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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如是因,得如是果

胡三江是奉化縣江兩岸最機敏、最能幹的小伙。更讓同伴們直流口水的是,他娶的媳婦比山上的鮮花還要香艷。丈夫心靈手巧,媳婦美如嬋娟,小日子豈不賽過神仙?然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胡三江的媳婦名叫榴紅,雖然不是什麼金枝玉葉,卻因容貌姣好,父母愛憐,從小嬌生慣養,刁蠻成性。嫁到胡家之後,榴紅缺乏女子應有的賢淑德行,對公婆不但不盡孝道,反而橫挑鼻子豎挑眼,無事生非,故意找碴兒與二老鬧彆扭。婚後時間不長,就與公婆分灶單過。

胡三江本來是個孝子,與父母感情甚篤。可是,天曉得怎麼回事,只不過與榴紅睡了三五個晚上,就如膠似漆,情感遠遠勝過一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父母。正如那首古老民謠所唱:“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難怪人們將媳婦叫“新娘”呢,她就是新的娘啊!從此,和你說話做伴的是新娘,給你洗衣做飯的也是新娘,用著老娘的地方少了,與老娘接觸得少了,關係自然就疏遠了。更何況榴紅的一張巧嘴,能把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花的。在她令人迷醉的枕邊風吹拂下,胡三江五迷三道,不知不覺將腳跟挪到了自己的媳婦一邊,與爹娘的感情發生了微妙變化。

尤其是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之後,榴紅覺得自己是胡家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大功臣,更加肆無忌憚。在胡三江下田幹活的時候,她便摔盆子砸碗,指桑罵槐,攪擾得公婆一刻也不得安寧。胡家二老也曾多次向兒子訴苦,但胡三江並沒有親眼見到榴紅有什麼過分之處,反而認為是爹娘容不下外來的媳婦,越發與二老生分了。為了眼不見為淨,少受兒媳的窩囊氣,兩位老人不得不忍氣吞聲把正房讓了出來,搬到角落裡的一間草棚去住。

天地良心,鄉親看不慣了,開始指指點點戳胡三江兩口子的脊樑骨。日久天長,胡三江也有所醒悟,尤其是鄉鄰鄙夷的目光,讓他如芒刺在背。他開始勸說榴紅,讓她對父母好一些。然而,只要一提起將二老請回正房,刁蠻的榴紅就開始撒潑耍賴,一哭二鬧三上吊,不但折騰得家裡雞飛狗跳,而且攪得四鄰不安。最終,胡三江只能落荒而逃。

這一日,胡三江再次因父母與榴紅生悶氣之後,怏怏走出家門,不知不覺來到了縣江的大石橋旁。他正低著頭走路,忽然左邊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可是,左側空無一人。他急忙回轉頭,布袋和尚正在右側瞇著眼望著他,嘻嘻一笑道:“胡施主,你不在家裡守著你新的小娘,跑出來瞎溜躂什麼?”

這布袋和尚,哪壺不開提哪壺,專找人家的痛處戳。胡三江正沒好氣,沒心思招惹這難纏的布袋和尚,白了他一眼,轉身而去。身後,布袋和尚自顧自吟誦道:

 

是非憎愛世偏多,仔細思量奈我何?

寬卻肚皮常忍辱,放開泱日暗消磨。

若逢知己須依分,縱遇冤家也共和。

要使此心無掛礙,自然證得六波羅。

 

胡三江忽然想到,榴紅雖然不恭維禮法,不孝順公婆,卻對神佛十分敬畏。家裡專門請了佛像,設了佛堂,每日小心翼翼燒香上供,誠惶誠恐磕頭禮拜。當然,她拜佛的目的不是修學佛法,而是祈求佛菩薩別給她降災降病,幫助她達成那些難以言明的願望。胡三江由此想到,這個神秘莫測的布袋和尚,或許能引榴紅改邪歸正。於是他轉身走了回來。可是,不等他開口,布袋和尚居然搶先說道:“胡三江,你若是請我老人家到你們家吃齋,我就不辭辛苦跟你走一遭;若是想讓我去勸說你那個不說裡(理)、不說表的刁婆娘,趁早免開尊口。”

胡三江趕緊求告說:“布袋大師,您有所不知。我那媳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佛爺降災懲罰她。所以,也只有像您這樣的佛門高僧能讓她信服。”

布袋和尚哈哈大笑道:“你有求於我,我就成了佛門高僧?不是你小子偷偷往我布袋裡裝死魚、促狹我的時候了?”

胡三江趕緊合十鞠躬,連連央求。布袋和尚說:“佛不度無緣之人。你那媳婦若知道我是去勸誡她的,肯定不會讓我上門。”

胡三江說:“我知道,您老神通廣大,想想辦法吧。”

布袋和尚瞇著眼說:“也好,你就說,我是給你們家送傳家寶的。”

往回走的路上,胡三江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布袋大師,你真的給我們家……”

布袋和尚一本正經地說道:“出家人不打妄語。我真的是去給你們家送傳家寶的,而且一送就是三件。”

說話間到了胡家。榴紅看到丈夫領著那個露宿街頭、邋裡邋遢的布袋和尚進家,馬上籠罩了一臉的陰雲。胡三江趕緊說:“布袋大師是給咱送傳家寶的。”

榴紅的嘴角差點撇到耳根上:“就他?他若是有什麼寶物,就不用露宿街頭吃百家飯了。”

胡三江說:“你是沒有領教過,布袋和尚的神通大著呢。他……”

“他?他不過會耍一些騙人的小把戲罷了!他若是能把咱們家的那兩條狗分辨清楚,我就服他了。”

胡三江不由得暗暗叫苦。原來,榴紅從娘家帶來了一隻母狗,後來又生了一隻小母狗。現在,兩隻狗不但個頭一般大,而且形狀、毛色全都一模一樣,活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除了榴紅,連胡三江也分不清楚它倆哪一隻是母親,哪一隻是女兒。布袋和尚一個外人,從來沒有見過這兩隻狗,如何能識別出來呢?

沒想到,布袋和尚卻大大咧咧地說:“這事太簡單了,去,取一根骨頭來,我馬上就能分辨清楚。”

布袋和尚將胡三江取來的骨頭扔在了兩隻狗的中間。一隻狗馬上猛撲過來,叼起那根骨頭啃了起來;而另一隻狗雖然也跟了過去,卻並沒有上前爭奪。

布袋和尚指著那只搶到骨頭的狗說:“它是女兒。而那只是它的母親。”

榴紅驚訝萬分,卻又不得不點了頭。胡三江撓撓頭皮說:“我整天看著它們都分不清楚,您是如何猜到的呢?”

布袋和尚道:“那個大母狗,不會與自己的孩子搶食;而孩子則不會想著母親,會在第一時間搶吃那唯一的骨頭。”故意停頓片刻,他接著說:“只要是生靈,就會有母愛。畜生雖然下賤、愚蠢,但母愛依然。當然,人類的母愛最偉大、最無私,甚至不可理喻。就說你胡三江的爹娘,在你小的時候,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天氣熱,蚊子多。父母怕你熱,怕蚊子叮你,輪流給你扇蒲扇。可是,他們自己明明感到蚊子在叮自己,卻從不去驅趕。他們心裡盤算,這蚊子喝飽了自己的血,就不會去叮我的兒子了。”

胡三江鼻子一酸,差點落下眼淚。榴紅見狀,哼了一聲說道:“這有什麼?為了兒子,我也是這樣。”

布袋和尚點點頭:“天下父母都一樣,為了兒女,心甘情願吃苦受累。可是,也如同這只搶食的小狗一樣,兒女們又有誰惦記父母?有的人甚至虐待父母,連畜生都不如。”

胡三江慚愧地低下了頭。榴紅感到苗頭不對,抱過自己的兒子說:“布袋和尚,你看看我這兒子,長大後會不會有出息?”

布袋和尚認真端詳了那小兒一會兒,鄭重說道:“這小傢伙長大後,脾氣秉性與他爹一模一樣,而且更加聰明伶俐。”

榴紅高興得嘴都合不上:“謝謝布袋大師吉言。我每天都燒香拜佛,求佛菩薩保佑我兒子長命百歲,大富大貴。”

這時,從街上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兒歌聲:

 

何必佛前燒甚香,只須堂上敬爹娘。

晨昏菽水隨時奉,足保兒孫世代芳。

 

這莫名其妙的童謠,是巧合,還是冥冥中有什麼神秘的力量操控?榴紅、胡三江為之一愣。然而,布袋和尚像是渾然不覺,並沒有接過這個話茬開導榴紅,而是繼續說那小兒:“這小子艷福不淺,將來娶的媳婦比他娘還要好看。”

不知為什麼,榴紅沒了剛才的興高采烈,反而小心翼翼地問:“將來,他對他媳婦……”

“那還用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有那樣如花似玉的新娘,他自然是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掉,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就算是媳婦讓他將爹娘趕出家門,他也會毫不猶豫……”

榴紅氣得臉脖子通紅,怒喝道:“他敢!”

“兒大不由爺。到時候,就不由你做主了。你將來的處境,就與你現在的婆婆公公一模一樣了——只能忍氣吞聲,整天看著兒媳婦的臉色過日子。”

榴紅差點哭了:“我含辛茹苦將他養大,他怎麼會那樣呢?”

布袋和尚說:“因為兒子和娘親只是過半輩子,而和自己的老婆卻是要過一輩子的。你自己不就是這樣開導胡三江的嗎?”

榴紅一愣:自家小兩口在被窩裡說的話,布袋和尚如何知道?她看看胡三江,胡三江也正在驚詫地望著她。布袋和尚才不管他倆如何驚異呢,繼續說道:“這就是報應。將來,你的兒媳婦也會用同樣的手段,讓你的兒子服服帖帖。”

榴紅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那種可怕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布袋和尚以很少有的嚴肅口吻說道:“種如是因,得如是果。父母是孩子最重要的老師,孩子長大之後,會在不知不覺中模仿父母的所作所為。因而,你不孝順父母,甚至虐待公婆,那麼,將來你的孩子也會以你為榜樣,也照樣來對待你們。你們想想看,你們鄉鄰之中,那些不孝順的人家,往往都有傳統,而且一輩比一輩更甚。”

榴紅將周圍的人家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這種現象的的確確是不爭的事實。做父母的不孝順自己的爹娘,等自己老了之後,兒女也不會孝順。鄉親們將這種現象叫“家傳”。

榴紅可不想自己的兒子得到這樣的家傳,她可憐巴巴、無助地望著布袋和尚。布袋和尚又恢復了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常態。他安慰榴紅說:“你放心,貧僧今日登門,就是為了解除你的後顧之憂。”

榴紅趕緊雙手合十:“大師慈悲,請為民婦指點迷津。”

布袋和尚微微頷首:“好說,好說,胡三江居士經常給貧僧佈施,貧僧理應有所回報。”

胡三江想起自己多次捉弄布袋和尚,泛起滿臉的羞愧。布袋和尚似乎一點都不記得,繼續說道:“這裡有三件寶貝,貧僧為你們兩口子指點明白之後,就不怕兒子、媳婦不孝順了。”

榴紅趕緊說:“大師,您一定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我原來天天燒香,求佛保佑。從今往後一定……”

布袋和尚擺擺手,說:“我說的寶物,是你們家本來就有的。”

胡三江與榴紅大吃一驚。然而,他倆思索了半天,也沒有想起自家有什麼寶貝。布袋和尚呵呵一笑道:“這第一件寶物,就是你公公時常用來盛飯的那只瓦罐。”

那只粗陶瓦罐,是個廉價廢品,罐體變形,歪歪扭扭,還不如榴紅日常用來餵豬的那只好看,能是什麼寶物?布袋和尚說:“有了那只陶罐,將來你們的兒子、兒媳不讓你們吃飯時,可以用它來沿街乞討,不至於餓死。”

“這……”榴紅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個啥滋味。

“第二件寶物,就是你婆婆手裡的那根拐棍。將來你也會老,兒子媳婦不肯攙扶你時,可以用它來支撐著病軀。”

“……”榴紅鼻子酸酸的,淚珠子直在眼眶裡打轉。

“第三件寶物,就是你公公婆婆現在住的那間草棚。你們一定要經常修補它。將來你們也被從正房趕出去的時候,也好有個擋風遮雨的地方,不至於流落街頭。”

“……”胡三江、榴紅兩口子又羞又愧,面皮發燒,深深低下頭,不敢正視布袋和尚。半晌,等他們心中激盪的波瀾稍稍平復之後,那奇形怪狀的布袋和尚早已沒了蹤影。然而,街頭似乎迴盪著他瘋瘋癲癲的吟唱:

 

堂上父母雙親,即是二尊活佛。

老父恰似釋迦,慈母猶如彌陀。

若能誠敬事他,何須別求功德?

不因父母所生,且道你身何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