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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一意,就是修行佛法

新羅改朝換代的同時,大唐的新皇帝唐德宗也繼承了皇位,改新年號“建中”。唐德宗生長在安史之亂時期,親眼目睹了大唐帝國由盛轉衰,親身感受到戰火激盪中的民眾疾苦。因此,他即位之初,嚴於律己,寬以待人,雄心勃勃,力圖改革積弊,推陳出新,重振大唐雄風。故而,德宗朝前期,朝廷上下風氣為之一新,各地政壇也漸見活力。

建中初年的一天,在青陽縣城通往九華山的道路上,清水潑街,黃土墊地,有衙役騎快馬掠過,預示著將有大人物光臨。果然,半晌之後,一小一大、一前一後兩頂轎子,在一些隨從的簇擁護衛下,向九華山化城寺走來。

在距離化城寺還有半里地的時候,後面的大轎忽然停了下來,從中走出一位面色白淨、一身書卷氣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的小轎也趕緊停住腳步,從中鑽出了青陽縣令。他顛顛地向後跑去,說道:“郡守大人,如何現在就下了轎?這裡距離化城寺尚有一段路程要走。”

乘坐大轎的人說道:“對待佛門高僧,不能按世俗之禮,還是恭敬為好。”

“大人教導的是。”青陽縣令謙卑地退後半步,跟在身後。

原來,大轎之中所坐的乃是池州刺史張巖。張巖飽讀儒典,滿腹經綸,乃一代碩儒。與唐宋時期的大多數官員一樣,他對佛學也有所涉獵。故而,上任半年之後,耳聞新羅高僧金地藏在境內九華山苦修數十年,便專程前來拜謁。

張巖揮了揮手,原來那些前呼後擁的隨從們便悄然退後一段距離。他打量著九華山的山山水水,但見紫氣升騰,祥雲籠罩,宛若仙境一般。於是,他情不自禁地說道:“鍾靈之地,會當人傑出類拔萃;山川奇異,自有賢聖與日同輝。”

青陽縣令趕緊叫好:“好,好聯!”

張巖笑道:“青陽縣令,本郡守不過是有感而發,你謬讚什麼?”

說話間,化城寺山門已經聳立在他們面前,而那層層疊高的台殿,錯落有致,煞是壯觀。張巖略一沉吟,撚鬚誦道:

 

昔為龍升地,今為梵王宮,

青蓮華開九十九,韻出海東大士;

遠吞長江波,近挹五溪水,

大千展現三千三,化為願力之城。

 

這次,青陽縣令反而忘了叫好。未等他反應過來,遠遠地,已經有人說道:“張使君好文采,一聯之內,道盡了九華山的人文歷史與地理風貌。可惜,老僧一個粥飯僧,空耗檀越八十餘年信施,並非什麼海東大士。”

從化城寺山門之中,走出來一老一少兩個人:一位瘦骨嶙峋、鶴形仙風的老和尚;一個滿臉稚氣、神態活潑的小沙彌。老和尚蒼老得已經看不出年齡,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雕刻著歲月的滄桑,也凝聚著人生的智慧;小沙彌還是個半大孩子,一舉一動都帶著童趣與天真。老和尚扶著小沙彌的肩頭,小沙彌拽著老和尚的衣襟,一同來到張巖面前,合十致禮。

不用青陽縣令介紹,張巖已經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百姓傳說得神乎其神的金地藏了。他們二人一見如故,手挽手走進山門。

釋地藏首先陪同父母官們依次到各個殿堂上香、禮佛,之後請張巖等人寬衣,到方丈用茶。

分賓主坐下之後,張巖首先問道:“聽說大師乃新羅王子。您能放下榮華富貴,出家修道,且持頭陀行,入山苦修多年,可謂難能可貴!十分令人敬佩。”

“古來,新羅王室出家者屢見不鮮,山僧不過是仰慕先賢,追而隨之罷了。”釋地藏輕描淡寫,然後,他話鋒一轉說道,“聽張使君所撰之聯,似乎對佛教有所瞭解?”

張巖說:“瞭解談不上,但學生年輕的時候,的確與佛門、與寺院、與僧人有過一段緣分。”

張巖眸子裡的歲月如夢似幻。

 

張巖小時候聰明好學,酷愛讀書寫字。然而,由於家境貧寒,到14歲時父母無力再供他在私塾唸書,便讓他休學,到一家南北貨商號去當學徒。

那天,小張巖抱著自己的書本,坐在私塾外面,眼巴巴地望著那扇對他來說已經永遠關閉了的大門,默默流淚,久久不願意離開。

沒想到,一個外出化緣的僧人也在默默打量著這個哀傷的孩子,生怕他有什麼意外。等到日頭偏西,那僧人忍不住走了過來,問道:“孩子,你在這裡哭了大半天,為什麼?是不是被先生趕了出來?”

小張巖未語淚先流,抽搐著說:“不是先生趕我出來的,而是我爹沒錢,不再供我唸書了。”

“你叫什麼?哪個村的?”

“我叫張巖,張莊的。”

“既然大人供不起你,注定是家裡的確困難,你應該體諒體諒父母的難處。”

“這個道理我也知道,可是,我實在喜歡唸書,死也不願意去城裡的商號當學徒。”

“你已經識了不少字,當學徒正好派上用場。將來出了徒,就能給家裡掙工錢了。等攢夠了本錢,積累了一定的經商經驗,就可以自立門戶了。”

小張巖撇著嘴說:“我們先生說過,奸商,奸商,無商不奸。我是寧死也不當商號的學徒,更不當奸商!”

“你一個小孩子,不要總把死掛在嘴邊!父母養你這麼大容易嗎?你尋死覓活的,讓父母怎麼辦?”僧人耐心開導他。

小張巖說:“那我就去流浪!或者,乾脆出家當和尚算了。師父,要不我就給您當徒弟吧?”

僧人笑道:“你又不是真心想當和尚,就算出了家,也不過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混飯吃而已!這樣的徒弟,我可不收。”

張巖哀歎一聲:“唉,若是不能繼續讀書,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真不如死了算了……”

僧人想了想說:“張巖,我倒是有個辦法能讓你繼續唸書。”

“師父,您快告訴我,只要能讀書,讓我幹什麼都行。”張巖急切地說。

僧人說:“若是你父母同意,你可以寄住在我們寺院裡溫習舉子業。當然,寺院的日子很苦,一日兩餐只是粗茶淡飯。”

“若是不讓我父母掏飯錢,他們肯定同意。”

“當然是讓你白吃白住啦。”僧人撫摸著他的頭頂說,“我們每個人少吃一口,就能讓你一個孩子填飽肚子了。”

那僧人是鎮子裡一座小寺院的當家師。從此張巖就常年在寺院吃住,成了一名不幹活、不唸經,專門學習“之乎者也”的編外沙彌。

或許是因為沒有名師指導,或許是由於自身的原因,張巖自學於山寺,浪費了寺院許多糧食,卻兩次進京,兩次落榜。他心灰意冷,且羞愧難當,覺得無顏再見多年來供給他吃喝的寺院師父們,也無法面對父母,再次萌生了此殘生的念頭。

那位當家師像是未卜先知,及時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問道:“是不是又落榜了?”

他羞得無地自容,但又不得不點頭承認。當家師輕鬆一笑,居然說道:“你臨去京城之前,我就知道你考不中。”

張巖一愣:“你怎麼知道?”

當家師不答反問:“張相公,你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

張巖實話實說:“讀書自然是為了做官,為了出人頭地,為了不再挨凍受餓。”

當家師笑道:“我之所以能提前預料到你會屢考屢敗,就是因為如此。根本的原因,就在於你的心胸太過自私,太過狹隘!你想,你讀的是聖賢書,學的是經世濟民的大文章,你沒有包容天下的胸懷,沒有關愛萬民的心靈,如何能充分理解古今先賢聖哲治國、平天下的思想?你文章所闡釋的道理,又如何能打動主考官呢?”

沒想到,一個看似沒有多少文化的僧人,居然能說出如此深刻的道理來。從此,張巖改掉心浮氣躁、好高騖遠的毛病,捨棄了出人頭地的功利思想,以一種報效天下的信念讀書,胸懷變得寬廣了,心靈變得通透了,所以在第三次會試中脫穎而出,中了進士。

張巖說:“當年,若不是寺院收留,學生現在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釋地藏點點頭說:“中原寺院,一直有這個好的傳統。許多貧寒家庭出身的官員,都是自小在寺院讀書,後來才發達為官的。當年,我在長安雲遊參學時,聽說開元前期一代名相、文學大家張說(公元667~730年),未得志時也十分貧寒,曾在滿城(今河北保定市滿城縣)抱陽山定惠寺借居讀書,並以寺院所施齋飯度日。此後,他曾三次拜相,掌文學之任凡三十年。”

張巖笑道:“雖然同為張姓,但學生怎敢與開元之賢相、一代之文宗張說老前輩相提並論?好在學生時刻牢記當家師的教誨,心胸之中始終懷有天下、懷有萬民。為官以來,勵精圖治,愛民如子,報效朝廷。這些年來,仕途還算順利。”

釋地藏點頭讚歎說:“山僧雖然乃方外之人,但經常聽香客、施主們稱讚張大人,自從你來到池州,不管是關注民間疾苦,還是經營地方的策略,可以說政績斐然、深得民心。”

張巖真誠地說:“不敢當,不敢當。只是學生始終牢記自己也是窮苦百姓出身,不敢忘本。”

釋地藏說:“張大人公務繁忙,今日怎麼有空閒到九華山來?”

張巖說:“一則,學生是為本地郡守,理應前來拜會您這活菩薩,聆聽法音;二則,不瞞大師說,學生不管是在政務上,還是在人生之中,也有許多困惑,所以想請大師指點迷津。”

“政務之事,山僧實在不懂,恐怕讓張大人失望了。不過,我們每一個人在生活之中都會有許多迷茫,大家可以相互探討一番。”

張巖說道:“唉,前些年的安史之亂,徹底動搖了大唐帝國的根基,現在的政局,可以說是舉步維艱。我們這些地方官員,實在是左右為難。”

青陽縣令也深有感觸地說:“是啊,現在為政困難重重。大師,還是你們出家人好啊,沒有壓力,沒有煩惱。”

張巖接著說:“學生早年在寺院借居時,曾經聽到過這樣一首偈子,說得很有意思。”說著,他隨即吟誦道:

 

問曰居山何似好?起時日高睡時早。

山中軟草以為衣,齋食松柏隨時飽;

臥崖龕,石枕腦,一抱亂草為衣襖;

面前若有狼藉生,一陣風來自掃了。

獨隱山,實暢道,更無諸事亂目撓。

 

釋地藏笑道:“出家人也有出家人的煩惱,只是你們體會不到罷了。兩位大人,你們清晨到野外仔細觀察一下,不論大小,每一根草尖上都頂著一顆露珠。而每一顆露珠裡面,都有一個完整的天地。我們也一樣,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要克服自己遇到的困難,釋放自己的光明。”

張巖點點頭。他認真地對釋地藏說:“大師,我曾經深受佛門恩惠,也知道佛門智慧廣大無邊,所以為政之餘,也想修學佛法,但不知怎樣入手是好?”

釋地藏說道:“大人平時政務繁忙,地方軍政、黎民百姓繫於一身。所以,日應萬機,即是佛心;真誠為民,即是佛法;一心理政,即是修行。”

張巖不太相信,說:“這些世間的經世濟民,也算佛法?處理日常事務,就是修行?”

“對!”釋地藏十分肯定地說,“大乘佛法是不離世間之法,菩提就在廣度眾生之中求得。所以,真心為民,公正處事,大公無私,就是佛法;一心一意、專心致志地幹好自己的本職事務,就是在修行佛法。”

張巖說:“大師,您的這種說法,宛若龍吟鳳鳴,學生聽後,恰似醍醐灌頂,甘露潤心,有茅塞頓開之感。心中原來的困惑全都煙消雲散、一掃而光了。”

釋地藏說:“張大人,你的溢美之詞也太誇張了吧?”

青陽縣令說:“郡守大人絲毫沒有誇大其詞,您的話語的確毫不遜色於古代聖賢語錄,足能流傳千古,遺澤後世。”

釋地藏笑著說:“兩位大人千萬別再謬讚了,山僧擔當不起。”

臨告別時,張巖讓隨從拿出了一堆銀子,說道:“大師,這是學生半年的俸祿,絕對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留在化城寺供僧吧。”

釋地藏說:“山寺僧人一直在種田搏飯,日子雖然清苦,但還過得去。大人的俸祿還是用來養家防老吧。”

張巖說:“學生自幼深受佛寺之惠,權作回報三寶之恩。”

見郡守大人慷慨解囊,隨從的青陽縣令等人也紛紛隨喜佈施。

不僅如此,張巖回到池州後,奏請朝廷,正式為九華山敕賜寺額“化城寺”——這是釋地藏第一次得到地方政府、朝廷的重視和禮遇。自此以後,本郡的大小官員,長江上往來的船家,周圍其他縣的豪門世家、富商大賈,紛至沓來,瞻拜祈佑。普通香客更是摩肩接踵,絡繹不絕。釋地藏的名聲不僅傳遍了大江南北,而且傳回海東,從新羅前來求法者越來越多。化城寺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