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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門四侯,曹操諸子加官晉爵

    自明本志

    建安十五年末,就在朝廷為征討漢中之事爭論得不可開交之際,鄴城幕府又醞釀出一篇驚世駭俗的文章,不多時就傳遍了天下各郡,不啻在滾油中潑了瓢涼水,引起朝野上下巨大轟動。這就是曹操的《讓縣自明本志令》:

    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去官之後,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

    表面上看曹操是對朝廷增封一事的辭讓,可他卻洋洋灑灑寫了千餘字,而且不是上表朝廷,是以丞相教令的形式頒布全國。這篇教令不僅詳述了自己的仕途經歷,也首次向世人剖白了自己的心跡。

    曹操在文章一開頭就坦言了自己初舉孝廉時的自卑感,表明自己平生的志向僅是「欲為一郡守」,做一代能臣循吏。為此他在濟南相任上懲治不法,禁斷淫祀,結果處處碰壁得罪權貴,害怕招禍才稱病歸隱。

    去官之後曹操閒居譙縣。當時舉孝廉的名士大多四五十歲,曹操卻蒙父親包辦早得多,他決心隱居二十載以待政治清明。因而在譙縣以東五十里蓋下座草廬,「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天下洶洶反賊四起,朝廷征他入朝擔任典軍校尉,為了不負朝廷重任、家族期望,他只好再次出山。這時他追求的目標也僅僅是「慾望封侯,作征西將軍」。董卓入京廢立天子之後,他雖然舉兵,但是「常自損,不欲多之」,從汴水之敗到揚州募兵,麾下始終只有三千人。

    緊接著,曹操不厭其贅地歷數了自己輔政以來的功勞,平黃巾,征袁術,討袁紹,定荊州,繼而大筆一揮赫然寫道:「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曹操說自己「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並以樂毅、蒙恬甚至周公忠誠事君的史事來勉勵自己,聲稱要效仿齊桓、晉文,永遠忠於漢室社稷。他反覆強調自己絕無異志,但落在實質問題上,要他交出權柄是不可能的。「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他害怕有人對曹家不利,更無法接受以往的政治清算,「不可慕虛名而處實禍」,而且「江湖未靜,不可讓位」。對於朝廷的封賞他只有感恩、只有辭讓……

    因為這篇文章不是上奏的表章,而是以教令形式頒布的,所以面向的其實是全天下人。一時間無論朝廷官衙還是市井街巷,人人都在議論這位當朝丞相。總的來說毀譽參半:擁護者高贊曹操聖德,認為他是敢說實話、敢說心裡話的真好漢,也不禁感慨世事多舛身不由己;但抨擊者卻愈加認為曹操虛偽至極。說他早年懲治不法是為了自造聲名,坐抬身價;舉義兵不過三千,非不欲而是不能;他雖然當了丞相卻還在想方設法為自家謀私利,已將漢室朝廷蛀空;以周公自比實是欲蓋彌彰,無異於此地無銀三百兩……總之,這是一篇透著大奸大惡的虛偽文章。

    不論世人的評論如何,半個月後朝廷有了新的決定,漢丞相武平侯曹操減封戶五千,分所讓陽夏、柘、苦三縣的一萬五千戶封邑轉賜他三個兒子——曹植為平原侯、曹據為范陽侯、曹林為饒陽侯,各享封邑五千戶。

    表面上看曹操讓出三縣二萬戶,三子受封一萬五千戶,曹家總體上少了五千戶封邑。但他讓出的是豫州中南部的封地,換來的平原、范陽、饒陽三縣均屬北方重鎮,曹家在幽、冀、青三州建起一道防線,構成了保護鄴城的屏障。而且值得玩味的是,根據朝廷的恩封制度,父親若是縣侯,他的兒子除嫡長子外,只能受封低於縣侯級別的關內侯。武平侯就是縣侯,平原、范陽、饒陽均為縣,曹家一門四縣侯,這明顯是違反制度。可誰又敢公然反對呢?

    不論如何,誰佔便宜誰心裡明白,曹家已沉浸在「皇恩浩蕩」的感激之中。但曹丕卻高興不起來——說是朝廷恩封三子,其實是曹操早內定好了,董昭為此一趟趟到許都協商。這三位受封的公子,曹林是素來被曹操寵愛的美人杜氏所生,可以說是子以母貴;曹據乃環氏所生,誰都看得出這是托了其已故胞兄曹沖的福。可是曹植的性質卻不一樣,固然按照嫡長子繼承原則,曹丕不當封侯,要等到曹操去世後繼承武平侯的爵位,但以此順延也應該先封老二曹彰。曹操卻繞過長子曹丕、次子曹彰,先封卞氏第三子曹植,這似乎就是有意為之了。

    站在曹丕的立場上看,曹植是競爭大位的最強敵手,現在又先於自己封侯,長此以往養成了勢力,將對自己產生巨大威脅。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又從許都傳來了消息,恰如陳群先前所料,朝廷正商議給曹丕封官——曹操對待老大、老三不偏不倚,一個封了侯,暫時不能封侯的給了官,這碗水也算是端平了。

    曹丕大喜過望,都沒耐心再等朝廷的詔書了,忙不迭跑進幕府向父親謝恩。這日曹操沒有召見外臣,聽政堂空無一人,他索性一口氣跑進後宅直接到鶴鳴堂向父親叩拜。

    「你現在來做什麼?詔書還沒下來呢。」曹操嗔怪道,「這麼冒冒失失的,將來如何為官?還不快起來,給樓叔父行禮!」

    曹丕一邁進門檻就顧著磕頭,這時才注意到,曹操正與樓圭相對而坐,桌上擺著弈局和幾樣果子——樓圭因許攸之死心中不忿,借口生病不肯當差,已好長時間沒進幕府了,怎麼今天會來與父親對弈?看樣子這老哥倆似乎已推心置腹地談過了,心結已經解開。而在他二人身後,還站著兩個年輕人觀局。一個是王粲,另一個卻不認識,但看服色只是個沒什麼名分的小吏,這種人怎麼能進幕府後堂呢?

    「孩兒參見樓叔父。」有父親的指示,曹丕只得執子弟之禮。

    樓圭顯然所有精力都投入弈局了,竟對曹丕不理,兩眼盯著棋局。似王粲那等身份的就不一樣了,趕緊作揖;那小吏模樣的人更慇勤了,過來就磕頭:「喲!這位就是德才兼備、名揚四海、忠孝無雙的丞相大公子吧?早聽說您文武雙全年輕有為,果然一副英雄之相。今天我得見真面目,三生有幸!日後回了老家我算是有的吹噓了,當真是老子英雄兒俊傑,曹家滿門都是好樣的,小的給公子您磕頭啦……」說著話「砰砰砰」把頭在青磚上磕得山響,也虧他豁得出腦袋。

    曹丕是個生性內斂之人,卻也經不起這麼多好話,讓他這一大套諂媚之言捧懵了,羞得滿面緋紅,連忙雙手相攙:「不必多禮,快快起來,敢問您是……」奉承了半天還沒說自己是誰呢。

    「在下天水孔桂,來鄴城拜謁丞相,並有些軍務稟報。昨天還說要去拜望一趟公子,沒想到這就碰上了,我這心願算是圓了。」孔桂說著話雙手加額,一副虔誠的樣子,「我們是小地方人,笨嘴拙舌不會說話,公子可別笑話。」

    王粲心明眼亮——你還不會說話,死人都能叫你哄樂了!

    曹丕卻沒怎麼飄飄然,倒不是不愛聽好話,而是被他的相貌吸引住了。孔桂生得面若傅粉,柳葉眉杏核眼,隆鼻小嘴牙排碎玉,兩撇毛茸茸的小鬍子,說笑之時還有倆酒窩,似乎與以前見過的某人有些相像。曹丕凝思片刻恍然大悟——啊!此人像極了郭嘉郭奉孝!

    剛想到這兒又聽曹操笑道:「吾兒千萬小心,這小子的嘴可比千軍萬馬都厲害。天底下拍馬屁的人湊齊了恐怕也抵不過他一人。」

    「奇哉!」樓圭抓了一把棋子投入盒中,「兩個連環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兩個時辰未見勝負,竟殺出一盤和棋,我下了半輩子棋從未遇到過此等情形。以前與丞相對弈皆是我勝,如今怎麼不成了?這盤棋真不知怎麼下出來的,奇哉怪哉!」

    王粲笑呵呵走了過去:「在下依稀記得。」說著話從黑白棋盒中各自取子擺了起來,「樓公黑子在此角,丞相在這邊落子……樓公如此作劫,丞相反破之……然後是這樣,您是這樣……」他邊說邊擺,竟將弈局布得密密麻麻,與方纔所下分毫不差。

    樓圭額角滾落冷汗:「仲宣真乃奇人,竟有過目不忘之能!」

    曹操面有得色:「子伯啊,如今我天天與這樣的高手對弈,你焉能勝得過我?」

    樓圭淒然歎了口氣:「弈者,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權,下有戰國之事,覽其得失,古今略備。孟德今有丞相之位,氣奪天下。我這輩子是不能與您相比了。」他年輕時自負甚高,嘗有縱橫天下之志,才略也不遜於曹操,只是際遇不佳,始終屈居人下。也正因為如此,曹操雖然封他為將軍,卻不授予一兵一卒,實際等同於參謀,內心深處還是有防備之意。

    曹操見他歎息,笑道:「還記得這盤棋的賭注嗎?」

    「當然記得,我若贏了丞相,便從此在家高臥俸祿白拿;若贏不了丞相,自明日起還得回幕府當差。現在棋是和的,但打賭我輸了,況且我執黑子,實際已落下風。在下謹守承諾,明天一早就規規矩矩來當差。」樓圭說著話起身穿鞋。

    曹操連連搖頭:「你若實在不喜拘束,不來當值倒也罷了,但是須答應我一事。」

    「何事?」

    曹操捋髯道:「你早年曾遊歷關西,若有一日我出兵西征,你要隨軍前往出謀劃策。」

    「好,我願賭服輸。」樓圭拱了拱手,慨歎而去。剛走到門口,忽見主簿楊修抱著幾份卷宗闖了進來,差點兒與他撞個滿懷。

    「怎麼了?」曹丕嚇了一跳。

    楊修捧卷奏道:「有緊急軍報,并州太……」

    「太原郡土豪商曜舉兵造反。」曹操搶先說了出來。

    楊修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丞相如何得知?」

    「老夫不但知道商曜造反,我還知道馬超正在拉攏藍田土豪劉雄一同作亂。」曹操微笑著瞥了眼孔桂一眼,「馬兒無父無君包藏禍心,與關中諸將說他父默許造反。其實呢?馬騰幾次修書都囑咐他以家族為重不要胡來!」說著話從懷中掏出兩份帛書狠狠摔在地上。

    這次輪到孔桂害怕了——這老傢伙怎麼連馬氏父子之間的通信都能搞到手?

    他哪裡曉得,曹操有校事盧洪、趙達等在京監視百官,什麼東西弄不來?曹操要的就是讓他害怕,要他清楚自己的立場,莫要跟楊秋腳踏兩隻船。

    楊修緩過神來:「那、那太原之事該如何處置?」

    曹操一臉不屑:「你放心,昨天我已秘密派遣夏侯淵、徐晃率兵赴并州平叛,而且給曹仁也發了封信,叫他率部北上準備接應鍾繇。馬兒想殺我個措手不及,我給他來個將計就計!」

    孔桂不失時機湊上來:「丞相神機妙算簡直是活神仙。馬超狂妄小兒、韓遂愚鈍老狗,根本不是您的對手。」

    曹操信手摘下腰間的佩刀,將雕飾精良嵌著美玉的廓洛帶解開,塞到他手裡:「你辦事得力,這東西賞你了。」

    廓洛帶原本是匈奴、鮮卑等北方遊牧民族的一種皮革腰帶,上有掛鉤可以掛刀劍,傳入中原後漢人多加修飾,鑲嵌美玉寶石之物。因為只有士人才能佩劍,所以廓洛帶成了身份的象徵。孔桂一介奴僕出身,哪用過這玩意,何況丞相親賜?半是感動半是故意做戲,抹著眼淚道:「丞相看得起小的,小的一輩子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莫說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也給您做牛做馬。」話裡話外他已自詡是曹營中人了。

    曹操告訴兒子要小心馬屁,可自己也被這一套哄得挺美,笑道:「這點兒小事哭什麼?若能再立新功,日後自有大富貴等著你。商曜謀反之事屬實,你可以走了,回去繼續給我盯住馬、韓二賊動向,有何風吹草動速報我知。」

    「諾,小的一定不負丞相所托!」孔桂施罷一禮,雙手高捧那條廓洛帶,像舉祖宗龕一樣去了。

    沒了廓洛帶,腰刀自然沒處掛了,曹操攥著刀瞅了兒子一眼:「你就要為官了,這口刀為父賜予你。」

    「謝父親。」曹丕接過三尺鋼刀,略微拔出一段觀看,見刀把上雕了頭猛虎,刀刃還沒有開。這刀樣式雖無奇,卻沉甸甸的很壓腕子。

    「這是監冶謁者韓暨去年督造的百辟刀,共有龍、虎、熊、鳥、雀五把。你們兄弟中有誰德才可造我就賞給誰,似彰兒那樣嬉戲無度好勇無謀的不行,精通文學深諳世道的才能得到。今天我先賞你一把,日後還有誰可堪造就我也賞給他。」

    「多謝父親。」曹丕暗自得意——這把刀賞給我,豈不是說我可堪造就?

    曹操歸座,撫著大腿道:「這韓暨是個有本事的人,他改進了鼓風之法,以水排代替馬排、人排,不但節省牲口,而且利益三倍於前,若不然怎能有這千錘百煉的寶刀?我今日把刀交付與你,就是想告訴你掌權如掌刀,生死決斷皆在一念,豈能不慎乎?也希望你為人處事能如此刀一般千錘百煉反覆打磨。」曹操對曹丕前番的所作所為瞭如指掌,但有些話不方便直說,只輕輕一點——你結黨營私、賄賂官員那點兒事我都知道,以後給我老實點兒!

    曹丕躬身道:「孩兒銘記教誨。」

    說是說做是做,他究竟明白不明白,曹操也摸不清楚,只是直勾勾瞧著兒子。楊修與曹植相厚過於曹丕,可沒心思聽他父子推心置腹,見是個空子,趕緊奏道:「丞相,還有一事稟報。」

    「說吧!」曹操的思緒被打斷。

    楊修捧過軍報:「穎川發來軍報,朱靈所部無故滋事,哄搶別營糧草,兩軍發生械鬥。」

    曹操不禁蹙眉——朱靈的兵滋事已不是第一次了,當年河北平定曹操命朱靈管理冀州新兵,與於禁、張遼、李典等六軍南下穎川屯駐。臨行之際曹操反覆囑咐朱靈小心謹慎,他全不入耳,結果鬧出中郎將程昂叛亂之禍。這才時隔幾年,老毛病又犯了。曹操不再手軟了,冷冷道:「火速致書於禁,令他持節鉞奪取朱靈所部兵權。哼!我能與之,亦能奪之,誰叫他行事不謹!」

    曹丕並非粗心大意之人,他甚至比曹操心眼還細。但是今天人逢喜事,又被孔桂灌了一肚子迷魂湯,竟沒聽出父親這話不單說的是朱靈。曹操望著兒子的背影有些失落——難道這就是我曹某人百年之後的繼承者?大是大非未見建樹,蠅營狗苟卻有才華,心胸不寬,德行不廣,才智不具,行為不謹,哪比得上我死去的昂兒、沖兒……

    得了賞賜曹丕剛出幕府,卻見孔桂不知從何處一猛子躥過來,不由分說拿著廓洛帶就往他腰上系。

    「這是作甚?父親賞你的……」曹丕連忙推辭。

    孔桂滿臉笑意:「公子別嫌棄,小的遠道而來也沒帶什麼東西,這件寶貝丞相既賞與我,我就轉奉公子了。」

    「這如何使得?」

    「咳!丞相若問起,小的日後自會解說。丞相之物就是公子之物,莫說是一條寶帶,丞相的一切早晚還不是公子您的?」這話正說到曹丕心坎裡,「我從小沒個爹媽,也不懂得怎麼孝敬人,您可千萬別笑話……」

    曹丕看著腰上這條寶帶,又隨手掛上嶄新的寶刀,果然精神十足;官也封了,賞賜也得了,好話也聽了,不禁暈暈乎乎起來,拍著孔桂的肩頭道:「也罷,謝你一番好意。」

    孔桂一邊撫平曹丕衣襟的褶皺,一邊笑嘻嘻道:「日後還勞大公子在丞相面前替小的多多美言,哪怕招我來這府裡當個奴才,天天給丞相和公子揉肩捶背,也比在涼州那破地方強啊!您說是不是?」

    曹丕笑逐顏開連連點頭……

    引狼入室

    凡事有好的一面,也必會有壞的一面。曹操以討伐張魯為名謀定關中,成功逼反了韓遂、馬超;另一方面周瑜病死巴丘,孫權圖謀西進的計劃受挫。表面上看曹操完全掌握了天下征伐的主動權,殊不知禍患已在遙遠的蜀地生根發芽。討伐張魯的消息不脛而走,既然能傳到涼州,也就能傳遍天下。當這個消息傳到成都時引起了振威將軍、益州牧劉璋的極大恐慌。

    劉璋字季玉,乃劉焉第四子,本無繼統之望。因劉焉長子劉范、次子劉誕勾結馬騰兵犯長安,喪於李傕之手;三子劉瑁患有惡疾不能理事,益州牧的位子才落到他頭上。劉璋為人溫文謙和,全不似乃父陰狠霸氣,不過依仗部下趙韙、龐羲主持大局,而趙、龐二人又不和。趙韙是昔日朝廷太倉令,隨劉焉歸蜀有功,因其本人就是益州籍貫,所提拔的官吏也多為西州之士;而龐羲卻是中原人,曾任議郎,戰亂之際率三輔士人入蜀避難,受劉焉父子重用,屬於東州派。東州西州兩派矛盾重重,趙韙迫於形勢起兵造反,串通劉表為外援,終被龐羲率部殄滅。但龐羲卻在與張魯的對抗中屢屢失利,搞得蜀中吏民怨聲載道,西州士人更是憤憤不平。劉焉父子治蜀二十餘載,大小征戰卻總是不斷,這如何能得民心?

    劉璋有德無才膽小怕事,多少有些懦弱,得知曹操意欲征討張魯的消息,嚇得惶惶不可終日——張魯本是劉焉部下督義司馬,其祖父張陵曾在鶴鳴山隱居,研修儒道兩家典籍,並以河洛讖緯、陰陽巫術等為參考註解《道德經》,定名為《老子想爾注》,在蜀中廣為流傳。當年劉焉借剿滅黃巾之機割據蜀地,派張魯與別部司馬張修攻佔漢中,誅殺了朝廷任命的郡守蘇固。不想事成之後張魯又襲殺了張修,自己佔據漢中,不稱太守而稱「師君」,並廢除朝廷法令,改用祖父留下的「道法」治民,因入道需繳納五斗米,因而被人喚為「五斗米道」。一來劉焉新定蜀地根基不穩,二來「米賊」斷道正好為其切斷與朝廷聯繫提供了借口,加之張魯之母還在成都為質,劉焉索性聽之任之,默許了張魯的所作所為,彼此倒也相安無事。可劉璋繼位後不知聽了誰的餿主意,竟處死了張魯的老母,以至於兩家反目摩擦不斷。

    劉、張之間雖有恩怨,但畢竟同屬益州界內。漢中乃蜀道咽喉所在,若曹操滅了張魯,蜀地門戶洞開,下一個倒霉的就是他劉璋了。

    其實劉璋原本有意與曹操結好,為此還三次派遣使者拜謁曹操。頭一次中郎將陰溥拜謁曹操,為劉璋求來了振威將軍的加官;第二次從事張肅出使許都,恢復了許都對朝廷的貢奉。三年前曹操興兵南下,劉琮不戰而降,曹軍聲威震動天下。劉璋不敢怠慢,提高使者規格,又派別駕張松再次出訪。不想張松歸來的反應卻與前兩次大相逕庭,痛斥曹操傲慢無禮待人殘暴,勸劉璋與其斷交。劉璋半信半疑,正在猶豫不定之際傳來赤壁戰敗的消息,於是見風使舵,由親曹轉入反曹陣營,再次斷絕朝廷貢奉。

    可是現在風向又變了,曹操從向東用兵轉為向西用兵,又該怎麼應對?劉璋一籌莫展。關鍵時刻別駕張松又跑來獻策了:「劉玄德,主公之宗室而曹操之深仇也。此人輾轉南北善於用兵,若與之結好使之討張魯,魯必敗。主公若能奪取漢中,則全據蜀道之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曹操雖來,無能為也!」劉璋聽了這主意甚覺有理,於是召集僚屬商議此事……

    「萬萬不可!」主簿黃權當即反對,「劉玄德素有梟雄之名,帳下又多心腹虎狼之士。今若延之入蜀,主公如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如以賓客禮待,一國不容二主。若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卵之危。只恐劉備一到,蜀中再無主公棲身之地!」

    劉璋是個沒主心骨的,方纔還對張松的提議浮想聯翩,聽了這話竟也覺有理:「若不能請劉備,那曹操到來何以拒之?」

    黃權拱手作答:「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深溝高壘以待時清。」說罷不禁歎了口氣——歎的倒不是蜀中情勢不妙,而是劉璋身為人主竟只會依賴他人,寧可請外人幫忙都不敢自己一搏。

    張松之所以有此提議實是暗懷他謀,豈容黃權阻攔?立刻反駁:「敵兵犯界如燃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

    「敵兵何在?」又一人出班發言,眾人視之,乃是從事王累,「今曹兵未到,何有燃眉之急?況西北戰事紛紛,曹操關中尚不可定,更何談漢中?」

    張松強辯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關中諸將烏合之眾,必為曹操所破。關中若定,則兵及漢中禍不遠矣!」說著又朝劉璋深深一揖,「望主公思長久之計,早作打算。」

    劉璋眉頭凝成個大疙瘩,正不知該聽誰的,忽見一人搶步出班,喝止道:「劉備乃人雄也,入必為害,萬不可聽張子喬之計!」說話的是劉巴。

    當年赤壁戰敗,曹操逃亡之際命劉巴南渡,統領江南四郡抵抗。不想劉備來勢兇猛,曹操援軍又遲遲不到,四郡或破或降,劉巴北歸無路,南下逃往交州,欲借交趾太守士燮之力北歸。不想交州雖屬邊陲,卻是逃難者雲集之地,曹操、劉表、孫權皆欲染指,都在名義上委任了一些官員。各派勢力勾心鬥角,劉巴又與士燮計議不合,呆了數月便決意離開,想從益州繞道北上回歸曹營,哪知半路途中被蜀中官兵捕獲,解往成都聽候處置。劉巴知劉璋斷絕朝貢,以為這一去就奔了鬼門關,不想到了成都才知,原來劉焉父子祖籍江夏,劉璋竟是自己先父劉祥任江夏太守時所舉孝廉。這位益州牧雖庸庸碌碌,心腸卻很好,懂得知恩圖報,三日一賞五日一宴,將其待為上賓,甚有挽留之意。劉巴感念劉璋厚意,便留下擔任了從事,也是想等待時機勸其歸曹。

    今日張鬆口口聲聲要引劉備入蜀,劉巴安能坐視?諫言道:「在下荊州人,素知劉備反覆無狀。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心術如此,安可同處?」

    張松瞥了劉巴一眼,冷笑道:「劉子初,你本曹營中人,走投無路才到益州,你的話能令人信服嗎?」

    「你、你……」劉巴被他這話氣得面紅耳赤,卻無法辯駁。

    「我怎麼了?」張松兀自不饒,咄咄逼人道,「我張家乃蜀郡人士,我兄長張肅受朝廷之命現任廣漢太守,闔家子弟皆在鄉里,豈有不為主公著想之理?不似你這等外來之人心懷鬼胎!」

    「你才心懷鬼胎,」劉巴忍無可忍,不禁提高了嗓門,「你欲賣主求榮!」

    「你賊喊捉賊!」

    「你賣主求榮!」

    爭論到這個地步已不是請不請劉備的問題,倒像是討論蜀地究竟應該倒向哪方勢力。不少人贊同黃權、劉巴的看法,也有人支持張松,但絕大多數官員都默默無言——他們早厭倦了這樣的爭論,也受夠了這位懦弱無能的主子,蜀中這等情勢,到頭來能有什麼好結果?聽天由命隨遇而安吧。

    劉璋倒是有意解勸,無奈他平素沒有人主的氣概,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什麼,急得滿頭大汗。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大堂東南角傳來一陣洪亮的笑聲:「哈哈哈……區區小事列公何必爭成這樣?我有一法可為諸公決之!」

    這聲倡議把所有人都吸引了,大家側目望去,一看之下不少人都露出鄙夷之色——說話之人三十出頭,身量不高骨骼清瘦,頭戴武弁斜插翎羽,穿一襲普通皂色便服,腰間佩劍;面龐白淨三綹墨髯,鷹鉤鼻,高顴骨,短人中,尖下頜;與眾不同的是,此人生得一字連心眉,炯炯有神的三角眼,目光犀利眼角上翹,顯得頗為乖張。大家都識得,此人是軍議校尉法正。

    法正字孝直,扶風郿縣人,若論起他的家世可謂聲名赫赫!他的曾祖父乃是大名鼎鼎的賢臣法雄,平賊寇、理冤獄、安黎民、促耕織,文武雙全一代之典範,就連身仕六朝、周歷三公的胡廣都出自其門下;他祖父乃是著名隱士法真,博覽群書通曉經籍,仰識天文俯察地理,世間學問無一不知無一不精,偏偏清心寡慾洗耳南山,隱居山林終身不仕,被譽為「玄德先生」;他父親法衍也頗具才名,曾在洛陽任議郎、廷尉左監。

    不過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家世並未給法正帶來多少好運,他在蜀中只是個不顯眼的小人物,當過一任新都縣令卻政績平平,又因生性桀驁、不拘小節惹來不少非議。如今雖擔任軍議校尉,實際上只是個負責守衛幕府、參議政務的小官,並無實權可言。故而不少人都瞧不起他。

    劉璋這會兒正拿不定主意,也顧不得法正其人如何,忙問:「孝直有何辦法決之?」

    法正笑道:「也沒什麼出奇的。現有成都令李嚴李方正,此人原為荊州僚屬,既未降曹又不曾跟隨劉備,不偏不倚所言可信,主公何不把他找來問個究竟。他若言劉備誠遜可交,主公便遣使通之;他若言劉備奸詐無狀,就此作罷又有何妨?」

    「哎喲喲,怎麼忘了此人!」劉璋連拍腦門——這李嚴乃荊州南陽人士,曾在劉表帳下任秭歸縣令。曹操大軍南下,豪強大族紛紛降曹,普通仕宦逃歸劉備,避世之人南下交州,卻唯獨李嚴西奔蜀中投靠劉璋。益州與荊州為仇已久,從未佔過半分便宜,李嚴來投可成了稀罕寶貝;加之他聰明伶俐頗有才幹,竟被劉璋任命為成都縣令,當了益州首縣的父母官。

    法正一席話給劉璋提了醒,馬上派人去請李嚴,張松、劉巴兀自氣哼哼的,揣著手互不理睬。不多時李嚴就到了,劉璋焦急相問:「李縣令,你曾在荊州為官多年,想必對劉玄德頗有耳聞,未知其人如何?」

    李嚴正在城裡巡街,突然被他們叫來本就一頭霧水,劉璋沒頭沒尾問了這麼一句,更不知是何意圖,只一遲疑黃權猛然插口:「李方正,你初到蜀中就被任為成都縣令,主公待你不薄,可要實話實說!」

    張松心裡也沒底,跟著囑咐道:「我聽聞劉玄德乃謙謙君子,你可萬不能妄言!」

    他倆這麼一嚇唬,李嚴越發遲疑,只覺堂上眾人所有人都直勾勾盯著自己,更不知說什麼好了。法正一旁笑道:「諸公切莫多言……李縣令,你放膽直言。」

    李嚴瞥了一眼滿面春風的法正,似有所悟,牙一咬心一橫,猛然抱拳道:「據在下所見,劉玄德雖有縱橫之志、折節之德,然失之於婦人之仁,恐不能成就大事!」

    這話一出口,在場之人全愣住了——劉備半生雖敗多勝少,但南征北戰輾轉東西,麾下關羽、張飛、趙雲皆有萬夫不當之勇,縱橫之志是實實在在的;劉備三顧茅廬聘請諸葛亮,拔擢龐統於小小縣令,又遍集江漢之名士,說他有折節之德倒也不為過。可這麼個襲呂布、叛曹操、棄袁紹、依孫權的反覆之人,怎能與「婦人之仁」扯上關係?李嚴此論非但黃權、劉巴不信,就連替劉備說了半天好話的張松都不敢苟同。

    李嚴就知道他們不解,繼而解釋道:「昔日劉玄德在荊州,雖有北御曹操之重任,終不被劉表所信。我聽人言其麾下諸葛亮、徐庶等勸其奪取荊州自謀大事,但劉備顧念漢室同宗之義,不忍為之,遂有劉琮降曹之事。長阪坡之戰,荊州十萬百姓扶老攜幼相隨,車馬輜重千餘,日行不過十里,劉備不思進取江陵,甘於敗北不忍棄之。此等人物雖擁虎狼之將、抱天下之志,不知變通固守舊德,焉能成就大事?」

    刀怕對了鞘,李嚴表面上對劉備有褒有貶,卻句句戳在劉璋心坎上。劉璋乃仁義而庸碌之人,仁義之主最喜愛民之士;庸碌之主則最恐才高者奪己之位。李嚴一席話,劉璋顧慮盡消,尤其聽說劉備顧念漢室同宗之義,更是對了心思。這位素來缺乏主見的益州牧決心體體面面做回主,環顧堂上群僚朗聲道:「方正一言疑慮盡消,我決定了,就請劉玄德入蜀征討張魯!」

    得意者得意,悵然者悵然,張松不待劉巴開口搶先出班施禮:「我主英明,此舉必能保我蜀中無虞!」

    劉巴、王累等人兀自爭取:「萬萬不可,主公三思啊……」

    法正拱手讓出李嚴,轉身笑道:「天下之事多因爭論而廢,諸公如此喋喋不休又有何益?既然李縣令之言仍不能解列位顧慮,不妨遣一人先往公安拜會劉備,明為宣示結好,暗中窺伺其人,回來再做決定。」

    「此言甚善!」劉璋覺得這個和稀泥的主意有理,「不知哪位願往荊州?」

    張松趕緊接過話茬:「既然孝直有此提議,何不遣他前去?」

    「不可不可。」法正連忙擺手,「在下無才無德難堪重任,況列位爭執多有異議,我若前去回來言好言壞,只怕都要落埋怨!」大夥一聽全洩了氣——你出的主意你都不願落埋怨,燙手的山芋往別人手裡掖,這叫什麼人啊!

    他越不答應,張松越要勸:「孝直賢弟,益州岌岌可危,當此時節豈可推諉?你去總比別人去好,若心懷不軌之人前往拜謁,只恐從中作梗壞了大事。」說著話他還特意瞥了劉巴等人一眼。

    劉巴頓時火冒三丈:「張子喬!你休要含沙射影,你恐我前去作梗,我還怕你前去賣主禍國呢!」

    「哼。」張松冷笑一聲,「既然咱們各有見地互不相信,看來還只能偏勞孝直了。」

    法正越發推辭:「在下官職卑微素無聲望,豈可唐突諸公?通使不成事小,折了主公和列位的臉面事大,張別駕還是另請高明吧。」眾人聽此言無不齒冷——說這等酸溜溜的話,豈不是拐著彎抱怨官小?殊不知這麼一想就上了當,大家都以為法正故意藉機求官,竟無人思忖他對劉備是何立場!

    劉璋也不得不發話了:「孝直,誰說你素無聲望?令尊令祖皆我大漢名士,你若辦好此事,我一定升你官職!」

    「謝主公!」法正聞聽此言立刻答應,「在下不求高官厚祿,只願為主公多多效力。」眾人越發竊笑——這麼露骨,還不求高官厚祿,虧你說得出口。

    於是一番爭論就此敲定,以軍議校尉法正為使前往公安拜謁劉備,回來後再作定奪。群僚有的滿意,有的歎息,有的已漠不關心,辭別劉璋紛紛而去。法正卻又畢恭畢敬聽劉璋嘮叨一番,這才離開幕府。

    不過他沒有回自己宅邸,而是三繞兩繞,來到幕府後門一個僻靜之處,早有輛馬車停在那裡等候。車簾微微掀開一道縫隙,露出張松那張陰沉的臉:「怎麼現在才來?」

    「我恐有人尾隨,多繞了幾圈。」法正四下望了望,見無旁人注意,迅速躥上馬車——其實他二人早事先串通好了,剛才法正的推辭只是做戲!

    確實如劉巴所料,張松力主請劉備入蜀絕非出於好意,實有不可告人之心。當年他奉劉璋派遣出使曹營,正逢曹操平定荊州志得意滿,因而頗受慢待;更令他無法容忍的是,曹操竟然假朝廷之令任命他為比蘇縣令。或許這只是曹操沒有考察清楚,不經意的失誤,但一州別駕豈能屈居縣令之位?自此張松便恨上曹操,所以回到蜀中添油加醋,毀了益州與朝廷的關係。但赤壁之戰並不能摧垮曹操,北方的強大壓力尚在,如今曹操已開始謀奪關西之地,早晚有一日會逼到益州。張松必須考慮如何進一步對曹操作梗;加之劉璋闇弱無能,他便有意出賣蜀地,另尋可輔之主,欲為內應將益州拱手相送,並以此為進身之階。今劉備佔領荊州最為近便,沒有比之更合適的對象了。另外法正因懷才不遇也對劉璋頗多不滿,因而與張松一拍即合,兩人都想要賣主求榮,故意做這場戲欺瞞眾人,如今計謀得逞,由法正出使劉備,結果可想而知!

    「方纔你嚇我一跳。」張松猶有懼色,「怎麼把李嚴扯進來了,他又不是咱們的人,萬一言稱劉備不可信,豈不誤了咱們?」

    法正卻毫不在意:「放心,我料定他一定會說好話。」

    「事先又未通謀,你怎知曉?」

    「劉琮降曹之日,多少人歸了曹操?又有多少人投奔劉備?為何偏偏他來到蜀地?我看這傢伙精明得很,知道憑資歷降曹也不會受重用,隨劉備又要吃苦受難,乾脆投到蜀中,既安全又得重用,這不輕而易舉就當上蜀中第一縣令了嘛。若論投機取巧,此人絲毫都不遜於咱們。」法正冷笑道,「前日我偶然與他閒聊,他提起鬼谷子之言:『將欲用之於天下,必度權量能,見天時之盛衰。』你聽聽,這位縣令爺是何心腸?如此精明之人焉能瞧不出劉璋是什麼材料?八成此刻心裡也正盤算著謀求下一個進身之階呢!這時候牽出劉備,他樂觀其成豈能反對?」

    張鬆手捻鬍鬚不禁歎服:「孝直,你果真神機妙算。」

    法正聞聽誇獎毫不謙虛,反而朗朗大言:「我本就有運籌帷幄扭轉乾坤之能,只恨劉璋有眼無珠,群僚嫉賢妒能,若非他們相逼,我豈能另謀他主?此番去荊州我倒要看看這劉備是何貨色,若不能厚待於我,我還要另尋他人。」世間有才之人未免都有點兒驕傲自大,但自大到他這個份上卻也不多!

    張松可沒他那麼挑剔,唯恐他一時快意反誤大事,趕緊囑咐:「你見了劉備萬不可禮數有缺,倘若能引他入蜀篡奪蜀地,日後必能身列雲台成一代功臣,何愁仕宦不順?你回來後一定要極力美言,促成劉璋請他入蜀。等過幾日我再設法叫孟達領兵前往,有你二人為劉備出謀劃策,我從中內應,何慮益州不失?」孟達乃先朝涼州刺史孟佗之子,如今在蜀中為將,與法正相厚,也是通謀者。

    法正兀自咬牙切齒:「等我幫劉備平了蜀地,一定要讓那幫騎在我頭上的人見識見識我的威風,看誰還敢輕視我法某人!」

    張松真拿這個桀驁不馴、睚眥必報的人無可奈何,還要勞他辦事,也不便說他什麼,只得搖頭慨歎:「孝直,你也是賢臣名士之後,脾氣怎這麼不好?」

    「這你就不懂了。」法正伸個懶腰,大模大樣倚在車上,侃侃而論,「我法氏一門最能安於世道。昔日我曾祖遇清明之君,故而大展其才成就功名。我祖父遇外戚、閹宦之世,故洗耳南山隱居不仕。我父親遇黨錮之赦,故回歸朝廷中庸一生。可我呢?趕上這麼個爾虞我詐的世道,就得精通權變入鄉隨俗。若能尋一個可保之主助他成就大事,便能平步青雲!抱著益州這隻金碗焉能不獻?什麼良心道義,依我看都是欺人之言。這就是個昧良心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