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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海東青與羽毛筆

京城的天氣說涼就涼了下來,宮中的人都換上了秋衣。只是一夜過後,庭院裡幾乎所有盛開的花都全部凋謝了,樹葉被霜打過開始發黃,宮女太監們忙著把院中嬌貴的花朵從土中起出來,搬入花窖,同時換上秋季的各色菊花。

秋獵並沒有如期舉行,蕭紫依被告知需要多等幾天。她猜測可能是因為皇帝的身體不好,秋獵說不定也會隨之取消,但是她仍是吩咐著宮女們替她和兩個孩子準備獵裝和打獵需要的行頭。孩子們在這期間也找到了好玩的東西,他們被獲准每天去御馬監參觀一個時辰。

蕭湛的那頭小馬駒被他命名為「瑞麒」,此馬和它的母親一樣,遍體漆黑,四個蹄子和額頭卻是白色的。蕭湛喜歡得不得了,每天都要親自去餵餵它。南宮簫挑的小馬駒渾身雪白,但是只在鬃毛的部分有著點點紅棕色的斑點,他喜歡叫它「玉麟」。

蕭紫依聽到他們兩人為馬取的名字時,都不禁好笑地覺得他們的品味也太一致了。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她還以為秋獵都不會舉行了,所以也就放任孩子們每日在御馬監玩一陣,御馬監的太監也都行了個方便,任憑孩子們欺負這些名貴的馬。

結果沒想到運動會結束的五天之後,未央宮那裡傳來了消息,確定三日之後舉行秋獵。

「沒想到最後還是要秋獵了啊!」當天晚上,南宮笙照例和蕭紫依兩人在長信宮的屋頂上賞月,他順便還帶著幾支箭隨手綁著。

「是啊,我都以為父皇不會逞強了呢。」蕭紫依聳了聳肩說道。這句話也就對著他能說出來吧,換了這世上任何人她都說不出口。

「呵呵,皇帝有時候不逞強也不行啊!」南宮笙用嘴叼著牛皮繩費勁地繫著,導致說話有些口齒不清。

「用不用我幫忙啊?」蕭紫依看他好像很勉強的樣子,不由得一問。

「喏,幫我拿住這幾根翎毛。」南宮笙放棄,再重新來一次,「我好久都不自己做箭了,手法都生疏了,以前小時候我爹曾經教過我一點。」

「嘻嘻,明天也可以教孩子們自己做一下。」蕭紫依低頭看著手中的翎毛,發現它們在月色的照耀下泛著青色的光芒,「這翎毛不錯啊!還有沒?給我留幾根,我回去做羽毛筆。」

「還有沒?」南宮笙怪腔怪調地反問了一句,隨後無奈地歎道,「我的小公主,若不是這翎毛太過於貴重,我也不會不放心親自來弄箭了。這是海東青的尾羽,有錢也買不到,我是用更貴重的東西好不容易搭人情才換來的。雖然純黑和純白色的才是最上品,但是我這幾根天青色的沒有一絲雜毛,也屬一等品了。」

蕭紫依被他說得越看越喜歡,越聽越覺得這種翎毛用來做殘殺生命的箭羽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放柔了聲音軟聲求道:「南宮,做箭幹嗎啊?給我做羽毛筆好不好?真的,會很好用的哦!會比木炭筆還好用的哦!」

南宮笙被蕭紫依故意嗲出來的聲音雷得一震,手中原本綁好的皮繩又鬆了。他拿她沒辦法地歎了口氣道:「好吧,送給你當羽毛筆。到時候若我用的箭太寒磣被人笑話就笑話吧。」

「你的箭法不讓人笑話不就得了?」蕭紫依目的達到,得意洋洋地把天青色的翎毛拿在手中,一語雙關地說道,「我覺得你還是別太出盡風頭為好。」

「怎麼說?對了,為什麼你突然也要去秋獵了?」南宮笙一挑眉,以他對她的瞭解,這小妮子這話肯定不是隨便說說的,他索性也就問出了心中一直想問的問題。

蕭紫依用翎毛刮了刮臉頰,眼神飄忽地說道:「是為了不想讓你被別的女孩子拐走……」

「騙人!你明知道秋獵不許帶女眷的。」南宮笙一下子就戳穿了她的小伎倆。這個小丫頭,總是措不及防地輕易吐出一些讓他面紅耳赤的話,可是偏偏口氣卻那麼毫不在意,讓他好氣又好笑,恨不得把她抓過來逼問個清楚。

「咦?為什麼不許帶女眷?」蕭紫依記得以前看電視劇的時候,打獵也會帶著浩浩蕩蕩的一堆家眷啊,那些妃子夫人們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道是獵動物還是獵她們。

「是因為幾年前的一次秋獵上,有位妃子意外被箭誤傷致死,所以女眷以後就再也沒人主動提要去了。」南宮笙把剩下的翎毛連著精美的盒子都遞給了蕭紫依,別看他方才說得那麼捨不得,為了博她一笑他寧願幾天幾夜不睡去建一座皇家遊樂園,區區這幾根羽毛又算得了什麼。

蕭紫依接過盒子,全部心神卻放在方纔他說的那幾句話上。「這麼說,這還是個不是規矩的慣例咯,看來我又提出了奇怪的要求。」其實吸引她注意的是那個幾年前,到底是幾年前啊?不過問南宮笙估計他也不會知道得太清楚。

「沒什麼,聽說這次連皇后娘娘都會去,看來皇帝是為了顧及紫依你的面子,所以請動了皇后。」南宮笙收拾好剩下的箭桿,打算回頭請人去弄些隼的羽毛算了。

「連皇后也去?」蕭紫依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她總覺得這次的秋獵不會那麼簡單。夜晚無風,可是她卻無緣無故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冷戰,令她不由自主地囈語道:「南宮……秋獵的時候,還是別離開我吧……」

南宮笙這時就算是再遲鈍也發現了不妥,他停下手中的動作,俊顏陷入沉思,不久之後才喃喃開口道:「原來,這次他要動手了。」

「誰?」蕭紫依反射性地追問道。

南宮笙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盯住了蕭紫依的雙眸,認真地問道:「紫依,若是在蕭景陽和蕭策之間選一個,你認為誰最後能當個好皇帝?」

「這個還用問嗎?」蕭紫依皺眉道,「你說的話很奇怪耶!啊!你是說蕭策他……」

「我看他並不想,但是這不代表他身後的人不想。」南宮笙輕蔑地一笑。

「他背後的人?你是說梅妃?」蕭紫依不禁壓低了聲音,心內卻在奇怪為什麼南宮笙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梅妃?她也不過是個棋子,那人的棋子。」南宮笙向後躺去,雙手交疊在腦後枕著。他仰望著天上的明月,面容上呈現出懷念的神色,緩緩說道,「那人雖然孑然一身,可是卻控制了這京城中的許多人。甚至……曾經包括我。」

儘管蕭紫依心裡早有準備,但是聽到他最後的那半句話時,也忍不住輕呼出聲:「曾經?難道那人就是你的師父?」

南宮笙說方纔那話的時候,眼睛都沒離開過蕭紫依的雙目,待見她的秀眸和那天空中皎潔的月亮一般沒有任何變化,心下方定。他怕她會因為他的過去而對他有所防備,所以今天才全盤托出。他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思緒,點頭道:「是的,那人就是我的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以時至今日,我也認他是我的師父,只是並不認同他的所作所為。」

他說話的語速非常慢,一字一字地吐出來,包含著偌大的勇氣。蕭紫依在聽他說話的時候,頭腦中也在不斷想著各種可能,千百個疑問湧上心頭,但是她還是沒有打斷他的思緒,靜靜地聽著。

「這其實還要從獨孤皇后說起,從她下令要誅殺李家滿門開始。」南宮笙歎了口氣,「原來我並不知道為何獨孤皇后偏偏要對李家趕盡殺絕,其實所有人都不知道。許多人都猜測是李家在無意間狠狠地得罪了獨孤皇后,又或者李家的人和獨孤皇后有什麼情史糾葛導致隋文帝醋意大發滅他滿門。直到那晚我真正看懂了獨孤皇后手札的最後幾頁才知曉。但是現在想來,在這之前,就已經有人知道了。」

「啊?怎麼會知道?」蕭紫依一驚,再也忍不住問道。難道除了她和獨孤皇后,這個世界上還有過穿越者?

「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據我推測,可能是因為當年獨孤皇后勸隋文帝殺戮李家的時候,把原因全盤托出了。又或者沒有全說,但是肯定說了李家是命定的天子,否則以隋文帝的性格是不可能對功臣施行滅族之舉的。」南宮笙仰望著天上的明月,徐徐道。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蕭紫依點了點頭,歷史上的隋文帝可是非常的仁厚。史書上說他怕老婆怕到連妃子都不敢納的地步,但是她覺得這並不是怕獨孤皇后,而是他在履行以前對她所許下的承諾:永不納妾。一個皇帝能做到這種地步,至少他是非常愛惜自己的名聲的。可是他卻對李家下了那麼大的毒手,這除了他相信李家會威脅到他的皇權,別無緣由了。

「我想,隋文帝晚年肯定也會後悔,所以也許和身邊親近的人說過這事,所以這件事就一直隱秘地傳了下來。」南宮笙猜測地說道。

「身邊的人?」蕭紫依看他已經像是有了定論,所以輕聲問道。

南宮笙輕點額頭道:「嗯,我前幾日好奇地翻進前朝的藏書庫,發現當年隋文帝身邊的一個老太監,很巧,他姓沈。」

「沈?」蕭紫依一暈,這代表什麼?

南宮笙唇角微翹,他當時發現的時候也覺得是個很不可思議的巧合,但是在思考了一陣之後,他還是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其實姓沈也不奇怪,早就有人說過,沈家早年就是獨孤皇后的家臣,但是在銷聲匿跡百餘年之後,突然間大富大貴,這難道不讓人懷疑嗎?」

「突然間?也就這最近的三四十年……」蕭紫依突然想到一個她以前就覺得奇怪的地方,「如果這個沈家就是獨孤皇后的家臣後代的話,那為何還會和獨孤家處處勢不兩立?難道……都是障眼法?」

南宮笙半撐起身,點了點頭。他非常喜歡和蕭紫依聊天,因為她很聰明。她雖然天真得不解世事,但是並不代表她單純。她只是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瞭解。其實他也不想把這些事都告訴她,讓她徒增煩惱。但是她既然在知道秋獵不簡單的情況下還主動要求去,那他必須要讓她知道這裡面的恩怨糾葛,說不定兩個人合力還會發現點什麼。

蕭紫依的心亂成一團,她以前的猜測全部成真了。獨孤家和沈家,一個代表著舊勢力的高門大閥,一個是新興的商業豪富;一個控制著至少一支武器精良的精英部隊,一個掌握著半個國家的經濟動脈;一個武,一個商。若是他們兩家真的在暗地裡聯合想捧蕭策上位,那蕭景陽就算是名正言順也登不了基。

咦?不對,若是蕭策當上了皇帝,那對於這兩家會有什麼好處?他們已經一個位極人臣,祖上有祖訓不許當皇帝,一個是富至極點,就算換個皇帝也不會對他們造成影響。而且南宮笙不會無緣無故提到李家……蕭紫依不禁苦笑,懷抱著一絲希望問道:「南宮,你的師父……不是叫李隆基吧?」

「不幸,就是他。」南宮笙陪著她苦笑,果然她什麼都知道,「李家的人從一生下來就知道先人傳下來的仇恨。當年他們的先人利用高祖報得大仇,按理說這個仇恨已經隨著隋朝的瓦解而煙消雲散了,可是本來有希望建國有功的李家先人卻因為高祖在宮中得到的一個前朝手諭而沒有得到一官半職,反而被人變相監禁了起來,以後李家的子弟也都承受如此待遇。許多人都不知道因為什麼,但是時間一長,每個人的心裡卻都認為太原李家並不是好東西,所以李雲清和他的妹妹到處受歧視。」

蕭紫依聽得感慨道:「我想,當年就算是獨孤皇后也不會想到她的一紙號令,會引出這麼多的事情。」

「不只這樣。」南宮笙坐起身,臉上的苦笑更深了,「李家其實多多少少也知道當年關於他們的傳言,而且因為歷代的皇帝對其的防備越深,就越加相信自己就是真命天子,所以幾乎所有的李家子弟暗中都有所作為。這也是我當年和師父相處的時候,隱約察覺到的。而我覺得,沈家突然之間的大富大貴,也和我師父有分不開的關係。」

蕭紫依想到之前在沈家的時候,曾經聽說過沈老爺有個要好的朋友幫他制訂的一系列計劃,不禁無語。「那麼當年你退出戶部,原因也和他有關?」蕭紫依最關心的還是南宮笙,既然他和李隆基曾經鬧翻,那麼轉折點就在他辭官這裡。

「嗯。」南宮笙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又回到了當年那段艱難的日子,一字一字地從牙縫中說出話來道,「其實主要原因,還是我的家人……」

「這麼說……」看著南宮笙面上現出來的慘然,蕭紫依又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幾乎讓她說不出話來。這時候,她真恨她良好的記憶力。

「嗯,你猜得沒錯。我娘其實是他殺死的。」南宮笙說這話的時候俊顏上反而一點表情都沒有,木然得讓蕭紫依心疼。

她不由得伸出手握住他冰涼的手,南宮笙緊緊地反握回去,像是這麼漫長的時間以來,才抓住了一個宣洩的通道。蕭紫依體貼地調開眼神,看著天上皎潔的月色無聲地歎息著。

他們兩人久久沒有出聲,雙手就那麼緊緊相握,在冰冷的夜裡互相尋找著彼此的溫暖。

「紫依,你別對其他人說。這事誰都不知道。」

「嗯。」

「就連他都不知道我知道了。」

「嗯。」

「他還以為我因為我娘的死受了打擊一蹶不振,才放棄了我。」南宮笙慘然一笑,「當年……他做的手腳還算是完美……真的,若不是當晚我貪戀我娘親的琴聲偷著想去學習,也許……也許我也不會知道。家裡的人,都以為我娘親她是身體虛弱才離去的。也就是那晚,我才知道我那完美的娘親是為了控制我爹才下嫁的。我娘拒絕了他的要求,一點點地死在他的毒酒之下。」

蕭紫依沒有再說話,主動靠進他的懷中。

南宮笙撫著她如雲的秀髮,輕聲道歉道:「紫依,所以別怪我一開始的時候總是試探你。實在是因為我師父、我娘親……讓我很難再相信任何人。」

蕭紫依心中對他唯一的一個心結漸漸瓦解,真想這麼握著他的手,永遠都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