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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資方心繫勞方

法商公司收到這封義正詞嚴的信,有點著慌,更不免相當生氣,華人納稅會和商界聯合會都是由杜月笙所主持的,而杜月笙則是他們請出來和勞方開談判辦交涉的資方代表。杜月笙巧妙的運用兩個華人團體名義,致函法商公司,措詞之嚴厲,大有哀的美敦書意味,──這兩記耳光甩得法商公司當局好慘,他們無詞以對,啞口無言還不行呢?因為他們不敢開這兩大團體,他們深知這兩大團體的主持人杜月笙言而有信,信而必征,他決非發一封信虛聲恫嚇而已,同時尤有一層難言的隱衷法商公司如果不得杜月笙的支持,他們決不敢傲慢無禮,欺侮那一千二百多名工人。

挽請杜月笙出面擔任資方代表,在法商公司的原意,無非是想利用杜月笙的聲望和威信,壓迫電車和水電工人就範、服貼。法商公司那一幫人知道,在黃浦灘上唯有杜月笙,才可以擺得平這件風潮,壓得下這次罷工,──所以他們不惜卑顏屈膝把杜月笙這座法租界的偶像抬出來,企圖借用他的「神通廣大」,倘若杜月笙是一心只想巴結法國頭腦、工商大亨,那麼,他蠻可以為虎作悵,建立這項功勞。但是,法界頭腦還不曉得,隨著革命潮流,水漲船高,杜月笙早已無復昔日吳下之阿蒙,此刻的杜月笙,他有理想,有抱負,要改頭換面,亟於另謀發展,他能操縱范爾迪之流於股掌之上,范氏以下的那些個人,他根本不曾擺在眼睛眶。在這些人的交情,和勞工大眾的向心力相比,他當然寧願得罪前者,決不肯犧牲工人的利益。

因此,委託人和被委託者,在基本態度上是同床異夢,貌合神離的。十二月九日上海黨政軍三方召集勞資雙方談判,一次長談便確定了草約,這是資方代表杜月笙獨斷獨行,運用他的代表身份,未經資方同意便允諾了若干優惠工人的條件,──這一項成就是由於杜月笙內心偏向勞方,他在自作主張。

法商水電工人大罷工,以上海市的黨政軍三方面,和全滬各工會數十萬人作為後盾,力量之大,駭人聽聞,照說,單憑杜月笙的一句言話一紙草約,他們殊難應允立即復工的要求,而將正式條約簽字拖到復工的四天以後,換了任何一個人充任資方代表,決難希望勞方這麼遷就,但是杜月笙和他們磋商定了草約條件,勞方代表並無異議,杜先生講十一日復工便是十一號,說十五號簽約就是十五號,──這其間明眼人一望可知,正是杜月笙出了面的關係。法商公司的一千多名工人,對於資方要罷工,對於黨政軍機關和滬上各工會要請求支持援助,唯獨對於杜月笙,言話一句,他們就此服服貼貼,甘願遵辦

資方驚喜交集,因為復工問題解決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快,但是,看到杜月笙自作主張代為應允的條件,礙著杜月笙的情面,當眾說不出口,其實是啞巴吃黃連,講不出的苦。他們認為杜月笙放盤放得大多了,公司用不著對待工人如此優惠。

麻煩在於無法公開表示反對,一則,杜月笙是他們自己請來的代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實非他們始料所能及,換了別個代表,他們盡可將之撤換,否認草約上所載的若幹點,但是請的代表是杜月笙,他們便不敢。其次,水電即將斷檔,電車全部停在廠裡,法租界裡外早已民心惶惶,怨聲載道,杜月笙當時也是看準了這一點的,法商公司縱使吃了點小虧,他們可不敢甘冒眾人之大不韙,否定草約。

法商公司嚥不下這口氣,於是橫生枝節,加以阻撓,這才有十二月十一日工人整隊進廠受阻的怪事發生。公司方面的陰謀實現,使一千多名工友,對於協議草約的能否實踐,當然會發生懷疑。換一位資方代表,他在那一天不但面臨失敗,而且,甚至要受到工人們的交相指責,破口大罵,──這不是無緣無故叫他們去碰釘子觸霉頭嗎?但是此其杜月笙之為杜月笙,他匕鬯不驚,若無其事,當晚和官方人士再磋商一次,當場一拍胸脯:十二號下午二時復工,草約由杜某人負責,促其實現;又是言話一句千餘工友照樣一語不發,答應照辦。十二月十二日杜月笙親臨車廠,工人們一見到他,頓時歡聲四起,毫無怨尤的進廠工作。

資方內心裡仍然不服,不惜處處杯葛,盡量破壞,復工三日並不履行草約條文,反而開除了十多名工人,十五月該正式簽約了,資方竟不派人出席。於是工人們一怒之下第三次罷工,杜月笙方面也光了火,華人納稅會和華商聯合會的忠告,便是杜月笙在給點顏色看看,說得不好一聽點,那項忠告等於許多不可測知事件的一個警號

法商公司的頭腦,開始惴惴不安了。

事件發展到此一階段,杜月笙左右的人開始勸他

「法商公司不寫意,先生好歇歇了。讓那些工人去跟他們鬧,終久他們要讓步的。先生何必夾在當中,兩頭不討好。」

那一天杜月笙的心情反而很輕鬆,他的回答,是令人莫測高深的一句「誰說我要兩面討好的?」

第三次罷工發生以後,法商公司用偷天換日的手段,另行舉出一位資方代表,杜月笙對此不甘一詞,要好朋友忍不住的問他:

「你的代表資格,是法商公司取銷的,還是你自家辭掉了?」

杜月笙仍然笑而不答,在顧左右而言它:

「這件事總歸要到我這裡來解決掉。」

事實證明他這句話決非浮誇,從十二月十六日到十九日,整整三天,新聘的資方代表和勞方代表南轅北轍,各走極端,擔任調解的官方人士左右為難,無所適從,接連幾次「乘興而來,不歡而散」,到了十九日的下午,法商公司的新代表;和農工商局的官員,只雙駕臨華格臬路杜公館。

從這一天開始,談判進行了十天,資方在巨大的壓力下,終於應允了增加賞金、升工、減少工作時間、增添人手、普遍加薪、因公受傷工資照發。另商其它改良辦法等八項優惠條件。自驕橫拔扈,陰謀破壞,到橫生阻撓,幡然改圖。法商公司痛定思痛,除卻電車罷工廿四天,營業損失不貲外,所獲得的結果,唯有越拖越糟;聲譽越拖越壞,條件越拖越優惠,法商公司於這一次冗長的糾葛中,精疲力竭之餘,頗有悔不當初之概。

這一次罷工風潮,杜月笙談笑晏如,縱橫捭闔,處理類似事件,他的經歷越來越豐富,手法越來越高明,全上海的人在給他當義務宣傳員,杜月笙的金字招牌,從此跟工運搭上了線,黃浦灘上但若有工潮發生,人人都在這麼說:

「倒要看看杜先生這一趟是怎麼個辦法?」

在杜月笙一生之中,不知道處理過多少次的罷工,更數不清有若干重大的工人運動,與他大有關聯。但是其間最重要、最有價值,對於政府最有貢獻,而且其本身也最曲折復波濤壯闊,最富戲劇意味的,厥為英美煙草公司的巨大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