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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

蕭紫依正坐在永壽殿的前廳,和孩子們清點他們今天收穫的銅板,只是她的注意力並沒有都放在這裡,而是不時擔心地朝旁邊的廂房看去,那裡面正接連不斷地傳來兩個人的對吼聲。

那是夏侯鈴和夏侯老將軍。

在夏侯鈴被抓包之後,她拒絕回家,說是怕一回家就又被關起來了,但是無論如何夏侯老將軍也會知道這件事,所以蕭紫依就索性把他請來,在自己的地盤這兩人可以好好談談。

可是並不是這種好好談談。蕭紫依掏了掏被震得生疼的耳朵,決定再也不去偷聽那兩人在講什麼了。因為根本不用偷聽,整個殿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只是這些對話太過於沒營養,已經沒有人去注意了。

「喂喂!愛哭鬼,你不是應該給我一個銅板嗎?」獨孤炫數完自己的銅板,然後朝夏侯奉節伸出手,大大咧咧地說道。

夏侯奉節努了努嘴,不情不願地給了他一個銅板:「喏,這是你的。你當時吼得真嚇人哦!明明是演戲嘛!」

「嚇人?你才嚇到我了呢!說哭就哭,真厲害!」獨孤炫上上下下地拋著手中的銅板,笑嘻嘻地說道。

縱使蕭紫依早就知道這兩個小鬼在演戲,但是還是受不了地按了按微疼的額角,再三重複道:「以後下不為例。不許再做這種交易,聽到沒有?」

獨孤炫和夏侯奉節齊刷刷地答應著,只不過蕭紫依怎麼聽怎麼都覺得很假。

這些孩子們學得太快了,而且成長得太快了,一個不留神就超出了她的設想。

蕭紫依把目光投向蕭湛和南宮簫,這兩個小子雖說是吵過架了,可是在她看來兩人的臉色都還算不錯。蕭湛更是因為余出來一個銅板,主動分給了南宮簫。南宮簫也有多餘的兩個銅板,這樣兩人合起來又可以換一個糖人吃。

真好,這樣才叫合作呢!明顯這一對要比那一對省心多了。蕭紫依這時感受到當時南宮笙阻止她介入的苦心,會心一笑。

「小姑姑,我們的糖人呢?」蕭湛整理好了他的銅板,一共六個,正好可以換兩個糖人,他決定吃一個然後再給父王留一個。

蕭紫依摸了摸他的頭,笑著回答道:「不要急,一會兒你南叔叔就做好了。」不過她有些擔心地看著獨孤炫面前的一堆銅板,懷疑他若是一下子吃那麼多糖人,他的牙會不會又掉下來幾顆。

孩子們正興致勃勃地交流著今天所做的事,卻聽到一直環繞著他們的對吼聲忽然戛然而止了,隨後就是一個巨大的摔門聲響徹耳際。

蕭紫依抬頭一看,正好看到夏侯老將軍氣吼吼地走了出來,像是吃了火藥一樣。蕭紫依發誓她幾乎都可以看到他頭上氣得冒煙。「夏侯老將軍?」她驚訝地看著他又要像上次一樣拂袖而去,連忙在他走出殿門前出聲喚道。

「奉節以後在公主你這裡唸書吧,每日和其他孩子一樣按時接送。」夏侯老將軍這時才醒悟到他好像忘了什麼事,轉過頭來嘉許地拍了拍自己孫子的腦袋,「做得好!不愧是我的孫子!」

看著夏侯奉節小臉上佈滿欣喜的神情,蕭紫依實在是無話可說。蕭紫依在幾個小時前,勸說夏侯鈴和她爺爺開誠佈公地談談時,曾經聽她自己說過一點她的事情。

夏侯鈴的父親只有一個妻子,即使在夏侯家無後的情況下也拒不納妾,所以失望的夏侯老將軍是把她當成孫子來養的。夏侯鈴苦笑地對她說,她小時候何嘗不羨慕那些女孩子可以穿漂亮的長裙,在涼亭裡喝茶聊天,而她卻只能在陽光下苦練武功,把自己曬得黝黑,弄得和男孩子沒有什麼兩樣。

是,她爺爺恨她不是男孩子,恨她不能繼承夏侯家,但是她拚死奪回了功名,現在他們卻又不顧她的感受讓她隨便嫁人。

說到底,孩子只是父母的一件私有品,父母總喜歡強加自己的感受和期望在孩子的身上而已。

蕭紫依知道,就算是她和家長們爭論這件事,也是毫無結果的。畢竟孩子就是他們生命的延續,他們想讓孩子們完成他們沒有完成的東西,想讓孩子們做到他們沒有做到的事情。

有時候,期望孩子們能明白父母的心,也是一種貪婪,但是反之亦然。

夏侯奉節巴掌大的小臉上一直充滿著興奮,就是因為那句爺爺誇獎他的話。蕭紫依看在眼裡,無比的歎息。家長的一句話,有時候就是孩子們支撐下去的力量。

而有些孩子,甚至連這麼一句話都得不到。例如夏侯鈴,例如葉尋或者李雲渲,例如她……

「公主?長樂公主?」

蕭紫依回過神,見夏侯老將軍疑惑地重複喚著她,連忙站起身帶著他走到殿外方便說話。

「公主,我那個不肖孫女,就麻煩公主您照顧幾天了。」夏侯老將軍一臉頹態,再也沒有方才半分怒氣,像是突然間老了十歲似的。

「老將軍,要不要我再勸勸她?」蕭紫依於心不忍,意識到站在她面前的是個六七十歲的老人,軟聲說道。

「不用了,希望她過一陣會想通吧。老臣告辭。」夏侯老將軍長歎一聲,顫顫巍巍地向前走去。夕陽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但是他的背卻沒有來的時候那麼直,深深地彎了下去。

蕭紫依看著這幅畫面,心下茫然。在家庭的鬥爭中,傷害總是雙方的,並且是加倍的。其實握手言和相視一笑並不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何必把事情弄得這麼僵呢?

直到夏侯老將軍的背影消失在樹叢中後,蕭紫依才回過身,正好看到夏侯鈴依著門框雙手環胸望著自己爺爺背影消失的地方。

太陽在地平線上燃起最後一道光輝,正好照在夏侯鈴的臉上,讓蕭紫依沒有看清她面上的神情。

之後的幾天過得波瀾不驚,就連蕭紫依原來以為會在她學苑裡面搗亂的羅太傅也安分得很,幾乎讓蕭紫依懷疑當初在操場上難為一個小孩子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

縱使對他有著各種各樣的偏見,蕭紫依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羅老頭講課很有內容,而且並不會像蔡孔明那樣死板生硬。可能是教過的皇孫貴族太多了,這個羅太傅很知道怎麼樣調動這些小孩子們的積極性,縱使是讓他們學一些枯燥無味的知識。

這就是專業人士啊!蕭紫依就算是不想面對,也必須認識到這個事實。她的學苑所有的老師,沒有一個人是有教學資歷的。就算是蔡孔明,也不過是教書教了一兩年而已,而羅太傅據說已經有三十餘年的教學經歷了。

突然之間,蕭紫依理解了為何皇帝會同意派他來學苑任教。她若是想要這個學苑繼續發展下去,就必須好好考慮老師這個事情。蕭紫依很想拋棄成見和這個羅太傅好好談談,可惜對方好像並不這麼想,總是繞著她走,或者見面就揚高了臉不痛不癢地稱呼她一聲「公主」就算打過了招呼。

雖然蕭紫依很佩服他的學識,但是卻不得不無奈承認她實在是接受不了他的人品。

至於沈玉寒的體育課那邊,就更搞笑了。

蕭紫依以前因為和獨孤燁的關係不太好,從來沒有旁聽過體育課,所以她在沈玉寒上課的時候把握住機會旁聽了一次,居然發現這小子在給這幫小孩子們教武功的內功心法……

好吧,她這點不驚訝,畢竟武功好像就是從他們這麼大開始學的。但是雖然她對武功一竅不通,也知道這些內功心法是口口相傳的秘密,這也是獨孤燁在學苑教了這麼久,也沒有教孩子們半點除了蹲馬步以外的東西的原因。

她怕沈玉寒隨便教的東西會惹來大麻煩,趕緊私下裡問他,結果回答是人家這些武功心法都是沈家花錢向江湖人買的,據他這麼一形容,蕭紫依知道了沈家某個書房內藏有武林間的心法劍法刀法無數,堪比金大俠小說裡形容的那個「瑯嬛洞」……

果然有錢才是無敵的。

蕭紫依再也沒多說什麼,很安靜地坐在一旁看沈玉寒教導孩子們武功心法。

其實這樣也不錯,蕭湛貴為皇孫,學些可以防身的武功確實有用。而這些武功心法都是低級入門必學的內容,其他孩子們學了也會強身健體。只不過,蕭紫依沒想到,她旁聽了一陣以後,居然感到體內的真氣有流動的跡象。

原來沈玉寒最首先講解的是認識穴位和經脈,因為這些都包含在武功心法裡,他必須先教會孩子們這些。他為了讓孩子們聽懂,每個穴位都身體力行地講解,她在一旁就算聽得不太明白,也能看清楚他指的是哪裡。

他每指一下,她體內的真氣就隨著他所指的那條經脈走向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流動,令她驚喜不已。

她原本體內就有著一定量的真氣,唯一的癥結就是她根本不會使用。偏巧沈玉寒最先教的就是穴位和經脈,讓她茅塞頓開。

原來武功心法都是相通的,她還以為她的武功必須要問同門師兄祁墨才行,早知道就求救於南宮笙了。

不過南宮笙的武功倒是從哪裡學來的呢?南宮家又不像獨孤閥那樣有家傳武功,也不像沈家這樣能用錢買來武功秘籍。對了,他說他有師父。這個師父是誰啊?

蕭紫依暫時還沒有機會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擺在了她面前。

「怎麼辦?今晚就是六一前夕了。湛兒的禮物怎麼辦?」蕭紫依才從蕭景陽那裡聽到他派人傳來的消息,說他無能為力了。真是的,她怎麼會指望那個男人,他是太子耶!太子耶!有忙不完的事呢!

「沒關係,我準備好了。」坐在她旁邊的南宮笙神秘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相信我不?相信我就交給我去辦。」他們現在還是在長信宮的屋頂上,並沒有看夕陽,而是蕭紫依晚上想要練習下自己的輕功,結果翻上屋頂的時候發現他居然也在。

蕭紫依看了一眼在兩人獨處時露出俊秀面容的南宮笙,遲疑了那麼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道:「好吧,我相信你。不過你若是讓湛兒失望了,唯你是問!」蕭紫依不太放心地加了一句,嘟著唇威脅道。完蛋了,她覺得越久相處,她就越難拒絕這個男人。尤其是當他簡單地在耳後束了一下發,露出深邃的雙眼深深望著她時,她就更加無法拒絕他了。

「放心,不會的。」南宮笙拿起碟子裡還剩下的最後一個糖人遞給她,笑道,「喏,這個給你吃吧,本來是獨孤炫那小子的。可惜他牙這幾天疼得厲害,顏醫女嚴禁他再吃甜的東西。」

「哼哼,那豈不是要了那小子的命?」蕭紫依接過糖人並沒有急著放入口中,而是拿著竹籤在手中把玩。糖人,這在她那個時代早已經是大街小巷絕跡了的東西。看著這麼晶瑩剔透的橙黃色確實能讓人從心底裡泛出甜蜜。

南宮笙靜靜地看著她被晚風吹得髮絲飛揚的側面,眼神漸漸變得深邃。

蕭紫依抬頭看著頭頂上的月牙,手伸了出去,想要抓卻抓住的全是空氣。她感歎道:「真想一伸手就摘下來啊,這樣湛兒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南宮笙啞然失笑道:「我先送你下去吧,時間不早了,要是被若竹她們發現你不在,可又要嘮叨你了。」

蕭紫依回過頭,有些心事重重地輕聲說道:「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可以下去,我還想再待一會兒。」

南宮笙擔憂地看著她,但是他再不去安排給孩子們送禮物的時間就來不及了,所以沉吟了片刻之後囑咐道:「那公主你別著涼了,我先走了。」

蕭紫依凝望著南宮笙施展起輕功在皇宮飛簷走壁,心下卻覺得悵然若失。

她把糖人放入口中,一股膩得讓人從心底舒爽的甜味充盈唇齒間,但是她的心卻不知道為什麼苦若黃連。

他從來都不曾喚過她的名字,一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