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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國的發現

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 加利福尼亞

1848年1月

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州以它的土地肥沃、氣候溫和、物產豐富著稱於世。風光旖旎的舊金山又是多麼令人神往。然而,富饒的加利福尼亞,從拓荒開發到繁榮興盛,還不到兩百年的歷史。今天映入人們眼簾的美麗的舊金山,歷史更短。1906年,舊金山城遭到特大地震,建築全部被毀,現在的城市是在一片廢墟中重建起來的。舊金山最早的舊址只不過是一個漁村。1776年10月,天主教托缽修會的主要教派——弗蘭西斯派的西班牙傳教士在此建立了傳教站,又因為它地處弗蘭西斯科海灣,所以在1847年該城歸屬美國之後,正式命名為聖弗蘭西斯科(San Francisco)。19世紀中葉,加利福尼亞發現金礦後,華僑曾把該地稱為金山,以後為了有別於澳大利亞墨爾本市(新金山)又改稱舊金山。加利福尼亞的繁榮和聖弗蘭西斯科的崛起正是和黃金密切地聯繫在一起。1849年在加利福尼亞掀起的世界性淘金熱潮廣為人知,然而,恐怕並不是人人都知道,這一片土地當時是屬於私人的,它的主人就是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可惜,黃金的發現並沒有給這位主人帶來幸福,而是使他家破人亡,自己淪為乞丐。

——譯者題記

一個厭倦歐洲生活的人

1834年,一艘美國輪船從哈弗爾[1]駛向紐約。在數百名亡命者中有一個名叫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2]的人。他原籍瑞士巴塞爾附近的呂嫩貝爾格,是年31歲。他正面臨著歐洲幾個法庭的審判,將被指控為破產者、竊賊、證券偽造者,於是他急急忙忙撂下自己的妻子和三個孩子,在巴黎用一張假身份證弄到一點錢,踏上了尋找新生活的旅程。7月7日,他抵達紐約,在那裡混了兩年,幾乎什麼事都幹過,什麼打包工、藥劑師、牙醫、藥材商、開小酒館,不管會幹不會幹,最後總算略微安定,開了一家客棧,可是不久又將它出售,隨著當時一股著魔似的遷徙洪流搬到密蘇里州,在那裡經營農業,沒有多久就積蓄了一小筆財產,可以過安安穩穩的日子,然而他的門前總是不斷有人匆匆經過,皮貨商、獵人、冒險家、士兵,他們有的從西部來,有的又到西部去,於是「西部」這個詞就漸漸地有了誘人的魅力,只知道到那裡去,首先遇到的是茫茫的草原,成群的野牛,人煙稀少,在草原上走一天甚至一星期,都見不到一點兒人影,只有紅皮膚的印第安人在那裡追逐獵物,然後迎來的是無法攀登的高山峻嶺,最後才是那「西部」的土地。關於這片土地的詳細情況,誰也說不清楚,但它那神話般的富饒,已變得家喻戶曉。當時的加利福尼亞還是相當神秘,傳說在那一片土地上遍地流的是牛奶和蜂蜜,人人可以隨便取用。只不過那是一片遙遠的地方,無窮無盡的遠,要到那裡去是有生命危險的。

但是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渾身都是冒險家的血液,安居樂業並不能吸引他。1837年的一天,他變賣了自己的田地和家產,組織了一支遠征隊,帶著車輛、馬匹、一群美洲野牛,從印第奔斯堡[3]出發,到那陌生的遠方去。

進軍加利福尼亞

1838年。蘇特爾帶著兩名軍官、五名傳教士、三名婦女坐著牛車向茫茫無際的遠方駛去。他們穿過一片又一片的大草原,最後又翻過崇山峻嶺,向著太平洋的方向進發。他們在路上走了三個月,10月底到達溫哥華。可是,兩名軍官在到達以前就離開了蘇特爾,五名傳教士也沒有繼續往前走,三名婦女在半途中因飢餓而死去。

現在只剩下蘇特爾一個人了,有人留他在溫哥華住下,並替他謀到一個職位,但都沒有用,他拒絕了一切。加利福尼亞——這個有著魔力般的名字始終誘惑著他。他駕著一條破舊的帆船,渡過太平洋,先到達夏威夷群島,然後沿著阿拉斯加的海岸,歷盡千難萬險,最終在一個名叫聖弗蘭西斯科的荒涼地方登陸。當時的聖弗蘭西斯科可不是像今天這樣一座在大地震後以突飛猛進的速度發展起來的擁有數百萬人口的大都市。當時的聖弗蘭西斯科僅僅是一個貧窮的漁村,尚未成為墨西哥的那個偏僻省份——加利福尼亞[4]的主要城市,就連它的名字也還是跟著弗蘭西斯教派的布道團叫起來的呢。當時的加利福尼亞無人管理,一片荒蕪,是美洲新大陸最富庶的地區中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

西班牙的混亂局面由於缺乏任何權威而加劇,暴亂四起,畜力人力匱乏,也沒有在這裡勵精圖治的力量。蘇特爾租了一匹馬,驅著它走進肥沃的薩克拉門托山谷。只用了一天時間,他就全明白了:在這片土地上不僅可以建立一座農莊、一個大農場,簡直可以建立一個王國。第二天他騎馬前往蒙德來[5],這是一座十分簡陋的首府。他向阿爾瓦拉多總督[6]毛遂自薦,講了自己要開墾這裡一片土地的意圖,他要從夏威夷群島帶來卡拿卡人,並讓這些勤勞的有色人自己定期從那裡遷到此地,而他則願意承擔起為他們建立移民區的責任,要建立一個名為新黑爾維喜阿[7]的小國家。

「為什麼要叫新黑爾維喜阿呢?」總督問。「我是瑞士人,而且是一個共和主義者。」蘇特爾回答說。

「好吧,你願意怎麼幹就怎麼幹。我把這片土地租讓給你,為期10年。」

你看,事情很快就在那裡達成了協議。在遠離文明千里之遙的地方,一個人的能力會獲得一種和在家裡完全不同的報償。

新黑爾維喜阿

1839年。一行用牲口馱著貨物的隊伍沿著薩克拉門托河[8]岸緩慢地向上遊走去。蘇特爾騎著馬走在最前面,身上挎著一支槍,跟在他身後的是兩三個歐洲人,接著是150名穿著短衫背心的卡拿卡人[9],然後是30輛裝載著糧食、生活用品、種子和彈藥的牛車,以及50匹馬、75頭騾子和成群的奶牛、綿羊,末尾是一支小小的後衛——這就是要去征服新黑爾維喜阿的全部人馬。

在這些人面前滾起火的巨浪。他們焚燬樹林,這是比砍伐更為簡便的方法。巨大的火焰剛剛燒完這一片土地,樹墩殘幹還冒著余煙,他們就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建造倉庫;挖掘水井;在無需耕犁的田地上撒種;為源源而來的成群牛羊築起欄圈。漸漸地從鄰近傳教站開闢的偏僻殖民地遷移來大批新人。

收穫是豐碩的。播下去的種子獲得了五倍的收成。糧食滿倉。不久,牲畜就數以千計。儘管在這片土地上還存在不少困難,還需要對敢於不斷侵犯這片欣欣向榮的殖民地的當地土著人進行討伐,但是新黑爾維喜阿的疆域可以說已發展到幅員遼闊。河道水渠、磨坊工場、海外商店[10]都紛紛興建創辦起來。船隻在江河上來來往往。蘇特爾不僅供應溫哥華和夏威夷群島的需要,而且還供應所有停泊在加利福尼亞的帆船的需要。他種植水果——這些加利福尼亞水果今天已譽滿全球。你看,果樹在那裡長得多麼繁茂!於是他引進法國和萊茵河的葡萄。沒有幾年工夫,遍地都是果實纍纍的葡萄籐。至於說到蘇特爾自己,他建立起許多房屋和莊稼茂盛的農場,還不遠萬里,用180天的時間從巴黎運來一架普萊耶爾[11]牌鋼琴,用60頭牛橫越過整個新大陸,從紐約運來一台蒸汽機。他在英國和法國的那些最大的錢莊銀行裡都能得到信貸和存有巨款。現在,他已經45歲了,正處在事業的頂峰。他想起了自己在14年前把妻子和三個孩子不知扔在世界的何處,於是他給他們寫信,請他們到他這裡來,到他自己的領地上來。因為他覺得現在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是新黑爾維喜阿的主人,是世界上最富裕的闊佬之一,而且將永遠富裕下去。爾後,美利堅合眾國也終於把這塊放任不管的殖民地從墨西哥手中併入自己的版圖,一切更有保障和安全了。又過了若干年,蘇特爾確實成了世界上最最有錢的人。

帶來厄運的一鐵鏟

1848年1月。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的一個細木匠——詹姆斯·威爾遜·馬歇爾[12]突然心情激動地衝進他的家裡,說他一定得同他談一談。蘇特爾十分驚異,因為他昨天才剛剛把馬歇爾派到柯洛瑪自己的農莊去建立一個新的鋸木場,而現在他卻沒有得到允許就返了回來,站在蘇特爾的面前,激動得直哆嗦,然後將蘇特爾推進房間,鎖上房門,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含有少許黃色顆粒的沙土,他說他昨天掘地時突然注意到這種奇怪的金屬,他認為這就是黃金,可是別人卻嘲笑他。這時蘇特爾變得嚴肅認真起來,拿著這些顆粒去做了分析試驗,證明確是黃金。他決定第二天就和馬歇爾一起騎馬到那農莊去。然而這個木匠師傅當天夜裡就冒著暴風雨騎馬回到了農莊,他也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得到證實——他是被那種可怕的狂熱所攫住的第一個人,不久這種狂熱震撼了整個世界。

第二天上午,蘇特爾上校到達柯洛瑪。他們堵截水渠,檢查那裡的泥沙。人們只需用篩濾把泥沙稍微來回搖晃幾下,亮晶晶的黃金小粒就留在黑色的篩網上了。蘇特爾把自己身邊的幾個白人召集到一起,要他們發誓對此事保守秘密,直至鋸木場建成。然後他騎馬回到自己的農莊,雖然他神情堅毅嚴峻,內心卻無比興奮:據人們記憶所及,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得到黃金——黃金竟會完全暴露在地面上,而這片土地卻是屬於他的,是他蘇特爾的財產。看來,這一夜真好像勝似十年:他成了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

淘金熱

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不——他後來成了地球上最貧窮、最可憐、最絕望的乞丐。八天以後,秘密被洩露,是一個女人——總是女人!——把這事對一個過路人講了,還給了他幾顆黃金細粒。接著發生的一切可真是史無前例。蘇特爾手下的人一下子全都離開了自己的工作,鐵匠們跑出鐵工場,牧羊人扔下羊群,種葡萄的離開葡萄園,士兵們撂下槍支,所有的人都像中了魔似的急急忙忙拿起篩網和煮鍋,向鋸木場飛奔而去,從泥沙裡淘黃金。一夜之間,整片土地就被人棄置不顧了。奶牛沒有人去擠奶,在那裡大聲哞叫,有的倒在地上死去;圍起來的一群群野牛衝破了欄圈,踐踏著農田;成熟的莊稼全爛在秸稈上;奶酪工場停了工;穀倉倒塌;大工場的輪盤聯動裝置靜靜地待在那裡。而電訊卻不停地傳播著發現黃金的好消息,跨過陸地,越過海洋,於是從各城市、各海港絡繹不絕地有人來,水手們離開自己的船隻,政府的公務員離開自己的職守,他們排成長長的、沒有盡頭的縱隊,從四面八方湧來,有的步行,有的騎馬,有的坐車,掀起一股瘋狂的淘金熱。這些淘金者簡直像一群蝗蟲。他們不承認任何法律,只相信拳頭;他們不承認任何法令,只相信自己的左輪手槍。在這片欣欣向榮的殖民地上到處都是這樣一群放蕩不羈、冷酷無情的烏合之眾。在他們看來,這裡的一切都是沒有主人的;也沒有人敢對這群亡命之徒說一個不字。他們屠宰蘇特爾的奶牛,拆掉蘇特爾的穀倉,蓋起自己的房子,踩爛蘇特爾的耕地,盜竊蘇特爾的機器。一夜之間,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就窮得像個乞丐,恰似邁達斯[13]國王最後憋死在自己點化的黃金中一樣。

而這股追逐黃金的空前風暴卻愈演愈烈;消息傳遍整個世界,僅從紐約一地,駛來的船隻就有100艘,在1848、1849、1850、1851的那四年裡,大批大批的冒險家從德國、英國、法國蜂擁而至。有些人繞道合恩角[14]而來,但對那些最急不可耐的人來說,這條路線無疑是太遠了,於是他們選擇了一條更危險的道路:通過巴拿馬地峽。一家辦事果斷的公司迅速在地峽興建起一條鐵路,為了鋪設這條鐵路,數以千計的工人死於寒熱病,而這僅僅是為了使那些心情急躁的人能節省三四個星期的路程,以便早日得到黃金。無數支龐大的隊伍橫越過美洲大陸,世界上不同種族的人、講各種不同語言的人從四面八方源源而來。他們都在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的地產上挖掘黃金,就像在自己的地裡一樣。一座城市以夢幻般的速度在聖弗蘭西斯科的土地上矗立起來,互不相識的人彼此出售著自己的土地和田產——而這一片土地是屬於蘇特爾的,並有政府簽署的公文證明。儘管如此,他自己的王國——新黑爾維喜阿的名字終於在這個迷人的字眼——黃金國加利福尼亞面前消失了。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再次破產,他兩眼直瞪瞪地看著這種豪奪,木然無神。起初,他還想同他們爭奪,他想同自己的僕人和夥伴們一起斂取這份財富,可是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於是他只好從淘金區完全退出來,回到一座與世隔絕的山麓農莊,遠離這條該詛咒的河流和不聖不潔的泥沙。他回到自己的農莊隱居起來了。他的妻子帶著三個已成年的孩子終於在那裡同他相會,但妻子到達不久就因旅途過於疲勞而死去。三個兒子現在總算在身邊了,他們加在一起是八條胳膊。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和兒子們一起重新開始經營農業;他再次振作精神,帶著三個兒子發憤勞動,默默地、堅韌地幹著,充分利用這塊肥沃得出奇的土地。在他的內心又孕育著一項宏偉的計劃。

訴訟

1850年,加利福尼亞已併入美利堅合眾國的版圖。在合眾國的嚴格治理下,秩序也終於跟隨著財富一起來到這塊被黃金迷住了的土地上。無政府狀態被制止住了,法律重新獲得了權力。

於是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突然提出了自己的權益要求。他說,他有充分、合法的理由要求聖弗蘭西斯科城所佔的全部土地歸屬於他;州政府有責任賠償他由於盜竊所造成的財產損失;對所有從他的土地上挖掘出來的黃金,他都要求得到他應得的一份。一起訴訟開始了,而此案所涉及的範圍之廣是人類歷史上聞所未聞的。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控告了17221名在他的種植區安家落戶的農民,要求他們從私自強佔的土地上撤走,他還要求加利福尼亞州政府支付給他2500萬美元,作為對他私人興建的那些道路、水渠、橋樑、堰堤、磨坊等的贖買金,要求聯邦政府支付給他2500萬美元,作為對他的農田遭受破壞的賠償。此外,他還要求從挖掘出來的全部黃金中得到他的份額。為了打這場官司,他把自己的第二個兒子埃米爾送到華盛頓去學法律,並且把自己從幾個新農莊中所獲得的全部收入統統花在這場耗資無數的官司上。他用了四年之久的時間才辦完所有上訴的法律程序。

1855年3月15日,審判的時候終於到了。廉潔公正的法官湯普森——這位加利福尼亞州的最高長官裁定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對這片土地的權益要求是完全合法和不可侵犯的。

到這一天,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總算達到了目的。他成了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

結局

難道他果真成了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不——根本沒有,他後來成了一個最最貧窮的乞丐,一個最最不幸和失敗最慘的人。命運又一次同他作對,給了他致命的打擊,而這是使他永世不能翻身的一擊。判決的消息傳開之後,聖弗蘭西斯科和整個加利福尼亞席捲起一場大風暴。數以萬計的人成群結伙舉行暴動。所有感到自己財產遭到威脅的人、街上的無賴歹徒和一貫以搶劫為樂事的流氓一起衝進法院大廈,把它付之一炬。他們到處尋找那位法官,要將他私刑處死。他們集結成一支聲勢浩大的隊伍,前去洗劫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的全部財產。蘇特爾的長子在匪徒們的圍困下開槍自盡了;第二個兒子被人殺害,第三個兒子雖然逃出性命,但在回家的路上淹死了。新黑爾維喜阿的土地上一片火海,蘇特爾的農莊全被燒燬,葡萄籐被踐踏得亂七八糟,傢俱器什、珍貴收藏、金銀錢財均被搶劫一空,萬貫家財在毫不憐憫的憤怒之下統統化為烏有。蘇特爾自己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

經過這一次打擊,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再也不可能東山再起了。他的事業全完了,他的妻兒都已死去,他的神志已混亂不清。在他已變得十分糊塗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還在不時地閃爍:去尋求法律、去打官司。

一個衣衫襤褸、精神萎靡的老人在華盛頓的法院大廈周圍游來蕩去走了25年。法院裡所有辦公室的人都認識這個穿著骯髒外套和一雙破鞋的「將軍」。他要求得到他的幾十億美元。而且也真有一些律師、冒險家和滑頭們不斷地慫恿他去重新打一場官司,為的是想撈走他最後一點養老金。其實,蘇特爾自己並不想要錢。他已十分憎恨金錢,是黃金使得他一貧如洗,是黃金殺害了他的三個孩子,是黃金毀了他的一生。他只是想要得到自己的權利。他像一個偏狂症患者似的,懷著憤憤不平的激怒,為捍衛自己的權利而鬥爭。他到參議院去申訴,到國會去申訴,他信賴形形色色幫他忙的人,而這些人卻像尋開心似的給他穿上可笑的將軍制服,牽著這個傀儡似的不幸者,從這個官署走到那個官署,從這個國會議員走到那個國會議員,一直奔波了20年。這就是從1860到1880年可憐淒慘、行乞似的20年。他日復一日地圍繞著國會大廈躑躅,所有的官吏都嘲笑他,所有的街頭少年都拿他開心。而他,就是地球上那片最富饒的土地的所有者,這個富饒之國的第二座大城市正屹立在他的土地上,並且每日每時都在發展壯大。但是人們卻讓這個討嫌的傢伙一直等待著。1880年7月17日下午,他終於因心臟病猝發倒在國會大廈的階梯上,從而萬事皆休——人們把這個死了的乞丐抬走。這是一個死了的乞丐,但在他的衣袋裡卻藏著一份申辯書,它要求按照世間的一切法律保證給他和他的繼承人一筆世界歷史上最大的財產。

可是時至今日,並沒有人要求得到蘇特爾的這筆遺產,沒有一個後裔來提出過這樣的要求。聖弗蘭西斯科依然屹立著,那一大片土地還始終屬於別人,在這裡還從未談論過什麼權利問題。只有一個名叫布萊斯·桑德拉[15]的作家給了這個被人忘卻了的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一點點權利——這是一生命運給他的唯一權利:後世對他莫名驚詫的回憶。

【註釋】

[1] 哈弗爾(Le Havre),法國北部濱海城市。

[2] 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Johann August Suter 或John Augustus Sutter),加利福尼亞的拓荒先驅,1803年生於瑞士,1834年赴美國,1835年和1836年曾到過美國新墨西哥州首府聖菲經商,1838年遷居密蘇里州的俄勒岡,1839年在聖弗蘭西斯科灣登陸,在今天的加利福尼亞首府薩克拉門托的地址上建立殖民地,1841年成為墨西哥公民,從阿爾瓦拉多總督處獲得大片土地。1848年1月24日,在所有權屬於他的土地上發現了黃金,從而引起瘋狂的淘金熱潮,他手下的人紛紛不辭而別,前來淘金的人盜走了他的成群牛羊,擅自佔領他的土地,致使他於1852年宣告破產,1864至1878年加利福尼亞州政府給他每月250美元養老金,1880年死於心臟病猝發。

[3] 印第奔斯堡(Fort Independence),密蘇里州西部小鎮,又譯獨立鎮。

[4] 加利福尼亞自16世紀以後,先為西班牙的領地,後為墨西哥的領地,以後又逐漸被美國併吞,經過1846至1848年的美墨戰爭,加利福尼亞於1850年正式成為美利堅合眾國的一個州。蘇特爾拓荒加利福尼亞時,正經歷了這些歷史演變。

[5] 蒙德來(Monte Rey)今為加利福尼亞州西部的蒙德來。

[6] 胡安·包蒂斯塔·阿爾瓦拉多(Juan Bautista Alvarado, 1809—1882),墨西哥派駐加利福尼亞的行政長官,1836至1841年間是實際上獨立的加利福尼亞的總督。

[7] 黑爾維喜阿(Helvetien),瑞士舊稱。

[8] 薩克拉門托河,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中部河流,該州首府薩克拉門托位於此河岸。

[9] 卡拿卡人,夏威夷群島的土著民族。

[10] 海外商店(Faktorei),是指歐洲商人在殖民地設置的貿易棧。

[11] 伊格納茨·普萊耶爾(Ignaz Pleyel, 1757—1831),奧地利作曲家兼鋼琴製造家。

[12] 詹姆斯·威爾遜·馬歇爾(James Wilson Marshall, 1810—1885),美國人,1844至1845年間到加利福尼亞拓荒,後和蘇特爾合作經營鋸木廠,1848年1月24日,他在挖掘該廠地基時發現了黃金,從而引起1849年世界性的淘金熱。

[13] 邁達斯(Midas),希臘神話中富利基阿(Phrygien)的國王,傳說其手所觸之物即點化為黃金。

[14] 合恩角(Kap Hoorn),南美洲大陸的最南端。

[15] 布萊斯·桑德拉(Blaise Cendrars, 1887—1961),法國作家。生於瑞士,又被認為是瑞士的法語作家。早年從事詩歌創作,20世紀20年代中期轉向散文和雜文,最著名的散文作品是《黃金》(L』Or, 1925),帶有美國西部小說的色彩,描述移民開發加利福尼亞的業績,其中有關於蘇特爾的生動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