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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縱使千千闋歌

若當年25歲的我能對後來發生的一切先知先覺。
我想我會跳下桌子。
我會大步走過去。
我想我不會猶豫不會遲疑,不會在乎所有人的詫異,不會理會所有人的哄笑……
我會張開雙臂,攬起滿懷的夕陽餘暉。
用力地,給這個陌生的姑娘一個擁抱。

我說書,寫文章。

我半路出家,我是個野生作家。

我寫過很多故事,都是寫別人的。

今天我講半個自己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昔年的拉薩,那時我是個25歲的莽撞青年。

那時候我熱愛遠方、異鄉、痛苦和滄桑、醉酒,以及漂亮的女人。

和所有年輕的人一樣,我瘋癲、荒唐、桀驁、交友不慎、不停地犯錯。

這真是極好的。

因為沒有什麼比年輕時認認真真地去犯錯更酷的了。

因為沒有什麼比年輕時一群人陪著你一起認認真真地去犯錯更酷更美好的了。

可惜,光陰逝如東流水,沒人能永遠25歲。

當時當下,我最大的遺憾是犯錯的契機越來越少了。

不會犯錯的人是停止了生長的人,恐怖恐怖,這他喵不是我想要的。

萬幸萬幸,好在有文章這個盆,可以偶爾潑潑人生這盆狗血驅驅邪。

所有犯過的錯、留下的遺憾都在盆裡了。

願那些溫暖過我的也能溫暖著你,超度過我的,亦能超度正在年輕的你。

阿彌陀佛麼麼噠。

(一)

先從一個遺憾說起。

……

是的,和大部分那一代的拉漂一樣,2008年之後我基本告別了藏地,此後就算回去,也只肯以遊客的身份回去。

說是回去,回哪兒去?哪兒還回得去……

無他,和很多人一樣,傷了心而已。

離開雪域高原後,彬子和雷子沿著滇藏線一路顛沛到雲南,路上被人追砍過,飽受饑寒傖皇。

雷子在麗江停留了一段時間,賣唱和駐唱,之後遠離那些炎涼,兩手空空地撤回北京。

此後若干年裡,他臥薪嘗膽在他的小錄音室,北京南城的一間小民房。

我每次路過北京都會去看看他,簋街的飯館他總是嫌貴,他說哥啊你別亂花錢,咱去我住的那個小胡同口吃頓涮羊肉就好。

彬子一度模糊了方向,一度變成了我最難接納的那類旅行者——漫無目的地騎著單車虛度時光,漫無目的地去了很多地方。

在巴基斯坦時他給我打過電話,讓我聽聽那邊小朋友的歌唱,是浮游吧的吧歌,也不知道他教了多久。

他最遠貌似幾乎快騎到了阿富汗,後未遂,被遣返,盲流一樣。

彬子終究不是個沒志氣的人,他後來重回拉薩,發誓要重開浮游,亞賓館旁的舊址上重建是不可能了,他向東措老趙賒了半間小房,在東措院子裡重新支起了新浮游吧的牌子。

他給我打電話說:新浮游吧還是有你的一半。

我笑,我不要……新的浮游吧怎麼可能還是最初的浮游吧,我不要!抽刀斷水水更流,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於是彬子把東措浮游吧改名為藏藏吧,我30歲生日的那天飛去的拉薩,他偷偷買了酸奶蛋糕,逼著我坐在藏藏吧的卡座裡切了蛋糕吹了蠟燭。

我捧著蛋糕,哭得跟王八蛋似的。

我說彬子彬子,兄弟們呢,怎麼都沒了。

他說×!這不還有我嗎。

我說×!只有你一個也不夠啊。

第二年我再去拉薩時,連他也沒了,他滾回北京生孩子去了。

那次同行的還有萬曉利一家人,我和萬總蹲在街頭抽煙,彼時,拉薩的陽光燦爛和煦,一旁的流浪歌手在唱小小鳥……有人拿手機在拍。

半個下午萬總和我怎麼也摸不到打火機一直在蹭火。

我捕捉到一種很奇特的難受……難以言傳。

睡覺到半夜時忽然明白該怎麼去描述了,但該說給誰去聽?

我去當個瓶子吧,讓我當個瓶子去吧,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作將來。

是年冬末,我去廣東看阿達,羊城冬雨,他下血本請我吃海鮮大餐,他和我聊股票聊對沖基金,半個字不聊拉薩。

我想和他喝頓大酒,像當年那樣邊喝邊唱老歌,他打死不肯。

我要翻臉,他先翻了,攥碎了一隻蟹殼,他說:今天只喝酒,不要難受。我不想讓他難受。

我再沒見過阿達。

阿達阿達,當年你贈我的那200個G音樂,後來一度暢響在南中國的無數古城,麗江、鳳凰、陽朔……很多人靠著那些音樂開了淘碟店,養家餬口安身立命。

咱倆都有罪,各打五十大板。

阿達,我不聯繫你你就不聯繫我嗎,丟!你個仆街仔!

……

YOYO呢?

YOYO已經變成了一個很遙遠的名字。

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北京的蒙古人餐廳,大局,很雜的一個局,她和別人換了位子悄悄坐在我右邊。

我彈煙灰,她把煙灰缸悄悄推過來。

我抬頭:YOYO……

她眼睛彎彎的,說:嗯……

大昭寺廣場煨桑的煙氣升騰在身畔,沒有什麼久別重逢,多年的別離彷彿只隔了一天一夜。

……溫暖的YOYO,善意的YOYO,窩心的YOYO。

我醉意有七分,腦袋沉沉的沒有地方放,放在她纖弱的肩頭,撲鼻的香水味道,不是桂花……

有人過來敬酒,她扶正我,替我擋酒,杯子舉得高高的,酒來杯乾。

一片喧囂裡,我看見當年送她的鐵戒指她還戴著,只不過被另一枚鉑金戒指套在了裡面,那枚戒指上閃閃亮,是鑽石吧,是啊,是鑽石,好大一顆。

我醉得快出溜到椅子底下去了,我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她陪著我,就這麼坐著吧挺好的,這麼靜靜地坐著,一直到筵席結束,再沒說一句話。

曲終人散時,門外下起了細雨,我陪她一起踩著積水打車。

我搖來晃去地走,橫衝直撞地走,她扶著我,她幫我撿起掉在積水中的手套,然後輕輕關上車門。

我們互道再見了嗎?

我醉了,我忘了。

車停在原地,沒有啟動,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良久,車開走了,尾燈閃爍,紅色的光芒晃動跳躍,越來越遠。

好像一根長長的繩子繃緊了,拉著我拽著我朝著那輛車開走的方向小跑起來。怎麼可能追得上,越來越遠了。

我打了一輛車去追,追上一輛不是,再追上一輛還不是。

午夜的三環路凜冽,胎噪聲清晰刺耳,我搖下車窗喊:YOYO!

我喊:我忘了告訴你了,我找到答案了!

她望著我,沒有搖下車窗,只是望著我,就那麼望著我。

飛馳的高樓大廈,石頭一樣沉的暮色,我看不清她的臉。

我從手機裡找出那首《千千闋歌》,手伸出車窗外使勁使勁舉高。

疾風如刀,把音符割得七零八落,又細又小。

我喊:YOYO,你聽哦!

……

如流傻淚,祈望可體恤兼見諒
明晨離別你,路也許孤單得漫長
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
可惜即將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於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
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

(二)

阿達、彬子、二彬子、二寶、成子、安子、雷子、妮可、丁二、三文魚、老范、阿刁、YOYO……

十幾年前,這些名字都還在我身旁。

也吵也鬧,也愛也恨,也遞酒也拔刀,也翻臉也和好。

我曾經一度以為可以永駐風馬藏地,在那些名字所組成的群落裡,讓那場青春長生不老。

……

十幾年前的拉薩遊人寥寥,那時候浮游吧還沒開張,夜裡我習慣跑去東措青年旅館的院子裡唱歌喝酒閒聊。

手鼓輕敲,騎坐在騎行者酒吧的門口欄杆上。

拉薩的夜空是墨藍色的,染得敲著鼓的手也變成藍色,阿達關了酒吧的燈,拎出一把吉他搬來一箱拉薩啤酒。

兩個人唱一首干一瓶,不打酒官司,酒下得暢快。

夜風輕送,舉頭亂雲飛渡,人漸至微酣,偶爾抬頭看天,三個月亮。

阿達是廣東佬,在東措青年旅館開了個騎行主題的“騎行者酒吧”。

他是當時藏區知名的騎行俠,九十年代騎自行車走完全國後,2000年左右騎來拉薩隱在這一隅。

他的酒吧是當時騎行客來拉薩必聚的據點,我在他的酒吧結識過不止一個騎著老式28錳鋼漫遊中國的老人,車上插滿旗子,駝包上掛著橫幅。也認識過許多年輕過客——有滿臉黃鬍子的間隔年大學生,有扎馬尾辮的日本青年,有曲線完美到死的斯堪的納維亞姑娘,還有一撥接一撥的理工科大學生。

他們都有一個特點,嘴唇乾裂發如枯草,眼鏡從風乾的臉上摘下來,白白的兩個眼眶,像底片上的熊貓。

我挺愛和那些熊貓聊天的,和後來那些動不動以騎行過318為傲的人不同,他們中不少人騎車橫穿過歐亞大陸,卻並沒學會以此為談資拿出來炫耀,偶爾提及,不過三言兩語。

玩兒就好好玩兒,出來玩兒而已,走再遠的路也算不上什麼壯舉。

人間道最搞笑的事情就是急急忙忙地去證明自己,更搞笑的事情是用證明自己來證明自己有多特殊多牛×。

嗯,那時候的背包客和騎行客都還沒流行證明自己,都還挺正常。

他們因正常,而牛×。

不正常的也有,簡直是神經病,很牛×的神經病。

當年騎行客中最具傳奇色彩的怪俠雞毛也酷愛廝混東措,一身盔甲肩頭兩根翎毛,背後藏著一把尺長的戰術軍刀。

我倆初次見面時因為氣場相左差點兒打起來,他斜著眼看我,我橫著眼瞪他,我們握了15秒的手,他差點捏斷我的指骨。接著就是拼酒,他不知道我是山東人,被灌翻在桌子底下。

我爬到桌子底下接著灌他……他後來跟人說我是個神經病。

雞毛後來發神經,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義字,拔刀捅死了人。

那人或許該死,但在這個時代真的輪不到他去弄死,他才真的是個神經病,總認為自己還活在古代,單車是馬,軍刀是劍,懲惡揚善快意恩仇,血染金雞翎。

雞毛亡命天涯不知所蹤,被通緝到今天也沒歸案。

遇見了也不會認識了,十幾年的時光,足以風化掉一個男人的容顏,和英氣。

阿達也是個神經病。

阿達當時在拉薩自己做了個非法的音樂電台,經常有事沒事操著一口蝦餃普通話過DJ癮。

他收集了400個G的音樂,我百般央求才拷貝出200個G。

阿達收集的音樂全是寶貝哦,除了國內外知名樂隊樂手的完整專輯,還有豎琴音樂、印度西塔琴、坎布拉手鼓合集、巴伐利亞約德爾山歌、彼得羅斯山地風笛、老撾禪樂……

世界各地哪兒的音樂都有,甚至還有罕見的十二木卡姆原始錄音。

我把那200個G帶回雲南,借給一些愛音樂的人拷貝了幾份,其中的幾個別有用心的人靠那部分音樂為基礎,開了盜版淘碟店,並連鎖了各個古城,他喵的王八蛋。

當年我問阿達是怎麼搞到這些好東西的,他笑而不語,只教我一個小方便法門——他讓我給他國的旅行者免單,免費請他們喝,喝大了以後不用掏錢,請用MD機、CD機或MP3里的音樂來換。

他說:現在隨身聽這麼先進,哪個出遠門的不帶點音樂啊!

我深以為然,但收穫頗微,因為等我開始學著做的時候,全世界人民都已開始流行用蘋果iPod了。

不要問我iPod是什麼。

那是個iPhone還未問世的年代。

浮游吧開業前,我常找阿達喝酒唱歌,他是廣東人,需用粵語歌才能虐癟了他。

我用白話唱《千千闋歌》,他捂著耳朵聽,然後齜牙咧嘴地罵人,他說:你個仆街仔,都毋知你唱咩……

不理他,反覆唱著自己最中意的那句: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於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

阿達那時已年過三十,是個矯情的文藝大叔,喜歡模仿午夜電台的情感DJ,他用DJ的口吻說:

這就是老歌的魅力,一句老歌,剎那就會掀起鋪天蓋地的往事,像猛地掀翻的五斗櫥,曾經藏匿的、貌似已經遺忘的,忽然一下子就全鋪陳在你面前。人一懷舊就容易老,所以……還是不要經常聽經常唱為妙。他說,而且,都毋知你唱咩……

我笑話他道:你說得好像歷盡劫波似的,裝什麼裝,裝什麼雞毛滄桑哦。阿達笑笑不說話,欲言又止地看看我,抬手又是一口酒。

那時候我還太年輕,剛結束了一段感情,和很多年輕人一樣,鄙夷滄桑又期待滄桑,熱愛為賦新詞強說愁,輕易就能給自己營造出一坨一坨的自我感動,動不動就自己撕開小傷疤往裡面滴鹽水。

反正,我記得我動不動就唱這首歌。

教會我這首《千千闋歌》的長髮姑娘早已不知流落在何方。

她總是把牛奶說成“流萊”,把六說成“陸”,她把白話和重慶話夾雜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聲音,早已融入了我的心跳聲中。

她在廣州狀元坊的窄巷子裡對著我哼唱: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於遠方我路上……

當時有風,她栗色的髮絲不時逸到我的眼畔。

我向她求婚,她不說話,垂下眼簾,把耳朵附在我胸口聽我的心跳。

她牽著我的手去吃雙皮奶,人海中扭頭問我: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你會去什麼地方發呆?

她消失了以後的多年間,我走過了很多路,愛過了許多人,去過了我所能觸及的每一個天涯,沒有遇到答案。

可是在24歲時我自以為找到了答案,一度認為那個答案在西藏。

我常駐西藏時,遇到了另外一個姑娘,是個短髮姑娘。

陽光燦爛的大昭寺廣場上,她搖著頭對我說:錯了,答案不在這裡……

我反問:那他奶奶的在哪兒?

短髮姑娘YOYO不回答,輕輕哼著歌,腳尖敲打著地面,目光悠遠,時而綿長。

她說,寫首歌吧,今天天氣這麼好。

她說,寫首很幸福的歌吧,假的都行,演的都行。

我說好。

她說,你高興一點。

我說哦。

《在大昭寺廣場曬太陽》
依偎在大昭寺廣場曬太陽
拂落滿頭的格桑花香
下午三點的時候
你說你喜歡瑪吉阿米的臉龐
呼吸著拉薩午後的陽光
在這個找不到影子的地方
你的腳尖敲打著不知出處的節奏
喃喃自語,然後顧盼生輝
目光悠遠,時而綿長
我聽到你在自說自唱
沒有旋律,沒有歌名
像天賜神授的格薩爾王
我知道你近在咫尺卻正在飛翔
無慾無求,然後悲辛交集
如同前世今生的夾縫中來來往往
疊起乾洗過的愛情和少許憂傷
縫進一度風塵僕僕的行囊
穿越半個世紀的冬天躲在這兒
有時候,浮起一個微笑
有時候,輕輕吟唱
你說你不敢確定這是否就是幸福
萍水相逢的某年某月
藏地的陽光鋪灑在你我身上

(三)

和阿達喝大酒、唱老歌的那個午夜,我初遇YOYO。

阿達“騎行者”隔壁是攀巖主題的“什麼吧”,老闆是青島小哥浪子,他彈著琴唱的永遠是許巍。

浪子定居拉薩之前是個海員,他跟我說西藏曾經亦是滄海,我們混跡的拉薩河谷在億萬年前曾是海底平灘。

浪子說,因為有了這個參照系,所以經常覺得當下的我們簡直什麼都不是,所以實在沒必要在乎身內雜念和身外之物。

浪子的酒吧後來被一個香港騙子巧取豪奪,損失慘重,但他好像並不是多在乎。

當年的我想像不出億萬年前的拉薩那是一幅怎樣生機勃勃的畫面,也不大接受得了我們什麼都不是的這個概念。如今我接受了他當年的觀點,也已步入他當年的歲數。

那天晚上浪子的酒吧很熱鬧,隔著大窗子往裡看,紅男綠女杯光盞影,勸酒聲此起彼伏,隱隱入耳。

他那廂鶯歌燕舞,我這裡倆老爺們兒明月照心,一鬧一靜,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正自得其樂呢……猛然“砰”的一聲巨響,平地驚雷!

伴著巨響接踵而至的是嘈雜的人聲,像盆開水似的,結結實實地潑了一身。阿達嚇得一哆嗦,我邊哆嗦邊回頭……

隔壁酒吧大開的門後,有一隻慢慢放下的腳。

有病嗎這不是!好好的用腳開什麼門?

想發作,沒發作成,給唬住了——頭一次見到一個那麼漂亮的姑娘用那麼爺們兒的姿勢一腳把門踹開,手裡還拎著酒瓶子。35碼左右的一隻小白鞋,整整齊齊的鞋帶兒,乾乾淨淨的白鞋頭。

不打誑語,真的很漂亮。

不論是鞋還是人。

那個奇怪的人微翹著嘴,使勁靠在門框上。

簡陋的酒吧木門口,拎著酒瓶子的姑娘,緩緩放下的小白鞋,飄著酥油味兒的晚風,整幅畫面荒誕而美麗,像極了某類兇殺片的開頭。

……

半晌無語,小姑娘靠著門框不說話,反手摸著門,緩緩關上……

那架勢,像極了一個分分鐘就要開殺戒的女殺手,殺死比爾那種。

院裡就我們仨,氣氛著實尷尬了一會兒,半醉的阿達寒暄了一下,邀她來坐,還沒等我封住話口,她已經搖晃著爬過欄杆,很豪氣地把酒瓶拍在桌上,結結實實地坐得長凳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