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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身救母,孝心即佛心

慧能半扛半拖,好不容易才將昏死過去的母親帶回寄宿的小客棧。

慧能請郎中,熬草藥,晝夜服侍,一個九歲的孩子,真夠難為他的。或許正是他的這一念至誠至孝之心,終於將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三天的李氏拽了回來。她慢慢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人在何處、身處何方——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李氏的人雖然活了過來,但身體一時半會兒難以痊癒,所以仍然不能下床,需要用藥慢慢調理。

然而,十天半月之後,小小的慧能雖然沒有被拖垮,可他們的錢袋子首先蔫了——看病抓藥,快將他們出賣農田準備在廣州安家的錢花光了。幸虧客棧的老闆心地善良,沒有將這對拖欠店錢、飯錢的母子趕出門,他們才沒有淪落街頭。慧能心裡過意不去,一有空閒就幫著店裡擦桌子、掃地、端盤子。

客棧燒火做飯需用大量的木柴,隔幾天就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趕著毛驢送山樵來。有一天,慧能正在打掃後院,送柴的男孩牽著毛驢馱著柴捆從後門進來。慧能剛要幫他卸山柴,客棧老闆在大堂裡急急忙忙喊道:“慢著、慢著,別卸了。”

老闆來到後院,對男孩說:“從今往後,你別再送柴來啦。”

男孩懵懵懂懂問道:“為什麼?”

“因為你家打的山樵光冒黑煙,不起火焰。尤其是炒菜時,火太小,本來應該爆炒的菜,下到鍋裡卻只能煮熬,要多難吃有多難吃!自從開始用你家的山柴,我的許多老顧客都不來吃飯了。”

男孩一臉的委屈,帶著哭腔說:“這些山樵,是我和爹爹冒著危險,好不容易從深山裡砍來的,都是最好的木柴。”

慧能自小在山裡長大,他知道,男孩送來的的確是火頭最硬、最為耐燒的上好山樵。可是,老闆堅持說:“我一個大人,難道還蒙騙你一個小孩子不成?你送來的木柴就是不好燒!不信,你可以自己到灶間去看看。”

慧能也感到很奇怪,就跟著一同來到了灶火前。

難怪這些上好的木柴不好燒呢,原來是燒火的夥計圖省事,都是整根整根地塞進爐膛,這些山樵質地堅硬,無法充分燃燒,所以,光冒煙,不起焰。

慧能變戲法似的從自家的行李裡掏出了一柄鋒利的斧頭,將那些堅硬的山樵劈開,於是,爐膛裡的火立刻熾烈燃燒起來。

客棧老闆與送樵的男孩皆大歡喜。高興之餘,老闆打量著慧能手中鋒利的斧頭,十分驚奇,問道:“小慧能,從新州到這裡有幾百里路,你怎麼帶了一把沉甸甸的斧頭來?難道,你知道會來廣州劈柴?”

當初,母親見慧能將這把斧頭塞進行李的時候,也說過:“能兒,你去廣州是讀書的,帶這樣一把砍柴的斧頭幹什麼?”

“娘,帶上它,總會有用處的。”

“可是,路遠無輕載。帶這沒用的東西,太累贅啦。”

“娘,我背著它就是了。”

沒想到慧能堅持帶來的斧頭,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場——從此,他每天用這把利斧將那名叫“林山子”的男孩送來的山樵,破成又好燒又節約的柴。

慧能起早貪黑地辛勞,雖然免得他們母子淪落為乞丐,但他一雙稚嫩的小手,卻無論如何也掙不到母親看病所需的醫藥費。停藥之後,李氏的病一天沉似一天,看樣子,僅僅是捱日子等死而已。慧能心如刀絞,卻又無可奈何,便硬著頭皮來到藥鋪磕頭作揖,請掌櫃賒給他幾服藥。掌櫃乜斜著他說:“聽說過賒米賒面賒衣穿,也聽說棺材鋪裡賒材板,天下有誰聽說賒藥的?你娘那病,須要長期用藥調理,沒個十兩八兩的銀子,壓根好不了。聽清楚了沒有?十兩銀子!一個壯漢給人家扛一年長活,還掙不夠一兩銀子。你一個胎毛未脫、奶牙未換的小崽子,如何能還得起藥錢,難道讓我們將你賣掉不成?”

慧能被掌櫃訓斥、挖苦得灰頭土臉,兩手空空從藥鋪退了出來。

南國都市廣州,異樣的富麗,分外的繁華。然而,慧能站在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大街上,舉目無親,身無分文;欲哭無淚,欲嚎無聲;走投無路,求告無門;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一個年僅九歲的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地他鄉,如何能弄到救命的藥錢,將母親從病魔手中拯救出來?如果可能,他情願析骨取髓,剖腹剜心,熬成一劑靈藥,換來母親的豁然痊癒。

不知為什麼,藥鋪掌櫃那張充滿諷刺意味的臉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如何能還得起藥錢?難道讓我們將你賣掉不成?”掌櫃如是說。

對,賣身救母!

慧能從小就聽父親講過古代義女賣身葬父的故事,這時,他忽然萌生了自賣自身的念頭。於是,他來到了市場上,在自己頭上插了一根賣身象徵的稻草!

熙熙攘攘的市場裡,有賣糧販布的,有賣驢賣馬的,也有殺豬宰羊的,雞鳴狗跳,吆喝喊叫,最熱鬧的地方,理所當然是販賣人口的地方——慧能的賣身現場。圍觀的人們裡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洩不通。

時逢大唐盛世,政通人和,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極少有賣兒賣女的現象,何況自己賣自己,更是聞所未聞。人群中悄然流傳著慧能母子如何從新州前來廣州投親靠友,恰逢親友亡故,母親不幸病倒,無錢醫治,生命垂危,被迫無奈,只好賣身為奴……

一個九歲的孩子,卻要承擔如此不幸,怎不叫人心裡酸楚、潸然落淚呢?一位年輕媳婦眼圈紅紅的,默默走到慧能跟前,輕輕放下幾枚銅錢,悄然而去。於是,人們紛紛解囊,或者將一些銅錢塞到慧能手裡,或者放到他的跟前。一個老大娘囊中羞澀,就把自己準備換茶葉的一籃子雞蛋遞給了慧能,說是讓他給母親補補身子……慧能擺著手說:“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大娘大嬸,謝謝你們的好心好意。可是,我要自賣自身,而不是乞討,所以不能接受你們的施捨。我爹爹說過,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叔叔嬸嬸、姑姑伯伯……”

一位老大爺一邊幫著慧能將人們施捨的錢收攏起來,一邊說道:“孩子啊,你看看,這些錢是不是夠你娘抓藥啦?說不定你就不用賣身了呢。”

“是啊、是啊。”眾人附和著。

然而,數來數去,這些銅錢也不過相當於一兩銀子,距離十兩藥資,相去甚遠。

此時,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搖著折扇向人群走了過來。有相識者悄聲說:“哇,譚老闆,真是譚老闆!是越秀當鋪的譚老闆。”於是,人們下意識地自動給他閃開了一條路。

譚老闆旁若無人地踱著方步,慢慢悠悠走到慧能面前,先是看了看他頭上插的草標,然後就如相小馬駒子似的,仔仔細細打量著慧能的渾身上下。

良久,他開口說道:“小傢伙,我的越秀當鋪剛剛在韶州(今廣東韶關)開了一家分號,需要一個打雜的小廝,你能幹得了麼?”

“能,能!”慧能忙不迭地說:“沏茶端飯,打水掃地,鋪床疊被,我都能行。對了,我還能給您捶背、洗腳、提尿壺。”

譚老闆點點頭,像是不經意地說:“你的身價要幾兩紋銀呀?”

“十兩。”

“什麼?十兩?”譚老闆突然之間像是被釘子紮了腳板,猛然跳了起來:“小傢伙,你是劫道啊?要知道,一匹身架周正的小馬駒子,也不過才值一兩多銀子!”

那個先前幫慧能的老大爺說:“可他是個人,怎麼能將他與牲口相比呢!”

譚老闆毫不在意:“這年頭,一匹良馬十分難遇,兩條腿的人倒是有得是!”

他“刷”地一下合上折扇,對慧能說:“小傢伙,八兩銀子行不行?不然的話,我可就走啦。”

慧能為難地說:“譚老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值十兩銀子。不過,藥鋪的掌櫃說,我娘的病沒有十兩銀子治不好,所以……”

“小傢伙,你可知道,若論心黑手辣,除了劫道的,就是賣藥的,而且坑死人不償命。所以,藥鋪掌櫃是蒙你呢。”

“可是,明明知道挨蒙也沒辦法呀!有病,總得吃藥。譚老闆,這樣行不行,你若是嫌十兩銀子太多,周圍這些好心的大爺、大媽剛才已經給我湊了一兩銀子,您就給我母親掏剩餘的九兩藥錢好不好?”

譚老闆說:“好吧、好吧,我也是看你這孩子一片孝心,所以才……不過,你可想好,一旦賣身,可是要做一輩子奴僕。”

慧能點點頭,小聲說:“只要能治好我娘的病,我情願。”

“那好,你跟我去找一個中人,簽一份賣身契。”

“慧能!等下!”慧能剛要跟著譚老闆向外走,忽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在廣州,他連一個遠房親戚都沒有,怎麼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應聲扭頭,看到一個半大孩子拽著一個男人從人縫裡擠了進來。是林山子,那個給客棧送柴的男孩。

林山子將那位大人拉到慧能面前,說道:“爹,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盧慧能。就是他的幫助,客棧老闆才繼續要咱們的山柴。”

林大爺看著慧能頭上的草標,吃驚地說:“孩子,原來你真的是要自賣自身?”

慧能點點頭,輕輕說:“我母親的病越來越重,我們帶來的錢早已花光了,所以……”

譚老闆急急忙忙插話說:“他的身價我們已經談好了,成交了,他是我的了。”

林大爺不理他,繼續對慧能說:“孩子,你想過沒有?你自己賣身為奴之後,就算有錢抓藥啦,可是,誰來伺候你娘呢?你早年喪父,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從未離開。如果驟然之間天各一方,骨肉分離,你母親能承受得了這個打擊?說不定……”

慧能一愣,悚然而驚,瞬間冷汗淋漓。他“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撲通一下跪倒在林大爺面前,抱住他的腿,嗚咽著說:“我若是不賣自身,就無錢給母親請醫抓藥;若是真的為奴,病重的母親又無人照料……林大爺,請你給我指一條明路吧!”

看到慧能哀痛欲絕的悲傷模樣,林大爺也不禁老淚縱橫。他拉起慧能,說道:“孩子,單單你這一片赤誠的孝心,就足以驚天動地、感化鬼神。你看,不是有這麼多素不相識的人對你伸出了援助之手嗎?所以,辦法會有的。”

林大爺雙手抱拳,對譚老闆作揖說道:“這孩子姓盧,名慧能,本是新州人。他幼年喪父,身世極為不幸。然而,他的心地十分善良,在他身處困境的時候,還忘不了盡力幫助別人。所以,我想將他帶走,盡量幫他渡過難關。”

譚老闆說:“你這算怎麼回事?怎能搶我的生意!”

“我不是搶你生意。第一,我一個莊戶人家,家無隔夜糧,怎能買得起人口?第二,就算買得起,我也不做這喪盡天良的虧心事。”

譚老闆說:“他情願賣,我願意買,怎麼是虧心事?再說,他是為母親治病才賣身的;因此,我買下他,等於救了他母親的命。”

慧能也說:“是啊,林大爺,若是沒有足夠的醫藥費,我娘她、她、她……”

林大爺微微一笑說:“孩子,你放心,耽誤不了給你娘治病。藥鋪掌櫃說過,治好你娘的病,需要很多銀子。可是,並不是說需要一下就拿出這麼多錢呀!藥,要一服一服吃。所以,人們給你的這些錢,足夠一段時間的藥費了。你們娘倆先從客棧搬到我們村,暫時安頓下來,咱們再慢慢想辦法。再說,你娘是因為投親靠友突然落空,在廣州舉目無親,無著無落,所以才急火攻心得了病。一旦你們的生活穩定下來,我相信她的病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慧能聽林大爺如此一說,臉上泛起了笑容。他轉向譚老闆,深深鞠了一躬,說:“譚老闆,對不起,我……”

林大爺也說:“譚老闆,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您若是真的急需人手,我可以讓我的兒子去給你當學徒。”

譚老闆看了一臉憨笑的林山子一眼,說:“就這個二百五、愣頭青,你就是貼給我銀子我也不要他!”

說完,他一甩袖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