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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經叛道的新羅國王子

自古以來,朝鮮半島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上,與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古代,中國人一般將朝鮮半島親切地稱為“海東”。公元3世紀以後,海東興起了高句麗、百濟、新羅三個王國,史稱“三國”。

新羅(古稱徐羅伐)位於半島東南部,北方與中國之間隔著高句麗,西邊與中國的海路又受阻於百濟。但是,三國之中,地理最為偏遠的新羅卻與中國最為友善。7世紀中葉,新羅開始效仿唐朝制度進行改革,國力迅速強盛。公元660年,新羅和唐朝聯軍滅百濟;八年之後,又是在唐朝大軍的強力支持下,新羅消滅了高句麗。幾百年來,三國之間征戰討伐,熾烈燃燒的戰火從未平息,而後朝鮮半島終於進入了統一、和平的新羅時代。這是海東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王朝。

新羅都城金城[1],經過二三十年的和平時光,至7世紀末葉更是空前繁榮:普通民眾安居樂業,充分享受著安定、祥和、富足的幸福時光;骨品[2]貴族則構成了和平之世的最大盛景,那些風流瀟灑的世家弟子,或者出入於壯觀華麗的宮殿會所,相悅以歌樂,或者縱馬馳騁於郊外原野,相娛以騎射……似乎金城所有的花花世界,都活躍著他們高貴而又美妙的風姿。

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當屬金隆基[3]。他是先王金政明之子、當今國王金理洪的胞弟,不但血統尊貴、地位顯赫,而且相貌俊俏、風流倜儻,詩、書、畫無一行不精,歌、舞、樂無一藝不能;其文學修養之深厚、藝術才華之廣博,可謂新羅第一人。然而,寸有所長,尺有所短,金隆基雖然聰明絕頂,卻非治國安邦的棟樑之才:經世濟民之術,他一竅不通;王權軍事之要,則一塌糊塗。更要命的是,他胸無大志,整日陶醉於吟風弄月之中,沉湎於舞榭歌台之上,肆意揮霍、浪費著他的絕代風華與寶貴生命。

古人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樣一位青年,自然不為朝中那些位高權重的人物所看好,也很難贏得那些夢想建功立業的熱血男兒的敬重,但他卻是全新羅所有姑娘的夢中情人。他的翩翩風度,他的灑脫率性,甚至他的輕佻、他的浮誇、他的冷淡,都讓那些妙齡少女不可救藥地迷戀。不知有多少家庭地位顯赫的貴族少女為了他發瘋發狂發癔症,失魂失眠失樂園……

奇人怪才,言行總是超出常人想像。金隆基對眾多真骨家庭出身的貴族公主視而不見,在他16歲時卻愛上了一位非骨品出身的姑娘。

新羅社會,實行的是骨品制。骨品,即世襲血統,貴族分為聖骨、真骨、頭骨、六頭品、五頭品、四頭品等六個等級。森嚴的骨品制不但決定了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受尊敬的程度,而且決定了其可擔任的最高官職,甚至還決定了其住所的大小。所以在新羅,若非骨品出身絕無仕途前程。為鞏固其特權地位,確保既有勢力,各骨品都自我封閉,互不通婚。只有同等階級內的貴族,才會相互聯姻攀親,以通婚的手段達成政治聯盟。當然,骨品和非骨品更不可通婚。

或敢為天下先,或鬼迷了心竅,天曉得究竟為什麼,貴為王爺的金隆基居然不顧骨品壁壘,忘情地追求一位平民家庭的姑娘。

 

金城南山,由金五峰和高位峰兩座巍然聳立的高峰以及四十多個山巒組成,岩石千奇百怪,山谷千變萬化,溪流百轉千回。這裡不但風光秀麗,而且是新羅的發祥地,開國國王樸赫居世就出生在西邊山腳下一個名曰“蘿井”的小院裡。古往今來,新羅人一直視南山為聖山:這裡擁有130多座寺廟,眾多貴族青年在這裡出家為僧。每年三月三日與九月九日,國王必須親自到山上備茶具,向彌勒世尊供茶。

南山還是“仙界”人物——花郎的大本營。真興王三十七年(公元576年),新羅貴族青年在這裡創建了“花郎道”。花郎道,亦稱風月道、風流道,是新羅貴族青少年的組織。其首領“花郎”,由風度翩翩、學識卓越且有德行的貴族男子擔任。整個花郎組織的總首領,則稱為“國仙”。在風姿俊美、能歌善舞、學養深厚的花郎帶領下,教之以孝悌忠信,訓之以騎射武藝,相磨以道義,相悅以歌樂,磨煉意志,錘鍛品質。賢佐忠臣,從此而秀;良將勇卒,由是而生。可以說,因為有了大大小小的花郎組織源源不斷地培養大批傑出人才,新羅才得以空前強盛,進而完成統一朝鮮半島的大業。

武則天證聖元年[4](公元695年)一個初秋的午後,無所事事的金隆基來到金城南山,翻過三花嶺[5],到彌勒谷花郎大本營玩耍。花郎邀請他一同到野外品茶。

花郎道飲茶,儀式極其的莊嚴、神聖——花郎身著盛裝,臉上傅粉妝飾,在兩位郎徒的協助下,在室外以石灶煮茶。他將預先製作好的茶末放入石鍋裡,用木薪燒火煮沸,然後以長柄木勺,為尊貴的客人金隆基斟茶……

貴族出身的花郎本來就極有修養,茶會又是最高雅的集會,所以花郎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甚至連他的每一個煎茶動作,都散發著一種特有的從容與尊貴,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並隨其一招一式陶醉在濃濃的藝術氛圍之中。可是,當花郎雙手捧起茶碗,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獻給金隆基的時候,金隆基並沒有將茶湯接過來,而是把頭轉向一邊。

雖然你貴為國王御弟,雖然你不拘小節,但是在這種十分講究禮儀的場合,也太失態了吧?尷尬的花郎只好輕輕咳嗽了一聲。可是,金隆基充耳不聞,並沒有回過頭來,依然在望著什麼地方。

花郎十分好奇,不由得也隨著他目視的方向望去——

藍藍的天空下,那綠草如茵的山坡上,走來一位裙裾飄飄的少女。她自由如清風,自在似雲朵,活潑像溪流,爛漫若山花,所以,她走路的姿勢似舞似蹈,一舉手一動足都是天然自成的曼舞。或許是因為隔著淡淡的山嵐,遠遠望去,如夢似幻,少女宛若天仙下凡……

緩坡頂上,一座山崖高高聳立,如同刀削一般陡峭。絕壁的縫隙裡,倔強地生長著一簇無名野花。少女停住腳步,癡癡呆呆地仰望著崖壁上的山花,似乎非常渴望得到它。

金隆基動如脫兔,立即跑了過去,身手敏捷地攀上高高的山崖,摘下一朵盛開的山花獻給少女。並且他一邊舞蹈,一邊歌唱:

 

但若天仙不嫌我世俗之手,

不以我為恥,

我願為您攀登高山,

只為摘花獻仙女。

 

金隆基所唱的這首歌,後來演化成了著名的民歌《獻花歌》,成為男人示愛之歌,在新羅廣為流傳。

當然,此時金隆基面對的少女雖然美貌非凡,卻不是迷路的天仙,她叫淑賢,乃南山驛吏之女。為了方便王室、貴族、官員到南山供奉佛祖、祭祀祖先、遊玩狩獵,王室在三花嶺下設立了一座小小的驛站。她的父親就是駐驛之吏。這種沒有品級的屬吏,不算正式的官職。也就是說,她的家族連最低的四頭品都不是。

自從那日之後,金隆基如醉如癡地愛上了這位平民女,每天泡在南山驛,不顧一切地追求她,簡直把這荒郊驛站當成了金城王宮。

出乎所有王公貴族、大臣官員的預料,國王金理洪並沒有出面制止弟弟的荒唐胡鬧,居然默許他打破常規,與非骨品聯姻。他甚至還將南山驛改為南山別業[6]賜給了弟弟,作為其新婚愛巢。當然,淑賢的出身太過平凡,所以她不能作為金隆基的正妻。淑賢並不在乎,反正她是金隆基唯一的愛侶,只要兩個人相親相愛,又何必計較什麼虛幻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