼神,所以他更願意跟動物們待著。但現在,他只能拿著錢回到駕駛座上。

真是糟心的一天,這幫人太不守紀律了。小王不自覺地加快了船速。

張總看了眼窗外,發現海霧越發濃重,身後的城市已不見蹤影,海面上的其他船隻也漸漸消失。他收回目光,回頭看向車內,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場助興節目,他看到了老潘瞥他的目光,似乎在確認彌補表現的時間。他笑了,他知道,接下來的時間是屬於他的。

「我們這次出來不單單是團建,還有好消息。有請張總!」老潘誇張的聲音響起,適時地帶領起一片掌聲。

張總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沒有一絲皺褶的西裝,走到車的前部,看老潘用濕紙巾擦了擦麥克風。接過老潘畢恭畢敬遞來的麥克風,他清了清嗓子,滿意地看到大家安靜下來,露出期待的眼神。

「你們什麼意思我都明白,想聽什麼我也都知道。」

張總一邊講話,一邊狀似不經意地搭上姍姍搭在椅背扶手上的手。

姍姍尷尬地避讓。

張總笑了笑繼續說:「我們烏托邦理財公司的上市申請馬上就要通過了。公司有今天,是靠大家,是靠我們協同共進。我宣佈,全體員工加薪百分之十!」如他所想,老潘沒有錯過接話的機會。帶領大家喊起公司口號—這也是企業文化的一部分。

「來!大家一起加個油!我行!我行!我行!」

「我行!我行!我行!」

大家興奮地跟著喊口號,鼓掌歡呼。

張總看著大家,這一刻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馬進對這次團建很失望,在聽完司機和張總的一番無聊的長篇大論後,只得到了百分之十的加薪。他完全不去理會身邊小興的興奮,繼續等著手機上的開獎信息。不知道為什麼,馬進覺得今天會是跟之前不一樣的一天,周圍的一切聲音似乎離他越來越遠,彷彿也把過去都推了出去。

突然,一聲來自手機APP的提醒,像炸雷一樣鑽進馬進的腦中。他瘋狂地點亮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數字,揉了揉眼又仔細地看了一眼。

馬進哆哆嗦嗦地從包裡掏出那本夾著彩票的《成功學》,焦急地從裡面翻找出彩票,一個數一個數地對著新一期的中獎號碼。「21……」眼前的數字就像跳躍的符號,他用力地盯著看,彷彿不認識那些數字。「37……」這組數字是他多年來每期必買的老號碼,融合了自己的命格、星座、血型、九型人格等多項數據測算,他一直堅信這組數字能夠中獎。他也找過大師,推算出自己未來一定會大富大貴,現在的低谷不過是上天賜予的小磨難罷了。「42,63……」他甚至在數字上看到了無數的幻影重疊,直到數字再次清晰重合。「45。」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像通了電一樣地顫抖,剛才遠離的聲音都從一個狹窄的管道裡跑回來,紛紛攘攘地擠進他的耳內,聒噪無比地重複快放著,無數數字在他眼前不停地閃現。

頭獎!他強壓著狂喜重複確認了幾遍!

沒錯,六千萬!

「天啊!」

馬進的大喊把旁邊的小興嚇了一跳,不明所以。

「哈哈哈哈哈哈!」

馬進從來沒有這麼歇斯底里地笑過。他感受到的不是概念上的快樂,而是彷彿真實的有重量的錢壓在他身上的快感,是閃閃發光的蘭博基尼,是不再逼仄灰暗又沒有陽光的隔斷間。他彷彿看到了張總和同事們的臉,那上面有他期望得到的尊重,他幻想過無數次的表情出現在每個人的臉上。他注意到姍姍眉眼間的細節,彷彿蕩漾著對幸福生活的嚮往。他的愛情終於近在眼前。

馬進拿著《成功學》狂喜地站起來,抱著小興激動地親了一口,然後跳上自己的椅子大笑大叫,恍如一個瘋子。大家都被他嚇到了,馬進卻根本不在乎,一邊和同事們逐個擊掌,一邊往前走,一路從嘴裡噴發出帶著口水的狂笑。他癲狂地走到車前,一把搶過張總手中的麥克風。

「在今天這個普天同慶、鹹魚翻身的日子裡,我為大家獻歌一曲!」

馬進看到張總好像講了句什麼,旁邊的人們也在張嘴講什麼,遠處的小興像在喊叫又像在唱歌,還有人好像在對他笑。他再一次聽不到任何聲音,耳朵裡只充斥著自己的歌聲。

「大姑娘美,大姑娘浪……」馬進邊唱邊轉向姍姍,努力地把自己心中的亢奮都掏出來,「……這邊的苞米它已結穗,微風輕吹起熱浪!」

馬進飆出壓抑在自己心裡十幾年的高音,眼角甚至滲出了淚水。他總能看到幻覺,但這一次,他相信這些幻覺都會成為真實。

他看到張總稀疏的頭髮顯得那麼可笑,第一次有膽量關切地拍了拍張總的肩膀,真是別人盡心盡力十年功,自己得來全不費工夫!接著他彷彿又看到姍姍瞬間挪移到了自己面前,儘管二人之間還存在距離,但已經從不可攀越的山峰變成了最後一步台階,而這一步只需把彩票兌獎就能完成。

這麼多年,他終於可以像人一樣地活著了。

「浪,浪!」

馬進還陶醉在美夢裡,突然聽到有人在一起跟唱。他回過頭,發現那是司機的聲音,急忙把麥克風遞了過去,同時看向擋風玻璃的外面。

頓時,他停住了動作,一臉驚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