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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布交易落入掌心

杜月笙面帶微笑,一步步的往大廳裡走,虞洽老等人反倒跟在他的身後,擁擠的人潮眼見杜月笙在進來,人潮迅速的劃開一條大道

一直走到台下,杜月笙仰臉望看顧永園,笑容可掬的問:

「這位先生,可認識在下?」

顧永園連忙雙手一拱的說:

「久聞杜先生的大名,就恨緣慳,始終沒有機會拜見?」

「笑話笑話!」杜月笙抱了抱拳,又問:「先生既然曉得我杜某人,我杜其人有一句話,不知道先生願不願意聽?」

「杜月笙的一句閒話嘛,」顧永園坦爽的說:「兄弟當然只有唯命是從。」

「多謝多謝,」杜月笙笑了笑:「那麼,就請先生賞光,到舍下去一趟。當然了,交易所這邊的朋友也要請他們到一到,不管有什麼事體,讓我們從長計議。」

「好的。」顧永園很快的走了下來:「杜先生叫我去,我就去。」

大隊人馬一走,時間已近中午,紗布交易所雖然風平浪靜,安堵如常,可是,一上午的功夫就這麼耽擱,只好改在下午再開拍。

到了華格臬路杜公館,雙方坐下來面對面談,杜月笙和虞洽卿是仲裁人,張大帥沒有露面,他在隔壁頭很緊張的等消息。

顧永園理直氣壯,了無怯意,當著這麼幾位大亨,他還是一口咬定,這一次棉紗一暴漲必定有內情,有毛病,他極力堅持查封經紀人的賬,否則,他不惜身家性命,他要告到法院。

說好說歹,攤出底牌,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對方承認了促使棉紗暴漲,確實是為了打擊空頭,因而難免做了點手腳,但是,──事已至此,騎虎難下,怎歷個了法呢

始終都在注意傾聽兩造言詞的杜月笙,這個時候開口說了話

「依我看是容易得很,套一句戲詞,怎麼來的便怎麼去吧?」

有好幾個人不約而同的問:

「杜先生,請你指示一個辦法,好不好?」

「官司呢,不要打了;今天下午,紗布交易所還是要開拍。否則的話,事體越鬧越大,風言風語傳出去難聽。各位以為如何?」

除了顧永園以外,在座的人,異口同聲,一致如逢大赦,喜上眉梢的說:

「杜先生講的,極有道理。」

「不過,開拍以後。」杜月笙慢條廝裡的又說:「要是行情再漲,做空的朋友,不是更加要上吊了嗎?所以我的意思是;今天下午一開拍行情就要跌,讓它跌停板。然後,後天再跌,天天都跌,一連跌它幾個星期,跌回兩不吃虧的原價,也好讓做空的朋友補進來,天下太平,皆大歡喜。」

做多的人很像腦筋了,他們搔耳撓腮,遲疑不決的說:

「這個……」

「不必這個那個了!」杜月笙接口很快:「就照我剛才所說的,怎麼來的怎麼去,非法獲利,物歸原主。各位既然曾做利多的手腳,這利空的佈置,想必更加容易。」

做多的人為之啞然,於是,雙方正式成立協議。杜月笙的這一著,不知救了多少做空做出毛病,急得要跳黃浦江的朋友,他贏得了這一幫人衷心感激,另一方面,他公開露了這一次臉,使杜先生的威信,普遍建立於商界人士的深心之中,但凡出了嚴重問題,都要借重他的片言解決。基於這種心理,紗布交易所一致推他擔任理事長,杜月笙不幹,讓給穆藕初後來穆氏出長行政院農本局,他方兼領了這重要的一席。

衛生署長協助戒煙有一天,楊志雄去看杜月笙,正值杜月笙大吸其鴉片煙,楊志雄躺在他對面,凝望著鴉片煙燈畔吞雲吐霧的杜月笙出神,久久,他深有感觸,於是,忍不住他將久藏心中的一句話,說了出來:

「月笙哥,你近年樣樣都好了;唯獨一樁,美中不足。」

杜月笙矍然而起的問:

「那一樁,那一樁?

──楊志雄伸手一指煙槍

把手中的煙槍,重重的一甩,杜月笙懊惱無窮的說:

「王八蛋要吃這個!真叫做沒有辦法,你想想看,一個人做事體,會朋友,要從早晨忙到快天亮,人總歸是人,不靠這個提提神,怎麼受得了!憑良心說,我已經不曉得幾百十次,想要把這個戒掉!」

楊志雄心裡怦然一動,趁此機會追問:

「你也想過要戒煙?月笙哥,是真的還是假的?」

杜月笙斷然的說:

「你不相信,我罰咒!」

「那倒不必,」楊志雄連連搖手,又說:「月笙哥,如果你與想戒煙,我可以替你策畫策畫。」

「好呀!」杜月笙毫不遲疑的回答:「這樁事,就算我正式托你了。」

楊志雄很高與,他去見了宋子文,告訴他說:

「老杜方才跟我說,他決定把鴉片煙戒掉。」

「很好,」宋子文欣然答道:「這件事我最贊成不過了。」

「老杜已經托過我,」楊志雄又說:「請我替他策畫戒煙的事。」

「那麼,你準備怎歷樣給他戒呢?」

「我想請一位最權威的醫師」

「那一位?」

「衛生署署長,劉瑞恆博士。」

「為什麼要請他?」

「請劉署長有兩層好處,」楊志雄侃侃而談:「第一,劉署長長衛生機關最高長官,請他出來,老杜唯有一心一意戒到底不好意思半途而廢。第二,劉署長可以把老杜戒煙的情形,報告蔣主席,蔣主席聽到老杜發奮向上,一定高興。

宋子文哈哈大笑,他說:

「虧你想出來的。」

「幫朋友脫離苦海,總是一件好事,」楊志雄見宋子文也很熱心,相機提出要求:「劉署長那邊,你可否為之先容?」

「那沒有問題。」宋子文一口答應,而且當時便拿起電話聽筒,一隻長途電話,撥給南京衛生署劉署長。

劉瑞恆說:他當晚正要趁夜快車到上海,不妨等他抵步以後,當面商談。

翌晨,劉瑞恆到了宋公館,宋子文再打電話請楊志雄來,三個人說了一陣,談起杜月笙戒煙的請托,劉瑞恆欣然應允。

在宋公館吃過早餐,楊志雄先去打電話通知杜月笙,他說:

「你昨天講好要戒煙,現在宋部長已經把衛生署的劉署長請到上海來了。我們剛才談過這件事,劉署長一口答應。」

「啊?」杜月笙驚喜交集的問:「劉署長呢,他此刻在那裡?」

「就在宋公館。」

「我立刻就來,」杜月笙與沖沖的說:「當面請他幫這個忙。」

移時,杜月笙匆匆趕到,見了劉瑞恆,杜月笙再三表示戒絕鴉片的決心,他請劉瑞恆鼎力協助,當面商定戒煙的步驟。

事情照樣的繁忙,鴉片煙確實一口也不抽,如此繼續了一個星期,朋友們非常高與,小報上天天刊登,杜月笙在戒鴉片煙了,消息在黃浦灘上不脛而走,這一個消息對於當時由蔣主席親自領導的戒煙運動,發生了很大的作用,癮君子們紛紛在說:

「委員長兼任禁煙委員會主任委員,連杜先生的鴉片都戒了。看來我們也是非戒不可,還是早點想想辦法吧。」

一時,上海人開始戒絕鴉片的,風起雲湧,戒煙醫生和戒煙藥水的廣告,充斥報章雜誌,盛極一時,「戒煙」,成了當時最熱門的行業,──不少醫生靠此一副業發了小

大家正在興頭上,杜月笙開始戒煙的第八天,金廷蓀忽然神情嚴重,悻悻然的專誠拜訪楊志雄。

見了面,金廷蓀並不詞費,開口便說:

「楊老兄,今朝我要跟你談一件事。月笙戒煙是你發起的,起頭還好,但是今早他已經在發燒。月笙的肩膀上,挑著多少人的擔子,老兄不會不知道,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你跟我都吃不消。」

楊志雄一聽,不能不著急,拖了金廷蓀,立刻驅車疾駛杜公館。

一問,杜月笙正在二樓太太房間裡躺著,於是楊、金二人,一同進了房間,看到了杜月笙,楊志雄頓即朗聲的說道:

「月笙哥,我今朝是來跟你道歉的,同時,我請你從此刻起,馬上恢復吃大煙。」

杜明笙茫茫然摸不到頭腦,他怔怔的問:

「為啥?」

「因為我勸你戒煙,」楊志雄坦坦白白的說:「害得你發了寒熱。」

「那個說的?」

「金三哥說的,」楊志雄十分誠懇的再勸:「月笙哥,我想過了,請你戒煙,害你生病,這個責任未免太重,所以我今朝來向你認錯。──我確實不該請你戒的」

「笑話!」杜月笙大聲的說:「發寒熱是我傷了風,難道說吃鴉片煙就不會傷風了嗎?」

「不不不,月笙哥,」楊志雄還在堅持:「你在戒煙時期不管得了什麼毛病,我這個勸戒的人都有責任。」

逼急了,杜月笙脫口而出的說:

「就是我死了,也不能怪楊志雄,志願是我自家立的,楊志雄是我親口托的,又勞動了宋部長,替我請來了劉署長。這種種的盛情,我還不曾報答呢,怎麼能夠說我發寒熱是你的責任!我告訴你們各位,我已經立了誓,寧死也要把鴉片煙戒掉!」

楊志雄轉過身去,問當時正好在房裡的陳氏夫人說:

「嫂嫂,月笙哥的話,妳是聽到的。戒與不戒,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希望妳們家庭方面,也要好好考慮,作個主張。」

陳氏夫人不假思索,當下便十分果決的說:

「楊家叔叔,請你只管放心!杜先生戒煙,我們一家子沒有一個不贊成說老實話,戒煙的人我們看得多了,再也不曾看見像杜先生這樣順當的,一上來就戒絕,說不吃便不吃,照這樣下去,一定可以戒得成。」

得了杜月笙和陳氏夫人斬釘截鐵的表示,楊志雄總算放了心,不數日後,杜月笙傷風痊癒,寒熱盡去,轉瞬一月,戒煙大功告成,除了注意力略嫌渙散,記憶不盡真切,杜月笙精神煥發,笑逐顏開,和往先的一時煙癮解決不得,萎靡不振,呵欠連天的情形相比,簡直判若二人。他為了慶祝自己脫離黑籍,還我自由之身,特地假劉志陸的公館,筵開三桌,以資慶祝。

主客是楊志雄和劉瑞恆,劉志陸作陪,除開這寥寥可數的幾位男士,與宴的全是電影女星,美艷坤伶,青春歌後與舞國名花,群雌粥粥,爭奇鬥妍,衣香鬢影,美不勝收。男士們開懷暢飲高談闊論。杜月笙那日興致出奇的好,神采飛揚,得意非凡,酒酣耳熱時,他跟楊志雄咬個耳朵,噱他一記:

「那能(如何)?你看中了在座的那一位?老兄幫我把鴉片煙戒了,我無以報答,這些黃浦灘上第一等的美人,祇要你有胃口,一切由我負責」

後來,他又送了楊志雄兩件價值連城的禮物,──別出心裁的紀念品一根煙槍兩隻煙斗,都是專賣北方來的古董,常在杜公館兜攬生意的顧矮子售出的清宮珍玩。槍是江西九江景德鎮磁製,密鏤九龍搶殊的浮雕,精美絕倫。兩隻斗一為玉器,磨琢得薄如蛋賣,放在掌中輕得髣拂沒有份量,另一隻煙斗上面滿綴碎鑽、鑲出一條五光十色,變幻萬端的彩龍歡迎宋子文演說記

民國二十二年四月十六日,財政部長宋子文奉派赴美出席「華盛頓經濟預備會議」,五月八日,這位中國卓越的財政專家發揮了他的外交長才,在華盛頓白宮會晤老羅斯福總統(TheodoreRoosevelt),商談白銀問題,於是同月十三日他又奉派擔任我國出席倫敦世界經濟會議代表。行前,在五月十九日,他以中國財政部長的身份,和老羅斯福總統發表共同聲明:希望迅速恢復遠東和平,這是美國第一次對加緊侵略中國的日本,施以當頭棒喝。

尤其,完全由於宋子文的努力奔走,六月四日,中美之間成立了五千萬美元的「棉麥借款協議」。

宋子文在六月中旬抵達英倫,十二日,世界經濟會議揭幕,十五日,他發表重要演說:希望安定國際白銀價格了並且歡迎外資開發中國富源。七月十八日,宋子文又和顧維鈞聯袂出席國際聯盟行政院中國技術合作委員會,到了巴黎,廿二日,中國更與美、印、西、澳、加、玻(利維亞)、墨、秘(魯)九國,簽訂「四年銀協議」。

由於行政院副院長兼財政部長宋子文四個月零十二天的歐美之旅,在國外從事外交戰所達成的輝煌勝利,豐功偉績,使他成為國人心目中的英雄,彗星般倏然閃亮的政治家,宋子文預定八月廿九日回國返滬。但是,在一個月以前,上海便已掀起給予盛大歡迎的熱浪。

上海市總商會在積極籌備歡迎宋子文,由於駱清華的巧妙運用,總商會決定推杜月笙為歡迎大會的主席,代表全市商業界人士,致歡迎詞。

這是一個很光榮的任務,致這個詞,以當時情況而言,確非杜月笙莫屬。杜月笙滿懷欣喜的敬謹接受,但是他一回家,驀地兜超一樁心事,兩道眉毛頓時緊皺

「立起來當眾講演,」他自言自語的說:「這一生一世還是頭一回呢,就不曉得到時候講不講得出來?」

「那有什麼問題,」萬墨林微笑的道:

「爺叔什麼場面沒有見過,還怕上台講這幾句話?」

「你不懂,」杜月笙歎口氣說:「看人挑擔不吃力,臨到自己,那有這麼簡單的事體!」

「充其量,」萬墨林提出建議:「爺叔事前多練幾遍好了。」

「唔,」杜月笙點點頭說:「是要多練習練習。」

楊志雄當過遠洋輪只的船主,見多識廣,他又是吳淞商船學校校長,會說話更能演講,何況他又是原經手人,杜月笙要練習講演,頭一個便想到了找他來商量。──楊志雄來時杜月笙把自己擔著的心事一說,楊志雄竟笑了起來:

「月笙哥,你勿忙練習,你的講演稿子呢?你總要先把稿子打好呀!」

「稿子?」杜月笙搔搔頭:「對了!演講先要有稿子的,我這個稿子請啥人做呢?」

「幫你做稿子的人太多了呵!」

楊志雄說的是真情實況,當時,杜月笙相交的詞章大家、文人墨客,多如繁星,即在杜公館受他奉養的,也有陳群、邱方伯、徐慕邢、翁佐青等人,一個個都是抱著如篆大筆,懷有滿腹經綸,起個講演稿,不過是牛刀小試而已。那是輕而易舉之事。

但是,杜月笙偏要出奇制勝,一鳴驚人,他當時回答楊志雄說:

「要找,就找一個頂有學問的,你看,我請黃炎培先生代我打稿子,好不好?」

楊志雄無可無不可的,應一句:

「當然好了。」

於是,杜月笙興沖沖的立刻去找黃炎培。

黃炎培,是杜月笙的浦東同鄉,讀書人出身,曾經參加過革命,被清廷嚴令緝捕,有一次已經被捉,幸虧一位美國傳教士蒲威廉救了他的性命,憑這一度牢獄之災,他在國父孫中山先生當選第一任臨時大總統時,頗形活躍,但是並沒有被他撈到一官半職。於是他便在上海佔山為王,設立「江蘇教育會」,自任會長,以此招搖撞騙,掀風作浪,儼然成為「東南學閥」,不齒他行徑的上海人,乾脆呼之為「破靴黨」,意思是死出風頭,拚命鑽營的政治廢料,過氣人物。

民國十年十二月廿四日,徐世昌在當北政府總統,梁士詒組第十八任內閣,黃炎培百計鑽營,當上了教育總長,但是據說他這次膺選是有條件的,發表以後並不到職,而由農商總長吉林人齊耀珊兼代,五個多月後又發表山東單縣人周自齊署教育總長兼攝內閣總理。黃炎培雖然不曾到任,卻是有這個「教育總長」的空頭銜,就夠他翻手為雲覆手雨,在上海混的了。他曾為杜月笙的食客,又當過史量才的狗頭軍師,軍閥之中,他尤且侍候過孫馨帥孫傳芳。許多年來,他和杜月笙交誼密切,用過杜月笙不少的錢,也把史量才迷惑得神不守舍,其間區分是史量才中了他中間偏左的毒,而杜月笙對於他那一套左傾理論,一直裝做阿拉弗懂,因此使他白白化費了不少氣力,始終只能用點兒錢而利用不上杜月笙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