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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沸騰二十年

2016年年末,一部由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導演、湯姆·漢克斯主演的電影——《薩利機長》正在全國影院熱映,這部電影根據真實事件改編而來。

2009年1月15日,全美航空1549號班機從紐約正常起飛,飛往北卡羅來納州,一分半鍾後,客機遭遇了加拿大雁群的撞擊,隨即,機艙裡充滿了東西烤焦的味道,飛機雙側發動機引擎失效。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駕駛本次航班的機長薩利(人物原型真實姓名——切斯利·薩倫伯格)在短短208秒內,用冷靜和專業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在確認飛機無法降落到附近機場後,他將這架載有150名乘客和5名機組人員的客機迫降到了紐約哈得孫河之上,飛機的機尾最先落入水面,然後整架飛機在河面上急速滑翔,最後,飛機停止,整個機身如同一艘大船漂浮在了河面之上,155人的性命得以保全。飛機迫降的整個過程極其驚險,而結果又讓人非常欣慰。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之下,這名沉著堅定的機長,創造了民航歷史上的——「哈得孫河奇跡」。

這部影片讓我心生感慨。

我是一個超級電影迷,家裡的硬盤存有成千上萬部電影,都是按照目錄分好的。很多電影我觀看多遍,也有很多電影讓我著迷,但是沒有哪一部電影比《薩利機長》更能讓我聯想到我所經歷的二十多年的創業生涯。

我的成長幾乎伴隨了整個中國互聯網的成長,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大學畢業開始在校園裡銷售反病毒卡,再到離職北大方正後創立3721,從與CNNIC的戰鬥到成為雅虎中國的總裁,從互聯網第一口水戰到「3Q」大戰,從免費殺毒到360的商業化,一直到360成功在美國上市。這二十年當中有太多的故事可以分享,也有太多驚心動魄的時刻讓人難忘。如同每一個還算成功的創業者一樣,一路上我遇到的九死一生的事件從來沒有少過。其中的艱難坎坷,很多不足為外人道也。雖然互聯網創業者可能永遠不會遇到像薩利機長一樣的極端狀況,但是我依然感覺它們冥冥之中有某種共通之處。

那共通之處就是——人們如何在沒有前車之鑒的判例中進行決策,又如何在泰山壓頂般的壓力之下做出最優的判斷。對於創業者來說,每一天都是壓力測試。

從零到一,每個創業者在從無到有創立一家公司後,都要經受非人的考驗,每一天都有形式不同的突發情況,大家都要經歷那種面對突發情況的緊張、九死一生的驚險、迅速做出決策的逼仄、死而復生的恍惚。這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本·霍洛維茨在《創業維艱》裡描述的那樣——解決這些難題,沒有任何公式套路可用。

對於創業者來說,每一道難題都是新的。於是,創業者經常感覺到——「沒有任何良方可以掌控錯綜複雜、變幻不定的局勢,沒有任何良方可以創建一家高新技術企業,沒有任何良方可以帶領一群人走出困境,沒有任何良方可以製作出一系列熱門金曲,沒有任何良方可以助你成為全國橄欖球的四分衛,沒有任何良方可以讓你競選上總統,也沒有任何良方可以在你生意衰落之時激勵你的團隊。」

我完全理解本·霍洛維茨的觀點,早就體會過那種每天在風口浪尖上行走的感覺。但是他說的這一切都指的是——每一次遇到問題,並沒有現成的方案去解決企業成長中的困境。一切的一切,只能赤手空拳地去判斷、去決策、去著手解決,有的時候甚至會面臨一場豪賭。因此,企業家只能沉著冷靜,再憑借一點點的運氣,運用平時積累出來的商業上的專業方法,努力讓風浪化險為夷,這是最考驗創業者膽識的時刻。

對於我來說,我經歷過的這種驚險時刻數不勝數,2001年,我31歲,與號稱有官方背景的機構CNNIC公然抗爭,在中文域名領域殺出一條血路。公眾就這樣認識了一個「好戰的周鴻禕」。2003年,我33歲,以1.2億美元變賣了自己創辦的公司3721,成為雅虎中國總經理,試圖用雅虎的強勢地位在搜索領域進行突圍,卻陷入了跨國公司在中國文化衝突與話語權之爭的典型困境。2006年,我36歲,因為痛恨到處橫行的「流氓軟件」,我從360抽調隊伍進入查殺流氓軟件的行列,終於在2008年「揮刀自宮」,進軍免費殺毒業,從而顛覆了這個行業,成了一個「造反派」。

有人問:周鴻禕到底是裹足不前的網絡安全行業的拯救者,還是摧毀二十年行業基礎的破壞狂?再之後,絕無僅有的「3Q」大戰波及了數億網民,「二選一」的決策讓互聯網開放的精神第一次受到了考問,也讓中國互聯網經歷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反思。而在這次危機當中,我也最鮮明地感受到了那種絕處逢生的境地。

是的,在領導企業的過程中,很多時候都是看似沒有良方,而很多時候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每一次危機都不可能經過事先的測試,而每一次行動,都意味著無限的未知。這讓我屢屢想起艾森豪威爾,在做出諾曼底登陸的決策之後,人人都將他視為歷史的英雄。我們歌頌他在盟軍出發之前的豪言壯語:

「你們馬上就要踏上征程去進行一場偉大的聖戰,為此我們已精心準備了數月。全世界的目光都注視著你們,各地熱愛和平的人們的期望與祈禱伴隨著你們。我對你們的勇敢、責任心和作戰技巧充滿了信心,我們迎接的只會是徹底的勝利。」

歷史學家和軍事專家都讚歎盟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這次行動是空前壯舉,而誰也不知道,艾森豪威爾曾經也對行動的成功表示懷疑,他甚至提前草擬了一份行動失敗的發言。

在多年的創業過程中,我和很多創業者一樣,都經歷過薩利機長的困境,經歷過艾森豪威爾將軍表面信心滿滿,其實內心猶豫恐懼的心態。我幸運地度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機與災難,也以向死而生的心態進行過多次不得已或者不得不的抗爭,我有時候被視為勇敢的異類,有時候被稱為叛逆的極端,有時候被稱頌為先行者,有時候被稱呼為造反派。縱觀二十多年的創業生涯,我時而衝鋒陷陣,時而腹背受敵,用自己的身體力行體驗著中國互聯網的無限可能。

時至今日,我覺得一切對於我的定義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歷史賦予了第一代互聯網創業者的這種機會,這種通過最殘酷的競爭在最公平的市場上進行角逐的機會,這種通過互聯網連接全世界最鮮活血液的機會,這種以足夠自信、相對公平的姿態參與全球數字經濟角逐與競爭的機會。

因此,我樂於分享我的經歷,分享二十年來中國互聯網的成長帶給創業者以及網民的故事,分享創業過程中,那些在沒有套路可循卻必須殺出一條血路的經歷,分享那些在誠惶誠恐中殺敵制勝的瞬間,那些如同薩利機長一樣勇敢沉著的狀態。我相信,這種分享可以給更多的中國創業者一些勇氣、一些啟迪,我也願意通過我的經歷,讓大家看到放手去搏的樂趣所在。

對於我來說,我更感謝這樣的互聯網環境,能容納我這樣一個「異類」的存在。眾所周知,具有挑戰、顛覆精神的人在中國當下的環境當中是很難生存的,有人說我有點偏執,過於迷戀技術,不太符合中國傳統的一些價值觀。也有人說老周不懂人情世故,離開了互聯網肯定四處碰壁,多半成為一個一事無成的老憤青,最多也就是一個性格古怪的程序員。

但是一旦有了互聯網,一切皆不同。這是一個可以容納不同思想、不同創意的世界,這是一個可以「難得本色任天然」的地方。我們第一代互聯網創業者生逢其時地趕上了計算機在中國的發展,趕上了互聯網這個產業的出生,這也成就了那些正好出生於20世紀70年代,希望用新技術改變自己命運的人。

如同美國著名作家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用數據的方式分析美國的頂尖互聯網人才為什麼會在現在脫穎而出時所說的那樣——「1955年前後正是計算機革命時期,出生太早,無法擁有個人電腦,而出生太晚,計算機革命的時機又被別人佔去。因此,那些奇才異類得感謝機遇的眷顧。」而中國的第一代互聯網創業者,除了感謝天賦,無疑也應該感謝歷史給予的機遇。

縱觀沸騰二十多年,這是中國互聯網的勝利,也是開放精神的勝利。甚至有人說,互聯網是改革開放的下半場。這裡產生了更多的陽光財富和社會偶像,也是未來中國年輕人馳騁的戰場,這種包容開放可以點石成金,可以讓人們的性情盡情彰顯。這是一個風起雲湧、允許試錯的年代,我也更渴望去探索下一個互聯網高地。

在寫作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回顧了自己年輕時伴隨著計算機年代的成長,回顧了自己貧窮的程序員生涯,也回顧了很多場經典的商戰,這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有克敵制勝的成功;有毫無情面的爭吵,也有無可奈何的妥協。這個過程也記錄著中國互聯網從草莽、無序、充滿了灰色地帶和原罪,走向規範、真實、強大的亦步亦趨的成長。同時,對於即將到來的人工智能時代,我也堅信,當更多的智能網絡運行在軟件之上,安全的需求將變得越發強烈。當人類科技文明發展得越來越強大,對於網絡安全的需求也越來越高,而安全出身的360,在人工智能時代,將大有可為。

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我還回顧了很多商戰帷幕漸漸展開又慢慢合上的過程。我很感慨,這就是互聯網,是個外表娛樂、內裡殘酷的行業。它是哭著的喜劇,它是笑著的悲劇,是笑裡藏刀,是血海深仇,是裝瘋賣傻,是撒潑賣萌。它兼具娛樂與血腥,它有俠客與英雄,它有巔峰和翻轉,它有遲暮與重生。它有一切的人生如戲,它有所有的心臟驟停。它有生活裡的每一幕劇情。

由於眾多的故事體量龐大,因此我的故事不可能一次寫完。這次回憶,是從我的童年一直寫到360上市,對於360上市之後的眾多更加精彩離奇的商戰故事,將來將另成一書。相信那時候對於互聯網後來發展過程中的諸多故事,將有更加堅實的定論。

它,是這個時代的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