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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才藝的人就去吐

加入射箭部大約一個半月後,一次訓練結束時,前輩忽然問我:「喂,你喝酒怎麼樣?」

當時我正在換衣服,但還是馬上立正站好。「嗯……怎麼樣是指……」

「問你能不能喝。」

「能不能喝酒?」

「是啊。」

「嗯……」我撓了撓頭,「嗯,我覺得還行吧。普通能喝。」雖不能明目張膽地說,不過我從初中開始就很喜歡喝啤酒了。當然現在還是喜歡。

「哦?」前輩盯了我一會兒,然後咧嘴一笑,啪啪地拍著我的肩膀,「是嘛。要是這樣的話,下星期你可要喝得開心點。」隨後就離開了。

「真夠傻的啊你。」背後有人說話。同社團的K島正站在那裡。

「為什麼?」我問道。

K島壓低了聲音,說:「你那樣說,下星期的新生歡迎會上肯定往死裡灌你。」

「啊?」我嘴張得老大,「是嗎?」

「我都打算說自己不能沾酒呢。」

「這種借口能管用嗎?」

「不知道。不過,總比到處說自己能喝好。」

「嗯……」我沉吟著。這下可麻煩啦。

在我們學校的射箭部,對大四學生來說,四月份的團隊聯賽將是最後一次比賽,之後實際上等同於退役(個人賽可以參加),隊伍的管理權也隨之移交給大三的學生。同時,新加入的大一學生也會作為正式成員得到承認。所以,舉行新生歡迎會也包含慶祝的意思,但說實話,我們這些新生打心眼兒裡覺得那樣的歡迎會不要也罷。因為關於歡迎會上前輩的灌酒攻勢有多可怕的流言,我們多少也有所耳聞。

我記得當時新成員大概有十幾個。迎新會在即,我們決定在咖啡店集合,商量對策。

「據說喝之前多吃點青菜就不會爛醉了。」

「不對,我聽說吃油膩的東西比較好。好像是可以在胃裡形成一層保護膜。」

「動不動就往廁所跑,一個勁地喝水也是個辦法,可以稀釋酒精。」

每個人都在發表「不會爛醉」的方法。我們認真地聽取每個人的意見。這裡頭最拚命的是迄今為止一滴酒都沒碰過的那幫傢伙。我們來自不同的高中,自然會有這樣的人。因此我們常在訓練結束後結伴去便宜的酒吧或啤酒屋,讓那些從未體驗過酒精的人練習喝酒,還有人因喝得太多而宿醉。

讓我們頭痛的還不僅僅是前輩的灌酒攻勢。二年級的前輩曾對我們說過這樣一句話:「聽好了,到時候每個人至少表演一項才藝。如果畢業生或者幹部們不滿意,還得重來。」

「那要是還不滿意呢?」一個人問。

「那就會罰你連干三大杯清酒。沒才藝的人就去吐,這是迎新會的規矩。」

啊!我們都渾身發抖。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衣服就不用說了,自然還是學生服。只要身在體育社團,一有什麼事肯定得穿學生服。

場地是位於難波的某個宴會廳。我們這些新成員都被命令在店門口一字排開,負責接待前輩和畢業生。那些人一旦出現,所有人都要齊聲招呼「七哇」。但我們這些新人自然不知道畢業生都長什麼樣子,這就需要有大二的前輩陪在旁邊,專門負責認人。他們會留意遠處,然後給我們做出指示。

「哦!是××前輩。快看,就是那個穿白西服戴太陽鏡的人。等等,現在還不要打招呼,等他過了那根電線桿再打。」

我們這些大一新生就這樣聽從指示,打招呼喊「七哇」,將其帶到畢業生的房間。

說實話,這實在是一個讓人難堪的傳統。從我們面前經過的人全都沒好氣地看著我們。我覺得這也不能怪他們。

就這樣,等畢業生聚齊之後,迎新會開始了。桌子上已經準備好了牛肉火鍋,但是我很懷疑那些東西我們究竟能吃到多少。當天的費用,大一新生是不用交的。白吃牛肉火鍋?體育社團裡肯定沒這種好事。

前輩們分散地坐在大廳當中,各處留出的空位,必定是出於讓大一新生坐在那兒以便好好「招待」的企圖。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也沒辦法拒絕。

「好好,你坐那兒。你坐我旁邊。什麼?不想坐?不想就算啦。反正過一會兒我去給你倒酒就是了。」

「喂,也找個可愛的新人坐我旁邊嘛。你看看,這裡有這麼多啤酒呢。我一個人哪兒喝得完。」

不知為什麼,只有這種時候,每個前輩說話的語氣才會變得黏黏糊糊、死纏爛打。

部長致辭、顧問講話、教練贈言都結束之後,宴會終於步入正題。牛肉火鍋咕嘟咕嘟地煮,啤酒瓶蓋一個一個地開。

首先,大一新生被要求按順序自我介紹。這時候經常出現一些故意刁難的問題。

「幹部當中誰最可怕呀?你直說沒關係。」這樣問的基本上都是畢業生。這時候,如果老實回答:「是。嗯……我覺得……是A前輩。」結果會如何呢?會被猛然抬頭的A前輩叫過去:「什麼?我可怕?怎麼可能呢!你小子帶著杯子過來一下。你好像對我有些誤會啊,讓我好好地給你倒杯酒。」但如果反過來說什麼「沒有覺得可怕的人,大家都很親切」,結果會更慘。

「你說什麼?」四周會立刻響起這樣的質問。

「你居然說前輩們根本不可怕?我們還真是沒被放在眼裡啊。這面子必須得找回來。喂,你到我這邊來一下。」

「那邊結束了到這兒來。」

「然後再來我這裡。」

結果就會變成這樣。

自我介紹之後是每人表演一項才藝。說到表演,我們這些剛進大學的毛頭小子,哪裡演得出能取悅那些酒鬼的才藝。我唱了《舞女華爾茲》,卻被指責太難聽,受到一口氣喝光一瓶啤酒的懲罰。我後面的人表演唱佛經,則以破壞氣氛的罪名處以三大杯清酒的懲罰。不過,像我們這樣至少表演了才藝的人還算好。什麼都不做的人甚至要成為「替身棒球拳」的犧牲品。這是個慘烈的遊戲,由前輩負責猜拳,輸一次脫一件衣服,然而卻是由身邊的新生代替前輩脫。前輩會事先商量好,因此,不管身處哪一方,肯定都要被扒個精光。可能因為當時還沒有女性成員,這個遊戲才得以存在吧。

新生的那些無聊才藝結束後,前輩便開始表演早已準備好的看家才藝。其中絕大部分,或者說全部,都是猥瑣下流的歌曲。那些歌的歌詞幾乎都是改編其他歌的,我們頭一次聽到,裡面包含大量性器官的俗稱。他們說,這些才藝節目是靠社團裡代代相傳才保留到今天的。

我們的教練是曾參加過慕尼黑奧運會的梢川博先生,當看到如此偉大的梢川先生一邊拿筷子敲著茶杯,一邊唸唸有詞地哼唱出「珍寶(日語中,「珍寶」的發音很接近男性器官的俗語的發音。)法蓮華經,珍寶法蓮華經,一寸的話——不夠往裡放。珍寶法蓮華經,珍寶法蓮華經,兩寸的話……」時,我覺得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衝擊。

在這種事情進行時,新生們還在不停地被灌酒。而且我們能得到的只有清酒和啤酒,連牛肉鍋裡的一根蔥都吃不到。之前和夥伴們商量好的「多吃青菜」「多吃油膩的」之類的對策完全無法實施。我們不得不陷入空腹飲酒這種最容易爛醉的境地之中。

前輩當中有人會這樣說:「真可憐啊,想吃肉了吧。想吃就吃,沒關係。來來來。」說著還替我們夾肉。如果這時候欣然接受,將其吃下肚,那麼等在前面的就是地獄。

「哦,吃掉啦。吃了兩塊嘛。一塊肉配一杯酒,總共就是兩杯啦。好了,趕緊喝吧。」接下來,酒就會咕咚咕咚地倒進我們的杯子裡。

這種時候,前輩肯定會說這樣的話:「一口氣干了,一口乾。中途如果停下來喘氣,就要再來一杯。」「一口乾」這個詞真正流行起來其實是幾年之後,但在我們中間卻早已成為了常用詞彙。

宴會進行大概一個小時後,大一新生中往廁所沖的人開始增多。也有些人開始雙眼無神,坐倒在地一動不動,或者躺在榻榻米上呈大字形昏睡過去。當然了,前輩們並不會因此就放過我們。

「怎麼啦,怎麼這麼安靜啊?酒應該已經醒了吧。好,那就讓你再醉一次。」話音未落,一升裝的酒瓶口已經塞進了大一新生的口中。新生被灌過酒後就直接衝進廁所,哇哇地吐。大一新生的胃就好像水桶,將酒完好如初地從宴會桌上搬進了廁所裡。

由於當時正是迎新會的旺季,為同樣目的而來的人另外還有好幾組。廁所總是被看似大一新生的人擠滿。隔間裡接連不斷傳出呻吟聲,還有人直接吐到小便池裡。洗臉池不知何時也因嘔吐物而堵塞了。

因為講了個不好笑的笑話,我被罰一口氣喝光了一整杯酒,直接來到廁所嘔吐。走出廁所後,我決定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休息一會兒。我的前方就是電視機,正直播巨人和阪神的比賽。巨人隊的投手是當天作為職業球員初次登場的江川卓。我便在意識朦朧的狀態下給阪神加油。

不一會兒,阪神隊的萊茵巴克打出了全壘打。那一瞬間,我起身拍手,嘴裡喊著「好球」。這一舉動幾乎要了我的命。

我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轉過身,發現被評為「幹部當中酒品最差」的T前輩正在竊笑。

「你還挺會享受的嘛。大晚上的還看球呢。」

「不是,那個,我正打算回房間呢……」

「晚間球賽還是要配啤酒吧,還是你覺得清酒比較好?」

「沒有,那個……啤酒就行。」

「好好。那我們就去喝啤酒。」

我被T前輩帶回房間,被迫挑戰了「流水素面(日式料理,把竹子劈成半月形,接成水渠,水中有麵條順水而下,想吃的人把筷子一放,就可夾到麵條。式喝啤酒」。具體是怎麼個喝法,請各位自行想像。我當時都以為自己要死了。

就這樣過了兩個小時,迎新會結束了。最後所有人合唱了大阪F大學生歌,還圍成一圈喊了口號,四周躺著如同爛抹布一般的大一新生。

大二學生和相對較精神的大一新生負責照顧那些爛醉如泥的人。我照顧的人是打算說自己不能沾酒的K島。他的小伎倆惹惱了眾位前輩,結果落了個喝得比誰都多的下場。

「K島,你沒事吧?」

「唔——唔——」走出飯店後,K島似乎光是站著就已經很辛苦。他的胃都空了,想吐都吐不出來。

梢川教練走到旁邊說:「讓他喝水。這樣舒服些。」但是附近到處都找不到水。正發愁時,梢川教練不知從哪兒抽來了一根水管,那是用來往路上灑水的,正往外噴著水。梢川教練將管子塞進了K島的嘴裡。「好了,喝吧。」

K島表情扭曲,咕咚咕咚地喝著水。

「手指塞進喉嚨,把剛才喝的水吐出來試試。」教練說。

K島按照指示做了。他吐出來的水已被染成了紅色。

「梢、梢、梢、梢川教練,血、血、血,有血、有血混在裡面!」我嚇得不輕。

「嗯——」教練看到後,手啪的一下拍在K島的背上,「唉,好像喝得有點多啊。以後要注意。」然後,教練丟下一句「剩下的就交給你啦」便離開了。

最終,K島在接下來的三天都請了假。除此之外,還有兩個人因急性酒精中毒被送進了醫院。

對此,社團裡的一名骨幹評論說:「作為新生歡迎會的成果,還是不太令人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