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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子

若有來生,若復為人身,讓我托生在新疆吧。

富的話讓我有一輩子都吃不完的羊肉納仁揪片子碎肉抓飯烤包子。窮的話,有阿布拉囊吃就行啊。

讓我生在春天的賽裡木湖,夏天的喀什葛爾,秋天的獨庫公路,冬天的阿爾泰山下。

當不了人的話,讓我當只鷹。

盤旋在那拉提草原上空,倏爾一生。

讓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靜無聲,並讓我借你的沉默與你對話。

——巴勃羅·聶魯達

(一)

我愛新疆。

若有來生,若復為人身,讓我托生在新疆吧。

富的話讓我有一輩子都吃不完的羊肉納仁揪片子碎肉抓飯烤包子。

窮的話,有阿布拉囊吃就行啊。

讓我生在春天的賽裡木湖,夏天的喀什葛爾,秋天的獨庫公路,冬天的阿爾泰山下。

當不了人的話,讓我當只鷹。

盤旋在那拉提草原上空,倏爾一生。

愛哪裡,才會愛說哪裡的話。

嘔吼[46],我的兄弟馬史楊奮跟我說嘛,我這個新疆話嘛,勞道[47]得很呢。

嘔吼,這個新疆話嘛,好學得很,教你一套最速成的方法:

是要說四,說要叫佛。

上要講航,下要念哈。

把所有的什麼,換成撒,把所有的怎麼,換成咋。

遇見傻瓜喊勺子,踩上便便喊屎尕尕。

見了男生喊兒子娃娃。

見了女生喊丫頭子。

丫頭子,丫頭子,我佛這個新疆的丫頭子,甜起來四哈密瓜,辣起來四皮牙子[48]。

你航烏魯木齊看一哈,崴醬,這搭的丫頭子,一滿子的都歹得很嘛[49]。

這裡的歹,不是歹徒的歹。

新疆話裡好和歹都是一個意思,都是好的意義呢。

我認識許多歹歹的新疆丫頭子,不諞傳[50],一個比一個攢勁[51]。

最攢勁的那個曾對我說:如果沒有失去過,你又怎會永遠記住我……

嘔吼,只有理解了新疆丫頭子骨子裡的那份驕傲,才會明白她們到底有多歹。

…………

可是,今天我只想講一個很特殊的新疆丫頭子的故事給你聽。

和其他人不同,她沒有那麼攢勁,也沒有那麼驕傲,沒那麼歹。

關於她的故事,我前後寫了四稿,通通刪掉重來……最終,我決定用最平淡的筆觸來描述她。

就像午夜二道橋的路燈下伸手接住雪花。

靜靜地看它融化在掌心。

她是個很特殊的丫頭子,特殊的人就像特殊的地方,總會招致特殊的關注。

我卻希望我筆下的她是普通的,普通到和你我別無二致。

就像那些所謂的邊陲、所謂的邊疆,又和你我的家鄉有什麼本質上的不一樣呢?

我希望你在閱讀這篇流水賬時,能感覺到她就坐在不遠處。

就像她一貫那樣——埋著頭,畫著畫,始終是寂靜的。

好了,不佛話了,讓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靜無聲,並讓我借你的沉默與你對話。

(二)

喬一八後,兵糰子弟,農2師29團人。

她生在天山南麓秋裡塔格山下,那裡地處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早年間無風一片白,有風白滿天。

這個丫頭子嘛,從小愛跟著家人進到沙漠腹地玩耍,愛看夕陽西下時的大漠金沙。她愛色彩,愛畫畫,畫《聖鬥士星矢》、畫《機器貓》、畫《亂馬》,畫得好著呢。

可生活並沒有漫畫裡那麼美好,喬一的世界也並非彩色的。

和你我不一樣,她從小就是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孩子……

喬一小時候有三大對手:它、妹妹和一坨屎尕尕。

先說妹妹。

9歲那年喬一委屈死了,因為有個叫妹妹的生物出生了。

妹妹喬悅委屈死了,一出生就有一個惡魔天使大姐大在等著她。

聽說喬一那時下死力捏她鼻子,捏住了以後作死地甩來甩去。

聽說是為了讓她有個高鼻樑……鬼才信呢,分明是不喜歡她。

別人家姐姐多疼妹妹啊,摟著抱著哄洋娃娃,我姐姐咋這麼不是東西啊,奶瓶往嘴上一塞就不管了。

還有還有,自己卻跑去香梨地裡偷吃,把我扔到棉花地裡摘棉花,還哄我吃棉花……真是個親姐姐啊!

喬悅長大之後經常拿眼睛橫姐姐。

還記得小時候家裡用紙條編花燈嗎?我不就是閒著沒事兒把編好的花燈拆開了五六七八個嗎?至於嗎你,趁大人不注意,一把揪住我的鼻子10分鐘不撒手,還作死地甩來甩去……

牲口嗎?捏變形了都。

媽媽也委屈:賣溝子的……弄巧成拙了!

本來嘛,生個妹妹陪姐姐玩兒,姊妹倆陪伴著長大不孤單,長大後也能互相有個照應……

結果父母的愛一被分攤,反倒傷了喬一9歲的心。

懷孕那會兒也沒看出來哦,那時候喬一多體貼多乖巧多懂得疼人啊。

那年冬天下暴雪,媽媽挺著大肚子去幸福路接喬一放學,雪天路滑走得慢,遲到是難免的。

遠遠地望見學校大門,遠遠地看到一個快被雪埋了的小人兒立在校門外……

門衛說:我也沒辦法啊,這個丫頭子死拖活拽就是不進屋,非要站在風雪裡等媽媽。

喬一那天手凍得像紅蘿蔔,兩隻紅蘿蔔攥緊一塊巧克力,怯怯地遞給媽媽。

巧克力是老師發的,一年只發一回,好東西呢。

媽媽掰一塊放進她嘴裡,又掰一塊放進自己嘴裡。

喬一就蹦躂,用力地笑,她使勁兒地誇張自己的表情,好讓媽媽明白,她是真的高興著的。

媽媽早前也曾是老師,在初中教數學,爸爸開車。從29團調到烏魯木齊後,媽媽當會計,爸爸在商場賣貨。放棄事業調動工作是為了喬一,只有調到烏魯木齊,喬一才有可能繼續上學。

生妹妹也是為了喬一,只有這樣,她才不會變成一個孤獨的孩子。

可誰能想到,妹妹的到來反倒傷了喬一的心,一傷就是好幾年,直到青春期來臨,那坨屎尕尕的出現。

那坨屎尕尕叫葉峰,外號野蜂,和喬一是天敵。

在葉峰心裡,喬一不僅也是坨屎尕尕,還是個勺子。

說也奇怪,自始至終一句對話都沒發生過的兩個人,從見第一面起,就莫名地結了怨。

喬一挺好看,葉峰也挺帥,倆人本是同學,每天上學路上、課間休息都時不時地走個對面。

同學間的那種禮貌的微笑壓根兒沒有,一個目光冷如冰錐,一個吹鬍子瞪眼。兩個少年鬥雞一般越逼越近,氣壓也越來越低,兩旁的人嚥唾沫,都以為接下來要薅頭髮撓臉……倆人同時「哼」的一聲不屑,同時甩頭擦肩。

待到下次遇見,又是鬥雞一般。

什麼春心萌動什麼少年之戀,毛都沒有,倆人好似前生盜過對方的墓掘過對方的墳今生終於仇人相見……日復一日劍拔弩張,從沒有過好臉兒。

妹妹喬悅反倒很感激葉峰。

自打有了葉峰這個天敵,喬一的注意力被嚴重分散,對她好了不止一點兒,鼻子照捏,但不再甩啊甩。

多讓人感動——不甩了。

後來鼻子也很久不捏了,喬悅以為姐姐終於開始愛她,激動壞了。

後來方知,解決內憂的總是外患,她姐姐那時正式和葉峰開干,一天一場遭遇戰。

倆人走廊上遇見時,不僅怒目相對,且開始像橄欖球隊員一樣肩撞肩。

青春期的男生發育得晚,葉峰有時會被撞飛,飛得很凌亂。

很多年後葉峰回首往事,依舊耿耿於懷,但已無翻身的機會,亦永無翻身的機會……

當年喬一撞贏了他也不高興,依舊怒氣沖沖,每次遇見都怒氣沖沖。

葉峰走了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每次路過那個走廊都會不自覺地怒氣沖沖。和以往一樣,心怦怦地跳,臉火辣辣地燒,滿腔莫名的憤怒……

和大部分女生一樣,莫名其妙的青春期,莫名其妙的多巴胺、費洛蒙、腎上腺素……

按常理來說,小時候最愛揪你辮子、踩你鞋子、掀起你裙子往裡撒沙子的小男生都是愛你的,不過是不懂表達罷了。

可喬一的人生軌跡從起點處就並非按常理來的,他倆的故事無緣逆轉成由恨生愛。

天敵葉峰後來離開了烏魯木齊,像很多人在學生時代遇到過的那種轉校生一樣,自此消失不見。

妹妹喬悅起初很恐慌,擔心沒了天敵的姐姐又要玩捏鼻子遊戲。

後來發現她自己多慮了,姐姐沒再收拾她,有時候手指伸到鼻子旁,停頓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喬悅那時淪為一個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她感激涕零地琢磨:

嗯,姐姐畢竟是親的,喬大雖然和別人家的姐姐不一樣,但終究還是疼我的。

妹妹喬悅誤會了,姐姐喬一那時自顧不暇,最大的對手現身了。

那個縹緲無形的對手促狹地設下障礙,戲謔地質問喬一:就你這樣的,也想當畫家?

(三)

喬一的繪畫熱情是被媽媽的熱情點燃的。

小時候媽媽比誰都鼓勵喬一畫畫,微薄的工資買來各種彩筆各種漫畫。

畫吧畫吧好好畫吧,整張沙發都是你的畫桌,顏料盤子打翻在身上媽媽也不生氣,看到你畫得開心,媽媽心裡才會好過一點兒。

女兒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她太寂靜了……

既然別的小孩不願意和女兒一起玩,那就讓她用畫筆尋找點兒快樂吧。

媽媽的這種熱情在喬一上初中時抵達巔峰,她從新疆師範大學尋來一位美術高才生,教喬一系統地學習彩畫和素描,一節課100多元,每週上3節。

喬一的繪畫水平突飛猛進,媽媽的錢包迅速變癟,家裡卻沒人有異議,每個人最樂意看到的都是喬一安靜作畫的場面,你看你看,多投入哦,認真得像個天橋上貼膜的一般……

和小時候一樣,除了畫筆和畫板,喬一沒有別的夥伴。

若說有,只有那個天敵葉峰——如果天敵可以算夥伴,如果對毆可以算玩耍。但就算是天敵,後來也沒入人海消失不見,喬一終是孤單。

一併渺茫不見的還有前途和希望,節衣縮食供喬一學了這麼多年美術後,媽媽忽然發現,路是斷的。

喬一的學校沒有辦高中班,她的情況特殊,若想繼續上高中,只能走出新疆,去上海、武漢或西安。

偌大個中國,專門給喬一這樣的孩子上的高中,只有寥寥幾所,她沒的選,於是娘兒倆坐了兩天三夜的火車,奔赴西安。

機票是買不起的,工薪階層,家裡沒什麼存款,學費生活費卻不差分毫,媽媽為了這一天攢了很久的錢。媽媽想讓喬一像其他孩子一樣,正常地讀完高中正常地去上大學,要上就上美院,畫畫時的喬一不孤單……

在媽媽的設想裡,對喬一最好的安置是當個畫家,既能養活自己,又不孤單……

失望來得猝不及防,西安的那所高中沒有美術班,也沒人考上過美院,白來了。

思考再三後,媽媽小心地和喬一商量:

要不,不學美術了吧?就在西安上高中吧,起碼有可能上大學。

喬一木雕一樣地站著,懷裡緊緊抱著畫板。

媽媽說:明白了,好吧孩子,那我們去武漢,或者……上海!

喬一咬著嘴唇看她一眼,開始搖頭,頭越搖越快。

媽媽道:丫頭子,你是不是操心家裡沒錢?不怕的,只要你能有個將來,爸爸媽媽不怕苦一點兒。

她拽不動喬一,好生為難:丫頭子,你這是干撒?

……哦,明白了,決定留在西安上學了,是嗎?

答案是否定的。

喬一緊抱著畫板,寂靜地流淚,拚命地搖頭,淚珠兒甩得四散,星星點點。

(四)

回烏魯木齊後,喬一上了職業中專的美工班。

學素描、學速寫、學水粉、學水彩、學電腦設計……沒人比她學得更認真。

大部分同學是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學一門謀生技能,唯她是真愛,後來她憑藉著這份熱愛,考上了本地的大專。

那時她開始畫油畫,不逛街、不買衣服、不吃零食、不談戀愛,一味地畫畫。每月油畫開支五六百元錢。

起初這份開支家裡尚可承擔,後來難以為繼。

2002年3月,爸爸急性心肌梗死,一個月花掉住院費9萬元。出院後爸爸什麼也做不了,每個月藥費600元,恰好是喬一在油畫上的開支。

那時爸爸工資600元,媽媽工資也是600元,600元錢養活全家四口捉襟見肘,媽媽卻始終沒對喬一開口說過:省點兒花錢。

只說,好好畫,不要操心錢。

媽媽不說,喬一心裡卻有數,於是用自己的方式省錢。

那時她買不起顏料,就撿同學們丟掉的廢顏料管,小剪刀裁開鋁皮,一點兒一點兒地把殘存的顏料摳出來。買不起畫布,就正面畫完了畫反面,她那一時期的許多優秀習作未能保留下來,大多狠心刮掉,重新覆蓋上白乳膠晾乾,一層又一層地重複使用,直到畫布厚到失去彈性,硬得像塊三合板。

她在三合板上也畫過,為省畫布錢。

板子從街頭撿來,邊緣毛刺去不淨,硬硬的,戳進掌心裡面。

有段時間媽媽很奇怪,喬一怎麼很久沒要錢了?

她並不知道,除了拚命省油畫材料錢,喬一也在想辦法自己掙油畫材料錢,起初羊毛出在羊身上,她拿作品掙錢。

妹妹喬悅至今還記得姐姐當年偷偷拜託她去完成的一項任務,地點是位於紅山的一座大廈。

姐姐也有求人的時候?姐姐終於爾視[52]我啦!

姐姐姐姐,從現在開始,我要和你天下第一好!

喬悅憨,心大得像個庫車大囊,瞬間忘懷了所有的前塵往事,忘卻了自己的鼻子是怎麼被揪歪的……

她激動壞了,屁顛屁顛地坐著910路公交車大義凜然地去了紅山。

她按交代的話對人背書道:我姐的油畫得獎了,我來領。

賣溝子的!姐姐沒騙人,除了獎狀,果真還有200元錢的獎金!好厲害啊喬大,這可是200元錢啊!

妹妹喬悅那時剛上初中剛發育,剛有資格穿內衣。

她躲進廁所,把錢塞進內衣裡,然後登上公交,把這筆巨款用生命護送了回來。

一路上雙手捂著胸。

看誰都像賊。

(五)

為了掙油畫材料錢,喬一琢磨過打工。

暑假時她跑到百富、德克士、肯德基……沒有一家肯雇她。

沒有一次面試會超過一分鐘,大多一句盤問後就把她請出了門外,人家好心告訴她:回家去吧丫頭子,別出來亂跑了,以你的條件,不會有任何一家店會雇你當服務員。

人家是好心,她並不死心,下一家店面試時直接跑進衛生間,拿起拖把彎腰就干,拖完衛生間拖大堂,推著拖把往後廚裡闖。

店長樂壞了,哎喲,這是哪兒來的丫頭子,好能幹,快把拖把放下吧,留下吧留下吧,咱們店就缺你這種眼裡有活兒的……

終究還是留不下,還是簡單盤問後,就被請出門去。

還是那句話:回家去吧丫頭子,別再出來亂跑了。

她不想回家待著,回家待不住,老想畫畫,可顏料錢呢?畫筆畫布畫框錢呢?半個月的時間,她跑遍烏魯木齊,翻爛了晚報找招聘信息,直接按圖索驥上門推薦自己。

她只想打上一份工,好掙錢畫畫。

歷經半個月的碰壁後,工作終於找到了,不算店舖,是小西門成功廣場裡的一排桌子,美甲。

艱難的溝通後,美甲攤女老闆說:可以讓你試試,但只給你三天的學習時間,三天後上工,顧客滿意就留下你,不滿意的話……

就回家去吧丫頭子,別再出來亂跑了。

沒用三天,一天後女老闆拍板留下了她。

這是喬一有生以來第一份工作,她滿意極了,美甲嘛,也算美術,指甲蓋上畫畫。

她對收入也很滿意,老闆不給底薪,每單和她三七分,10元錢的簡單美甲她能分3元。她專注,幹什麼時眼裡就只有什麼,一天下來幾十塊錢,一個半月下來,喬一掙夠了半年的油畫材料錢。

那一個半月也掙到了許多感動和不少委屈。

有的顧客嫌棄她,不肯把手給她。有的顧客做到一半才發現一些事情,於是忽然開始嫌棄她,嚷嚷著換人。

但更多的人是喜歡她的,她們安靜地坐在喬一對面,安靜地看著安靜的喬一在她們指甲上作畫。

臨走時她們會捏捏喬一的手表示感謝,憐惜地摸摸她的頭髮。

每當這時候,喬一就用力地笑,她使勁兒地誇張自己的表情,讓自己顯得比高興還高興,好讓別人明白,她是真的高興著的。

笑著笑著就被媽媽給打了。

暑假結束時,喬一昏了頭,把打工掙來的錢拿回家,獻寶一樣地交給了媽媽。……媽媽媽媽,你看我能掙錢畫畫了,我還能幫你一起養家。

錯愕之後是震怒,媽媽動了手,邊掉眼淚邊揍她。

全家人都在掉眼淚,妹妹喬悅走過來,摟住姐姐和媽媽。

……求求媽媽,不要打姐姐了,你把姐姐打疼的時候,我們心裡都是疼的啊。

(六)

如果不是韓老師,那場巨大的委屈後,喬一很可能就此放棄了繪畫。

如果不是韓老師,那場前所未有的震怒後,媽媽或許不會再鼓勵喬一畫畫。韓老師叫韓景俊,油畫家。

那時新學年開學,韓老師來校授課,他在喬一身後站了很久,看著她面對畫布出神,看她一筆一筆地畫畫。面前畫布上的輪廓越來越清晰,色彩越來越豐富,身後的韓老師也越來越驚喜,他終於忍不住叫喬一,卻欲言又止。

韓老師後來找到喬一媽媽,鄭重地告訴她:喬一這丫頭子,是為畫畫而生的。

於一個畫家而言,真正得意的作品有時是一幅代表作,有時是一個難得的徒弟。

喬一後來常說,韓老師對她的培育之用心和細心,等同於創作自己的油畫作品。

他那時授業之餘常現身說法鼓勵喬一:

丫頭子你看,你從小就畫畫,起點比我高多了,我17歲才學素描,25歲才學油畫,40多歲才當上真正的油畫家。

可是年齡算撒,拿年齡來限制自己求知慾的人都是勺子!

同理,你和別人的那點兒不一樣算撒!

老天是拿走了你一些東西,但另外給了你別人不可能擁有的才情和專注啊。聽我的,一直畫,想怎麼畫就怎麼畫。

好老師勝過好媽媽,喬一這輛車遇到了加油站,自此油門可以放心地踩到底了。

她比先前愈發拚命畫畫,學校的技能獎金三番五次地拿。這時期有人開始跑來找她買畫,一幅畫賣75元,10幅就是750元,好了好了,自此材料錢夠了,不用再去街頭美甲店打工,惹媽媽落淚了。

韓老師教徒心切,總嫌時間不夠,總想多教教她,寒暑假也不肯放過她。

三年的大專,每逢假期,喬一總是在韓老師的畫室度過的,她被狠狠地開了三年小灶,看飽了各種名畫圖冊,看會了一個畫家的創作過程,及各種繪畫技巧。

韓老師後來帶喬一參加了新疆油畫學會的迎春比賽,作品喜獲優秀獎。

喬一就用力地笑,使勁兒地誇張自己的笑容,好讓韓老師明白,她是真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