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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投身革命

靄齡回國

輪船的時間從來不像火車那樣準確,儘管船上電台不斷修正著到港時間,查理和倪桂珍還是在港口望眼欲穿地等待了大半天。紅日斜掛西天的時候,他們盼望的那艘船才在水天相接的地方露出頭來。

五年了。他們的愛女離家整整五年了。這五年中,母親倪桂珍只在夢裡和照片上見過自己的女兒。她為她做過多少次祈禱,願耶穌基督保佑她的平安,保佑她早日回到自己身邊。現在她就要回來了,就要相見了,母親的眼中噙滿淚花。她的心在撲通撲通地跳。為女兒去美國留學,她聽過多少閒言碎語啊。就在前幾天,還有一位遠房親戚的老太太,拐彎抹角地向她暗示,一個姑娘家,到外國住這麼多年,回來滿口洋話,一身洋裝,必定是這也看不慣,那也不順眼,為人處世輕佻孟浪,沒有了女人氣。結婚要找個正經人家,都難啊!那老太太勸母親為女兒婚事及早留心,否則,老姑娘難養啊!倪桂珍不願聽這些絮絮叨叨,可是不聽不行呀,畢竟有幾分道理。現在她心裡是又興奮又緊張,她想女兒,更怕女兒變得真成了人們說的那樣。啊,上帝,她的靄齡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查理不斷地來回搓手。這中間,他是見過女兒的。他對靄齡的成長和進步已經看在眼裡,他從自己當年回國的經歷中知道,她要有一個適應期。但是他沒有做母親的那種過分擔心,他想的主要是怎樣讓她從懶洋洋的校園生活,很快適應國內革命的緊張工作節奏,怎樣從只是和一群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交往中,變得能夠和五花八門的反清組織、派別以及形形色色的人聯絡、協調、溝通。她回國後將擔負的任務,他早已經考慮成熟,單等她走馬上任了。

「爸爸,媽咪!」一聲清脆的招呼,把二老從沉思的天涯拉回到陽光下的現實,從等待的焦灼推向迎接的興奮。

「靄齡!」「南希!」二老的四隻胳膊一齊張開,像在等著接住快要摔倒的孩子。

靄齡顧不得領取行李,斜挎一隻坤包,在人流最前面直向父母撲來。

啊!靄齡!再不是那個掏空人家的南瓜,往裡面塞小魚小蝦的淘氣包,再不是那個騎自行車繞大鬍子錫克族交通警轉的倔女孩。如今,她體態豐滿,秀髮飄逸,渾身散發著青春的光澤,青春的氣息。她從甲板上跑來,像春風刮過田野,使人眼睛發亮,讓人看了舒泰。

一直擔心女兒裝束人不人妖不妖的母親,仔細打量去,只見她緊身的美式夏裝,顯出胸脯的高聳,臀部的渾圓。一雙高跟鞋使她的步伐一蹺一顛,別具韻味。巴拿馬草帽上的一支艷麗羽毛,顫顫巍巍,是那麼招搖,惹人注目。這有點出乎媽咪的意料,但似乎又本該如此,反正倪桂珍第一眼看了,沒有反感,沒有失望,倒感到自己的女兒確實漂亮。不愧是自己的孩子。對!也許應該是這個樣子。留學生嘛,年輕人嘛,難道還能像老一輩的姑奶奶,穿大對襟褂子,腦後盤髮髻嗎?

靄齡撲過來了。圍著父母旋轉、叫嚷,摟爸爸的脖子,貼媽咪的臉頰。歡笑,淚水,不成句的問候,不能從字面理解的哈依哎嘿。

一陣熱烈的激動之後,三人乘汽車回浦東家中。靄齡透過車窗飽覽她朝思暮想的大上海。街道兩旁新添了不少房子,但她總感到樓房沒有童年時看著高了,街道似乎窄了,一座座建築灰頭土臉,兩側的行人衣衫灰黑,就連偶爾幾位白人太太,穿著打扮也顯得那麼過時和土氣。靄齡揉揉眼,是夢?非夢?大上海這是怎麼了?當然她想不到這是剛從美國回來眼中的反差。一絲悲涼的失落悄悄爬上心頭。

家中,子良子安兩個小弟弟用淘氣和廝纏迎接了他們的大姐。靄齡給他們帶回了美國的自動玩具和精緻食品。打發走兩個弟弟,靄齡把家中裡外轉了一圈,室內的光線那麼暗,屋頂是那麼低,好像童話裡小人國的房子。傢俱陳舊,色澤黯淡。尤其這房子的樣式,竟是這麼古怪。靄齡心裡琢磨著,該勸說爸爸,做一番改造了……

靄齡在觀察環境,父母在觀察女兒。靄齡回家的激動在消退,二老的不滿卻在增長。

母親深情地把一杯濃香的新茶捧給女兒,靄齡只喝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媽咪,這水怎麼……又苦又鹹?」

母親的笑容僵在嘴角上。「噢,噢。前幾天,前幾天來過颱風,海水倒灌……」

有一句話母親沒有說出,上海的水從來就是這味,你自小也喝了十幾年,怎麼今天突然成了苦的了?

飯後洗澡的時候,靄齡看了看浴盆又走了出來:「爸爸,用一盆水洗澡不衛生,什麼時候把它改成淋浴?再說,還應該加上蒸汽……」

這回該查理皺眉了:「嗯。先洗了早點兒休息吧。」

晚上,靄齡打開行李,把她買的美國最新樣式的禮物送給爸爸媽媽。當然她沒有忘記把梅肯州《電訊報》關於她的報道指給他們看。

「這麼說,你真的沒有在國外交男朋友?」出乎靄齡預料,查理看過報紙竟提出這麼個問題。

「沒有。」靄齡臉有些紅,也有點掃興。

「那好。革命還沒有成功,要先想到獻身我們的事業。」查理並沒有為這篇報道中的頌辭有所激動。

「能找個有本事的男人就不錯了,說什麼總統夫人!」母親似乎還在被那些閒話困擾,她並沒有過高的奢望。

臨睡之前,靄齡把這篇報道又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把所有的報紙都壓在了箱底。一連幾天,靄齡從早到晚忙著尋訪昔日的朋友。回到家裡,她多是發洩種種看不慣的牢騷,奚落那些人的僵化和守舊。

終於有一天,查理忍不住了:「我親愛的女兒,你現在踩的是中國的土地,不要再用美國的眼光看這看那。我有重要的工作等著你做,從明天起,是不是盡量用中國話表達你的思想,多一點時間穿中國衣服。要知道,也有人在盯著你搖頭呢。」

父親並沒有激動,但這話卻不啻一條鞭子,抽在靄齡心上。這些天,剛見面的親熱和客氣還籠罩著全家和她所見到的親友,留學歸來的優越感還不時在心頭癢茸茸拱起,父親所說的問題她連想都不曾想到過。現在父親輕輕一點,她猶若恍然大悟,頓感慚愧赧顏。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疾步跑回了自己的臥室……

靄齡換上了中國服裝,盡力在思考問題時就用漢語詞彙。五年前,為了適應美國的學習,她進行過一次艱難的轉軌。現在那一套剛剛習慣,又要再轉回來。這一次顯然更困難一些。那時候她還是孩子,現在她已經20歲了,各個方面都有一種定型的趨向。說話除非特別留神,否則英語就會脫口而出。她在鏡子裡看西裝和自己的身體是那麼和諧,西裝把自己襯托得那麼富有青春朝氣。她看那些在上海住久了的傳教士夫人,也不如自己的穿著入時順眼。唉!改吧,自己是中國人,以後也許還要嫁給中國人,還要在中國的土地上建功立業,沒有這個轉變終究是不行的。好在靄齡是個性堅強的姑娘,一旦想明白了,她有足夠的毅力控制自己本能的衝動。

早上,靄齡穿上了一件白底粉花真絲旗袍。額上的頭髮壓低了梳在後面,挽了個蓬鬆的髮髻。腳上的鞋子換成了半高跟。她在鏡子裡仔細端詳以後,滿面春風、信心十足地蹦到了父親面前。

「爸爸,早上好!」她說的是地道的上海話。

「啊!我的女兒好漂亮喲!」查理臉上綻開了會心的笑。

查理的秘書

查理把靄齡帶到了華美印書館自己的辦公室,那兒新添了一張辦公桌。查理把這張桌子指給靄齡:「從今天起,你的大部分時間要在這裡工作。教會學校的主日教師僅僅是你的公開身份。你的實質身份是我的秘書——不是企業董事長秘書,而是同盟會司庫秘書!你要協助我處理革命經費的籌措和安排使用,協助我處理和各地同盟會以及其他會黨的聯絡工作,特別是與孫中山先生的聯絡要迅速及時,準確無誤。」

靄齡輕輕地「啊」了一聲,她避開父親的目光,坐下來隨手撥拉了幾下桌上那台小巧的英文打字機,又站了起來:「爸爸,這麼重要的工作,我,能行嗎?」

查理用炯炯的目光注視著女兒:「你說呢?」

靄齡低頭沉思了片刻,猛地揚起頭,堅定地迎著父親的目光:「我能行,我能幹好!」

查理變得嚴峻異常:「這項工作的重要性我找不出恰當的比喻,這麼說吧,今後革命黨的一切,包括組織、人員、經費、武器、行動計劃,對你來說,沒有一項再成為秘密。你手裡握有革命成敗的一個槓桿——可以把這一切秘密只朝著革命黨,也可以把它翻過去面向清廷……」

「爸爸!」

「當然,由於你掌握的秘密,你也會成為敵人搜捕的目標,危險時刻伴隨著你!」

「爸爸!」靄齡激動得眼睛有些濕潤。她走到查理的桌上,捧起一本《聖經》,把右手莊重地按在上面:「我起誓——竭盡全力,幹好工作。嚴守秘密,絕不洩露。坐牢殺頭,永無翻悔!」查理愛憐地接過《聖經》,雙手扶住女兒的肩膀,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好!要說到做到,在行動中實踐你的誓言。」

這是1910年的中國。

清王朝風雨飄搖,革命黨加緊開展活動,社會上各種勢力,哥老會三合會青幫紅幫也都異常活躍。同盟會要組織好自己的隊伍,也要與這些會黨幫派協調行動,以借助他們的力量。查理手中有大量的賬目表冊和來往信件,而且其中不少是密信,要經過特殊處理才能解讀。以往這些信件只能查理自己親自處理,這費去了大量時間,還常常搞得精疲力竭。現在他可以完全放心地交給靄齡了。

靄齡的秘書工作特別需要的是認真和精細,這對她來說沒有什麼難度。她把密信小心剪開,然後用毛筆蘸上藥水,抹在上面,字跡就清晰地顯示出來。她把密信的內容念給查理,查理再做出處置決斷。需要回復的,查理說個大概意思,具體文字斟酌靄齡就完全代辦了。還有一些捐款名單、調撥計劃,靄齡也造冊登記得清清楚楚。她不僅有女孩子的心細如髮,還有一種可貴的實幹精神,每一個文書的處理都審讀幾遍,確保不出一點兒差錯。而且工作不完絕不放手。她不是把自己作為查理的女兒,而是作為一個應聘的秘書來嚴肅認真盡職的。

有了靄齡這個助手,查理的案牘工作變得井井有條,長期由於過量工作導致的心悸失眠有了明顯好轉,他變得容光煥發,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去思考更重要的問題,有了更多的精力去開拓新的財源。父女倆不僅在這間辦公室裡接待來訪者,也一起走出去參加各種宴會舞會掩護下的秘密接頭和聚會。凡查理和重要一點的人物接頭,靄齡都能事先準備出必要的資料,供查理瞭解背景,對提出的方案進行比較,關鍵時刻提醒查理注意事情的本質。在查理的感覺上,靄齡已經成了他不可或缺的手杖。在其他人看來,查理有這樣一位女兒,真是太幸運、太令人羨慕了。

靄齡的工作,使她有了與更多的重要人物接觸的機會,不是像從前在家裡那樣,被來訪者看做主人的孩子,在談話前出於禮貌說上幾句笑話,一旦開始談實質問題,就得避開。現在她是作為同盟會的正式成員,而且是司庫秘書這樣一個有一定職權範圍的人物,參與其事。她的精明和富有心計使她與這些人物建立了良好的關係,為她日後在國民黨政府各大員之間縱橫捭闔,奠定了基礎。

宋小姐與父親比賽籌款

一天,靄齡接到一封極其重要的信件,這是孫中山從檳榔嶼發來的。靄齡懷著興奮異常的心情,經過小心處理,在無關緊要的商務信札行間,顯出了孫中山遒勁有力的毛筆行書。信的大意是,為發動武裝起義向美國紐約財團借款事宜告吹……剛看了一句,靄齡就急了。

「爸爸,我在美國時,那麼多美國人都說要幫助我們進行推翻清廷的革命,說清朝一人君臨天下的帝制不符合美國的民主,幫助我們責無旁貸,怎麼現在借款都不肯呢?」

查理神情嚴肅地原地轉了一圈:「也好,不借也好。靄齡,你還不知道。美國有些資本家唯利是圖,滑頭得很,他們歷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這筆借款美國人提的條件苛刻哪!革命成功後,他們不僅要享有在中國開礦辦實業的特權,還要由他們派人擔任政府的陸軍部長,由他們中的一人擔任中國同盟會駐外國唯一財務代表,這個人可以全權代表中國同一切國家簽訂協議合同——這樣一來,國家主權都丟了,革命還有什麼意義?!好,不借才好,快,往下看,孫先生有什麼指示?」

孫中山在信中說,革命的時機已經到來,必須緊緊抓住。要求查理立足國內籌措資金,保證大規模的武裝起義在廣州按時舉行。他自己也將再到其他國家遊說,開展募捐。

查理的眉毛擰成了疙瘩。在國內籌集起義所需經費,這擔子不輕啊。國內工商業還十分弱小,財力有限。而一些真正有錢的人還並不願把賭注壓在革命上面而冒太大的風險,難哪。

「爸爸,中山先生還有話呢。你看,他說,起義一旦在廣州得手,將由黃興率一支軍隊出擊湖南湖北,趙聲率一支軍隊出擊福建江西,分兵合擊,半壁江山指日可得。我們快想辦法籌錢吧!」

靄齡是中山先生的堅定崇拜者。4歲的時候,她與父親一起認識了那個體內蘊含著無限激情、做事一往無前的小鬍子革命者,他與父親的那場摔跤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在馬克諦耶學校讀書時,中山先生是她們家的常客,每次都給她講一些饒有趣味而且富有寓意的故事。在威斯裡安學院,父親的來信幾乎每次都提到中山先生的活動,好像這位領袖是他們家的一員。現在她已是中山先生革命隊伍中的正式成員,第一次接到孫中山的明確指示,高漲的熱情使她迫不及待地催促父親立即付諸行動。

查理聽完,像獅子那樣晃了幾下腦袋,精神立即見長:「好,把上海有錢的人先拉個單子,我們一家一家去登門拜訪,要讓我們的三寸不爛之舌,把起義需要的錢勾出來!」

「時間緊迫,我看我們可以分頭行動。」

「你?」這一次查理有些詫異了。他集多年經驗,深知世上最難的事,莫過於勸人掏錢了。自己老謀深算,尚且常常碰得頭破血流。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孩子,羞怯靦腆,居然要獨立承擔這樣的任務,是不是太不知深淺了?

「爸,我們定個指標,互相比一比,看誰先完成。」

「好一個初生牛犢——哦,不。好一個阿虎門下之虎女!」此句一出,父女兩個都笑了。

宋靄齡選擇的第一個目標,是大銀行家、上海自治公所所長沈縵雲。上海自治公所有幾百人的武裝,近來市面混亂,這些武裝應上海道台之邀,已上街巡邏。沈縵雲閉門謝客,躲在家裡靜觀局勢。

靄齡剛到沈宅門口,就遇到門房的阻攔。

「沈先生今天不在,您改日再來吧。」門房一臉冰涼。

真不在還是假不在?靄齡心裡一合計:兵不厭詐,先詐他一下再說。

「沈先生今天在家!」靄齡話說得比石獅子蹲在門前還要肯定。

門房略一猶豫:「在家也不見任何人,您請回。」

靄齡心頭暗喜,還真讓我詐出來了。她把臉一仰:「知道為什麼不見人嗎?他今天等我來!」

「等你?」門房滿腹狐疑。他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個一身洋裝但絕不是洋人的年輕姑娘。「那,請問小姐芳名,我好通報。」

「什麼?」靄齡假裝生氣了。「你去通報,把我晾在大門口。給沈先生惹眼哪?」

門房拿不準了,趁他稍一猶豫的當口,靄齡已經登堂入室了。

「沈老伯,您好!」靄齡滿面春風,彬彬有禮。

「哎喲,這,這不是查理先生的大小姐嗎?你剛從海外回來,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來啦?」沈縵雲經常出入官場,一派紳士風度。

「我在威斯裡安讀書時,聽到不少您當年在美國北長老會學校為強國而勤奮學習的事跡,實為留學生尊敬的前輩與楷模。今天我來拜見,一來當面表達敬意,二來順便轉達幾位美國朋友對您的問候!」靄齡為這次遊說進行了精心準備,對沈縵雲的基本情況已爛熟於胸。二人就都曾在美國讀書這個話題找到了共同點,談話氣氛輕鬆而融洽。時近中午,沈縵雲留靄齡在家裡吃飯。

「吃飯今天就免了吧。如果沈老伯肯為我破費,我倒想請沈先生做點更有益的事。」

「什麼事?」沈縵雲警覺起來。

「為同盟會捐款。」宋靄齡單刀直入。

「同盟會?那可是反清組織,朝廷正在通緝它的所有人員,一旦抓獲格殺勿論。你在我這裡為同盟會募捐,不怕我叫人把你抓起來嗎?」沈縵雲神情緊張。

靄齡咯咯地笑了起來:「您不會的。我在美國就聽說了您向攝政王請願,要求召開國會的義舉。美國的朋友都為您的民主思想叫好呢!」

「嗨!別提啦!」沈縵雲被戳在了酸痛處,「你猜那攝政王怎麼說,開不開國會不是由人民的請求決定的。難道朝廷可以恩賜人民一個民主?恩賜的東西還叫民主?我看這朝廷腐敗透頂,無可救藥了!」

「好啊,既然如此,您何不向同盟會提供資助,早日推翻這個腐敗的朝廷?」靄齡使出了緊逼法。

沈縵雲搖搖兩手:「這又有不同。它不聽忠言,它腐敗,它自會滅亡。可你非要用強力去從外部推翻它,這又是大逆不道。再說此事一旦洩露,要遭滿門抄斬呀!我可不能上你們的賊船。」

靄齡又笑了起來:「但是,沈先生已經上了賊船,已經夠抄斬一次了。」

「怎麼講?」沈縵雲有些慌亂。

「您看,我這兒就有您為《民呼日報》《民立報》捐資的記載。這兩張報紙都是同盟會員於右任創辦的,報紙鼓吹革命,煽動人心,抵得上十萬軍隊。您脫得了干係嗎?」幾句話逼得沈縵雲有些透不過氣來。

靄齡變換表情,又和顏悅色地說:「俗話說,栽花栽到庭前,送佛送到西天。現在的形勢,想您比我明白,民眾的反滿情緒猶如遍地乾柴,一見火星,必成燎原之勢。同盟會會員百萬,朝廷裡、軍隊裡到處都有,一旦舉事,必然全國響應,廓清環宇,指日可待。您何不再慷慨解囊一次?清王朝不倒,我們絕對為您保密。而革命一旦成功,這就是您的一大功勳。這也是一種投資,名利雙收,一本萬利啊!」

沈縵雲連連點頭:「自然自然。」

靄齡不失時機地拿出認捐單:「沈老伯,請您在這兒簽字。」

沈縵雲猶豫不決:「再讓我想想,明天簽,總可以吧?」

靄齡撒起嬌來:「哎呀老伯,就是個叫花子到您門上喊半天您也不能不表示個意思,難道您忍心讓我個姑娘家第一次出門就空手而歸嗎?今天明天還不是一樣,晚簽不如早簽,您給我個面子就簽了吧!」

沈縵雲被纏不過,只好簽了50萬。

靄齡還不肯罷休:「沈伯,您富壓群雄,上海灘首屈一指,還要『破五』幹嗎?乾脆,再加50萬,湊個整數,大吉大利,革命勝利,您是頭功!」說著又一張單子塞到了沈縵雲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