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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曹操對陣袁紹,生死決戰一觸即發 困獸猶斗

    彭城以西一場血戰,呂布帳下的并州精銳幾乎全軍覆沒,陷陣營更是盡數戰死,又折曹性、魏續、許耽三將。徐州部、兗州部、丹陽兵遭陳登追擊,死走逃亡不計其數,最終回到下邳的只有千餘人。

    曹操趁勢包圍彭城,意欲誘呂布出戰。但呂布吸取當年在兗州的教訓,死守下邳不發救兵,並傳令徐州各城的守軍堅壁清野。曹操鑒於河北的形勢不敢拖延,連續攻城三晝夜,將彭城攻破,俘獲呂布任命的彭城相侯楷。為了動搖徐州局勢,曹操使出殺手鑭,下令將城內之人全部屠殺;並向整個徐州散佈消息,主動獻城投降者可免死,堅守頑抗再破者屠城。

    遭遇這樣的威脅,呂布集團的弱點越發凸顯出來。他本輾轉流亡到徐州,一路上吸納了各個地方的軍隊,這些軍隊各有統帥難以合併,加之徐州自陶謙時代便割據紛亂,因而呂布的統治並無嚴謹的體系,更近乎一個軍事聯盟。在這聯盟中,各個派系既互相合作也鉤心鬥角,但絕對主力的并州兵起著震懾作用,因為有他們在,其他派系才會俯首帖耳。現在呂布的左將軍頭銜已被曹操以朝廷名義撤銷,并州精銳又死傷殆盡,被圍城者得不到救援,負隅頑抗者只有死路。呂布既沒有統治徐州的名分,又沒有保護大家的實力,誰還跟隨他呢?東海、彭城、琅琊、下邳所屬的各個縣紛紛開門投降,下邳竟在霎時間變成了孤城!

    呂布這才明白堅守解決不了問題,再次差出張遼去聯絡沿海割據的臧霸、吳敦、孫觀等人,意欲合兵一處;又派兗州叛將許汜、王楷趕往淮南,答應袁術結為兒女親家的條件,向昔日的敵人搬請救兵。

    可曹操根本不給他喘息的餘地,自彭城火速進軍,數日光景已踏入下邳界內。一旦圍城便戰無可戰,呂布來不及等候救援,只得集結殘兵敗將勉強出兵,試圖阻擊曹操的進程。

    對於這一戰,曹操早有防備。佈置行軍隊形時,已派史渙、呂昭、王圖、蔡楊、賈信、扈質、牛蓋、牛金、張喜等一干小將各率親兵在前面帶隊,又喚程昱、陳登二人授以破敵計策。考慮到呂布英勇難當,敢於突襲主帥,曹操特意將虎豹騎移到了隊伍最尾。所以一得到斥候的稟報,大家有條不紊各行其是——各隊人馬分散列開,呈扇面狀讓出空地以備交戰;程昱、陳登帶領隨從依計行事;虎豹騎護衛曹操登上後方一個高坡,俯瞰整個戰場。

    隨軍士卒中不乏經過濮陽之戰的老兵,他們向同伴訴說著呂布的威風,簡直把他吹成了神兵天將,彷彿他一出現立刻飛沙走石地動山搖。哪知真等呂布率兵來到近前,所有人都洩氣了——呂布還是那身裝扮:頭戴三叉束髮紫金冠,身披赤金獸面連環鎧,外罩西川紅錦百花戰袍,肩挎金漆畫雀弓,腰繫玲瓏獅蠻帶,腿縛銀絲護膝甲,足蹬虎頭戰靴,跨著寶鞍金韂的赤兔馬;掌中的方天畫戟一晃,十分的人才,八面的威風。可是,形影不離給予他威嚴的并州鐵騎已經不復存在了!

    跟隨呂布而來的士兵太慘了,服色不同高矮不一,手裡長短傢伙都有。并州兵、徐州兵、兗州兵都已打亂了建制,權且編到了一起,只有百十個騎著馬的,更有甚者是從下邳城中臨時抓來的壯丁。這一路行來,不少人已經噓噓帶喘萎靡不振,督隊的高順、成廉二將不得不連聲呵斥以保持隊形——這場仗還沒打,勝敗已經一望便知了。

    曹操懷抱令旗坐在山頭之上,一見此等光景不禁捋髯而笑:「即便身負霸王之勇,用此殘兵敗將,結果還不是自刎烏江?」哪知曹操笑紋未收,呂布竟高舉畫戟,下令全軍衝鋒——這不是打仗,是玩命啊!

    那些雜兵聞聽號令,連個「殺」字都懶得喊,各舉兵刃戰戰兢兢往前擁,沒跑幾步隊形就全亂了。而列於曹軍前鋒的清一色都是新近提拔的小將,歸屬於各個將軍帳下聽用,今日曹操把他們單提出來打衝鋒,這幫人都憋著殺敵立功搏前程呢!一見來了這麼熊的兵,各催坐騎帶領親兵就往前衝。

    兩軍相遇之際,未聞什麼動靜呂布那邊就齊刷刷倒下一大片。後面的人一見前頭的已然送死,怵生生哭爹喊娘地就要散,往後逃的倒比往前衝的多。

    眼看這場戰就要立時結束了,忽然一道紅影衝入了戰團。呂布掌中方天畫戟往左一揮,十幾件兵刃立刻辟辟啪啪打飛;畫戟就勢往右回掃,衝在最前面的幾個曹兵登時命喪黃泉!呂布畢竟是呂布,單憑一人一騎,就夠大群曹兵忙活的了。但見方天畫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已把身旁曹兵殺得人仰馬翻,他馬前丈許之內竟無人敢近。繼而又聞他大吼一聲,竟躍起赤兔馬跳入曹軍陣中,在人群中一躥一躍,似砍瓜切菜般殺入,形似魔鬼狀若瘋癲,把曹兵嚇得四處躲避。高順、成廉也到了,兩桿長矛神出鬼沒刺入陣中;緊接著,僅有的百名騎兵迅速跟至,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勢,哪管對面有多少曹兵,舉著傢伙閉眼就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有賺!將有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念,就是這少數的兵馬,竟將曹軍的攻勢抵禦住了。他們這麼一殺,原本後退的雜兵也看傻了,突覺這場仗還有獲勝的可能,紛紛舉著傢伙又衝回來助陣。

    曹操在山上看得有些發傻,萬沒料到勝券在握的仗會打成這樣。那廝殺緊張得叫人透不過氣來,兵刃相交激起一陣陣令人膽寒的碰撞聲,戰馬嘶鳴著衝撞往來。鮮血似火焰般時不時地噴發怒竄,兩軍前鋒肉搏之處,所有人都殺得血葫蘆一般;倒地的死屍被戰靴、馬蹄踩成一塊塊爛泥。

    曹操俯低身子收攏目光單尋呂布。只見他此刻已殺紅了眼,臉上身上全是黏稠的鮮血,一邊呼喊著「殺啊!」一邊揮動大戟辟刺掃砍。恰見一個騎兵揮刀向他當胸砍來,呂布身子一閃,順手將畫戟刺入他肚子,雙膀一使勁,將那兵生生舉起,就勢一通濫掃,借死人撥倒一大片曹兵,然後在半空中一甩,將血肉模糊的屍體擲入人群中,又砸倒了一大片……此刻小將蔡楊正殺到他近前,見呂布高舉畫戟摜出屍體,舉槍就往他腋下刺去;呂布不及收戟探左手一抓,竟將槍尖握在手裡,鉚足力氣往回一拉——連槍帶人都被扯翻在地,所幸幾個親兵忘死相救,把蔡楊從赤兔馬蹄邊拖開,這才撿回一條命。

    呂布方扯落蔡楊,另一邊牛金、牛蓋兩把大刀又到了;他趕忙回身用戟桿一搪——兩把刀立時脫手,飛得無影無蹤!二將失了兵刃,驚得撥馬就跑。呂布還未收戟,忽覺腦後金風驟至。原來諸小將中以張喜最靈,竟辟了條血路,繞至他身後下手。料想這一槍已避無可避,哪知呂布突然一揪赤兔馬的鬃毛——赤兔頓時壓低腦袋、撩起後蹄。張喜的槍擦著呂布頭頂而過,赤兔馬的後蹄卻踢在了張喜坐騎的脖子上。那畜生疼得四蹄亂蹦,竟載著張喜朝自己兵的方向趟殺過去……

    曹操再也看不下去了,猛然站起來,喊道:「後隊放箭!」

    命令傳下,曹軍後隊立時放出一陣箭雨,落點恰好是兩軍相接之處。不管是呂布的兵還是曹兵都有不少中箭的,兩邊士卒莫名其妙,自然而然各退了兩步。

    就在這一愣之間,曹操舉起令旗在空中左右搖擺——戰場東面的小山頭立時鼓樂大作,丘陵上豎起一面白旗,上寫著「兗州人來降」五個大字。程昱、李典、呂虔立於旗下,四圍全都是兗州兵士,扯著嗓門喊著家鄉土話。

    呂布軍中有不少兗州人,是當年跟著陳宮投奔過去的。這些兵被并州人欺壓已久,但懾於呂布之威不敢逃亡。這會兒在戰場上忽聞鄉音,又看到了家鄉的將軍,眾人大感回家的時機來了,有幾個腦子靈的立時向東奔去。有一個跑就有一幫跟著的,兗州兵源源不斷地脫離戰陣。

    「不許走!」呂布勃然大怒,揮戟殺了身邊兩個想跑的人;見還止不住逃兵,意欲衝上山頭斬旗殺人。這時又聞西首山頭上又是一陣亂,豎起一面「徐州人來降」的白旗。陳登、陳矯、徐宣立於旗下,新近降曹的徐州士兵敲鑼打鼓也在招呼老鄉——霎時間,呂布帳下的徐州逃兵也開了閘!

    兗州人東逃,徐州人西竄。呂布突覺一陣涼意,彷彿渾身的血都被抽乾了,回頭再看——只剩下一群殺得氣喘吁吁的并州老鄉了。

    本來就是敵眾我寡,現在又跑了一大半,呂布實在是打不下去了。眼見曹軍又已攻殺過來,他撥轉赤兔喊了聲「撤退!」當先縱馬奔出了戰陣。他這一逃,所剩將士趕緊跟隨,曹軍兜著屁股一陣趕殺,不少筋疲力盡的并州兵被亂槍刺於馬下。

    雖然勝了,曹操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手中令旗頹然落地,長出了一口氣:「唉……可算是打完了,驚出我一身汗……咱下山吧!」虎豹騎保著他還未下到山腳,又見史渙縱馬拖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俘虜迎面馳來,離著老遠就喊道:「啟稟曹公,末將把成廉擒獲!」

    「快放開他!」有了上次的曹性自盡的教訓,曹操趕緊下馬,站在山坡上拱手道,「成將軍,辛苦你了。」

    成廉大腿中槍,又被史渙拖了一陣,臉上模模糊糊都是血,站是站不起來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坐穩。他不似曹性那般倔強,只是歎息道:「唉……此乃天意啊……」

    「不是天意,這是人心!」曹操牽著馬信步走下山坡,「呂奉先雖有項羽之勇,但士卒百姓又何曾真的歸心與他?不修仁德單憑武力,昔日在兗州失敗了,今天在徐州也一樣會失敗。」

    成廉半晌無語,最後抬起頭來緩緩道:「誠如曹公所言,我家將軍實非命世之才。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想起這些年我們的所作所為,末將時常感覺如芒在背啊!」的的確確,呂布的這支人馬反覆無常又劫掠百姓,已殘害了太多的人。

    曹操見他頗有悔意,笑道:「呂布既逃,回至下邳定會緊守不出;我若攻城,士卒死傷必多。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實不忍再看兩家兵將無謂犧牲。將軍能不能在城下喊話,讓呂奉先開門投降呢?老夫保證,絕不害城中將士性命!」曹操向陳登打聽過,下邳是徐州第一堅城,攻堅戰勢必不好打。

    「非是在下不肯,下邳恐難招降。」成廉的口氣很堅決。

    「未必吧?」曹操冷笑一聲,「我觀呂布所作所為並無恆心。」

    成廉搖頭道:「呂布易說,陳宮難撼啊!」

    曹操立時語塞——當年日害三賢,陳宮負氣而叛,還蠱惑張邈、張超、李封、薛蘭、許汜、王楷、毛暉、徐翕一大幫人造反。呂布胸無大志八成會投降,但陳宮恐怕是不可能了……

    成廉喃喃道:「曹公有所不知,并州、兗州兩部素有矛盾。如今城裡并州兵只剩宋憲、侯成帳下數百,統籌之事已落入陳宮等人之手。即便呂布回到下邳,他也管不住那幫人啦!」

    「聽說穎川陳元方父子也在城中,他們可安好?」曹操忽然想起了陳紀、陳群。

    成廉血糊糊的臉一抽動,似乎是笑了:「好著呢,陳宮一直照顧著他……還有畢諶、魏種也是。」曹操為兗州刺史時,舉魏種為孝廉、任畢諶為別駕,對二人十分重用。哪知陳宮之叛,魏種貪生投敵;畢諶因老母被挾,竟棄他而去——這又是兩筆糊塗賬!

    曹操沉吟半晌才道:「不論如何,先圍了下邳再說。」低頭又問成廉,「將軍可願歸降喊話?」

    成廉搖搖頭:「在下出身并州,當效本主。若我家將軍歸降,在下即刻也降。我家將軍不降,在下唯有一死。」

    曹操點點頭:「呂布不才,然帳下皆是好漢……史渙,暫將他收押軍中,待得了下邳再作理會。」

    經過這一場大戰,曹操的心思又活動了:呂布驍勇天下無雙,又沒什麼遠大志向,若是能招降過來用為先鋒,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