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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r 19

「崔斯坦?」迪倫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一下他沒受傷的半邊肩膀。

「嗯?」崔斯坦轉過頭對著迪倫,同時留意觀察著附近的街道。

「我保證等你的傷好了,我們一定能把惡鬼的事情徹底解決的,現在你能不能……」

「我能不能什麼?」崔斯坦透過他蓬亂的淡茶色頭髮,瞥了一眼迪倫。

「假裝你是一個帶著普通煩惱的普通男孩,就裝一會兒好不好?」迪倫抓著他的手,一捏。

他們商量好了去見迪倫的爸爸詹姆斯,地點就在跟公寓只隔了幾條街的一家小意大利餐廳。瓊堅持說,既然這次她不在場,會面的地點一定要在附近。

「好啊——那應該是什麼樣子?沒零花錢,考試可能不及格,謝莉爾下次的聚會會邀請我去嗎?」

「這就對了嘛!」迪倫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地把關於惡鬼的煩心事推到一邊去——其實也推不了多遠。她轉過頭看著崔斯坦,「見我爸你緊張嗎?」

「我幹嗎要緊張?」他緊緊抓著她的手,「別擔心我,迪倫。我看你才緊張呢。」

她是緊張,幾乎渾身發抖。

「我也不知是怎麼了,」她坦言道,「明明已經見過他了。」

「你只見過他一次。」崔斯坦糾正道,「雖然他是你爸,但對你來說,他幾乎還是一個陌生人,而且這次也沒有你媽在旁邊緩衝。」

「我不是還有你嗎?」迪倫說,「這樣更好。」

聽了這話,崔斯坦又是一笑,又捏了一下她的手。

「而且,」迪倫揶揄道,「貌似我現在根本沒辦法擋著你吃比薩。」

現在迪倫最喜歡的事情之一就是讓崔斯坦體驗各種新鮮事物,然後看他的反應,特別是食物,因為在荒原上他不用進食。到目前為止,冰激凌和蘋果在最受他歡迎的食物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第一名就是比薩。

「那,」迪倫吐出一口氣,「咱們出發吧。」

餐廳裡迪倫爸爸尚未現身,不過他已經打電話訂好了餐。侍者領著他們進到後面一個溫馨舒適的小餐位旁。

迪倫盯著餐廳大門,她心頭如小鹿亂撞,根本沒心思琢磨菜單。沒過多久,詹姆斯快步進了門,頭轉來轉去地查找座位,臉色沉靜。迪倫知道他還沒看見他們。

「他不知道我們在這裡。」迪倫說著站起身來,朝他揮手示意,樣子略顯笨拙。與此同時,侍者也在用手指著他們餐桌的方向。終於,詹姆斯看到了她,臉上立刻樂開了花。單是他臉上喜悅的表情就差點讓她飛奔過去,儘管她覺得這麼站著很傻,但一直到他過來,她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

「嘿,小甜心。」他徑直上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抱歉,我來晚了。」

「沒關係。」迪倫從他的懷抱中退出來,羞澀地一笑,「我們剛來沒多大會兒。」

「好,那就好。」他慢慢走到一旁,依依不捨的樣子。她注意到,他投向崔斯坦的目光就遠不是那麼友好了。

「崔斯坦。」他打了個招呼,「聽過不少你的事。」他俯視著崔斯坦,目光中既有不滿也有懷疑。

「你不應該聽瓊的一面之詞。」迪倫一想到她媽說她男朋友的壞話,臉色馬上陰沉下來。

她轉過身對崔斯坦說:「我可淨說你的好話來著。」

他衝她一樂,那雙藍眼睛和小雀斑喲……迪倫情不自禁也報之以一笑,心底湧起喜悅的暖流。然後,詹姆斯高聲清了清嗓子,這一刻就這樣流逝了,「你媽告訴我你又把膝蓋弄傷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著菜單,目光在上面快速滑過,「這次是怎麼回事?」

「摔倒了。」迪倫告訴他,心想昨天下午的事還是少說為妙,同時又納悶兒瓊是什麼時候把這事向他通風報信的,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她想起來,昨天崔斯坦溜到她床上的時候告訴她瓊還沒有睡,還在打電話。瓊這麼做有點匪夷所思,她不是恨他嗎?

「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不打石膏了。」他評論道。

「醫生說沒有問題,」迪倫聳聳肩,「他說我需要增強一下肌肉的力量。」

「當時你在哪兒?」

「什麼?」

迪倫爸爸抬起眼睛盯著她,一雙碧綠色的眼睛跟迪倫一模一樣,「你摔倒的時候在哪兒?」

她感覺他已經都知道了,但不管怎麼樣還是回答了他:「我們回到了那個隧道。我老做噩夢,我覺得回去一趟可能會有用。」她撒了一個小小的謊,跟瓊她也是這麼說的。

「但你不光是去了隧道,是吧?你還隱瞞了逃學這檔子事。」迪倫不知道瓊到底跟他說了多少事情,「你拖著條傷腿鑽隧道,還破壞了犯罪現場。」

「生我的氣了?」迪倫的聲音短促而尖厲。在那麼短短的一秒時間內,迪倫的一小部分頭腦想要大叫一聲:「他沒這個權利。他以為他是誰呢?」但她最大的感受是受了傷害,她心裡很沮喪。他們只是剛見過一面,他就開始對自己說三道四了。

不過,他搖搖頭否認了她的指責,他們的目光再次交會,「沒生你的氣,寶貝兒。」他又翻了一頁菜單,匆匆瞥了一眼,然後又看著她,「不過,我覺得你是不是被帶壞了?」

他沒說迪倫是被崔斯坦帶壞了。他沒有暴露自己的想法,甚至連偷偷看一眼崔斯坦也沒有,不過他就是那個意思。「你母親跟我說,你是最近才有這樣的行為的。」他繼續說,「逃學,溜到你不該去的地方。在那場事故之前,她都沒有聽說過你這個新男友。她和我都有點納悶兒,是不是你的新男友跟這些事有點關係。」

「她和我?」迪倫差點就脫口而出了,「你們倆現在又成拍檔了,是嗎?」

他既沒有回應,也沒有指責,只是在等待。

「我以前也沒有向她打聽您的私事。」迪倫的話說得毫不客氣,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股勇氣是打哪兒來的。不過,她不允許他把崔斯坦當成壞小子。絕不!「崔斯坦沒有挑唆我逃學,也沒有拉著我進隧道,更沒有讓我聯繫您。一切都是我做的,自己的事自己負責。所以,如果您生氣,那就該生我的氣。」迪倫深吸一口氣,給他機會打斷自己,但是他沒有,「崔斯坦一直陪在我身邊,幫我渡過了很多難關,您根本不知道那有多難。」

詹姆斯的嘴微微動了一下,迪倫意識到他沒有把她剛才這番話太當回事。要是他清楚這些話都是千真萬確的就好了。

「我愛他!他現在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她講完了,盯著他看,給他時間領悟她沒說出來的心聲——您還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起碼現在還不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迪倫壯著膽子看了一眼崔斯坦。他在那裡靜靜坐著,也不插言。她又望了一下爸爸,他顯然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

「你說得沒錯,」他說,「對不起,我現在還沒有在你的生活中贏得一席之地。但是,我是你爸,我也替你們擔著心。」他衝她笑笑,這次把崔斯坦也含在了裡面,「咱們重新開始吧。崔斯坦,認識你很高興。我也聽過不少你的好話,從迪倫那兒。」

看著迪倫跟她爸爸談笑風生,崔斯坦僅僅感到一時的解脫。他心裡清楚,如果又有惡鬼穿越過來,更多的人可能會喪命,自己怎麼有閒情逸致跟著一起說說笑笑?

他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跟迪倫來到人世,賭上了自己的生命——儘管稱不上有多美好,還有永生不滅的靈魂。有那麼一陣子,他以為自己已經逃脫了上天的懲罰。

但任何行為都會付出代價。他的行為在此世與來世之間撕開了一個洞,裡面滲出的是現實版的噩夢,將別的靈魂置於險境。

他沒辦法細數這些年來在他手上被惡鬼奪去的亡魂有多少——不用說,肯定遠遠少於在他的引導下成功穿越荒原的靈魂數。儘管他確切無疑地知道,死後仍有來生,然而那四個被害的人仍像巨石一樣沉沉地壓在他的心底。因為他也確切無疑地知道,並不是每一個亡魂都能抵達迪倫曾為他描述過的應許之地。

此外,那些人本不該現在離開人世,他們本不該在那一天殞命。崔斯坦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相信命運,相信宿命——每一個靈魂在塵世的時間早有安排,他們的死期在他們出生之前就已經定好。但不管怎麼說,是他的魯莽行為干擾了他們本應享有的壽數——不管那是五個月還是五十年。

他需要做點什麼。但是他知道,他只知道,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返回荒原。或許他穿越回去,到了那條界限,迪倫曾經跟他描述過的那個薩利就會屈尊前來,告訴他應該怎麼做。也許,返回荒原本身就會恢復平衡,那個裂縫就會自然彌合,永遠將他和迪倫分開,甚至會殺死他們。

大概,也許,可能吧。

什麼都說不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他待在這裡袖手旁觀,將會有更多人喪命。

他要回去,如果不是因為一個難以克服的難題,本來早已回去了,那就是迪倫。他不確定自己能獨自回去。如果他撇下迪倫離開,與她身隔兩世,她和他每時每刻都會志消氣沮、黯然神傷,這苦痛將會成倍增長,很可能會讓她鬱鬱而終。

他不能把她帶回荒原。她首次穿越荒原,僥倖躲過惡鬼們的追殺,要歸功於她的勇敢;然後她又孤身一人,為了尋找自己重返荒原,能絕處逢生更是匪夷所思。帶她再登荒原、讓她又一次冒生命危險,那就未免把他們的好運氣用過了頭。況且,如果他祈求眾神靈撥亂反正,他自覺那些神靈不會對他們的處境報以多少同情。他們不會再把他和迪倫送回人世,從此以後繼續過太平日子的。

何去何從,他也沒了主意。他既不能冒險獨返荒原,也不能帶著迪倫回去,更不能坐在這裡無所事事,任由惡鬼們穿洞而入、大快朵頤。這道難題不容易解答——不,根本就無解。

崔斯坦歎息一聲,伸手揉了揉脖子,緩解一下因為突然間緊張而繃緊的肌肉。他盡量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迪倫父女二人的談話中。對她來說,要讓這個男人對他有好感,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崔斯坦感覺,要是他另有想法,詹姆斯·米勒不會安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的。

迪倫正說到興頭上,「那老師正在跟安娜說話,要她把化妝品收起來——謝天謝地——這時候『鴿子』從馬克那兒搶過來一張紙,開始在他的頭頂晃那張紙,嘴裡還一遍又一遍喊著:『奶子!看見沒奶子!他在畫奶子!』他沒看到馬爾科姆夫人正站在門口看著他。突然,她用最大的聲音大喊一聲:『大衛·麥克米蘭!』所有人一下子安靜了,我覺得『鴿子』快從椅子上摔下來了!」

詹姆斯笑著搖了搖頭,「那個女人過去一向鐵腕治校。我簡直不敢相信她還在學校,簡直不敢相信她還活著。我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她就已經上歲數了,那可不是昨天的事。」

「我以為她今年就退休了。」迪倫說,「真遺憾,我挺喜歡她的。至少,她能讓每個人都閉嘴,這樣我們就能該幹嗎繼續幹嗎了。」

「是啊,這學校挺讓人不舒服的。」他扮了個鬼臉,然後幽默感突然消失了,「你在那兒還順利嗎?沒人……惹你不開心吧?」

「你是說,我有沒有受欺負?」迪倫問。

「呃,是啊。」他等待著她的回答,一臉緊張,崔斯坦能看出他有點忐忑,這讓他多少顯得更有人情味兒了。

她咧嘴一笑,「既然有崔斯坦在那兒,我現在什麼麻煩都沒了,每個人都怕他。」

「是嗎?」詹姆斯露出審視的目光。

「他們不過是一群小白癡。」崔斯坦說,「你硬頂他們一下子,他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說得對。」詹姆斯讚許地點點頭,崔斯坦覺得自己可能在他心目中得了一分。

迪倫對他一笑,他們繼續用餐,再沒出什麼狀況。

詹姆斯付了賬,三個人走出餐廳。清朗的夜晚,雖然看不見繁星,但密密交織的路燈燈光明亮,遠方亦有光芒。詹姆斯開始提出要開車送他們兩個回家,但隨後承認自己的車停錯了方向,亂停在半英里之外的街角。

「沒關係。」迪倫再三說,「我們走快一點就是了,只需要十分鐘。我還有崔斯坦陪著呢。」

詹姆斯盯著迪倫看了很久,心裡在反覆掂量著。崔斯坦能看出來他內心正在做著激烈的鬥爭:一面是保護親生女兒的本能,一面又小心翼翼,不想做得太過火,畢竟他們的父女親情也才剛剛建立。

「你們一進家就給我打電話。」他最後說道,「要走大路,別抄小道。有人跟你搭訕,別理他們。好嗎?」

「知道了,爸!」崔斯坦看到,當迪倫說出那個字眼兒,把詹姆斯·米勒認作一家人的時候,她的眸子裡洋溢著一絲興奮與幸福。這樣的表情是她從未有過的,不過,他不會因為這個生她的氣,他有迪倫就夠了。

「給我一個擁抱。」詹姆斯說,語氣有點生硬。很明顯,因為迪倫改口叫他爸,他和迪倫一樣,情緒都很激動。

迪倫點點頭說:「好勒。」她笑著輕輕擁抱了一下詹姆斯。

他說道:「那,你們就回去吧。」邊說邊向後退了幾步,抱著臂,穩穩地站在那裡。崔斯坦看出來了,他是要看著自己的女兒消失在視線之外然後才肯離開。

崔斯坦牽著迪倫的手,確保她的枴杖戳在合適的位置,讓她的身體重心保持平衡。他領著她走過一小排商舖和咖啡館,大部分的商店都已經關門了,只有經過一處外賣酒的窗口時,透明的玻璃罩子散射出明黃色的燈光。街道上很安靜,但一種針刺的感覺在不斷困擾著崔斯坦。

「怎麼了?」迪倫看他數分鐘之內第四次探著脖子四下張望,於是問道,「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沒什麼。」他說,安慰性地抓著她的手。可能真的沒什麼,因為每次他回頭張望,都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崔斯坦。」迪倫警覺地說,「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

她歎了口氣,把手從他的掌心抽走,「告訴我!」

他聳聳肩,「我只是……」

「只是什麼?」迪倫一邊走一邊轉頭張望,差點絆了一跤。崔斯坦趕緊伸手拽她,在她摔倒前扶她站穩,「有人跟著我們嗎?」

「沒有。」他扮了個鬼臉,「我覺得沒有,我只是……感到了什麼。老實說,什麼也沒有。」

迪倫突然在人行道中間停下了腳步,姿勢很容易讓人想起她父親一分鐘前看著他們離去時的樣子。

「我只是有點害怕的感覺,僅此而已。但這兒什麼人也沒有,我都看過了。我可能是被惡鬼搞得有點神經質了吧。」他拉著她的胳膊,「來,咱們走吧,天冷。」

崔斯坦在回公寓的一路上都堅決沒有再回頭看,他不想讓迪倫受驚嚇。但是,那種不祥的感覺,脖子後那種針刺般不舒服的感覺並沒有減弱。

這種感覺跟他察覺到蘇珊娜穿越過來時的感覺完全不同,她現在還在人間,但離這裡還很遙遠,那是徘徊在他意識邊緣地帶的一絲暖意。

不,這次的感覺不一樣,既冰冷又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