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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竹齊響統統是債

但是當黃老闆耳聞目睹,獲知杜月笙當選華董以後,他的言行表現,治事態度,非特和他的教誨迥異其趣,簡直就是背其道而行之,這次他再不懂杜月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了,他懷著極為複雜的心情,對華格皋路那邊的動態,經常加以密切的注視。

首先,杜月笙給外間一種強烈的印象,雖然他很光榮的當選了華董,他似乎早就忘了這個銜頭得來之不易,他並不看重華董這項公職,他的一切表現都很灑脫,套句上海人的打話,那便是「當伊嘸介事」。他和未當選前一樣,他不想利用職權,也無意過份關切公務,他得這個華董就像收到人家送他一塊匾,行過了「贈匾典禮」,他便淡淡的關照傭人一句:

「堆到儲藏室裡去。」

和十里洋場同生同長,在外國人統治下渡過一生的杜月笙,從前是不穿西裝皮鞋,如今仍然西裝皮鞋不著,不論有什麼盛大隆重的場面,他都是一襲長衫,一雙布鞋,充其量加一件馬褂,置身高冠峨服,華洋紳士群中,他反有雍容潚灑,鶴立雞群之概。他從不想到洋化,洋頑意兒他一概不生興趣,當然,他也決不會想起要打進洋人的圈子。

但是他卻非常瞭解洋人的心理,他們無法阻止杜月笙當選華董,因此對於他的參與公董局,外國人裡普遍存在畏憚與嫌忌,他們駭怕這個掌握實際群眾力量的強人,縱使他身體瘦弱,健康不佳。唯恐他「一旦權在手,便將令來行」,外國人明裡頭代表他們的政府橫徵暴斂,暗底下為他們自己的生活享受拚命搜刮,他們的黑暗內幕早為杜月笙所深知,他是受統治者選出來的華董,他當然要代表大眾的利益,外國人想到自身的弱點,再預覘來日杜月笙所將發揮的力量,他們認為杜月笙是一重障礙,一股沛然莫可御京的逆流,他們的畏憚忌刻,阢隉不安,當然不會毫無理由。

另一方面,杜月笙深感自身職責的重大,他當選華董的那天,法租界裡的中國人,自動買了鞭炮來燃放,當爆竹聲驚天動地,歷久不歇,杜月笙卻關照傭人,推說自己不在家,擱謝絡繹於途的賀客,他獨自在二樓起坐室裡,背負雙手,繞室踱躞,面容是罕有的端肅與凝重。萬墨林站在房門口,怔怔的凝視著他。杜月笙覺察了,他站停腳步,伸手指指窗外,爆仗還在此起彼落的響,於是他苦笑著告訴萬墨林說:

「這些個炮仗都是賬,我不曉得要怎樣才還得清。」

處在外國人的畏憚忌刻,和中國同胞熱烈期望的夾縫裡,杜月笙對於當選華董的反應冷淡,毋乃說是一種必然的兩全之道。如果他聽從黃老闆的告誡,對外國人卑顏奴膝,為虎作倀,他立將招致中國同胞憎怒憤恨,痛心失望,倘若他擺出一副為民請命的公事面孔,外國人那邊便會激起反感和敵意,對於他當時所經營的事業,無論土或賭,俱將蒙受極大的不利。

他的淡然處之起先引起驚訝與議論,漸漸地中國人基於對杜月笙衷心敬佩和信任,他們在說杜先生才是真正的大好佬,區區一名華董,何曾擺在他的心上。外國人呢,他們不聞杜月笙的半點動靜,「庸人自擾」,反而覺得忐忑不甯。於是,又一次使杜月笙擺足派頭,體面風光,法捕房的總巡換了人,青年有為的費沃裡來自巴黎,他就任以後,一連多天看不到杜月笙,這個他耳熟能詳,心儀已久的法租界大亨。他有點沉不住氣了,有一天,他接見一位代表杜月笙前來商議公事的中國紳士,發現他精通法文,極有教養,再一問他居然還是黃浦灘上的富商之一,費沃裡不禁肅然起敬,改容相向,他們很順利的談好公事,又親切的聊了很久的天。費沃裡忍不住去問李應生和杜月笙的關係,李應生坦然自承:

「我是杜先生的法文翻譯。」

費沃裡更感驚訝了,眼前這位學養俱深,態度雍容的中年紳士,居然只是杜月笙的法文翻譯而已。據此推想,杜月笙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因此,他內心中「但願一識韓荊州」的向望,越來越熱烈了,他不惜打破法租界建立以來,將近一百年中始終保持維護的傳統,他主動的提出要求,請李應生陪他到華格皋路,登門造訪杜月笙。

全上海的人傳為奇談,杜月笙卻視為理所當然,他在私宅接見這位法國大頭腦,東方式的溫文爾雅,繁文褥節,使費沃裡大開眼界,衷心佩服。杜月笙輕袍緩帶,謙虛和藹,但仍不失其應有的端莊和衿?持,這一次訪問成為當時的新聞,使杜月笙和費沃裡結成最要好的朋友,從此,但凡杜月笙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說的每一句話,費沃裡唯有全力支持,義無返顧。

一出出的好戲連台演出,把鴉片煙榻上的黃老闆,看得眼花撩亂,舌撟不下。這時候他不知怎的想起他的前妻來,他時常搖頭感慨的說:「桂生是有眼光,是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