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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鞦韆架上的意外

布魯諾和家人一起來到「一起出去」已經好幾個星期了,沒有半點跡象表明卡爾、丹尼爾或者馬丁會來看望他。他決定給自己找點樂子,否則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瘋掉的。

在布魯諾的印象中只知道一個瘋子,那就是羅勒先生,跟父親一樣的年紀,住在布魯諾柏林老家後面的一個拐角。人們經常看到他在大街上整日地徘徊,不停地跟自己吵架。有時候,吵著吵著就會發生激烈的糾紛,他會伸出手和自己在牆上的影子對打。一次又一次,他用拳頭朝牆上猛擊,打得拳頭都流血了。這時他還會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使勁地打自己的頭。有時候,布魯諾會聽到他說一些自己不被允許說的髒話,每當這個時候,布魯諾就會克制自己不要咯咯地笑出聲來。

「你不應該取笑可憐的羅勒先生,」一天下午,當布魯諾描繪羅勒先生的最新事跡時,母親跟他說。「你根本不知道他這一生經歷了多少苦難。」

「他瘋了,」布魯諾說,用手指繞著自己的腦袋劃圈,表示他認為羅勒先生有多瘋。「有一天下午,他在街上邀請一隻貓去喝下午茶。」

「貓怎麼說?」格蕾特爾問,她正在廚房的一角做三明治。

「什麼也沒說,」布魯諾解釋,「那是一隻貓。」

「我要告訴你,」母親繼續說,「弗朗茲曾經是個很可愛的年輕人——我從小就認識他了。他待人很好,也很有思想,而且舞跳得和弗雷德?阿斯泰爾一樣好。但是在世界大戰中他的頭部受了嚴重的創傷,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因此沒什麼可笑的,你並不知道那些年輕人在戰爭中遭受了怎樣的痛苦。」

布魯諾那時只有六歲,對母親說的話並不十分理解。「那是很久以前,」當他詢問的時候,母親解釋說,「在你出生以前。弗朗茲跟很多年輕人一樣,為了我們在戰壕裡戰鬥。你父親過去跟他很熟,我想他們是在一起服過役的。」

「然後發生了什麼事?」布魯諾問。

「算了,」母親說,「戰爭不是一個好的話題。恐怕我們很快就要經常談論戰爭了。」

這次的談話發生在布魯諾一家來到「一起出去」的三年以前,那時布魯諾也沒怎麼多想羅勒先生,但是他突然相信,如果現在再不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可以讓他轉動腦筋的事情,他很有可能就會像羅勒先生一樣跑到街上去遊蕩,跟自己的影子打架,邀請寵物去社交場合了。

為了娛樂自己,布魯諾花了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為自己找到了新的消遣。在房子的另一邊——在格蕾特爾房間的一側,而自己的房間卻看不到——有一棵很大的橡樹,枝幹非常粗,高高的樹幹,沉沉的枝葉,強壯得足以支撐一個小孩。這棵樹看起來歲數很大了,於是布魯諾想,它可能栽種於中世紀晚期。這是他最近學到的一個感興趣的歷史時期——特別是關於騎士們到異國探險,發現新奇事物的部分。

布魯諾只需要兩件東西來創造自己的娛樂設施——一些繩子和一隻輪胎。找繩子是很輕而易舉的事情,因為地下室裡有大包大包的繩子;而且他也沒花什麼力氣就找到一把鋒利的小刀,割取了他所需要的長度。他把這些東西搬到橡樹底下,準備就緒。但是,輪胎就不那麼好弄到了。

這天早上,母親和父親都不在家裡。母親一早就衝出家門,上了一列駛往鄰近城市的火車,她也需要出去透透氣。而最近一次見到父親,則是從房間的窗戶看到他正往遠處的小房子和那些人的方向走去。平時,新家附近總是停著許多載著士兵的卡車和吉普車,不過布魯諾知道,他不可能從這些車上卸下來一隻輪胎,但總有可能找到一個備用的輪胎吧。

走出去的時候,他看到格蕾特爾正在和科特勒中尉說話,雖然沒什麼熱情,不過布魯諾認為他應該能夠提供一些幫助,於是就打算問問他。科特勒中尉就是布魯諾第一天來到這裡看到的那個年輕軍官,當時他出現在新家的樓上,打量了布魯諾一番,朝他點點頭就走了。此後布魯諾在很多場合都能見到他——他在這所房子裡隨便進進出出,就好像這是他的家,而且父親的辦公室似乎也例外地對他敞開了大門——但是他們不怎麼說話。布魯諾不能肯定這是為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喜歡科特勒中尉。布魯諾覺得他冷若冰霜,看到他都想加一件厚衣服穿上。但是,現在卻無人可問,布魯諾只能走上前去,鼓足勇氣向他問好。

在絕大部分的時間裡,這位年輕帥氣的中尉都穿著筆挺的制服四處巡視。他的黑色皮靴用鞋油仔細刷過,金黃色的頭髮整齊地梳向兩側,因為抹了發油,連梳齒的痕跡都看得出來,就像剛犁過的田地一樣。而且他還噴了很多古龍水,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他的存在。布魯諾總結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不能站在他的順風位置,否則會被熏暈的。

不過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六早晨,他沒有像平常那樣精心修飾。相反,他今天穿著長褲和一件白色背心,頭髮也很隨意地搭在前額。他的胳膊黝黑,而且有著讓布魯諾羨慕的肌肉。他今天看起來非常年輕,這讓布魯諾感到很驚訝,甚至想起了以前學校的大男孩——那些讓他敬而遠之的傢伙。科特勒中尉正和格蕾特爾聊得熱火朝天,他的話似乎極其有趣,因為不管他說什麼,格蕾特爾總是哈哈大笑,還不停地用手指纏繞頭髮。

「你好,」布魯諾走過去打招呼。格蕾特爾則生氣地看著他。

「你要幹什麼?」她問。

「什麼也不幹,」布魯諾生氣地瞪著她說,「我只是過來打個招呼。」

「請你原諒我的弟弟,科特,」格蕾特爾對科特勒中尉說,「你要知道,他只有九歲。」

「早上好,小傢伙,」科特勒說著把手伸出來——簡直可惡至極——弄亂了布魯諾的頭髮。這個動作讓布魯諾想一下子把他推dao,然後在他的腦袋上上竄下跳。「這麼早你在外面轉悠什麼啊?」

「已經不早了,」布魯諾說,「都十點了。」

科特勒中尉聳聳肩膀,「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不到午飯的時間我母親是沒辦法把我從床上弄起來的。她總說,如果我這樣睡過大好光陰,就永遠長不高長不壯。」

「嗯,但是她錯了,不是嗎?」格蕾特爾癡癡地笑著。布魯諾厭惡地看著她。她說話的口吻傻乎乎的,好像沒經過腦子一樣。布魯諾恨不得馬上離開他倆,不去管他們說什麼,但是他別無選擇,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一件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事,請科特勒中尉幫忙。

「我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布魯諾說。

「看看是什麼事情,」科特勒中尉說,雖然這並不好笑,但格蕾特爾又傻笑個不停。

「我想知道附近是否有備用輪胎,」布魯諾繼續說,「例如卡車上,或者吉普車上的,沒有用的就行。」

「這附近我見過的唯一的備用輪胎是霍夫謝耐德軍士的,他總是把它帶在腰上,」科特勒中尉說著,嘴唇做出笑的樣子。這對布魯諾來說沒有半點意義,但是卻讓格蕾特爾笑彎了腰。

「嗯,這就是說他還在用著呢?」布魯諾問。

「霍夫謝耐德軍士?」科特勒中尉問。「恐怕是的。他跟他的輪胎貼得很緊密。」

「別說了,科特,」格蕾特爾眼淚都笑出來了,「他根本理解不了你,他只有九歲。」

「哦,拜託你安靜點。」布魯諾大喊道,憤怒地看著姐姐。到這裡來向科特勒中尉求助已經夠糟糕了,他姐姐還要不停地捉弄他。「你也不過才十二歲。」他加了一句,「所以不要裝成熟。」

「我快十三了,科特勒,」她生氣地說,現在她不笑了,臉上的表情都僵了,「再有幾個星期我就十三歲了,一個少年,跟你一樣。」

科特勒中尉笑了笑,點點頭,但什麼也沒說。布魯諾盯著他。如果旁邊還有其他的成年人,他一定用眼神跟那人交流,意思是他們倆都知道女孩多麼傻,姐姐們多麼可笑。但是,這裡沒有其他的大人,只有科特勒中尉。

「無論如何,」布魯諾說,不去看格蕾特爾衝他生氣的臉,「除了那一隻,我還能找到別的備用輪胎嗎?」

「當然,」科特勒中尉說,不再笑了,看起來對這個事情有點煩,「你想要輪胎幹嗎呢?」

「我想做一個鞦韆,」布魯諾說,「用繩子綁在樹枝上就行了。」

「的確,」科特勒中尉說,點點頭,似乎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雖然就像格蕾特爾說的,他也只是個少年。「是的,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做過很多鞦韆。我和朋友們在鞦韆上度過了很多愉快的時光。」

布魯諾非常驚訝他們之間居然有共同之處(更驚訝的是科特勒中尉居然也有朋友)。「那你認為會有輪胎嗎?」他問,「在這附近?」

科特勒中尉凝視著布魯諾,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思考是否給布魯諾一個正面回答,還是像以往一樣激怒他。這時候他看見了帕維爾——那個每天下午來家裡廚房備菜的老人,家裡用餐的時候,他還要穿上白色的夾克在餐桌旁服務——他正向這所房子走來。科特勒似乎有了主意。

「嘿,你!」他大聲喊道,還講了一個布魯諾沒聽懂的詞,「過來,你這個——」他又說了一遍那個詞,聽起來很刺耳,讓布魯諾覺得跟他在一起很丟人。

帕維爾走了過來,科特勒很不禮貌地跟他說話,雖然帕維爾的年齡足可以當他祖父了。「把這個小傢伙帶到主樓後面的儲物棚裡。靠牆放著一排舊輪胎。他選一個,你就按照他的吩咐搬回來,明白了嗎?」

帕維爾把帽子拿在胸前,點點頭,原本就低著的頭,現在更是低得不能再低了。「是的,先生。」他輕聲回答,輕得就好像他沒說過一樣。

「然後,你回到廚房以後,在碰任何食物之前,先要確定你把手洗乾淨了,你這骯髒的——」科特勒中尉重複了他說過兩遍的那個詞,說話的時候還噴著唾沫星子。布魯諾朝格蕾特爾看過去,剛才她還崇拜地看著科特勒中尉頭髮上的陽光,現在也跟布魯諾一樣感覺不太舒服。他倆從未跟帕維爾說過話,但他是一個不錯的侍從,而且父親說了,他們不是憑空從樹上長出來的。

「你們去吧,」科特勒中尉說。於是帕維爾轉過身朝儲物棚走去,布魯諾在後頭跟著,不時回頭看看格蕾特爾和那個年輕的士兵,他有一種衝動,真想跑回去把格蕾特爾拉開。雖然她很聒噪,很自私而且對他很刻薄,但是那都無可厚非,畢竟她是姐姐。但是布魯諾無法忍受將她留在那裡跟科特勒中尉獨處。他明擺著就是個十足的混蛋。

意外發生在布魯諾找到一個合適的輪胎,帕維爾將它拖到外面橡樹下的幾小時之後。布魯諾在樹上爬上爬下,把繩子和輪胎安全地綁在了樹枝上。就這樣,一項偉大的工程大功告成了。他曾經也做過一個鞦韆,但是那時還有卡爾、丹尼爾和馬丁幫他。而這回,他只能自己動手,所以難度顯然要大得多。儘管如此,他還是掌控了局面,幾個小時裡,他高興地坐在輪胎中間,在上面來迴盪著,對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不在乎了,雖然他刻意忽視了一個問題——這是他這一輩子坐過的最不舒服的鞦韆。

他坐在輪胎上,用雙腳蹬地來回地推著鞦韆。每次鞦韆向後蕩的時候就升入了空中,差一點點就會撞到樹幹上,但是布魯諾還是不停地用腳蹬著地,使鞦韆蕩得更快更高。布魯諾玩得很開心,直到有一次當他踢樹的時候,握繩子的手鬆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從輪胎裡掉了下去,一隻腳還掛在輪胎邊緣,臉朝下,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布魯諾眼前一黑,但馬上又清醒了過來。他坐起來,可是還在搖蕩的輪胎又砸中了他的腦袋,布魯諾大叫一聲,趕緊從鞦韆擺盪的軌跡上爬開。他站了起來,覺得腳和胳膊都很痛,因為它們先落地的,不過痛得還不至於骨折。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上面全是劃痕,胳膊肘上還裂了一個口子。然而他的腿則感覺更糟糕,他往下看膝蓋,就在短褲的下方,有一個很大的傷口,這個傷口好像就等著被發現呢,因為布魯諾一看見它,它就開始流血。

「哦,天哪。」布魯諾欲哭無淚,看著傷口,不知所措。然而他無鬚髮呆太久,因為從廚房可以看到他的鞦韆,當時帕維爾,也就是幫他找到輪胎的侍從,正在窗邊削土豆,他看到了整個意外的經過。布魯諾抬起頭來,看見帕維爾正快速向他跑過來,一直跑到他身邊,他這才放心讓環繞在四周的虛弱感覺完全佔據自己。他往下一倒,但沒碰到地面,帕維爾一把把他抱了起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說,「我以為沒有危險。」

「你蕩得太高了,」帕維爾平靜地說,他的語氣給了布魯諾安全感,「我都看到了。其實你隨時都可能會有危險。」

「是遇到危險了。」布魯諾說。

「的確。」

帕維爾抱著布魯諾穿過草坪,折回房子裡,走進廚房,把他放在一把木製的扶手椅裡。

「母親在哪裡?」布魯諾問。每次他出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母親。

「恐怕你母親還沒有回來,」帕維爾說,他跪在地板上,檢查布魯諾的膝蓋,「這裡現在只有我一個人。」

「傷勢怎麼樣?」布魯諾問,他顯然有點慌亂,都快要哭了,「我會流血不止而死嗎?」

帕維爾友善地笑了,搖搖頭:「你不會流血不止而死的,」他說著,拖過來一個凳子,把布魯諾的腿放在上面,「暫時不要動。那邊有個醫藥箱。」

布魯諾看著他從廚房的碗櫃裡把醫藥箱拿了出來,接了一碗水,用食指試了試,看看是不是太涼。

「我需要去醫院嗎?」布魯諾問。

「不,不,」帕維爾一邊說,一邊轉過來,跪在地板上,用一塊紗布蘸了蘸水,輕輕地為布魯諾擦拭傷口。這讓布魯諾痛得直往後退,雖然其實並沒有那麼痛。「這只是一個小傷口而已。甚至不需要縫針。」

帕維爾清洗好傷口,然後用另一條紗布緊緊地纏了幾分鐘,布魯諾皺起了眉頭,緊張地咬著嘴唇。當帕維爾再次把紗布拿走的時候,謝天謝地,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他從醫藥箱裡取出了一瓶綠色藥水,輕輕塗在傷口上。因為刺痛,布魯諾連續喊了好幾次「哇」。

「沒那麼糟糕,」帕維爾的口氣很和藹,「實際上並沒有那麼痛,但是你越想就會越痛。」

這話對於布魯諾果然很奏效,他也努力克制自己不喊「哇」了。帕維爾塗完綠藥水,就從醫藥箱裡取出了繃帶把傷口包紮好。

「現在,」他說,「好些了,嗯?」

布魯諾點點頭,對自己表現得不夠勇敢而感到羞愧。「謝謝。」他說。

「不客氣,」帕維爾說,「現在,在你下地走路之前,你需要在這裡坐上幾分鐘。明白嗎?要讓傷口放鬆一下。今天也不要再靠近鞦韆了。」

布魯諾點點頭,把腿在凳子上伸直。帕維爾則走到水槽邊,仔細地洗手,甚至用鐵絲刷來清理指甲,然後擦乾手,回到土豆旁。

「你會告訴母親發生了什麼嗎?」布魯諾問。他這幾分鐘一直在想,自己是會被看作經歷了意外事件的英雄,還是一個製造了死亡陷阱的惡棍。

「我想她自己會看到的。」帕維爾說著,把胡蘿蔔拿到桌子上,在布魯諾對面坐下,往一張舊報紙上削著皮。

「是的,我想,」布魯諾說,「可能會帶我去看醫生。」

「我不這麼認為。」帕維爾平靜地說。

「你不知道,」布魯諾說,他不想就這樣輕易結束這次意外事件,(畢竟,這是來到這裡以來最讓他興奮的一件事情。)「傷口實際上可能比看上去的要嚴重。」

「不會的。」帕維爾漫不經心地聽布魯諾說話,胡蘿蔔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那,你怎麼知道的?」布魯諾馬上問道,他有點被激怒了,雖然就是這個人剛剛把他從地上撿回來,照料他。「你又不是醫生。」

帕維爾停下手中給胡蘿蔔削皮的活兒,過了一會兒,從桌子那邊向布魯諾看過來,他低著頭,眼睛向上看著,好像在思考怎麼表達一件事情。他歎了一口氣,考慮良久,說:「我是一名醫生。」

布魯諾驚訝地盯著他,這對他沒有什麼作用。「但是你是一名侍從,」他慢慢地說,「你在為晚餐準備蔬菜。你怎麼可能還是一名醫生呢?」

「年輕人,」帕維爾說。(布魯諾對這一稱呼非常受用,因為帕維爾叫他「年輕人」,而不像科特勒中尉那樣叫他「小傢伙」。)「我的確是一名醫生。不過你知道,一個人晚上看著天空,他也不一定是個天文學家。」

布魯諾沒明白帕維爾的話,但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帕維爾。他是一個矮小的男人,而且非常瘦,手指長長的,長得稜角分明。他的年紀比父親大,比爺爺小,但還是意味著他很老了,雖然布魯諾來到「一起出去」以前從未見過他,但是他臉上的某種東西讓布魯諾認為他過去是留過鬍子的。

但現在沒有了。

「但是我不明白,」布魯諾說,他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如果你是名醫生,那你為什麼服務我們的用餐?你為什麼不在哪家醫院裡工作?」

帕維爾在回答前猶豫了很久,布魯諾也一言不發。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覺得應該禮貌地等待帕維爾準備好回答。

「在我來這裡以前,我扮演一名醫生的角色。」他最後說。

「扮演?」布魯諾問,他不太熟悉這個詞。「你做的不好嗎?」

帕維爾笑了。「我很出色,」他說,「你要知道,我的理想就是當醫生。從小的時候,從你這麼大的時候。」

「我想當一名探險家。」布魯諾馬上說。

「祝你好運。」帕維爾說。

「謝謝。」

「你發現過什麼嗎?」

「在我們柏林的家裡,有很多可供發掘的,」布魯諾回應,「那是一所非常大的房子,大得你沒法想像,所以有很多地方可以探險。不像這裡。」

「這裡什麼都不一樣。」帕維爾也同意。

「你什麼時候來『一起出去』的?」布魯諾問。

帕維爾放下胡蘿蔔和刨子,想了一會兒。「我想我一直就在這裡。」最後他平靜地說。

「你在這裡長大的嗎?」

「不是,」帕維爾搖搖頭說,「我不是在這裡長大的。」

「但是你剛才說——」

布魯諾說到這兒,聽到外面傳來了母親的聲音。一聽到她的聲音,帕維爾馬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帶著胡蘿蔔、刨子和一報紙的胡蘿蔔皮回到了水槽邊,背對著布魯諾,低下頭,再也不說話了。

「天哪,你怎麼啦?」母親來到廚房,彎下腰檢查著布魯諾的傷口。

「我做了一個鞦韆,然後從上面掉下來了,」布魯諾解釋說,「然後,鞦韆撞了我的頭,把我打倒在地上,我差點暈過去了。是帕維爾出來把我抱回來的,還幫我清洗了傷口,纏上繃帶,雖然很痛,但是我沒有哭。我一次也沒有哭,是吧,帕維爾?」

帕維爾朝他們的方向微微轉過身,但是沒有抬頭。「傷口清洗過了,」他平靜地說,並沒有回答布魯諾的問題,「用不著擔心了。」

「回到你的房間去,布魯諾。」母親說,她現在看起來很不高興。

「但是我——」

「不用跟我爭論——回到你的房間去!」母親說。布魯諾從椅子上下來,重量壓在他決定稱之為「壞腿」的腿上,有點痛。他轉過身,離開廚房,不過上樓的時候仍然能夠聽到母親向帕維爾道謝。布魯諾為此感到很高興,因為每個人都看得出來,如果不是有帕維爾在,他一定會因為流血不止而死。

在上樓以前,他聽到母親最後對這個自稱為醫生的侍從說的話。

「如果司令問起來,我們就說是我幫布魯諾清洗的傷口。」

對於布魯諾來說,母親這樣搶功勞,實在是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