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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幾個女學生點起蠟燭祈禱,旁邊的人正在牌子上寫著「末日危機」的字樣。但他們很快停了下來,看著一隊人唸經前行,從他們當中穿過。煙霧繚繞中有人呢喃著,領頭的人舉著巨大的畫像,步履蹣跚。隊尾有幾個人在鞭打著自己,發出痛苦的哀號,行人不敢說話,這痛苦的聲音便傳遞得更加清晰。

在僅僅一街相隔的另一邊,大屏幕上滾動播報著有關隕石和末日的新聞:「概率不斷增高……海嘯……相信……謠言,盲目和愚昧……」支離破碎的字眼傳遞出掩飾不住的恐懼。高樓上,兩三名工人懸在搖晃的細繩上,在某樓盤的巨大廣告牌上添加隕石圖案—「隕石來了,你還沒住進夢想的房子嗎?」在廣告牌下面的快捷酒店門外,懸掛著「房間已滿」的告示牌。這一切組成了一幅荒誕不經的畫面。

不論抓住的是狂歡的尾巴還是救命的稻草,人們都在試圖隱藏自己心中的慌張。

烈日當空,一陣狂風襲來,又快速飄散。

末日到來與否對馬進來說並沒有區別,他和水泥森林中如蟻般的人群一樣四處亂竄著,毫無目的地忙碌。他並不關心有關隕石的種種討論,彷彿對即將到來的災禍毫不自知。

馬進最在乎的是自己包裡的十萬塊錢,他像揣著命一樣地揣著包,不斷地避免衝撞到擁擠的人群。沒人能碰得到馬進的包,他身後抱著一尊金蟾雕塑的堂弟也不能。

「小興,你快點。」馬進頭也不回地說。

今天就要跟以前的日子都不一樣了。在馬進的心裡,他對這一點堅信不疑,因為他就要過上成功的生活了。哪怕他根本不知道所謂的成功是什麼樣子,但只要能說服對方購買他推薦的理財產品,他就再也不會為了下個月的房租而在反覆掂量後放棄一次打車,逼著自己早起半個小時,拖著疲憊的身體擠上地鐵。他嘴裡唸唸有詞,鑽進了一棟建築的陰影,像被突然吃掉了一樣。

馬進用力把十萬塊錢推到雷總面前。

「十萬,您點點。」他又將另外兩千塊錢放在了上面,胸有成竹地說道,「這是利息。」

桌子另一端坐著雷總,臉上的墨鏡讓他顯得高深莫測。雷總用手拍著十萬塊錢,隨意地翻了幾下,一言不發。

雷總的衣著打扮將馬進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拮据放大。馬進掖了幾下不合身的衣服,放下袖子藏起借來的手錶,並盡量隱藏自己的動作,在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馬進心裡默念著準備好的台詞,眼睛卻總是忍不住瞄著雷總輕輕捏搓那摞錢。那動作就像在翻一本不怎麼好看的書,書頁化成無數轉動的風扇,嗡嗡地鳴響,彷彿永遠不會停下,讓人平添煩躁。

這次,我一定能成功。馬進試圖掃除眼前的不安,在心裡不停地給自己加深信念。但他沒想到,雷總沒說別的,反倒問起了站在他身後的堂弟。這當然不在他預設的二十一種開場白裡,他有些急了。

「抱著幹嗎,放桌上啊。」

馬進看著小興笨拙地把金蟾雕塑放在雷總的辦公桌上,用眼神示意他擺錯了方向,但小興毫無反應地回到了自己剛才的位置。雕塑上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對著馬進—財源滾滾。

雷總突然摘掉墨鏡,眼中飽含熱淚,沖馬進豎起大拇指。

「這麼些年了,從我這兒出去的錢,你是唯一主動還回來的。」

馬進知道對方能留給自己的機會並不多,他慌忙接話:「我這還真碰到一個用金融槓桿撬動收益的好項目,還有點缺口。」

馬進接完這句話,心裡有譜多了,他等著雷總的下一句。

「缺多少錢?」

果然!

「二十萬。」

馬進氣沖沖地擠上擁擠的地鐵,看著熟練地擠進車廂深處的小興和身邊麻木的人群,他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腦海裡印著的只有雷總最後的口型。

「這是什麼啊?」雷總指著辦公桌上的金蟾雕塑,顯得很好奇。

馬進尷尬地接話:「財源滾滾。」

雷總倒吸一口氣,故意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拿手擋住了前三個字,張了張嘴。

「滾!」

馬進在人群中大喊一聲,把周圍的人嚇了一跳。一名正在看報紙的老大爺抬頭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看「隕石墜落之變」的相關報道。人群也很快恢復了正常。馬進將淤積在心的鬱悶發洩出來,卻如一顆扔進池塘的碎石子,只激起了幾圈漣漪。但又一次巨大的打擊,連同過去十幾年裡一次次的失敗一起壓在他的身上:擁擠灰暗的房間,同事的嘲笑和輕蔑,事業的失敗和破產的賬單……不知哪一次就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馬進知道自己的成功又沒了,令人痛苦的窮日子不知道還要挨多久。

「窮人永遠是窮人,富人永遠是富人。」

馬進從牙縫裡用力地擠出這句話,他希望小興能夠記著。他看了看車窗外,地鐵正帶著燥熱的空氣,衝向遠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