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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便是「神童」

母親離世的時候,父親陳慧尚在江陵令任上。於是,主持家政的重擔就落在了十五歲的大哥陳霖身上。而年僅十一歲的姐姐也代替母親的角色,洗衣做飯,照管幼小的陳禕與多病的陳佑。陳家塌了半邊天,日子自然過得忙碌而慘淡。好在一年之後,父親辭官回了家鄉。

陳慧身長八尺,美眉明目,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儀表堂堂,風度翩翩。本來,他既有忠心報國之志,亦有經世濟民之才,然而,時逢隋朝末年,年輕氣盛的隋煬帝登上皇位之後,太想建立千秋偉業而名垂青史了,因急功近利而利令智昏。

陳慧所在的江陵,奉命為隋煬帝建造行宮。作為縣令,他必須親自主持工程。一方面,他親自經手了皇家行宮的靡費奢華,另一方面,他也目睹了被嚴苛盤剝的民眾艱難偷生的悲慘。陳慧性情恬簡,雅操高潔,很難與那些貪官污吏同流合污,更不願意親自壓搾百姓,且見隋朝大局敗壞,遂掛冠而去。他從江陵回到鳳凰谷後,閉門不仕。儘管其後地方官多次推薦,朝廷也曾頒下調官文憑,都被他托病拒絕了。

父親的辭官歸來,不啻給陳家帶回了久違的快樂之源。尤其是小陳禕,更是從父親身上受益匪淺,奠定了一生的學養基礎。

陳慧有著極深的文化修養,其學識志節宛若鶴立雞群,高拔時輩。而陳禕自小聰明穎悟,記憶力超群。他沒有一般兒童好動的天性,特別喜歡安安靜靜地坐在書案前讀書習字。他小小年紀,便整天捧著一冊圖書,纏著父親問個不停。陳慧沒想到小兒子這樣聰明好學,於是也以每天教他識字作文為樂。

陳禕六歲隨父親習文,兩三年之中,閱讀了大量儒家經典。到他八歲的時候,父親開始給他講《孝經》。一天早飯後,父子二人像往常一樣隔著書案面對面坐下。陳慧輕輕咳了一聲,道:“今天我們講曾子避席。”說著,陳慧在紙上寫下“曾子避席”四個字。

陳禕指著“曾子”兩字,說道:“我知道曾子,他是孔老夫子的得意弟子。”

陳慧點點頭,講說道:“席,就是炕席。古代沒有椅凳之類的坐具,人們都是席地而坐。孔夫子為弟子授課之時,也是如此。一次,曾子坐在孔子身邊,夫子問他:‘以前的聖賢君王有至高無上的德行,精要奧妙的理論,用之教導天下之人,人們就能和睦相處,君王和臣下之間也沒有不滿,你知道那是什麼嗎?’曾子一聽,馬上明白老師要以深刻的道理來點化他,立刻站起來,走到他們所坐的蓆子之外,垂下雙手,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不夠聰明,哪裡能知道?還請老師把那些道理教給我。’這就是‘曾子避席’的故事。此後‘曾子避席’就成了尊師重道的典故。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陳禕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站了起來,整理好衣襟,畢恭畢敬地站在父親面前鞠了一個躬,然後回答:“孩兒明白。”

陳慧欣然,故意問道:“你明白就是了,為何要站立起來呢?”

陳禕說:“各種典籍所闡釋的道理,並不僅僅是書面知識,而必須身體力行。就像曾子回答老師的問題要避席以表示他對老師的尊重一樣,我既然已經明白這個典故的道理,作為兒子的我在父親面前,又怎能安坐不動呢?當然也要避席。”

陳慧見小兒子如此穎悟絕倫,自然異常高興。親朋好友聽說之後,更是讚不絕口,紛紛以神童相許。加上小陳禕溫清謹厚,知書達理,所以從小就為鄰居鄉親所喜愛。陳慧知道兒子日後必成大器,於是更加認真地教他,不但指導他修習儒家課業,也時常為他講解一些佛教經論、道家典籍。在父親的熏習教導下,陳禕好學不倦,瀏覽史書,效仿先賢,小小年紀,便涉獵了很多經籍。他還有一大特點:凡是學問,必求甚解;少有領悟,立即實行。

從此,陳禕不再與街上的頑童廝混,整日埋首於書本,專心致志地攻讀,即使門外集市廟會上鑼鼓喧天,百戲雜陳,熱鬧非凡,他也能毫不動心。因此,他在少年時期,便頗具儒雅風度。

陳慧退隱之後,將家族振興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小兒子陳禕身上——長子陳霖自幼持家,讀書不多,二子陳素(長捷法師)已為方外之人,三子陳佑體弱多病,難以指望。因而,他在傳授陳禕學識的同時,也時常帶他外出遊學——古來,中國先賢十分重視山水遊歷。人,飄逸於叢林原野,漫遊於名山大川,逍遙於天地懷抱,心靈很容易進入物我兩忘的空明境界,從而使得性情得以昇華。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陳禕十歲那年,家中連遭不幸:先是三哥陳佑夭折在十二歲生日之前,隨後父親陳慧也病倒了。

陳家第三子陳佑長得白白淨淨,眉清目秀,聰明伶俐,甚是可愛。然而,他從一生下來就多災多難,怪疾纏身,弱不禁風。一年四季,他春天病懨懨,秋季體乏乏,夏受不得潮,冬經不得寒。三天一小病,五日一大病,三里五鄉的醫生幾乎都給他看過病、開過藥。他整個人就像一隻藥罐子似的,灌進去的藥比吃下去的飯都要多。

家中想盡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仍無力回天,陳佑還是早亡了。

不知是三子的歸天讓陳慧傷心不已,還是多年的抑鬱不得志令他苦悶成疾,不久他也患了病,且醫藥無效,很快便臥床不起。

父親的病極為痛苦,雖然他意志堅強,一直在強忍著沒發出呻吟聲。但那種被極大疼痛蹂躪著的神態,那與病魔極力抗爭的神情,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父親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陳禕可以說是心如刀絞,但他卻無法以身替代。眼睜睜地看著父親一天不如一天,生命在一刻不停地流逝,他很想將自己旺盛的生命力源源不斷地注入父親體內,哪怕自己最終因生命之泉枯竭而死,他也在所不惜!可這不過是幻想,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做不到。

這種面對自己親人的災病而無所作為、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讓陳禕痛不欲生,深切感受到了一種無奈。人的生命、人的能力,在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面前,居然是這樣的無力、這樣的蒼白!

落花流水春去也,冷月秋霜共添悲。

母親去世時那種生死離別的痛楚,再次嚙咬、咀嚼、撕裂著他的心肺。那種無法擺脫的不祥陰影,再次籠罩在他的頭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三哥的夭亡,父親的重病,再加上母親的過早離世,人的生老病死,生命的脆弱無常,逼迫著他不得不思考許多問題:

父親飽讀詩書,學貫古今,滿腹儒學經典,胸懷經世濟民大志,然而卻生不逢時,雄心才華難以施展,不得不早早退隱鄉野,抑鬱終生。時也?命也?同樣生在殷實之家,長在書香門第,三哥陳佑則命運多蹇,災難不斷。天生體弱多病的他,在其暫短的一生中,沒有享受過正常兒童的天真快樂,卻飽嘗了人生的痛苦與磨難。這一切是天生注定,還是命運捉弄?還有母親,她是那樣勤勉,那樣和藹,那樣善良。丈夫在外為官,是母親支撐著整個家庭,養育了五個孩子,卻為什麼會英年早逝?難道冥冥之中的上蒼,是如此的善惡不分、忠奸不辨,又是如此的無情無義?

陳禕百思不得其解,陷入與他小小年紀很不相稱的苦悶彷徨之中。

父親的病一天重似一天,姐姐的出嫁沖喜,無濟於事;二哥長捷法師從洛陽請來的名醫,也束手無策——病入膏肓了,任是神仙也無法令其起死回生。終於在一天深夜子時,在長捷法師的誦經聲中,陳慧闔然歸西——

 

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哆夜  哆地夜哆  阿彌利都婆毗  阿彌利哆  悉眈婆毗  阿彌利哆  毗迦蘭諦  阿彌利哆  毗迦蘭哆  伽彌膩  伽伽那  枳多迦棣  娑婆訶……

 

長捷法師誦的是《往生咒》,全名為《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神咒》。誦持時作十四句,在舉行葬儀時,為祈願亡者往生而誦。佛教咒語乃梵文原音,讀起來很是拗口,也很難記憶。奇怪的是,陳禕僅僅聽二哥念誦了一遍,就能完完整整地背誦下來。為了超度父親,他廢寢忘食,在靈柩前一遍又一遍地念誦著這神秘而又神奇的語言……

自從陳慧辭官回家後,因為沒了俸祿,陳家的主要經濟來源也就沒了著落。陳慧雖然滿腹錦繡,卻不諳耕種,不懂經營,只能坐吃山空。再加上三子陳佑長年患病,以及父親陳慧的病、葬花費,本來還算殷實的家底被徹底掏空了,連日常生活也日益艱困起來。

長捷法師見小弟陳禕自幼聰明過人,很喜歡讀書。現在父親去世,沒人能教他,也是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便提出讓他隨自己到洛陽淨土寺去住。本來大哥、大嫂都捨不得,但陳禕感到自己與佛有緣,從內心崇尚佛學,便樂顛顛地隨二哥離開家,到東都淨土寺出家當了童行[19]。從此,掃地撞鐘,敲木魚誦經,他正式受到了佛法的熏陶,沐浴在佛光普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