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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一包三十萬元

整頓數月,一切恢復正軌,楊志雄將已經賺了的錢大運公司,雙手奉還杜月笙,杜月笙仍舊去找金廷蓀出來,繼續當他的總經理。金廷蓀起先不肯,經不起杜月笙說好說歹,一定要三哥再度出馬,卻不過,金廷蓀恢復上班,他加倍的謹慎,加倍的用心,使大榮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航空獎券的銷行,無遠弗屆。這一公司到結束的時候,一共賺了兩三百萬元,除了開銷和津貼──譬如王曉籟一個月便要支一萬太杜月笙應該分到手的一份,金廷蓀怕他到手便光,因此有一段時期,他不惜刺刺不休的勸杜月笙:

「你有四房太太,子女十多個,有銅鈿的時候,就應該積蓄幾文,不能把洋錢銀子像流水一樣的淌出去,專門接濟別人。你要曉得,真正有一天你杜月笙的生活發生了問題,因為你開銷這麼大,能夠幫你忙的朋友,只怕有限得很啊」

杜月笙卻每每推托的說:

「現在談這個問題,未免太早吧!」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老弟兄了,金廷蓀說得很露骨的:「不算為你自己,就為了你的妻子兒女,有銅鈿,抽出一筆存下來,也未始不可!」

逼急了,杜月笙兩手一攤的說:

「過年快哉,我又要過不了關,手忙腳亂,你叫我到那裡籌一筆錢存起來呢?」

「過關歸過關,跟存錢不必相提並論,」金廷蓀攤開來跟他談:「橫豎你是『年年難過年年過』,看起來急死人,到時候總歸挺得過去。」

「好好好,三哥,」杜月笙無可奈何的說:「等過完了關再談這個,好吧?」

抓住了他的話,金廷蓀馬上就接口說:「這麼說,你是決定一旦有了銅鈿,馬上先抽一筆出來存著囉?」

杜月笙心想,我那兒來的錢呢?因此,他胡亂的應了一聲:

「好,一切遵照三哥的意思。」

得了這句話,金廷蓀隨即著手進行,大運公司最後一筆紅利,杜月笙該分二十萬有零──他替杜月笙設想應該怎麼個儲蓄法?錢存銀行,馬上會轉賬,另外辦個事業,又嫌不夠,想來想去,還是給他造幢房子的好,當時上海地產生意,正值熱門,買得到好地皮,可能一本萬利,更要緊的還有一點:不論杜月笙的手頭如何拮据,為了面子問題,他總不好意思賣房子的。所以,唯有給他造房子,才能夠保得住他的子孫福田。

於是,在杜美路二十六號三鑫公司倉庫舊址,金廷蓀為杜月笙造了一幢美輪美奐的華屋,有謂杜月笙不曾搬進新建樓房去住,是因為唯恐跟張嘯林「分居」,惹起大帥不快,又謂他怕「私評物議」,因而謹慎的沒敢喬遷,事實上則杜美路這幢房子蓋得像一幢新式旅館,它並不宜於住家,唯有出租。──金廷蓀為老友越俎代庖往後真是幫了杜月笙的大忙,卅八年他挈眷逃難香港,一直到他病故,所有的開銷幾乎絕大部份都是仰仗賣掉這幢房子的四十八萬美金。

亦曾有人說:民國二十一年一二八淞滬之役前後杜月笙因為煙賭兩行,洗手不幹,偌大開支,多仗挪騰挹注,到了民國二十二年冬,度歲之資,諸待籌措,他挽人向張公權(嘉璈)說項,希望在中國銀行移貸三十萬元。據謂張公權「自視甚高」,一口拒絕,不久,張公權卸任中國銀行總裁業務。又不久,轉任鐵道部長,這時,他意識到辦鐵路不比辦銀行,辦銀行大可南面而坐,做部長必須八面玲瓏,猛憶起他和杜月笙有過這重公案,不免「心懷疙瘩」。於是反轉頭來,托人向杜解釋,希望以後「遇事幫忙」。杜月笙乃對來人說道:

「以前他不肯通融借款,是因為他掌管國家銀行,許多手續,不能和一般商業銀行隨隨便便,他不肯以公徇私,我很諒解。現在他做部長,鐵路也是國家的,如有用我之處,我不是給張公權做,我是給鐵道部做。我怎不幫忙?我又怎肯以私害公呢?」

於是,「迨至抗戰以後,公權由渝赴美,資斧短絀,由月笙貸以二十萬元,始壯行色。由於這些表現,所謂正統人物,也都改變初衷了。」

這個說法,刻由當時經手代社月笙借款的人士鄭重表示,其與事實經過,截然相反,由於本傳記載杜月笙和銀行界的交往密切,大多數銀行老闆對於杜月笙心悅誠服,那一年過年之前,杜笙月正和歷年同樣的困難,他托人將房地道契向中國銀行貸款三十萬元,張公權是慨然應允,而非一口拒絕,卻是在張公權承諾下這筆貸款以後,事為其它銀行家所知,他們認為這是為杜月笙效力的最佳機會,因此大家搶著要做這筆「貸款」,後來商定出中國、交通、金城、和四行儲蓄會四家分攤,一家只借出七萬五。──杜月笙的房地道契草草的用申報紙包著,偏在黏合處蓋了杜月笙的圖章,由經手人交給中國銀行,四銀行公推中國銀行保管,當時,張公權連申報紙都沒有拆開,推辭不獲之餘,他將原件往自己的保險箱裡一放,嘴裡說著:「杜先生一定要這樣,那就姑且在我這裡擺一擺。」所以說,如果申報紙裡面包的還是申報紙,就憑杜月笙的閒話一句,這三十萬元還是欣然照借無疑。倘若到了民國二十二年冬天,杜月笙想借三十萬都碰了釘子,那麼,杜月笙加上楊志雄、楊管北,那麼些年裡對於銀行界所作的服務與努力,豈非全部付之東流?

大榮公司結束,金廷采也分到了四五萬元的紅利,這時候,正好黃金榮想把黃金大戲院盤出去,減少乏人經營的麻煩。金廷蓀對平劇向來有興趣,他的兒子金元吉,更是黃金大戲院的五虎將之一,他有意接手,黃金榮同樣的也是為老弟兄未來的生活問題打算,乃以半賣半送的方式,由金廷蓀送上大洋四萬,便把黃金大戲院讓給了金廷蓀,黃金大戲院成為金家的產業。──於此可見代售航空獎券並不會使杜月笙和金廷蓀發財,他們的收穫,一個是得了幢房子,一個是盤了家戲院。杜祠落成一生高潮杜氏家祠竣工,舉行栗主奉安之禮,時在民國二十年六月十日,是為杜月笙一生之中,顛峰狀態時期的空前豪舉。「是日宗祠落成,人爭參拜,車馬之盛,儀文之茂,敻乎為上海開港以來所未聞」,當時報章競載,眾口喧騰,都說這才叫洋洋乎大觀。一批日本記者,跟著他們的阪西將軍,村井總領,同往高橋參觀,由他們所發出的報導,字裡行間,洋溢著驚訝詫異,舌撟不下的意味,如所謂:「典禮備極豪華,為日本人意想不到」,「杜氏聲譽之隆,可謂壯觀盛況」,「以一家之宗祠祀典,規模如此之偉大,真不亞王侯之觀矣」。

建造這樣一座家祠,如此這般的熱開風光一場那是杜月笙幾許辛酸,多少苦難,無數回的咬牙切齒,忍淚吞聲,二十餘年豎起脊樑,發奮向上,熬了個「一旦公道開青雲在平地」,於是乎以「布衣雄世,俠儒兼資」,借用章士釗的頌詞:「尚義為天下倡,天下翕然歸之,徒眾萬千,言出若鼎!」有了民國二十年那個榮華富貴的場面,和炙手可熱的聲勢,然後再摜下一百萬大洋的鈔票,收回一些千金不易的交情,錦上添花,大事鋪張,方始換得來的。

杜月笙算是實踐了他的誓言,二十九年前,他十五歲,當他的外祖母送他到上海謀生活,打出路,祖孫泣別,他曾哭著說道:

「外婆,高橋家鄉人人看我不起,我將來回來,一定要一身光鮮一家風光!我要起家業,開祠堂!不然,我發誓永遠不踏這塊血地!」

為了要實現這「閒話一句」,當杜月笙日進斗金,流水般的銀子左手進,右手出,善門大開,拯急恤貧,要好朋友苦口婆心,勸他置點產業,做子孫福田,他都答以兒孫自有兒孫福,他要他的子孫自家奮鬥,成家立業,不存絲毫依賴心理,因此既不存錢,也不買田。但自民國十九年開始,他使分刊廣告,徵詢本文,倩人纂修族譜,同時,撥款五十萬元,在祖宅杜家花園附近,購地五十畝,招徠名師良匠,水木清華的造起祠堂來。

民國二十年初夏,祠堂造好,附設的藏書樓和學塾,亦已竣事,杜月笙鮮衣怒馬,一呼百諾,「富貴而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他決定完了這個心願,親身奉主入祠,朋友學生得著消息,紛紛的勸請大做特做,風光一場。眾口一詞,盛情難卻,於是發出請柬,天南地北,十八行省,到處都有杜月笙的故舊門人,這一位「春申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尺五天」的現代春申君杜月笙,三日盛會,竟創下「堂上珠履十萬客」,空前絕後的大場面!

五月份裡,琳琅滿目,美不勝收的禮物,便開始自四面八方而來,其中最多的是匾,其次是聯、是屏、是幅,還有古董器玩,旗傘花籃,甚至禮券現金。當代的大好佬,幾乎全已制了匾額送到,禮簿上排列著的名單,聲勢顯赫,令人咋舌,亦即日本報紙之所謂:「足以見杜月笙在各界中偉大聲望之徵象」。

用一部份達官貴人匾上的頌詞,可以連貫成一篇文章,有以說明杜月笙建立家祠的用心─

杜月笙孝思不匱(國民政府蔣主席頒匾),敬宗收族(湖北省主席何成浚贈匾),建造杜氏家祠,旨在使此一敦仁尚德(前北政府大總統徐世昌)、望出晉昌(前臨時執政段祺瑞)、輝光照國(軍法總監何鍵)、好義家風(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張學良)、世稱善門(前黑龍江護軍使朱慶瀾)的江東望族(河南省主席劉峙),本支百世(外交部長王正廷),百世馨香(四川省主席劉文輝),瞻族興邑(憲兵司令谷正倫)干國棟家(司法院長王寵惠),而致世德揚芬(軍政部長何應欽)、垂裕後昆(前國務總理顧維鈞)、慎終追遠(實業部長孔祥熙、西藏班禪喇嘛、淞滬警備司令熟式輝)、光前裕後(黨國元老李石曾、警察總監吳鐵城),於是源遠流長(監察院長於右任)、俾爾熾昌(安徽省主席陳調元)。

這僅是一姓、一族、一家,甚至於祇是一個人的事,不過,由於杜月笙以一介平民,對於國家、社會的貢獻,以及他為大處世的成功,政府官員要獎勉他,各地朋友要頌揚他,門人弟子要崇敬他,於是,賀客越來越多,場面越做越大。杜月笙一生一世都是最好客的他決不能待慢貴賓,加以他的朋友學生,什麼樣的能幹角色都有,由於這許多的因素結合起來,群策群力,做足輸贏,這才促成此一黃浦灘上空前絕後的一人一家、一族、一姓的曠世盛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