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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蓋頂壓出毛病

「落馬湖」裡的第二主角,大花臉竇爾墩,杜月笙挽請「嘯林哥」客串,張嘯林一口答應,他的黑頭戲出於金少山的傳授,因此,他是相當有把握的,最低限度,他運腔咬字要比杜月笙準確得多。

公演之夜,盛況空前,上海早期三老之一,黃浦灘人人呼之為「洽老」的虞洽卿,和商界名流王曉籟,端張椅子坐在文武場面旁邊,雙雙為杜張二人把場。台上台下,嫣紅姲紫的鮮花,堆得花團錦簇,層層疊疊,戲院裡全場爆滿不算,作「壁上觀」者更大有人在。尤有顧嘉棠、葉焯山等小八股黨,以及杜月笙、張嘯林的保鑣親隨,在人叢中昂首挺胸,擠來擠去,彷彿是他們在辦什麼大喜事。

輪到杜張兩大亨相繼登場,掌聲與采聲,差點要把戲院的屋頂掀開,張大帥張口念四句「引子」,全場頓時鴉雀無聲,觀眾們大概都曉得張大帥的毛躁脾氣,怕他光起火來要罵:「媽特個x!」

繡簾一掀,杜月笙在上場門口出現,掌聲如雷,采聲似潮,觀眾的熱烈情緒達到最高峰,觀眾裡還有人在高喊:「喏,杜先生!杜先生出來了!」他身上全部湘繡的行頭燦爛奪目,蟠龍繡鳳,珠光寶氣,最精采的尤數他頭上那頂「百寶冠」,上千粒熠熠生光的水鑽,經過頂燈、檯燈、腳燈,十幾道光線交相映像,水鑽幻為五彩輝芒,看上去就像霞光萬道,瑞氣千條。

演的是「黃天霸單騎拜山」故事。杜月笙親赴落馬湖,拜見張大帥。兩個人分賓主之位坐定,開始大段的對白。台下的觀眾這時又發現:杜月笙的臉孔始終向後仰著,兩隻眼睛居然是瞇起了的。

還有人以為他是學三麻子唱關公戲,照例不睜眼呢;台上的張大帥一陣心慌,忘了詞兒,台下沒有人敢喝倒采;但見他從容自在,不驚不慌,右手甩開了大折扇,兩隻眼睛落在扇面上。扇面上寫得有全部戲詞,「竇爾墩」得救了,他繼續將江湖上的言語,細細的再與杜月笙講。

眼睛珠子移到眼角邊,杜月笙一眼看見嘯林哥玩的把戲,他不禁又驚又羨,竇爾墩上場照例要帶大折扇,那把折扇此刻發揮了莫大的作用。回頭想到自己,暗暗的喊聲糟糕,自己演的是黃天霸。黃天霸在「落馬湖」裡是要赤手空拳單騎拜山的,嘯林哥的扇子上有「夾帶」,待會兒要是自己也忘了詞兒,那可怎麼辦呢?

心中一急,果真就把詞忘了,竇爾墩的道白念完,他滿頭大汗,目瞪口怯,頭一個字就接不上。前台後台個個都在為他著急,這齣戲該怎麼往下續呢?僵住了時,杜月笙一眼看見有人擎個小茶壺在向他走來,他不覺眼睛一亮,精神驟振,來人正是降格擔任檢場的名小花苗勝春;苗勝春趁他喝茶的時候,嘴巴貼緊他耳朵,將他忘了的那幾句詞,輕輕的提上一提。

杜月笙用他濃重的浦東腔,繼續往下念道白。管他念的是什麼呢?在台上的虞治卿、王曉籟,和張嘯林,以及台下的小八股黨、保鑣親隨,還有成千上百,滿坑滿谷的觀眾,齊齊的吁出一口氣。

黃天霸在「落馬湖」一劇中「出將入相」,四上四下,照說,每一次上下場之間,杜月笙正好輕鬆輕鬆,歇一歇氣。可是沈月英的警告不幸而言中,他由於備下了四套戲裝,隔場便要換一套。所以他一出下場門,馬上就有人忙不迭的為他卸行頭,人纔步進後台化妝室又有手忙腳亂替他換新裝的,在他周圍忙碌緊張。這麼一來,把杜月笙開口說句話的時間都給剝削了。

第二度上場,台下開始竊竊私語,議論紛紜,因為滿場的看客,祇見杜月笙額汗涔涔,身體搖搖晃?晃?,看起來彷彿頭重腳輕,搖搖欲墜,誰也想不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好不容易,等他痛苦萬狀的把這齣戲唱完,回進下場門,早有太太少爺,跟班保鑣,爭先恐後,把他攙牢。然後踉踉蹌蹌,跨進他專用的化妝室,不管那個如何焦急關切問他的話,他始終置若罔聞,一語不發。

卸罷裝,更過衣,手巾把子和熱茶,一大堆人服侍了他好半天,方始看見杜月笙呼吸調勻,臉皮由白轉紅,他浩然一聲長歎,連連的搖著頭說

「這只斷命的水鑽頭盔,真是害死我了!」沈月英連忙將那頂特製的頭盔捧過來,

「啊呀!」她驚叫一聲,這才明白過來,頭盔上的水鑽,層層匝匝,密若繁星,總共有一兩千粒之多那水鑽的份量好重!這頂頭盔,份量足有二十斤。可不是差一點兒把杜月笙壓垮了嗎?

後來他常說:唱那一齣戲,等於害了一場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