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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r 2

這個男人在哭泣。蘇珊娜看著他的臉扭曲、起皺,他的雙手時而攥緊時而鬆開一條隨身攜帶的手帕,彷彿那是條給嬰兒帶來安全感的安樂毯。他叫什麼名字來著?邁克爾——他叫邁克爾。

邁克爾此刻正在哭泣。

蘇珊娜注視著他,真希望自己臉上偽裝的表情不至於暴露了心中徹骨的冷漠。邁克爾可以繼續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可以一頭撲到地板上,手腳並用地捶擊那條稀疏而醜陋的地毯,但這一切都改變不了一件事——他已經死了,就是這麼回事。

她實在不理解他為什麼會如此驚慌失措。他已經病了很久,當她在醫院裡朝他走去時,他也明白是怎麼回事。沒有必要使用什麼騙術,也不需要編什麼故事,她甚至連臉都懶得變,還是以心中自己本來的面目示人。她的擺渡人生肇始之際,她知道、見到、想到、感到的第一張臉就是這個樣子。這是一張年輕女人的臉,她願意自己長成這樣——如果她的的確確曾經是年輕女人的話:身材頎長,舉止優雅,頭髮黝黑,有一雙深色的眸子。這副長相讓她看起來比邁克爾年輕了大概十歲,但他沒做任何評論。

準確地說,在出發前他是這個樣子的。

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他還沒有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完成。

好吧,真是麻煩!他收到的死亡預警其實比大部分人的都要多,要是他沒有好好利用這些信息,那是他自己的問題。

不過,這也讓第一天的旅程不至於平淡乏味。邁克爾住在加拿大一個荒野小鎮上,他是在隆冬時節因病不治身亡的。他們剛走到戶外沒幾步,就狂風呼嘯、大雪紛飛。沒過多久,他們就將人世間最後一點殘跡留在了身後,開始在丘陵間跋涉。這些小山丘由覆蓋著大地的厚厚沖積土層構成。儘管第一天的路途並不遙遠,但是他們差一點在天黑之前沒有趕到安全屋。拖著沉重緩慢的步子,走啊,走啊,走啊……每一步都在跟惡劣的天氣搏鬥。在這片虛擬的荒原上再現加拿大的糟糕天氣,是為了讓邁克爾慢慢適應死亡。

蘇珊娜並不感到冷,但邁克爾持續不斷的哀號就像一隻不屈不撓的甲蟲爬進了她的腦袋裡,讓她心煩意亂,沒有時間去想自己的心事——崔斯坦。

當她注意到那個擺渡人和他引導的靈魂決絕地向相反的方向行進時,她就認出了他。她之前就知道他,她感受過他的能量脈衝,那信號是崔斯坦特有的,但是她從未這麼深入地觀察過他。他的面孔她以前經常看到,她覺得那就是他本來的樣子,她感覺他也是那麼想的:一雙靈動的藍眼睛,顴骨突出,下巴顯得有些倔強。那是一張堅毅果敢的臉。

他走入了荒原邊緣的那條隧道,再也沒有回來。

他去了那裡,去了那個真實的世界。

一整天,蘇珊娜都在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這件事千真萬確,她深知這一點。可他是怎麼做到的呢?這本來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即便擺渡人在接引靈魂的時候,也從未進入過生者的世界,他們不能觸摸任何東西或被活著的人看到。在人們死去的那一刻,每一個靈魂都會毫無停頓地離開人世,整個過程難以察覺又自然而然,一切都在比一次心跳更短的時間內完成——如果他們的心依然在跳動的話。

那麼他又是怎麼做到的呢?蘇珊娜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這個問題。

當然,由崔斯坦來做這件事,想出解脫的辦法,她並不感到詫異。他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他注定不會像其他擺渡人那樣得過且過。

儘管現在他已經離去,但她依然念念不忘,感覺悵然若失,似乎自己的一小部分靈魂也消失了。這聽起來挺蠢的,因為她根本就沒有靈魂。但她還是想念著他,想念著他在自己附近時的樣子,堅強篤定,讓人心安。

所以,他是怎麼做到的?

還有,她也能穿越過去嗎?

她找不到答案,這太讓人沮喪了,就像眼前這位邁克爾一樣,他還在那裡時而嘟囔、時而號啕大哭。她直接打斷他說:「明天我們要走快一點了,有東西潛伏在黑暗中。相信我,你不會想讓它們捉到你的。」

它們通宵棲身在這小小的磚房子外面,低聲呻吟和哀號蓋過了不斷呼嘯的寒風。那些惡鬼能察覺出那些脆弱的靈魂,能感覺到邁克爾的孱弱和膽怯,現在,它們越聚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