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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水災梅趙同台

趙培鑫的父親,是上海金業交易所的理事,家境相當的不錯,趙培鑫從小就喜歡聽戲、唱戲,雖然不曾正式投師,卻由他於過人的稟賦,和忘寢癈食的揣摩,十五六歲的時候便己經聲譽鵲起,常在大人先生的誇讚之餘一展歌喉。十六歲那年,他進上海市民銀行當練習生,同事之中有一位張頌椒,是杜月笙的學生,有一天,張頌椒對趙培鑫說

「你小小的年紀,戲唱得這麼好,杜先生看見你一定很歡喜,倘若你自家願意,我可以負責介紹,讓你也拜杜先生的門。」

當趙培鑫不懂個中關鍵,他很天真的問:

「拜了杜先生的門,又怎麼樣呢?」

「好處多著呢,」張頌椒說:

「頭一樁,你想唱戲不是?拜了杜先生的門,他就會提拔你,只要他肯提拔,你將來一定非常有名氣。」

趙培鑫畢竟年紀還小,委決不下,跑回去跟他父親一說,他父親聽了,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我們是做生意的人家,跟杜先生搭不上。」

但是「提拔」和「名氣」,對趙培鑫有很大的吸引力,歇不了多久,他仍還是自動去找張頌椒,請他介紹,以一名十六歲的少年,居然也躋列「杜老夫子」的門牆。

有一天,杜月笙要試試趙培鑫,帶他到申商俱樂部,喊趙培鑫當著許多達官富商,吊一段嗓。

十六歲的孩子,開口一唱非但絲絲入扣,而且大有金石之聲,於是乎大人先生采聲四起,讚不絕口,杜月笙更是嘖嘖稱奇,在這時候,他心中打定了主意,決心培植這個罕見的天才。

從此他對趙培鑫視同子侄,一有閒空,便叫他到華格臬路公館去,或則同桌用餐,或則垂手侍立,杜月笙對趙培鑫用心良苦,他要他在自己身邊多認識些人,並且不時告訴他些做人處世的道理,進退應付的規矩。

每逢杜月笙自己要去票房白相相,趙培鑫是必定陪著,民國十七八年,上海的票房組織有如雨後春筍,紛紛設立,其原因,是由於許多滬上大亨,工商鉅子的提倡,邀一批朋友成立一個票房,既可以消遣消遣,休憩身心,又復能聚會聚會,談談事情。

杜月笙最常去的票房,首推市商會長虞洽卿(和德)跟證券交易所巨頭袁履登等人,所創設的申商俱樂部──這個俱樂部前後十餘年一共出了三個平劇人才,為首的便推趙培鑫,其次為戎伯銘與章耀泉。

其餘如雅歌集,杜月笙擔任了一名理事,再如正誼社、湖社,都是杜月笙不時走動走動的地方。湖社的中堅份子是沈田莘,沈田莘是位老名士,前清時候得過功名,當過一任寶山知縣。此公素有「票怪」之譽,唱起戲來荒腔野板,高低不平,他要吊嗓子,就沒人敢給他拉胡琴,但是偏有好奇的人巴望看他這一怪,義務賑災,粉墨登場,他的戲碼貼出必定可賣滿座,而往往是台下笑成一團,台上照樣其怪如故,一本正經。沈田莘的兒子都是黃浦灘上蠻有聲望的人,為年邁父親的出乖露醜極感茄門,曾經雙雙跪在他的面前,長跪不起,一定要父親答應不要票戲,老頭子被逼得沒有辦法,只有支吾以應,等兩個兒子謝恩起來,把他放開,他又一溜煙的坐汽車出去,找孫蘭亭、汪其俊等等杜月笙的學生,去商量邀同杜月笙、張嘯林同台合唱「黃鶴樓」了。

杜姚結合,對趙培鑫確實是一大喜訊,往後他便不大去華格臬路,專門上蒲石路侍候先生師娘,姚玉蘭也覺得趙培鑫孺子可教,她除開當杜月笙一時興起要求她授幾段戲,便是經常的對趙培鑫加以指點。蒲石路公館裡有趙培鑫每天報到,再加上他帶來的一些文武場面,票戲朋友,於是經常都顯得格外熱熱鬧鬧。

奉姚玉蘭為首,蒲石路杜公館隨時可以組成一個戲班子,要好朋友家有喜訊,開一班馬過去扮幾出戲,台上台下一片交讙,這是所謂的「送堂會」。杜月笙在蒲石路成立新居以後,就常常有送堂會的盛舉,不過姚玉蘭因為身份關係,不大登台亮相,前安徽省主席陳調元的太夫人過壽,她曾唱了一出「刀劈三關」,此外,她還到孔祥熙的滬寓去與眾同樂了一次。

安排「送堂會」,排角色,定戲碼,杜月笙必定精神抖擻,興高采烈,他每每為這種小事一連忙上許多天,而且忙得興奮熱烈之至。他曾自詡他是「最佳提調」,因為他請得動最有名的角色和票友,同時更排得出最硬扎的戲碼。最低限度,他自己家裡就可以組成一個極有號召力的戲班。

當時做這些事,只是為了新鮮、有趣,湊姚氏夫人的興,同時也滿足了自己;杜月笙確實不曾料到,由此培養出來的本領,竟會使他在另一方面大大的出名,仁漿義粟,及於四海,聽戲、學戲、唱戲、玩戲,進而為社會大眾服務,國家民族盡力,杜月笙成為了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慈善家。

民國十八年元月十一日,國民政府成立全國賑災委員會,以曾任國務總理的許世英為委員長。

許世英字靜仁,他是安徽至德人,光緒二十三年拔貢,當過過清的六品京官,山西提法使布政使,民國元年任中國第一任大理院長,後來又以國民黨員的身份,在北洋政府中歷任司法總長、安徽省長、航空處長、財政總長、國務總理;他擁有一大堆顯赫的官銜,一向被尊為國之大老。

十八年初許世英就任賑災委員長,當年河北、山東就發生了嚴重的旱災,他為求速效,早拯災黎,想了一個別出心裁的辦法,他專程到上海,登門拜訪一介平民杜月笙

那一年杜月笙四十二歲,許世英則已行年五十有六,這是他們往後無數次合作救災的開端,也是一對忘年交、忘「階」交的訂交之始。杜月笙看到許靜老的惠然降臨,他內心中的興自可想見。

說明來意,許世英是為河北、山東救災的事趕來看他,許世英說:上海是首善之區,全國金融工商巨擘,莫不薈萃於此。他要問問杜月笙,有沒有可能從上海募集一筆巨款,去拯救河北、山東的災黎。

當時杜月笙半點把握也無,但是許委員長枉駕來訪,求教於他,就憑這天大的面子,杜月笙說什麼也要勉力奔走一番。故所以,他當時很慷慨豪爽的回答:

「我杜某人但有一分力量,絕對盡力而為。」

許世英很高興,他說好極了,那麼我們便組織一個機構,命名為「上海義賑會」,我當主任,請你擔任籌募組組長。

杜月笙欣欣然的答應了,他頓即四出奔走呼籲,拉了許多黃浦灘上的慈善之士,知名人物,共同參加了這一個組織。──那一次上海人義賑冀魯水災可以說完全靠他杜月笙個人的力量,募集了一筆數目不小的賑款。

到了民國二十年,長江大水災,受災地區廣達十七省,災民逾一萬萬人。許世英職責所在,又到上海,跟杜月笙商議故事重演,募款救災。當時,正值杜月笙熱中於票戲,當總提調。他靈機一動,向許世英建議說:

「許先生,像上次那樣,拿了捐簿請人捐款,很吃力,收效也不大,這一次,我想掉個花樣,我們照樣成立『賑災會』,卻是以義賑的名義,邀最好的角兒,唱幾天義務戲。買票的人既然是一面看戲,一面賑災,票價不妨盡量的訂高,那麼,請人家捐款,也可以改用推銷若干戲票的辦法。」

許世英莞爾的笑著回答:

「你這個辦法很高明,一方面可以擴大勸募的範圍,一方面人溺已溺,慷慨解囊,也是很好的一種社會教育。」

得到許委員長的許可,杜月笙十分高興,他立刻歡天喜地的籌備起來,他請出正使上海人為之瘋狂的梅蘭芳,再加上他的夫人姚玉蘭,霸王金少山,更提拔他的學生,上海名票趙培鑫,指定趙培鑫為梅大王配戲,此外,再加為湊熱鬧,也能增進票房紀錄的他自己和張嘯林,為收牡丹綠葉之效,各戲配角和文武場面,請的都是頂兒尖兒,最最走紅的角色排出的戲碼,計有梅蘭芳、趙焙鑫的「四郎探母」、「打漁殺家」、「扮河灣」,全班串演的「甘露寺」,姚玉蘭的「轅門斬子」、「刀劈三關」,梅蘭芳、金少山一貼就滿的「霸王別姬」,和他自己跟張嘯林的「落馬湖」,──一次史無前例的義演,戲碼貼出,全滬轟動,義演地點是在二馬路新大舞台,趙培鑫生平第一次公滿演出,第一次露演,便跟梅蘭芳搭配,而且新大舞台由於上海人的關懷災黎兼看好戲,踴躍輸將,一連多日戲院外面大排長龍,池座之中滿坑滿谷,場場爆滿,演期一延再延,有這麼好的機會,趙培鑫這三個字,一開始便在壇上熠熠閃耀,如日中天。

長江水災賑濟大公演,獲得空前成功,許世英所主持的賑災委員會,不但募集了一筆為數至巨,超過預定目標的捐款,全活了千萬生靈,同時,更為賑濟救災工作,開闢了一條莊大道。狀元事業杜門接手大達輪船輪步,系由南通狀元張謇(季直),創立於光緒三十年(公元一九○四),它比虞洽卿等寧波同鄉所創辦的寧紹輪船公司,還要早個三年多,因此,大達可謂我國第一家民

營輪船公司。

張謇,江蘇南通人,光緒二十年甲午恩科狀元,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這年夏天,慈禧太后從頤和園回宮,文武百官,照例應該跪在路旁接駕,那一天恰好雷雨交加,地面泥水盈寸,張狀元被淋成了落湯雞,又在積水裡跪了多時,回到會館,夜不興寐,他自言自語,喟然長歎:

「我讀書致仕,身列廟堂,難道祇是為了做磕頭蟲而來的嗎?真是讀聖賢書,志氣何在?」

於是,他辭官回鄉,專心一志,從事地方建設。這位四十二歲的狀元公,自四歲開始念千字文,經過三十八年的寒窗苦讀,結果是只做了一百二十天的小京官。

但是在地方建樹,和興辦實業方面,張謇的成就,迄至時今,無人可及。從光緒二十一年到民國十五年,他建立了大生紗廠一系列的八個廠,設置了電廠、油廠、麵粉廠、機械廠、輪船公司等無數事業,開墾了黃河廢河道以南的土地八百萬畝。教育方面,他尤且興建了男女師範、小學、中學、吳淞商船學校,以至南通學院。

光緒三十年六月,張謇準備開闢上海和南通之間的航線,頭一步,他在上海找地皮,先建碼頭。當時,黃浦灘西岸的中心區域,都被外國人佔去。張謇花了很大的價錢,總算在南市十六鋪一帶,包租大量的沿岸土地,於是他先成立大達外江輪步公司,建好倉庫、碼頭、經營輪船棧埠生意。

八月,又在南通天生港,設置碼頭和棧倉,名為天生港輪步,等到兩地碼頭設置齊備,張謇向外國訂購兩艘客貨兩用輪船,成立了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家民營的大達輪船公司。

大達公司的航線,只跑上海及天生港至揚州霍家橋之間,稱為滬揚班。從光緒三十年到民國十七年,這二十四年裡面,這條航線一直由大達公司獨佔。民國十五年八月二十四日,張謇病逝,得年七十四歲,他只有一個兒子:張孝若,也曾被列為民初四公子之一,是留美學生,當過考察各國實業專使、駐智利公使,和揚子江水道委員會委員長。

張謇一生所創辦的事業,項目之多,規模之大,令人歎為觀止;然而正由於發展過速,財源不盡充份,基礎難以穩固;在他自撰的年譜裡,字裡行間,常有憂慮煩悶的心理流露;民國十二年十二月他曾記有:「一月以來,無日不為實業言籌款,至是猶呶呶世事可厭,然非儒理。」民十二年四月所記:「自頃十年大水災,十一年紡業大厄,螟蠶生於內,豺虎撼於外,將如始創時,余委蛇披揭,俾眾不疑,坦坦示人,人少少解,蓋又一險難也。」於是,曾經有人參觀過南通實業,加以批評說:「南通是倒置的金字塔」,意思即指張狀元「難乎為繼,重心不穩」,這句話,在張狀元逝世後不久,竟不幸而言中。

首先是大生紗廠周轉失靈,南通實業界元老,張謇的得力助手,共事數十年,被張謇向所倚重的吳兆曾(寄塵)為了解救大生的危機,竟將「上海南通地產公司」的產業,座落上海九江路二十二號的整幢洋房予以出售,售得的款項,移作大生紗廠救亡圖存之需。

這一來,「上海南通地產公司」的股東為之大嘩,南通地建是獨立的企業組織,跟大生紗廠無關,它毫無理由被犧牲了去救大生。吳寄塵是迫不得已而出此,但是大生的危機解除,上海南通地產的股權問題卻無法收拾。上海南通地產的股東們要求召開股東大會,為保障本身的權益提出質詢,要求吳寄塵賠償全體股東所受的損失。

股東大會舉行前夕,憤懣不平的股東們,想起了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到時候誰來提出質詢?如所周知,南通事業的股東,多半是四先生(張謇)的親友和舊部,他們站得住道理,卻是礙不過人情;誰好意思去跟張四先生的代表人吳寄塵細算賬目,要求賠償?因為吳寄塵這一件事做得過於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