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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告訴他們我就是個混蛋」

2008年12月上旬,史蒂夫給我位於加州福斯特城的家庭辦公室打電話,告訴我一個重要信息。

幾個月以來,我一直在努力促成史蒂夫、安迪·葛洛夫、比爾·蓋茨和邁克爾·戴爾的聯合採訪。之所以要做這次聯合採訪,是因為我想寫一本書,叫作「打江山,守江山」(Founders Keepers),主要描繪幾位企業家的心路歷程:極客究竟如何成為行業領袖;埋頭苦幹的發明家究竟如何自學成才成為企業帝國的建造者;企業日新月異不斷發展、自身的財富與影響力也不斷擴張時,企業的創立者究竟如何才能穩坐江山。

我本來2005年就想開始寫這本書,但卻在尼加拉瓜度假時染上了重病。8年前植入我體內的人工心臟瓣膜染上了心內膜炎,並且很快擴散到了全身,在我脊柱內又變異成腦膜炎,感染了我的腦內膜。肺部和腸道都有不同程度的感染。馬那瓜的醫生幫我撿回了一條命,但讓我陷入昏迷之中,而且給我注射了過量的抗生素,雖然抑制了病情,卻讓我喪失了65%的聽力,一隻耳朵完全失聰。我的僱主時代公司安排醫用飛機把我送回了斯坦福醫院,我在特護病房裡待了3周,醫生搞不清楚我為什麼會病得那麼嚴重。

這段時間裡,史蒂夫來看過我幾次。我被注射了很多鎮靜劑和止痛藥,因此頭腦模糊,甚至產生了幻覺。一次史蒂夫來看我時,我迷糊地認為史蒂夫要在拉斯維加斯與披頭士樂隊的鼓手林格·斯達(Ringo Starr)和貝斯手保羅·邁卡特尼(Paul McCartney)一起上演一台披頭士樂隊紀念演出,史蒂夫會上台彈吉他,扮演約翰·列儂的角色,我則被邀請擔任伴奏,我真誠地為自己無法參加演出而感到抱歉,而且我還跟史蒂夫解釋說,因為聽力的喪失,我可能永遠都沒辦法擔任伴奏了。等我恢復理智後,我妻子洛娜告訴我,聽了我的胡話後,她和史蒂夫都忍不住大笑。她還告訴我,史蒂夫臨走時說,「我已經關照他們給你VIP待遇了,如果還需要什麼就給我打電話。」

後來的幾年裡,我在新墨西哥州的聖達非慢慢康復,我和史蒂夫保持著郵件往來。我給《財富》雜誌撰寫了最後一篇封面報道,將4次對約翰·拉塞特的系列採訪改寫成第一人稱的敘述。儘管史蒂夫和拉塞特關係很好,但他全程都沒有參與採訪,也沒騰出時間來拍照。似乎他已經決定不再與我合作,也許是我在醫院的那段胡話讓他覺得我已經達不到以前的水準了,無法講述蘋果(或皮克斯)的故事,也許是別的原因。我始終不知道確切原因。

儘管他不想再與我合作完成雜誌報道,但對我想寫的書卻很感興趣。我們討論過幾次後,在2008年春天,我告訴他想找8位企業家做一次圓桌訪談,作為書的核心內容。「8個人太多了,」他說道,「每個人都想出鏡,所以談得不夠深入。」他建議,「你的書應該圍繞個人電腦來展開,找4個人就夠了,我、比爾、安迪(葛洛夫)和邁克爾(戴爾),我們幾個能深入交談,主題更加明確。我們知道彼此的優點和弱點,交流時會更坦誠,讓你的故事更好看。」

他甚至自告奮勇要去搞定那3個人,但我告訴他沒這個必要,因為只要告訴他們史蒂夫也參加,另外3個人一定會點頭。史蒂夫會參加這一消息就如同一根魔法棒,另外3位果然很快同意了,雖然他們也很忙。來來回回商量了幾次後,我們將採訪定在了12月18日星期四,地點是在安迪位於加州洛斯阿爾托斯的家族基金會辦公室。4位都同意共進午餐,並且把整個下午都空了出來。

我咨詢了史蒂夫的助理拉尼塔·伯克海德(Lanita Burkhead),什麼樣的食物才能滿足她那位難搞的老闆,她提議壽司,或者再加個沙拉和草本茶。我把這個信息告訴了安迪的助理特裡·墨菲(Terry Murphy),由她去準備食物。

然而,12月11日午後,家庭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布倫特,我是史蒂夫,」還沒等我開口說話,他就徑直說道,「我很抱歉,下週四不能參加訪談了。」

我無法相信我所聽到的話,「史蒂夫,為了這場訪談我們已經準備了6個月,每個人都把那天空出來了,拉尼塔上周還說一切都準備好了,如果你不在的話,訪談就沒法進行了。」

「我不在訪談也能進行。」他說。

我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等待他的解釋。

「布倫特,我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消瘦得很厲害。你知道我是素食主義者,我現在開始喝巧克力奶昔和奶酪,幾乎什麼都吃,但體重還在下降,你肯定不想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其他3位也不想看到。勞倫覺得我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去治療,我也這麼認為。」

我詢問了他上一次手術的情況;為什麼他一直堅稱自己已經康復了;這次是否依然是胰腺的問題,還是有別的什麼問題。他告訴我是內分泌紊亂,導致食物無法被吸收。他說,「我吃去下的東西直接穿腸而過了,什麼都沒留下。」

「不管是什麼問題,我得把手頭的事全部放下專心治病,這是目前唯一的大事,是我虧欠家人的。我還沒告訴董事會,也沒告訴庫克和其他人,但我馬上要休病假了。麥金塔展會快要舉辦了,我必須在展會前宣佈這一消息,因為我沒法出席展會。」

接著,他的語調變了,「我的健康狀況你一直都清楚,你應該知道不能告訴別人吧,這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這就是我打來電話的原因,我希望親自告訴你,雖然我的確很想參加訪談,但實在力不從心。」

我坐在家庭辦公室的長椅上,試圖想像史蒂夫現在的樣子。在去年6月於洛杉磯莫斯康展覽中心舉辦的全球開發者大會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那時候他看上去很瘦,但依然充滿活力,無論是iPhone、iMac還是應用商店裡的應用,全都銷量喜人,剛出爐的筆記本電腦MacBook Air同樣廣受好評。

「我應該怎麼跟比爾、安迪和邁克爾解釋呢?」我問,「他們肯定想知道為什麼你會在最後一分鐘選擇退出。我可以告訴他們你感到身體不適嗎?我不會再多說什麼了。」

剛開始史蒂夫沒有回答,過了幾秒鐘後,史蒂夫苦笑著說,「告訴他們我就是一個混蛋,也許他們心裡就是這麼想的,你就幫他們說出心聲吧。」

這句話讓我目瞪口呆。「你真的想讓我這麼說?」我覺得他們3個應該都不會相信,他們知道史蒂夫不會故意讓我忙乎半天後選擇退出,他可能有點混蛋,但還不至於那麼混蛋。「只希望你不要告訴他們真實原因,現在還不能說。」

我告訴邁克爾、安迪和比爾,史蒂夫由於私人原因沒法參加聯合採訪,其他什麼都沒說。大概過了一個月後,蘋果宣佈史蒂夫由於「複雜」的健康問題而休病假,消息宣佈後,我曾去比爾的辦公室拜訪過他,比爾告訴我他想和史蒂夫取得聯繫,但不知道以什麼方式聯繫他比較好,他們倆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說過話了。我給了他史蒂夫的家庭電話號碼、手機號碼、郵箱地址和助理拉尼塔的電話號碼,不過在給他聯繫方式之前,我跟他說了「混蛋」的典故,比爾也喜歡這種機智幽默的借口,我們倆都笑了。

根據蒂姆·庫克的說法,他和負責媒體事務的凱蒂·考頓最先得知史蒂夫需要進行肝移植手術,當時是2009年1月,也就是史蒂夫給我打電話的幾周以後。庫克從2008年開始就發現史蒂夫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到了2009年,史蒂夫幾乎不來辦公室了,庫克每天都會去他家匯報工作,非常擔心出現最不想看到的結果。庫克說,「每天去他家時我心裡都不好受,能感覺到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史蒂夫看上去非常虛弱,腹腔積水導致腹部凸起,他整天都躺在床上,看上去非常憔悴、疲憊、煩躁。

他在加州的肝移植候選受者名單上排了號,這個名單是無法通過開後門隨意更改的。在一次床邊會談時,史蒂夫告訴庫克,他覺得自己獲得肝源的概率比別人高一點,因為血型比較稀有。在庫克聽來,這句話毫無邏輯,雖然等待名單上與史蒂夫相同血型的人的確少一點,但是這種血型的肝源也很少。事實上,史蒂夫能獲得合適肝源的概率非常低。

一天下午,庫克離開史蒂夫家後憂心忡忡,自己去做了一個血型測試,結果發現也是稀有血型,他覺得可能和史蒂夫是同一種血型。他開始研究,發現活體肝移植也是一種選擇,美國每年都會進行大約6 000台活體肝移植手術,無論對於捐贈者還是對於受體來說,成功率都很高。肝臟是可再生器官,移植給受體的那部分健康肝臟會長大,而捐贈者切割掉的那部分肝臟還會長出來。

庫克決定去做檢查,看看自己是否合適做活體移植。「我覺得他快要死了。」庫克解釋道。他去了一家離灣區很遠的醫院,因為不想被別人認出來。檢查做完後的第二天,他去了史蒂夫家,臥室裡只有他和史蒂夫兩人時,他開始提議捐獻自己的部分肝臟。「我真的想讓他接受,」他回憶道,「但我話還沒說完,他就打斷了我,『不行,』他說,『我絕不允許,我永遠不會接受!』」

「自私的人不會是這樣的反應,」庫克說,「因為肝臟問題,他已經奄奄一息了,面前有一個健康的人能夠救他。我說,『史蒂夫,我的健康狀況沒問題,我做過檢查了,這裡有報告,做手術對我來說沒什麼風險,我會康復的。』但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的回答不是『你確定要這麼做?』,不是『讓我想想』,也不是『我的情況似乎……』,而是『不行,絕對不做!』。他說這話的時候,差點要從床上跳起來。我們共事13年,他只對我吼過四五次,這是其中一次。」

「人們並不瞭解他的這一面,」庫克說,「沃爾特·艾薩克森寫的傳記並沒有真實全面地反映史蒂夫的性格,只是在重複一些陳詞濫調,只反映出他性格中的很小一部分。看了那本書後,你會覺得史蒂夫就是個貪婪自私的利己主義者,但這不是事實。我永遠都不想和書中描繪的那個人共事,生命太短了,不值得浪費。」談到這一點,其實史蒂夫很多好友的想法和庫克一樣,在對不同人的很多次採訪中,他們都提到目前的出版物並沒有真實反映出真實的史蒂夫,完全解釋不了為什麼他們願意與史蒂夫共事如此之久。這些蘋果前員工還有另一個共識:為史蒂夫工作的這些年是他們生命中工作業績最為突出的幾年。

「史蒂夫對很多事情都非常關心在乎,」庫克說,「他對很多事充滿了激情,並且追求完美,這正是他的偉大之處,他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做到最好,他相信小團隊比大團隊效率更高,能完成更多工作,他也相信選擇對的人比隨便找個人將就要好一百倍。這些都是事實,有些人卻把他的激情誤認為傲慢。當然,他肯定不是聖人,我並沒有這麼說,我們都不是聖人,但說他不是好人肯定是不對的,並沒有真正理解他。」

「1998年剛認識史蒂夫時,他自信、傲慢、充滿激情,但他身上也有溫柔的一面,那溫柔的一面在之後的13年裡佔據了越來越重要的位置,你會看到他溫柔的一面以不同的方式展現出來。蘋果員工或員工配偶一旦生病,他會想盡一切辦法確保他們得到最好的治療,絕對不是隨便客氣一下,而是真心實意地幫忙,他總會說,『如果需要幫忙的話,隨時給我打電話。』」

「他有勇氣承認錯誤,然後做出改變,很多功績卓著的大人物並不具備這一特質,與史蒂夫一樣位高權重的人一般不願意像他那樣調整戰略。除了核心價值觀,他不會對其他任何事情固執己見,他願意做出改變,而且改變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這絕對是一種天賦。他能以非常快的速度走完一條學習曲線,而且學習的領域非常廣泛。」

庫克在2014年宣佈出櫃。他說,「史蒂夫還一直督促我組建家庭,並非因為他喜歡管別人私事,而是因為他切實體會到了家庭對他生命的重要性,他希望我也能擁有自己的家庭。」(史蒂夫和其他公司員工當然早就知道了。)「有一天,他給我母親打電話,其實他並不認識我母親,我母親住在亞拉巴馬州。他說他正在找我,但他知道該怎麼找到我!然後他和我母親談起了我。其實通過很多事情都能看出他充滿溫柔與關愛的那一面,他有那樣的基因。僅僅把生命看作交易的冷酷之人絕對不會有溫柔的一面。」

史蒂夫最終做了肝移植手術,他同時也在田納西州孟菲斯市排隊等待供體肝臟,這麼做完全是合法的,想在其他州排隊的唯一要求是必須能在收到通知後的8小時內趕到醫院,史蒂夫有私人飛機,完全能做到這一點,而且孟菲斯市醫院的醫生認為,以他的健康狀況來看,在做完手術後能夠康復。2009年3月21日,他和勞倫飛往孟菲斯動手術,因為出現併發症,幾天後又進行了第二次手術。他和勞倫在孟菲斯待了兩個月,其間情況並不樂觀,親朋好友紛紛前來探望,包括喬納森·艾維、妹妹莫娜·辛普森和律師喬治·賴利(George Riley),可能是想和他道別。艾維甚至帶來了一件設計團隊的特殊禮物,鋁制MacBook Pro的微縮模型,MacBook Pro將在6月上市。每件產品發佈後,設計團隊都會給史蒂夫做一個小模型,但這次情況特殊,因此這件禮物很特別。

史蒂夫當然活了下來。他後來告訴鮑勃·伊戈爾,曾經考慮過在手術後離開蘋果,花更多時間陪伴家人。但埃迪·庫埃說,「事實上,史蒂夫一生中真正在意的事情只有兩個,一個是蘋果公司(也包括皮克斯),另一個就是家庭。」兩個他都需要。他又回到了工作崗位,就如同2004年手術後回歸崗位那樣充滿了活力。在去世前,他還需要再建一座里程碑:iPad。

從技術角度看,打造iPad比iPod或iPhone容易。打造iPod時,團隊需要學習全新的操作系統;打造iPhone時,團隊將個人電腦變革推向巔峰,將三台設備融入一台手持式超級電腦中。打贏了這兩場戰役後,史蒂夫和他的團隊已經積累了足夠的經驗,足以打造出一台超凡的平板電腦。早在2004年,史蒂夫讓紫色項目團隊停止研究平板電腦,把注意力轉向手機,如此一來,蘋果的平板就成了iPhone的延伸,團隊的任務是把iPhone放大,而不是把iMac縮小,這就意味著iPad使用的是智能手機常用的ARM微處理器,而不是電腦常用的英特爾芯片,英特爾芯片耗電量大得多。這也意味著iPad將延續iPhone的多點觸控屏幕和虛擬鍵盤。最重要的一點是,iPad將大大受益於iTunes應用商店,史蒂夫當初的反對之舉顯得頗具諷刺意味。iPad讓軟件開發商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因為屏幕更大了,能做的事更多、更炫酷了。iPad軟件的定價和iPhone軟件差不多便宜,因此比iPhone軟件更受歡迎。iPad的誕生進一步催化了蘋果應用商店的發展,也進一步擴大了這一全新的軟件市場的影響力。

隨著iPhone和iPad的雙連擊,蘋果完全重塑了電腦軟件市場的開發和銷售方式。以前軟件的銷量一般只有幾千件,軟件開發商的定價必須足夠高才能賺到錢,現在市場受眾多達幾億,讓以前根本沒有競爭實力的小開發商也有了生存的可能。無論你想幹什麼,都能找到一個相關應用(也可能是兩個、三個,甚至更多)。在個人電腦領域,這一切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軟件銷量太小,定價太高。

如果從技術角度來看,iPad在史蒂夫職業生涯中的重要性比不上iPhone,但從某種程度上說,iPad實現了史蒂夫長久以來的目標:讓技術成為消費者進入信息世界的窗口,讓技術變得簡單而又強大,使消費者感覺不到技術的存在。在他職業生涯之初,這些目標讓他從一群技術迷中脫穎而出。這一目標也讓史蒂夫栽了很多次跟頭,因為技術的發展跟不上他的願景。但打造iPad時,他和他的團隊已經吸取了足夠多的經驗,能夠做到讓技術消失。作為一名真正的藝術家,他終於成功地將所有的技術付出全都隱藏起來。

2010年1月27日,史蒂夫在舊金山芳草地藝術中心發佈iPad時,他的快樂與驕傲溢於言表。這一次與往常不同,舞台上放了一張桌子和一個小沙發。史蒂夫走上舞台時,看上去非常憔悴,所有的觀眾與往常一樣起立鼓掌。他一邊在舞台上自信、有力地踱著步,一邊開始回顧公司所取得的成就。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張他和沃茲的早年合影,接著出現了一連串數字:iPod銷量2.5億台,一年半的時間裡,蘋果應用商店的下載量達到30億次,公司年收入超過500億美元。他說,蘋果已經成為一家移動設備公司,以收入來看的話,是世界上最大的移動設備公司。

儘管每一次發佈會上,史蒂夫都會先花幾分鐘時間回顧蘋果公司的發展歷程,但這一次卻產生了些許哀傷的氛圍,畢竟蘋果的發展歷程就是對他職業生涯的回顧。十幾分鐘後,史蒂夫坐到了沙發上,展示如何使用iPad,坐下當然是因為他身體不好,這一舉動讓哀傷的氛圍更濃了。不過,坐下的確能夠更好地展示iPad,他背靠沙發,用手指在iPad上完成了一系列任務:發郵件、瀏覽網頁、打開APP聽音樂、在YouTube上看視頻,甚至用手指畫畫兒。「iPad比筆記本電腦更好用。」他自豪地說。他在iPad上的每一步操作都投射在大屏幕上,與之前的發佈會一樣,此次發佈會目標明確:邀請觀眾通過iPad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異常簡單方便的操作讓iPad在不知不覺間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

儘管剛開始也有批評的聲音,不過公眾很快就意識到了iPad的魅力。第一代iPad是蘋果新發佈產品中銷量最好的,讓iPod和iPhone都黯然失色:到2010年年末,iPad銷量超過1 500萬台。

2009年,史蒂夫又一次充滿活力地回到工作崗位,一如2004年,但這一次情況有所不同。大家都知道他的任期終有一天要結束,即使大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但都知道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這一次史蒂夫沒有再用「痊癒」這個詞,而是「帶病生存」時間越長越好。史蒂夫並沒有與很多人談起過自己的病,也很少與核心團隊成員聊起這個話題,但死亡的威脅是真實存在的,大家都能嗅到死亡的味道。

鮑勃·伊戈爾意識到了這一點。正如伊戈爾所期待的那樣,自從皮克斯2006年被賣給迪士尼後,史蒂夫就成為迪士尼董事會成員,為迪士尼出謀劃策,但不會威脅到迪士尼的發展。史蒂夫和伊戈爾的關係非常密切,史蒂夫曾邀請他加入蘋果董事會,但由於存在委託關係,伊戈爾無法加入。正因為與史蒂夫友誼深厚,伊戈爾還拒絕了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拉裡·佩奇(Larry Page)和埃裡克·施密特的邀請,沒有出任谷歌的董事。「史蒂夫告訴我他會嫉妒。」伊戈爾笑著說。其實考慮到蘋果和谷歌的關係不太好,史蒂夫應該不僅僅是嫉妒,而是不願意伊戈爾出任谷歌董事。

做肝移植手術前,伊戈爾和史蒂夫每週要交流3~4次,冬季去夏威夷度假時也會見面。「我住在四季酒店,他住在科納度假村,我們經常一起散步。他每天先走到四季酒店,然後我們一起散步,隨意地聊天,他會試著說服我白菠蘿比黃菠蘿好。然後,我們坐在長凳上,聊聊音樂,聊聊世界,我告訴他迪士尼將在夏威夷建一座造價9億美元的度假村,他看上去不喜歡這個主意。我問,『你為什麼不喜歡?』他說這個想法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說,『9億美元,迪士尼將進軍夏威夷,沒什麼大不了的嗎?』他說,『把拉奈島買下來吧。』(拉奈島是夏威夷的一個小島,後來拉裡·埃裡森買下了這座島。)他覺得迪士尼應該在島上建一個主題樂園,用迪士尼專用交通工具把客人送至島上。這個主意完全不切實際。」

大部分時候,伊戈爾和史蒂夫會在班伯克見面,也就是史蒂夫去迪士尼總部開董事會的時候。雖然伊戈爾不是蘋果董事會成員(在史蒂夫去世後,他才成為董事),史蒂夫依然會咨詢他關於公司發展的建議,每次他來庫比蒂諾,史蒂夫都會帶他參觀艾維的設計實驗室。「我們會站在白板前一起頭腦風暴,」伊戈爾回憶道,「我們會聊收購計劃,還聊過聯手收購雅虎。」迪士尼召開董事會前,史蒂夫其實已經從伊戈爾處瞭解到了公司發展的情況。「我們總是心有靈犀,」伊戈爾說,「並沒有事前計劃過,但史蒂夫一旦提出什麼建議,董事會通常都會採納。」

董事會也不是每條建議都會採納,但史蒂夫依然會有禮有節地提出自己的反對意見。他反對股票回購計劃,也就是公司從公開市場上買回自己的股票,這一舉動通常是為了向投資者表明管理層對公司很有信心。在一次董事會上,史蒂夫強烈反對股票回購,但公司還是做了。另一次,迪士尼打算與嘉年華郵輪公司建立合資企業,因為伊戈爾覺得董事會不會支持他花重金建造兩艘游輪。史蒂夫強烈建議伊戈爾設法獲取董事會的支持,結果董事會同意迪士尼自己建造游輪。「如果這生意能賺錢,」史蒂夫說,「為什麼要把你自己的品牌交給別人使用呢?」於是迪士尼自己造了兩艘游輪。

史蒂夫對迪士尼的零售業務幫助也很大。以前,迪士尼把零售商店授權給第三方經營,2008年,迪士尼收回了經營權。零售業務負責人第一次向董事會提交管理計劃時,坐在伊戈爾邊上的史蒂夫開始揉眼睛、坐立不安。那位負責人匯報到一半,史蒂夫忍不住嘟囔道「狗屁!」,聲音大到在場的每個人都聽見了。伊戈爾在桌子下踢史蒂夫的小腿,讓他保持克制。匯報結束後,史蒂夫問了那位負責人兩個問題:「客戶進門後,你想傳遞給他們什麼信息?店舖的主題是什麼?」

「那個人啞口無言,」伊戈爾回憶道,「屋子裡一片寂靜。」之後,史蒂夫建議伊戈爾立刻炒掉那個人,但伊戈爾並沒有這麼做。「史蒂夫總是很快就對一個人做出判斷,這是不對的,」伊戈爾說,「我覺得這是史蒂夫的缺點。我會告訴他,『我還沒對這個人做出判斷,給我點時間思考一下。』有時候我也會告訴他,『你對這個人的看法完全不對。』有時候他的判斷是對的,有時候我的判斷是對的,不過無論結果如何,他從沒有對我說過『早就告訴你是這樣了』。」

幾周後,伊戈爾帶著那位零售業務負責人和他的團隊來到庫比蒂諾,與史蒂夫和蘋果的零售業務負責人羅恩·約翰遜一起頭腦風暴。「他沒有重新設計我們的店舖,」伊戈爾說,「也沒有插手店舖的事,但他騰出一整天時間,幫我們想出了店舖的主題:這將是你孩子一天中最美好的二三十分鐘。」

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出差了,只能通過電話參加董事會。但只要身體情況允許,他還是會去班伯克參會,與伊戈爾見面交流。2010年的一個晚上,伊戈爾和妻子在自己家與史蒂夫和勞倫共進晚餐時,他突然意識到史蒂夫真的快要離開人世了。「我們都知道他的死亡是無法避免的,但我們都不願意真正接受這個事實,也不願意相信或說出來,」伊戈爾回憶道,「但這個事實已經很明顯了,史蒂夫那晚開始敬酒,他說,『我們倆取得了不可思議的成就,不是嗎?我們救了迪士尼,救了皮克斯。』他認為成為迪士尼的一部分讓皮克斯獲得了新生,迪士尼顯然也變得比以前更棒了。他哭了,我們各自的妻子也沒有忍住眼淚。我們的對話就好像在說:『天哪,看看我們的成就!真是太棒了,太不可思議了!』」

在蘋果,史蒂夫還是盡可能讓員工把自己當成健康的人對待。「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忍著病痛依然在努力工作,」埃迪·庫埃回憶道,「開會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他在吃嗎啡,他很痛苦,但他依然積極參會。」

回到工作崗位後,他對工作重心做了些調整,大部分只是2004年調整的延續。他只關注自己真正在意的方面:市場營銷、設計和產品發佈,他也要確保自己去世後,蘋果公司依然能夠正常運作。其實他早就開始考慮這一點了,根據蒂姆·庫克的說法,早在2004年,他就開始尋找繼任、思考後史蒂夫時代,不過現在一切都加速了。

史蒂夫和前耶魯商學院教授祖爾·波多尼(Joel Podolny)共同創建了蘋果大學,專門培訓中高層管理人員。皮克斯大學為員工提供的主要是創造藝術類課程,而蘋果大學是為了讓未來的公司領導層回顧、解析公司歷史上的重大決策,逆向還原史蒂夫的決策過程並從中汲取經驗教訓,同時也把史蒂夫的審美和營銷方法論傳承下去。「史蒂夫非常在意事情的緣由,」庫克說,「為什麼要做出某個決策。年輕的時候,他只是做完一件事,但後來他會花更多的時間跟我和其他同事解釋,為什麼他是這樣想的,為什麼他要做這件事,為什麼他要從這個角度看待事物。這也是為什麼他要創建蘋果大學,去培訓下一代領袖,讓他們瞭解我們的心路歷程,瞭解我們做了哪些愚蠢或偉大的決策。」

史蒂夫同時也非常關注新總部大樓的建造,新大樓選址在庫比蒂諾另一個社區,那裡原先是惠普的園區。他與諾曼·福斯特建築師事務所(Norman Foster Architects)共同完成了大樓的設計工作。新大樓的很多設想與皮克斯總部類似,當然具有蘋果特色。新總部大樓是一幢環形建築,4層樓高,能容納1.3萬名員工,有人覺得這幢樓像飛船。其設計初衷是為了促進員工之間的交流互動。每個樓層都由一條公共走廊聯通,自助餐廳能容納3 000名員工,80%的區域將被灌木叢和樹木覆蓋,包括環形建築的巨大中庭。建築本身就是一個技術奇跡,外立面沒有一塊平面玻璃,幕牆的玻璃都呈現出一定的弧度。餐廳有一扇四層樓高的滑動玻璃門,天氣好的時候玻璃門會打開。「我認為,」史蒂夫告訴庫比蒂諾市議會,「這幢建築很可能會成為世界上最好的辦公樓。」

史蒂夫設計建築物的原則一如既往。什麼樣的設計能讓建築物成為蘋果公司的理想工作場所,幫助蘋果開創更美好的未來?建築物離理想情況越接近,對蘋果的發展就越有利。史蒂夫相信蘋果是世界上最重要、最不可或缺、最富有創造力的公司,他希望盡一切可能讓蘋果保持這樣的狀態。「他希望員工發自內心地熱愛蘋果,」庫克說,「不僅僅是為蘋果工作,而是真正熱愛,真正理解蘋果的內涵和價值觀。他不會把價值觀貼在牆上,或是做成海報,但他希望員工能夠銘記於心,能夠為一個宏大的目標而奮鬥。」

史蒂夫堅信蘋果公司是個特殊的地方,與iPad一樣具有魔力,庫克在這方面的想法與史蒂夫相同,這可能也是為什麼史蒂夫敦促董事會批准讓庫克成為他的繼任人。「這是我和他的共同點,」庫克說,「我真心熱愛蘋果,真心覺得蘋果有更加宏偉的目標。世界上很少有其他公司像蘋果一樣。」

史蒂夫飽受癌症的折磨,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長。李·克勞去他家裡看望他,探討將於2011年春天播出的iPad 2廣告。「他身體不適、無法上班時,我不得不去他家,」克勞說,「但即使在家裡,他依然注意力高度集中,他會跟我討論廣告或產品或任何話題。」和克勞在一起時,史蒂夫不太會回顧過去或展望黑暗的未來,「他試著告訴自己死亡不會到來,他將一直活下去。他不想思考關於死亡的話題。」

史蒂夫和克勞為iPad 2的廣告而奮鬥,廣告裡洪亮的聲音和詩意的語言非常像「非同凡想」,「非同凡想」預示著史蒂夫重回庫比蒂諾後蘋果轉折的開端。「我們堅信,光有技術是不夠的,」這是最終出現在廣告中的腳本,「更快、更薄、更輕——這些都是好事。但當科技擺脫了傳統模式,一切都變得更加愉悅,甚至具有魔力。唯有如此,你才能向前躍進,擁有這樣的產品。」畫面上是一根手指,輕鬆地操控著iPad的各種軟件應用。「這是史蒂夫要求傳達的產品信息,」克勞回憶道,「與他一貫的願景是相吻合的,從創業的第一天起,他就希望技術能夠改善人們的生活,為每一個人所使用。」

有很多人懷疑他的身體狀況是否允許他親自走上舞台發佈這一產品,不過他做到了,2011年3月2日,他的介紹語與廣告的主旨類似。「光有技術是不夠的,蘋果公司的基因決定了這一點,」他告訴觀眾,「只有讓技術與人文相結合,才能讓我們的心靈為之歌唱。」與第一代iPad相比,iPad 2有了很大的改進,更加輕薄,而且配置了兩個攝像頭,前置攝像頭專門用於視頻會議和自拍,後置攝像頭像素更高,帶閃光燈,這要歸功於幾位相機工程師,他們在第一代iPhone發佈後加入了蘋果團隊。

然而發佈會當天,人們最關心的並不是產品的改進,而是史蒂夫已經病危的消息。他艱難地走上舞台後,外表是如此憔悴,引起了蘋果股價的下跌。這一次,他更加依賴核心團隊的其他成員,需要他們配合共同完成產品介紹和功能展示。

史蒂夫已經與病魔抗爭了很久,時不時會出現病危的症狀,醫生、同事和他自己都無法預測大限究竟何時到來。他在6月7日向庫比蒂諾市議會展示新總部大樓方案時,感覺很痛苦,聲音也很虛弱。史蒂夫似乎知道,這幢大樓應該是他為公司做的最後一項貢獻了,也是他對這個如家庭般的社區所做的最後貢獻了。他花了15分鐘時間向議會議員介紹了方案,用了5分鐘回答問題。一位女議員想開個玩笑,她說如果想讓市議會批准這個建設方案的話,蘋果公司應該給議會提供免費無線網絡,對此史蒂夫回答,「你知道,我是個很傳統的人。我認為我們已經納稅了,市議會必須要給我們提供服務。」

最後的幾個月,源源不斷有人去他家探病。比爾·蓋茨去過,奧巴馬總統也去過,與其他幾位硅谷領袖一起吃了飯。《紐約時報》記者約翰·馬科夫(John Markoff)和作家史蒂芬·列維(Steven Levy)都去了他家拜訪,列維寫過多本有關硅谷的書,其中就有描繪麥金塔和iPod開發歷程的書。某天下午,比爾·蓋茨在他家待了4個小時,「其實大家對我和史蒂夫的讚譽都有些言過其實,別人的功勞可能也算在了我們頭上,因為如果要把每個人的功勞都算清楚的話,故事就太複雜了,」蓋茨說,「我的意思是,史蒂夫的確功績卓著,如果要選一位對個人電腦產業影響最大的人物,大家應該都會選史蒂夫,這是公平的。但史蒂夫並不是上帝,並非上帝顯靈帶來了平板電腦。」儘管這兩位性格迥異,但依然建立了友誼和對彼此的尊重。「那天下午,我們並非想把對方比下去,」蓋茨說,「我們討論了曾經做過的事和未來的發展方向。」在史蒂夫去世前的幾周,蓋茨給他寫了最後一封私信。

蘋果公司高管團隊的成員經常會去他家,他每況愈下的身體讓原本就很緊密的團隊關係變得更加密切。他們會和史蒂夫聊工作,有時也會一起看電影或一起吃飯。正如庫克所說,蘋果的創新就如同「跑步機」般永不停歇,他們的合作進一步加快了跑步機的運轉速度。「史蒂夫和第一代核心團隊的關係也不錯,」勞倫說,她指的是和史蒂夫一起拯救蘋果的弗雷德·安德森、阿瓦·特凡尼安和喬恩·魯賓斯坦,「但他更喜歡後來這個團隊,因為他們共同取得了很多不可思議的成就。」

8月11日週日,史蒂夫讓庫克去他家。「他說『我想和你談談』,」庫克回憶道,「那時候,他已經不出門了,我問他讓我什麼時候去,他說『就現在』。因此我馬上去了,他說他決定讓我當CEO。我當時認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應該覺得自己還能活很久,因為我們討論了很久由我擔任CEO、他擔任董事長到底意味著什麼。我問他,『你有什麼現在正在做,但內心卻不想做的事嗎?』」

「這是個有趣的話題,」庫克笑著說,「他說,『由你來做所有的決定。』我說,『等等,我要問你一個問題。』我想說些激勵他的話,因此我說,『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看過一個廣告設計,覺得還不錯,不需要得到你的同意就能播放?』他笑了,說,『希望你至少來問我一下!』我問了他兩三次,『你確定要讓我當CEO?』因為當時我覺得他的身體情況在好轉,我工作日經常去他家,有時週末也去,每次見到他,都覺得他在好轉,他本人也是這樣認為的。很可惜,奇跡並沒有發生。」

多年來,庫克一直是CEO的最佳人選。在史蒂夫2004年和2009年請病假離開公司時,庫克已經承擔過兩次主持公司工作的重任,而且史蒂夫希望由內部員工來接替他的職務。「只有內部員工才能深刻理解公司的文化,」庫克解釋道,「如果我要離職,肯定也會推薦一位內部候選人,因為外人無法瞭解我們的事業和企業文化。我覺得史蒂夫還認為候選人必須具有披頭士精神,如果候選人僅僅想成為史蒂夫第二的話,是沒辦法很好地為蘋果服務的,而且我認為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真正取代史蒂夫,雖然很多人想往那個方向努力。他知道我不會傻到想去模仿他,也從不認為有這個必要。」

關於繼任問題,史蒂夫和庫克已經討論了好多年了,因此庫克並沒有感到十分驚訝,他們也探討過史蒂夫去世後蘋果的發展問題。根據庫克的說法,「他不希望我們問,『史蒂夫會做什麼?』華特·迪士尼去世後,迪士尼的發展停滯不前,史蒂夫非常痛恨這一點,他要確保蘋果絕對不會發生類似的事。」

史蒂夫告訴庫克要任命他為CEO的8周後,情況突然急轉直下。「他去世前的一個週五,我和他一起看了一部電影,」庫克回憶道,「我們看的是《衝鋒陷陣》(Remember the Titans,講述的是黑人橄欖球教練如何逆襲取得成功的故事)。我非常驚訝他居然想看這部電影,他對體育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們邊看邊聊,聊了很多,我覺得他很快樂。然而那個週末,情況卻急轉直下。」

約翰·拉塞特接到了勞倫的電話,讓他趕緊來見史蒂夫最後一面。「我待在他的臥室裡,那間屋子本來是書房,後來改造成了他的臥室。我們聊了皮克斯和迪士尼,後來他對我說,『我累了,想睡一會兒,』於是我起身準備離開,想了想又停下腳步,轉過身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和吻,對他說,『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他很特別,」拉塞特說,「有一小群人和他的關係一直很親密,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們都很想念他。2013年11月,我去舊金山參加勞倫50歲生日派對時,到得比較早,蒂姆也來了,他走過來和我聊天,很自然地聊到了史蒂夫。我說,『你想他嗎?我真的很想念他。』然後我給他看了這個。」拉塞特邊說邊翻開iPhone通信錄列表。「我至今還存著史蒂夫的電話號碼,我說,『我永遠無法把這個號碼刪掉。』庫克也拿出了他的iPhone給我看,他同樣存著史蒂夫的號碼。」

「生命需要不斷地更新與成長,」吉姆·柯林斯說,「大部分領袖並非生來就如此偉大,而是經歷了漫長的歷練與成長。史蒂夫正是這樣的,他的故事並不是成功的故事,而是成長的故事,我真希望自己能看到史蒂夫3.0版本,看他從55歲到75歲的經歷一定很有意思,一定會比之前更加優秀。可惜我們沒有機會看到史蒂夫3.0了。」

「一家偉大的公司具有三個特質,」柯林斯把話題轉到了蘋果公司,「第一,漂亮的財務數據;第二,別人無法輕易取代的與眾不同之處;第三,持續發展,隨著技術與市場的演變而不斷演變,不會因為一位領袖的離開而停滯不前。第一點和第二點蘋果已經做到了,史蒂夫正和時間賽跑,試圖幫助蘋果達成第三點。是否能持續發展是對蘋果的最後考驗,目前還沒有答案。蘋果有許多優秀的人才,應該能夠做到。」

史蒂夫去世時,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蘋果都是一家傑出的企業。2011年年末,可以非常肯定地說,蘋果是最成功、最富有創造力的美國企業。蘋果一直致力於利用小團隊之間的合作,以高效、非官僚的方式持續打造卓越的產品,儘管到史蒂夫去世時,公司的規模已經達到了6萬人,但這一傳統仍舊沒有改變。比起1997年史蒂夫剛回蘋果時,2011年公司利潤率更高,收入來源也更豐富。高管團隊久經沙場,而且很少出現人員變動,除了阿瓦·特凡尼安、喬恩·魯賓斯坦、弗雷德·安德森和托尼·法德爾,其他成員基本沒有變過,成為公司品牌與歷史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蘋果公司非常擅長設計、生產、營銷卓越的產品,史蒂夫曾經希望公司做的每一件事情蘋果都一一實現了。

2011年10月5日週二,史蒂夫去世了,共舉辦了3場悼念活動。他於10月8日下葬,有大約40人出席下葬儀式,包括4位蘋果員工——蒂姆·庫克、凱蒂·考頓、埃迪·庫埃和喬尼·艾維,董事會成員比爾·坎貝爾、阿爾·戈爾、鮑勃·伊戈爾、約翰·多爾、埃德·卡特穆爾、麥克·斯萊德、李·克勞以及勞倫和史蒂夫的4個孩子,還有一些親戚也參加了葬禮,包括兩位妹妹帕蒂和莫娜·辛普森。大家聚集在位於帕洛阿爾托的阿爾塔梅薩公墓,圍繞著史蒂夫的靈柩,有幾位送葬者講話,有幾位朗誦了詩歌,儀式結束後,大家去了約翰·多爾家舉行追憶活動。

10月17日,數百人在斯坦福大學紀念教堂參加了史蒂夫的追思會。iPhone4S於兩天前發佈,這是史蒂夫去世後公司舉行的第一次發佈會,預售訂單的數量超過了以往任何一款產品。只有獲得邀請的人才能參加追思會,客人有史蒂夫的好友及家人、克林頓夫婦、U2樂隊主唱波諾、議員拉姆·伊曼紐爾(Rahm Emanuel)、史蒂芬·弗雷(Stephen Fry)、拉裡·佩奇、魯伯特·默多克和Adobe創始人約翰·沃諾克。U2樂隊演唱了史蒂夫最喜歡的鮑勃·迪倫的歌曲《每一粒沙》(Every Grain of Sand),瓊·貝茲演唱了《慢慢走起來,親愛的馬車》(Swing Low, Sweet Chariot),莫娜·辛普森朗誦了一篇感人的悼詞,拉裡·埃裡森和喬尼·艾維也致了辭。史蒂夫的女兒艾琳在追思會開始前點燃了蠟燭,裡德談了自己的感受,麗薩朗誦了一首詩,伊夫朗誦了「非同凡想」的腳本。儘管在場的人很多,但活動現場依然十分溫馨、感人,馬友友演奏的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拉開了追思會的帷幕,勞倫的致辭尤其感人肺腑:

我和史蒂夫的相遇就是在這裡,斯坦福大學,那是我搬到加州後的第二周。他來這裡演講,演講結束後,我們又在停車場相遇,一直聊到凌晨4點。他在一個下雨的元旦向我求婚,求婚時手裡拿著一把剛摘的野花,我當然回答我願意。接著,我們開始共同生活。

他改變了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我和他都很有主見,但他具有我所不具備的審美品位。要排除所有障礙、看清已經存在的現實已經很不容易了,但史蒂夫具有更驚人的天賦:他能看到尚不存在,但應該或必須存在的事物。他的大腦從不會被現實所束縛;相反,他能看到現實所缺乏的內容,然後著手改變現實。他的想法完全出自其直覺以及內心的自由,因此,他總能看到不同的可能性。

史蒂夫愛美,痛恨一切醜陋之物,這一點也深深影響著我們的生活。剛結婚時,我們曾與莫娜和裡奇一起吃飯。我記得那次大家聊了很久,一直聊到了深夜。開車回家的路上,史蒂夫開始批評飯店的燭台,莫娜同意他的觀點。我和裡奇則面面相覷,嘀咕道,「燭台是照明用的嗎?」史蒂夫的眼睛不會放過任何微小的事物,他總會去探尋每件事物的外形、品質和背後的意義。他仔細觀察,然後以追求完美的態度進行創造。

他的立場看似不近情理,但我慢慢瞭解了其背後的邏輯,瞭解了他那不可思議的嚴苛標準,他也始終是以非常嚴苛的標準要求自己的。

他從內心深處覺得只有加州才算得上是家,夜晚的山坡上亮起的燈光有種無與倫比的美。在史蒂夫的靈魂深處,他就是加州人,他所需要的自由只有加州才能賦予,他也受到了加州的鼓舞與影響,從大地、山間、果園和橡樹林裡汲取著養分。加州的創新精神激勵著他,催生了他的創新慾望。莊嚴壯麗的大自然為大膽想像創造了完美的條件,他也的確大膽想像,他是我見過的最無拘無束的思想者,與他一同思考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

和我的孩子們一樣,我也在年輕的時候失去了父親。我並不想這麼早就失去父親,我的孩子們也不想。但太陽依然會照常落下、升起,明天的太陽將照亮我們的悲傷與感恩,讓我們帶著目標、回憶、激情與愛繼續生活。

追思會剛結束不久,我就離開了。我難以平復自己的心情,又想起了夏天和他最後一次對話的情景,後悔不已。那次,他給我打電話,問我想不想和他一起散步,順便聊聊天。現在回想起來,他應該是想和我告別,那個夏天,他與很多人進行了告別。但當時由於各種原因,我心情不好,也沒有意識到他的病有那麼嚴重,我非但沒有接受邀請,反而表達了我的不滿和憤怒,因為在我得腦膜炎後,他就拒絕再與我合作。聽完我的抱怨後,他顯得很吃驚,電話裡一陣沉默,接著他說他感到很抱歉,我敢肯定他是真心的。他還告訴我,依然希望我去看看他,與他一起聊天、散步。我曾心不在焉地和他助理約過時間,不過後來出了點狀況,我立馬放棄了,這讓我後悔不已。

如果我在追思會後去了離斯坦福教堂不遠的羅丹雕塑園,就會拿到一本用棕色紙包著的《瑜伽行者的自傳》(The Autobiography of a Yogi),每位客人都會拿到一本,我可能還會碰到很多硅谷的大佬,他們一手推動了個人電腦和互聯網的變革。約翰·多爾、埃裡克·施密特和邁克爾·戴爾在現場,年青一代創業家也來了,比如謝爾蓋·布林、楊致遠和馬克·安德森。蘋果創始之初的核心員工也在場,包括沃茲、裡吉斯·麥肯納、巴德·特裡布爾、安迪·赫茲菲爾德和比爾·阿特金森。李·克勞、詹姆斯·文森特(James Vincent)也在,NeXT的骨幹也來了,比如蘇珊·巴恩斯和麥克·斯萊德。後來比爾·蓋茨也來了。

「比爾5月去史蒂夫家拜訪時,」斯萊德說,「認識了史蒂夫的小女兒伊夫,伊夫和蓋茨的女兒詹妮弗都喜歡馬。我和比爾到了接待會現場後,因為我認識的人比他多,就去找別人聊天了,感覺自己把他給拋棄了,有點良心不安,不過後來想想,畢竟他是個大人,就沒去管他。半小時後,我去找他,發現在雕塑公園的中央有幾排長凳,史蒂夫的家人坐在那裡,勞倫和孩子們都在,比爾居然坐在長凳上和伊夫聊天。他就坐在那裡和她聊了半個小時馬,與其他人一句話也沒說。」

最後一場追思會於10月20日在蘋果公司舉行,近一萬名員工聚集在橢圓形的草坪上,全球所有的蘋果零售店都暫時關門歇業,零售店的員工通過蘋果的虛擬網絡觀看活動的現場直播。蒂姆·庫克第一個發言,蘋果的廣告裡曾用過酷玩樂隊和諾拉·瓊斯(Norah Jones)的音樂作品,他們進行了現場表演。但最引人關注的兩位發言人是喬尼·艾維和比爾·坎貝爾,坎貝爾作為董事會成員,多年來一直是史蒂夫的顧問。

「史蒂夫變了,」坎貝爾說,「沒錯,他向來富有魅力、充滿激情、聰慧過人,但我看到他漸漸成長為一位優秀的管理者,他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有些技術領袖認為,如果消費者不會使用某些設備,那是因為消費者太笨,但在史蒂夫看來,這些領袖過於傲慢,他說,『如果消費者不會使用那些設備,是因為我們太笨。』」接著,坎貝爾又聊到他所認識的史蒂夫。「過去的七年半里,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他會確保他所愛的人、與他關係親密的人都能瞭解實情,對這些人,他會表現出無比溫暖與幽默的那一面。他是一位真正的朋友。」

艾維之後發言,同樣談到了友誼。「他是我最親密的忠實朋友,我們共事15年,」這位英國人說,「他依然會嘲笑我有些詞的發音。」但艾維聊的大部分內容都與工作有關,包括工作的樂趣以及與史蒂夫共事的樂趣。「史蒂夫喜歡各種不同的想法,也喜歡打造產品,他以近乎崇敬的態度對待創新的過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儘管創新的想法最終會產生無窮的力量,但是在形成之初卻非常脆弱,很容易就會錯失。他非常在意美與純潔。」

如今,每個人都能通過iMac、iPhone、iPad或三星Galaxy或微軟Surface來觀看追思會的回放,追思會既莊嚴又感人。「往右看,往左看,往前看,往後看,」坎貝爾說,「結果很重要,是你讓這一切變成現實。」追思會既是對過去的回顧,也是通往未來的起點,史蒂夫很在意這一點。「追思會的持續時間不會很長,」酷玩樂隊主唱克裡斯·馬汀(Chris Martin)一邊說一邊開始表演結束曲,「史蒂夫想讓你們快點回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