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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蠢貨、混蛋和守護者

由於《玩具總動員》的成功和皮克斯的上市,史蒂夫又回到了聚光燈下。他不是唯一的功臣,媒體的焦點卻都在他身上,當然,卡特穆爾和拉塞特並不在乎這些,現在皮克斯有錢了,卡特穆爾和拉塞特正準備拍攝下一部電影《蟲蟲危機》,他們再也不用擔心公司的命運了。在外界看來,史蒂夫又重新找回了他的魔法,《玩具總動員》的成功又為史蒂夫的傳奇故事增色不少。

現在的問題是史蒂夫在皮克斯創造的輝煌究竟是一時的還是持續的。雖然之後史蒂夫上演了精彩的王者歸來,但在1996年,他所譜寫的續集都不怎麼精彩。Apple II名噪一時後,Apple III和麗薩都鎩羽而歸,麥金塔也是經過約翰·斯卡利改良後才算得上成功。最盛大的續集無疑是NeXT,史蒂夫想把NeXT打造成理想版本的蘋果,結果卻是虎頭蛇尾。

皮克斯讓史蒂夫得到了救贖。不過史蒂夫以前就達到過世界的巔峰,問題是這一次他能比以前處理得更好嗎?他會不會重蹈覆轍?用皮克斯電影中的語言來說,他是否能像《玩具總動員》中的胡迪一樣,將放逐過程中收穫的經驗教訓牢記於心、融會貫通呢?他能否控制好自己的脾氣,與小夥伴合作打敗敵人,成為真正的英雄呢?

從1992年與IBM的協議泡湯到1996年,NeXT喜憂參半。史蒂夫嘗試了很多不同的戰略,導致公司發展完全沒了方向。他推出了一款外形像比薩盒的便宜機型NeXTstation,不過反響平平。團隊又打算設計另一種機型,基於一款叫作PowerPC的微處理芯片,蘋果推出的改良版麥金塔用的就是這種芯片。不過,最終一台都沒有生產出來,因為團隊沒找到真正的市場。

市場營銷負責人麥克·斯萊德時不時會懷念自己的老東家微軟,「微軟就像常勝將軍洋基隊,」他回憶道,「在NeXT工作就如同從1998年開始為佛羅里達馬林魚隊效力,雖然1997年馬林魚拿到了冠軍,但1998年卻戰績慘淡。那些日子裡,史蒂夫已經被公眾遺忘了,他就像從搖滾樂團「海灘男孩」(Beach Boy)單飛後的布萊恩·威爾遜(Brian Wilson),逐漸從觀眾的視野中消失了,留下的只是曾經的輝煌。史蒂夫之所以在高科技領域變得無足輕重,主要是因為他選錯了目標受眾,他是為消費者市場而生的,卻陷在了企業市場裡。」

雖然史蒂夫擁有卓越的營銷才能,但是公司缺乏具有競爭力的產品,他的才華無用武之地。某天,他告訴斯萊德要和太陽公司「大干一仗」。他讓斯萊德找來兩位程序員,編寫一個基礎數據庫應用,其中一位用的是NeXT的電腦和軟件,另一位用的是太陽的工作站和Solaris操作系統,Solaris是太陽開發的Unix操作系統衍生版本。斯萊德拍下了兩位程序員的開發過程,結果使用NeXT電腦的那位完勝,開發速度比另一位快得多,甚至還有時間打幾局遊戲。從NeXT放出的視頻看,使用太陽工作站的那位程序員嘴裡不停嘟噥著「就快要做完了,任務不多了」。除了放出視頻,NeXT還在《華爾街日報》上刊登了8次廣告,將全年的營銷預算一下子全部用完了。結果呢?「正如史蒂夫所預料,引來了媒體的爭相大肆報道。」斯萊德回憶道,壓抑著內心的喜悅。太陽CEO斯科特·麥克尼利向媒體抱怨NeXT「不成熟」的營銷方式。「人們並不瞭解,」斯萊德說道,「史蒂夫在策劃一些小事時同樣有先見之明。當初我提出這個營銷策略時,他對我說,『要搞就搞大一點,跟太陽公司大干一仗。』他的看法是對的。」

在某些時刻,史蒂夫的聰明才智顯露無遺,但在公司管理方面,他依然沒找到頭緒。他在管理上犯過很多錯誤,最嚴重的錯誤是找來了英國人彼得·范·凱倫伯格(Peter van Cuylenbery)來管理公司的日常運作,這個決策反映出史蒂夫對於公司發展的茫然。他突然一拍腦袋,決定要再聘請一個總裁,於是就去找了幾個候選人,也沒怎麼做候選人的背景調查,最後找到了凱倫伯格。凱倫伯格以前是施樂公司和德州儀器的高管,他已經通過傳真拒絕了史蒂夫的工作邀請。史蒂夫通過媒體表達了對凱倫伯格的崇敬之情。「如果我在路上被車撞倒,」他告訴《紐約時報》的記者,「如果有彼得掌管NeXT的話,我會覺得很放心。」

最後被撞倒的卻是凱倫伯格,他接受了史蒂夫的邀請,並承諾為NeXT制定清晰的戰略,可惜最後只是一句空談。當推動細節的實施時,凱倫伯格發現來自員工的阻力很大,因為員工認為他更關心流程,毫不在意產品。更糟糕的是,凱倫伯格經常和史蒂夫意見相左。包括佳能(1989年投資了1億美元)在內的投資者對此抱怨諸多,他們不知道究竟是誰在管理公司,到底是史蒂夫還是凱倫伯格。員工也摸不著頭腦,有好幾個高管甚至認為凱倫伯格想瞞著史蒂夫把公司偷偷賣給太陽公司。凱倫伯格否認了這一點,太陽公司當時的CEO斯科特·麥克尼利也否認兩家公司曾達成過任何協議。但無論如何,凱倫伯格和史蒂夫組成的管理團隊運作不暢,沒過多久,凱倫伯格就離開了NeXT。

凱倫伯格走後不久,史蒂夫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終止NeXT電腦的生產。史蒂夫一直熱衷於電腦硬件的設計,公司所打造的那些外形精美、功能齊全的電腦讓他感到無比自豪。但是NeXT電腦的銷量實在是不盡如人意,史蒂夫不得不關掉整個硬件部門,裁掉一半員工,在喬恩·魯賓斯坦(Jon Rubinstein)的協調下將剩餘的硬件和工廠設備賣給了佳能。位於弗裡蒙特的工廠又恢復了最初倉庫的功能,在市場上或賣或租。生產出下一代偉大電腦的夢想徹底破滅了。「我們迷失在技術的世界中。」史蒂夫後來告訴我。

毫無疑問,NeXT失敗了;毫無疑問,NeXT的失敗主要歸咎於史蒂夫。

NeXT是史蒂夫事業的低谷,他對於自己的失敗感到心煩意亂,居然公開表現出了自己的失望,這一點不同尋常。卡特穆爾回憶道,某天他在一篇NeXT的新聞稿中看到一段話,「這段話的大意是NeXT非常榮幸能將軟件賣給政府,服務於政府部門的服務器和數據中心。看了這段話後,我想,天哪,史蒂夫肯定很痛苦。因此我給他打了電話,約他在帕洛阿爾托的一家日本餐廳吃飯,我對他說,『史蒂夫,這不是你。』他回道,『啊啊啊啊,我知道!我也討厭這種情況。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其實還不錯,但賣軟件給他們實在是太糟糕了!』」

在公眾場合,史蒂夫試圖將戰略的轉變描繪為一個大膽的賭局,把賭注都押在了軟件上,特別是NeXTSTEP操作系統,他認為NeXTSTEP「沒有競爭對手」。不過這一次,媒體接受了他的詭辯,那些在他眼中根本不存在的競爭對手,比如微軟,也認可了他的說法。

史蒂夫沒有關掉整個公司,他從沒有真正放棄過皮克斯,也沒有真正放棄過NeXT。與在皮克斯的做法一樣,史蒂夫決定做兩手準備,實施兩種不同的戰略。他一邊心不在焉地尋找著潛在買家,比如太陽(又一次)、惠普,甚至是拉裡·埃裡森的Oracle,但都沒有談成。同時,他不斷敦促阿瓦·特凡尼安和他帶領的軟件團隊更努力地進行開發。史蒂夫堅信他擁有最優秀的操作系統軟件團隊,他希望其他品牌的工作站也能使用NeXTSTEP操作系統。軟件工程師一直在努力修復操作系統的漏洞,讓操作系統能與其他微處理器架構兼容,比如英特爾奔騰處理器以及IBM和摩托羅拉的PowerPC芯片。史蒂夫非常擔心無法給予投資者足夠的回報,投資者已經投了將近3.5億美元。如果NeXT無法讓投資者獲得回報,那麼他作為企業家的信譽將受到極大的損害,以後如果再創立其他電腦公司,將面臨無人願意投資的窘境。因此史蒂夫決定再等一等,看看阿瓦的天才團隊究竟能打造出什麼產品,NeXTSTEP的前景究竟如何。

到1996年,他們的努力似乎有了些許回報。阿瓦的團隊又開發出另一款備受推崇的軟件產品WebObjects。WebObjects預設了被稱為「對像」的模塊代碼,主要用於商業網站和在線應用的開發,能加快開發的進程,並重複利用標準化元件。這一工具對開發網上商店幫助很大,萬維網也在與第三方軟件開發商和程序員合作,開發交互式、有商業價值的網站。業務量飛速增長,來自WebObjects的銷售收入很快超過了NeXTSTEP。終於,NeXT有底氣宣稱產生了營業利潤。史蒂夫甚至與美林證券公司進行了接洽,試圖推動NeXT的上市。又一次,史蒂夫的公司終於站穩了腳跟,不過公司賴以生存的基礎與他當初所設想的完全不同。

就在那段時間,具體說是1996年4月1日,一位空軍退役上尉弗雷德·安德森(Fred Anderson)出現在庫比蒂諾蘋果總部,作為首席財務官正式走馬上任。他發現公司真的是一團糟。

「蘋果就像一座正在燃燒的房子。」他回憶道。

安德森當時52歲,來蘋果之前在位於新澤西州羅斯蘭德的美國自動數據處理公司(Automatic Data Processing,簡稱ADP)擔任類似的職務。ADP業務運作良好,主要為大公司提供數據管理服務,在精彩的高科技世界裡,ADP的主營業務顯得有些乏味。安德森在ADP干了4年,已經利用自己的才華幫助公司解決了能力範圍內的所有問題。雖然ADP的工作對他來說已經沒多大挑戰了,但他並不想換工作。他和妻子瑪裡琳把家安在了新澤西州埃塞克斯,他們花了多年時間改造、擴建那幢傳統的都鐸式建築,安德森也習慣了郊區生活,這種生活似乎是東海岸商業大亨的標配。而他卻突然接到了蘋果總部打來的電話,蘋果正在尋找高管。蘋果CEO邁克爾·斯賓德勒(Michael Spindler)突然在1995年11月炒掉了公司的首席財務官,公司試圖把安德森挖過去頂替。

對於安德森和他妻子來說,蘋果的意義不同尋常。從外表判斷,安德森不像現在人們所謂的「果粉」。他性情溫和,頭髮經過精心打理,喜歡穿寬鬆長褲和印花襯衫,有時也會穿卡其褲和Polo衫(高爾夫球衫),一看就是大企業的CFO。但他和妻子的確是麥金塔的忠實用戶,從蘋果公司成立伊始就對這家公司有著特殊的感情。安德森生於南加州,瑪裡琳畢業於斯坦福大學,他們一直夢想著能回西海岸生活。

因此安德森認真聽完了蘋果打來的電話。當時的蘋果就是一團糟,聘請安德森的過程也充滿了戲劇性。蘋果公司並沒有告訴安德森他們正在與太陽公司洽談合併事宜。安德森應該已經覺察到不太對勁,有一次和斯賓德勒打電話時,這位來自德國、綽號「柴油機」的CEO由於壓力太大而身體抱恙,正在醫院靜養。幾周以後,斯賓德勒就被解雇了,下一任CEO是吉爾·阿梅裡奧(Gil Amelio),他以前是一家半導體公司的高管,擔任蘋果董事還不到一年時間。安德森成了阿梅裡奧走馬上任後新僱用的第一位高管。

事實上,並不是斯賓德勒或阿梅裡奧的說辭打動了安德森,是他自己心甘情願接受了蘋果拋出的橄欖枝,安德森的思考邏輯和史蒂夫當年勸說約翰·斯卡利的著名橋段類似,「你想賣一輩子糖水還是希望有機會改變世界?」拯救蘋果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我對自己說,『我不想眼睜睜看著這家公司倒閉,』」他回憶道,「這是第一個原因。另外,我和妻子都瘋狂地熱愛著蘋果的產品,我相信蘋果一定有一群忠實、熱情的用戶,他們也不希望公司倒閉。我希望忠實、熱情的用戶能轉化為忠實、熱情的員工,他們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拯救蘋果。但說實話,這只是我的希望而已。當我告訴妻子要去蘋果工作時,她看著我說,『你瘋了嗎!你現在的工作已經很好啦。』」

蘋果的確問題多多,而且越來越嚴重。約翰·斯卡利的「市場驅動」戰略沒有帶來任何技術上的突破,斯卡利總是想證明自己和史蒂夫一樣充滿創意,結果卻讓蘋果的創新步伐更加凌亂。他試圖打造掌上個人電腦Newton,最大的賣點是手寫識別,但識別的結果卻慘不忍睹,最終貽笑大方,不菲的開發成本全都付之東流。斯卡利居然還決定開幾家零售店,專門銷售此類掌上電腦,進一步抬升了公司的成本。雖然改良版的麥金塔為公司帶來了部分收入,但蘋果在個人電腦市場所佔的份額卻在逐步被Windows侵蝕。

蘋果董事會漸漸對斯卡利失去了信心,在1993年突然解雇了他,讓德國銷售主管斯賓德勒來擔任CEO。斯賓德勒為蘋果制定的戰略是模仿比爾·蓋茨,把麥金塔操作系統的使用許可賣給其他電腦生產商,以此來防禦Windows的侵蝕。這個戰略也失敗了,便宜的克隆機讓蘋果的高價設備失去了競爭力。在產品開發方面,斯賓德勒保留了斯卡利的「市場驅動」策略,蘋果的產品線不斷地無序膨脹,為了滿足潛在的市場需求,工程師們各自為政,不斷地為機器添加各種附加功能。

蘋果面臨的最嚴峻挑戰還是微軟。比爾·蓋茨的公司是毫無爭議的霸主,隨著微軟Windows95操作系統的推出,微軟正式從蘋果手裡奪走了個人計算機創新的主動權。甚至在市場營銷方面,微軟的表現都比蘋果出色。精心安排的Windows95發佈會在微軟園區一頂巨大的白色帳篷裡舉行,由脫口秀主持人傑·雷諾(Jay Leno)主持,全球43個城市通過衛星觀看了發佈會的直播。8月24日午夜,Windows95正式發售,幾千萬粉絲徹夜排隊搶購。滾石樂隊的名曲《從我開始》(Start Me Up)是這次發佈會的官方主題曲。

過去8年裡,蘋果一直在嘗試改進其操作系統的架構,卻都以失敗而告終。代號為「平克」、「格什溫」和「科普蘭」的項目全都半途而廢,與其他公司組建的合資企業也毫無進展,包括與IBM組建的合資企業愛國者合夥企業(Patriot Partners)。

陳舊的麥金塔操作系統7根本無法與Windows95相匹敵,Windows95有非常多新功能,包括聽上去很炫酷的多任務處理功能,允許多個應用在互不干擾的情況下同時運行,還有文件自動保存功能,最重要的是,這套操作系統速度更快,性能更加穩定。微軟甚至找來了當初為麥金塔設計圖標的設計師,讓他進一步美化Windows界面。Windows95還引入了「開始」按鈕,讓用戶能夠更為便捷地打開應用程序、管理電腦文檔。似乎在一夜之間,蘋果的銷量急劇下降,賣不掉的電腦存貨和零部件堆積如山。更糟糕的是,蘋果似乎已經失去了過去20年所擁有的非凡魔力。Windows95的推出終結了蘋果連續多年的銷售增長,這一窘境直到2002年才結束。

1996年春天,阿梅裡奧取代斯賓德勒成為CEO時,蘋果公司各方面都是一團糟,毫無秩序可言,銷量正以驚人的速度下降。蘋果停止了發展的步伐,逐漸變得囊中羞澀,無力承擔生產設備、大量存貨和員工工資造成的龐大開銷,公司並沒有拿得出手的新產品,正在研發的產品也都乏善可陳。難怪斯賓德勒壓力如此之大,不堪重負;難怪他會被解雇;難怪阿梅裡奧和邁克·馬庫拉迫不及待地要尋找買家,比如太陽公司、AT&T(美國電話電報公司),甚至是IBM;難怪公司會考慮申請破產;難怪他們急需一位能夠力挽狂瀾的CEO。

安德森在3月向ADP遞交了辭職報告,又花了一個月時間擔任蘋果的咨詢顧問,之後才和妻子一起搬到西部。去之前他有心理準備,知道情況肯定不妙,但直到踏進公司的大門,他才真正意識到庫比蒂諾的情況究竟有多糟糕。他的職業生涯中還沒有遇到過如此糟糕的公司。ADP公司已經連續35年收入增長達到兩位數,再之前的僱主是一家名為MAI Basic Four的小型機生產商,雖然也經歷了一段發展困難期,但和蘋果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過去6個月裡,蘋果從勉強盈利變成巨虧,1996年第一季度虧損將近7.5億美元,公司馬上就會面臨債務違約的窘境,無力償還幾億美元的銀行貸款。到任的第一天,安德森震驚地得知,阿梅裡奧已經聘請了破產顧問,讓他們隨時待命。哪一位500強公司的CFO願意蹚這攤渾水?

史蒂夫在安全地帶默默觀察著蘋果的沒落,就像一位與孩子關係不和卻又恨鐵不成鋼的父親,暗暗擔心這家他一手創立的著名公司真的會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儘管已經被放逐了10年,但他依然對蘋果和蘋果員工有著無法割捨的強烈感情。「他愛蘋果,」拉塞特說,「他一直都愛蘋果,看著蘋果的遭遇他很痛苦。」事實上,史蒂夫之所以一直保留一股蘋果股票,就是不想完全割斷與蘋果的聯繫,只要還有一股股票,他就能收到公司發給股東的資料,如果願意的話還能參加每年的股東大會。

1995年,史蒂夫那位有錢的朋友拉裡·埃裡森建議他開展惡意收購,直接買下蘋果,讓蘋果退市,由史蒂夫來管理。埃裡森甚至自告奮勇要幫史蒂夫籌集資金,史蒂夫就不用拿自己的錢冒險了(當時皮克斯還沒上市)。「史蒂夫是唯一能拯救蘋果的人,」他告訴我,「我們倆非常嚴肅地談過很多次,只要他點頭,我肯定幫他。我在一周之內就能籌到收購所需要的資金。」但史蒂夫並沒有點頭。儘管蘋果有著巨大的誘惑力,但史蒂夫還有很多現實的因素需要考慮。皮克斯正經歷《玩具總動員》上映和公司上市的關鍵時期,他還要挽救NeXT,勞倫正懷著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他無暇去收拾蘋果的爛攤子。

現在回過去看,拒絕埃裡森的提議是史蒂夫回歸蘋果路上所做的第一個考慮周全的成熟決定。史蒂夫與生俱來的樂觀、直覺與掌控力將幫助他走通回歸之路,但他慢慢培養出來的耐心與成熟將使他成為一名更出色的商業領袖。

弗雷德·安德森的第一項任務就是宣佈蘋果在第一季度虧損7.5億美元,也就是他到任前的那個季度。他的確走進了一幢著了火的房子。

巨額虧損觸發了貸款協議的某些約束性條款,銀行紛紛要求蘋果立即還錢。如果蘋果真的立即還錢,那麼馬上就會陷入所謂的「流動性危機」,流動性危機是比較委婉的說法,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手頭或銀行裡沒有足夠的現金來應對必要的開支,也沒法支付賬單和員工工資。因此安德森知道,他需要立即行動,說服美國、日本和歐洲的銀行短時間內別來要債。接著,他必須著手完成兩件事,讓銀行放心:一是制定資本重組方案,在債市籌集更多資金;二是調整公司架構,大幅降低公司的運營開支。調整公司架構當然也是委婉的說法,快速降低開支的最佳方式就是裁員,大量裁員。

4月,安德森親自拜訪了蘋果主要的債權銀行,請求他們放寬還款期限,並向他們表達了資本重組和架構調整的意圖。他還拜訪了幾家投行,比如高盛、摩根士丹利和德意志銀行,商討發行「商業票據」的計劃,以籌集6.61億美元資金,部分用來償還銀行貸款,部分作為運營開支。商業票據是另一種形式的貸款,只不過不是從銀行,而是從投資者那裡借錢,利率也更高,但能為蘋果爭取到足夠的整頓時間,讓蘋果完成裁員。蘋果有1.1萬名正式員工,要裁掉一半才能達到收支平衡,蘋果當年的銷售收入為55億美元,只有1985年銷售額的一半。也就是說,安德森認為只有讓公司一半的員工消失才能挽救公司,裁員將分三批在未來兩年內完成。

資本重組和裁員給了CEO吉爾·阿梅裡奧更多時間和靈活度來解決蘋果的另一大難題:技術的停滯。他需要購買市場上現有的能與麥金塔兼容的先進操作系統,以抗衡微軟新推出的Windows95操作系統。這麼做相當於公開承認蘋果沒有技術能力自己開發操作系統,但至少能給公司帶來一絲希望:除了被收購或申請破產外,可能還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為了找到開發麥金塔操作系統(Mac OS)的捷徑,阿梅裡奧將目光投向了IBM、阿波羅、NeXT和另一家不太有名的硅谷創業企業Be Inc.。伯克利軟件套件(Berkeley Software Distribution,BSD)版本的Unix最初是由太陽的聯合創始人比爾·喬伊(Bill Joy)開發的,這4家公司都開發了各自的BSD Unix衍生版本,並且能與麗薩和麥金塔所使用的微處理器兼容。比起軟硬件都做的公司,純軟件公司是更好的選擇,因為價錢便宜,而且公司規模小,容易收購。NeXT是其中一個選擇,但NeXT的老闆是史蒂夫·喬布斯,蘋果董事會的很多成員依然不喜歡他。Be公司(Be Inc.)看似是個不錯的選擇,Be公司的老闆是路易斯·卡西,以前負責蘋果的產品開發,1990年年末由於與斯卡利意見不合而離職。

路易斯·卡西就是那個告密的人,他在1985年春天把史蒂夫想發動政變的計劃告訴了當時的CEO約翰·斯卡利,斯卡利取消了原定赴中國的行程,開展了管理層調整,這位年輕的聯合創始人被進一步邊緣化。史蒂夫當然不喜歡卡西這個傢伙,從那時起,他就把卡西看成是背後捅刀子的小人。他們對彼此有敵意毫不奇怪。卡西在某些方面和史蒂夫很像:伶牙俐齒,富有人格魅力,擅長誇誇其談,敢把自己吹成技術專家,其實他和史蒂夫一樣,在軟硬件方面都沒有過硬的技術背景。和史蒂夫一樣,他也會激起別人強烈的感情。「如果世界上本來有個混蛋,又出現一個能與他匹敵的混蛋,」一位與史蒂夫和卡西都合作過的行業專家說,「後一位多半是前一位調教出來的。」

他們還有其他相同點。離開蘋果後,卡西帶走了幾位蘋果骨幹員工,迅速創立了自己的電腦公司。他的商業戰略與史蒂夫對NeXT的定位類似。Be公司的目標是為一台叫作BeBox的電腦設計全新的軟硬件架構,BeBox使用的操作系統叫作BeOS,與Unix操作系統的很多關鍵性能類似。BeBox電腦的特別之處在於也能使用現有的麥金塔操作系統,就如同麥金塔的克隆機。公司的終極目標是設計出一台電腦,將BeBox和麥金塔合二為一。

與NeXT一樣,Be公司製造的硬件也沒什麼市場,一共只賣出了2 000台。1996年,卡西關停了硬件生產部門,專注於軟件銷售,為麥金塔和其他電腦生產商提供另一種操作系統。卡西覺得,純軟件公司很有可能成為硬件生產商的收購目標。有7家生產麥金塔克隆機的公司表達了收購意願,包括摩托羅拉和PowerHouse公司,NeXT前硬件工程師喬恩·魯賓斯坦也是PowerHouse的員工。

當卡西得知阿梅裡奧想購買操作系統時,他非常震驚。儘管要跟他談判的蘋果高管是幾張新面孔,但他依然佔盡了天時地利。「我正在尋找賣掉公司的機會,」卡西回憶道,「阿梅裡奧就找上門了。」但卡西犯了嚴重的戰術錯誤。阿梅裡奧開價1億美元,對Be這家業績並不突出的公司來說,是比較合理的價格。但卡西不同意,一定要賣1.2億美元。

1996年10月的一個工作日晚上,我碰巧在一家牛排店遇到了卡西。那家牛排店在帕洛阿爾托以北15英里聖馬特奧市的一家購物中心裡。這個地方交通並不便利,一般硅谷的大佬也不會去這種餐廳吃飯,這就是為什麼卡西要選這家餐廳。

我和妻子在一起,我讓她先去找位子坐下,而我去跟卡西打個招呼。我女兒和卡西的女兒在帕洛阿爾托的同一所學校上學,因此我不僅因為工作的關係認識他,私下也有來往。他正沉浸在一場嚴肅的談話中,沒有注意到我,我拍了拍他的背,隨口問了句,「你怎麼在這兒吃飯啊?帕洛阿爾托沒有好飯店了嗎?」卡西看我的神情就像是見到了鬼。這時,我環顧四周,才發現周圍坐的是誰:艾倫·漢考克(Ellen Hancock),前IBM員工,現在是蘋果的執行副總裁和首席技術官;道格拉斯·索羅門(Douglas Solomon),蘋果高級執行副總裁,負責戰略規劃和企業發展;風險投資家戴維·馬奎特(David Marquardt,馬奎特也是微軟的董事)。我知道馬奎特是Be公司的主要財務顧問,也是Be公司的最大投資者。我意識到這群人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就是被一位商業記者發現。我從沒見過口齒伶俐的卡西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回到妻子羅娜坐的那張桌子後,告訴了她剛才發生的無比尷尬的事。我的第一反應是蘋果管理層想讓卡西重回蘋果工作。但為什麼正在談話的是艾倫·漢考克而不是吉爾·阿梅裡奧呢,艾倫·漢考克才加入蘋果沒多久。「你覺得史蒂夫會怎麼想呢?」羅娜問道。我到家後,就給史蒂夫打了電話。

通話時間很短,我問史蒂夫關於這件事的看法時,他的語氣立刻變得很不友好。「路易斯·卡西是個邪惡的傢伙,」他厲聲說道,「我很少說別人邪惡,但卡西的確很邪惡。」史蒂夫還在電話裡談到,無論蘋果有什麼打算,都不應該和卡西或他的公司發生任何關係。「NeXT發展已經有10年了,BeOS多媒體操作系統就是一坨屎,操作系統必須要經過長時間的打磨才行,BeOS應用的時間太短,根本沒經受過什麼考驗。」史蒂夫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不過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憤怒。我告訴史蒂夫,如果他那裡有什麼新消息的話,務必要告訴我。毫不意外,他並沒有告訴我什麼新消息,直到12月,我倆都沒有聯繫。12月的時候,蘋果斥資4.29億美元(包括現金和股票)買下了NeXT,我才給他打電話聽聽他的看法。

其實早在我給史蒂夫打電話前,他已經開始採取行動。那年秋天,阿瓦·特凡尼安告訴史蒂夫,蘋果想要購買操作系統,史蒂夫立刻和幾家投行商議,把NeXT賣給蘋果是否可行。「我們認為我們的操作系統是走在時代前列的,現在我們有機會讓大眾市場也接受這套操作系統。」特凡尼安說道。公眾都知道NeXTSTEP OS操作系統與英特爾的微處理器是兼容的,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套操作系統與PowerPC芯片也是兼容的。阿瓦和他的團隊有能力讓OS操作系統與幾乎所有非專有微處理器兼容,Be公司的程序員根本做不到這一點。幾個月前,史蒂夫讓阿瓦停止研究OS操作系統與PowerPC兼容的問題,現在阿瓦和他的團隊又重新開工,為了將OS操作系統更好地呈現給蘋果。

史蒂夫跟蘋果接洽時有三個目的。第一,打敗卡西。「我選擇站在斯卡利這邊時,史蒂夫覺得很受傷,」卡西回憶道,「他覺得我在他背後捅了一刀。」一天晚上,史蒂夫在帕洛阿爾托的一家餐廳吃完晚飯正要離開時,卡西和一群軟件高管也在那家餐廳吃飯,史蒂夫經過卡西的桌子時,停下來說了一句,「路易斯,聽說你要拯救蘋果。」說完史蒂夫就走了出去。卡西當時並不知道NeXT也是蘋果的考慮收購對像之一,他認為自己和蘋果的協議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第二,史蒂夫想要保護投資者的利益,給他們足夠的回報。第三,他要給陪他耗在NeXT的骨幹員工找一條合適的出路。蘇珊·巴恩斯有一次告訴我,「對於工作表現不佳的人,史蒂夫覺得團隊的其他成員有義務把他開掉。對於工作表現出色的人,史蒂夫覺得自己有義務對他忠誠。」收購價格當然重要,但同樣重要的是蘋果將如何對待NeXT的技術和技術人員。史蒂夫要說服阿梅裡奧,讓他相信NeXT的人最值錢的是員工。

史蒂夫知道阿梅裡奧不難說服。在史蒂夫眼裡,阿梅裡奧就是個自命不凡的傢伙,享受著CEO的崇高地位,但對於如何賣個人電腦卻知之甚少,因此史蒂夫盡其所能討好阿梅裡奧。12月2日,史蒂夫向阿梅裡奧和艾倫·漢考克做匯報時,他說只要能達成協議,他願意做任何事,他相信憑借蘋果良好的判斷力,最終一定會選擇NeXT。12月10日,史蒂夫和阿瓦在帕洛阿爾托的花園宮殿酒店介紹NeXT操作系統,用阿梅裡奧的話來說,這次演講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10天後,史蒂夫在自家的廚房簽下了協議,他的收穫比自己想像的要多得多。阿瓦將成為推動蘋果軟件戰略發展的核心人物,在阿梅裡奧的高管團隊中也佔據了一席之地。得益於WebObjects取得的成功,阿梅裡奧開給史蒂夫的價格比開給卡西的要高得多:史蒂夫和他的投資者能獲得4.29億美元的現金和蘋果股票。「重要的不是錢,」卡西說道,他承認自己要價太高,「重要的是史蒂夫的回歸。阿梅裡奧面臨一個選擇:要不要讓史蒂夫回歸,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他們能完成我們無法完成的事。」

蘋果的大部分股票都給了史蒂夫,史蒂夫同意成為阿梅裡奧的特別顧問。再過幾周,麥金塔展會就要在舊金山舉行了,史蒂夫提議在阿梅裡奧做完主旨演講後,由他來做一次演講,正式向公眾宣佈他的「回歸」。

12月末的一個週六,史蒂夫邀請我去他家。他正在為麥金塔展會上的演講寫演講稿,想和我探討一下哪些話能引起觀眾的共鳴,也想和我談談阿梅裡奧。「你無法想像阿梅裡奧有多蠢。」他鄙夷地說道。史蒂夫最不滿意的一點是阿梅裡奧完全不懂怎麼跟活生生的人做生意。「他只懂芯片行業,芯片行業全靠幾家大客戶,」史蒂夫抱怨道,「客戶不是個人,是公司,一買就是幾萬塊芯片。」

我提醒史蒂夫,就在幾個月以前,阿梅裡奧告訴我他曾和拉裡·布裡安特談過惡意收購蘋果的事。「如果阿梅裡奧是個蠢貨,你為什麼還要跟他糾纏呢?拿錢走人不就完了嗎?」

「我不能就這樣扔下阿瓦和其他同事,不痛不癢地說一句『很高興跟你們共事那麼久』,」他繼續說道,「我知道蘋果還有很多優秀員工,只不過阿梅裡奧不適合當他們的領導。」

「那你呢?」我問了很多人都想問的問題。史蒂夫猶豫了,他對自己毫無信心,這是我見過的他最沒有信心的一刻。

有些人認為史蒂夫一直在盡全力為自己重掌蘋果鋪路,他早就有了行動計劃。吉爾·阿梅裡奧是其中一位,比爾·蓋茨是另一位。

事實其實更加微妙。在過去的10年中,史蒂夫逐漸學會了抑制自己的衝動。以前他常常會過於急躁、用力過猛,如今卻願意沿著一條路慢慢地走下去,如果直覺把他帶到了比他原本設想中更好的地方,他會跟著直覺繼續走下去。

在把NeXT賣掉後的幾個月內,他一直在觀察阿梅裡奧,對蘋果的現狀也有了更深的瞭解,他的每一步行動都經過了深思熟慮。

這段時間裡,史蒂夫最信任的兩個人是阿瓦·特凡尼安和喬恩·魯賓斯坦,他們都認同史蒂夫並無當CEO的野心。特凡尼安分管軟件,魯賓斯坦分管硬件,魯賓斯坦是史蒂夫引薦的。「我們並不認為自己是去為史蒂夫工作的,」特凡尼安說道,「他看上去對CEO的職位並不感興趣。」史蒂夫反覆告訴他們,他不願擔此重任,更不要說為了這一職位而奔走了。

對特凡尼安和魯賓斯坦來說,去蘋果工作算不上美夢成真。NeXT被收購幾周後,特凡尼安和魯賓斯坦尚在適應新工作的階段,蘋果公佈了1996年第四季度的財務數據,虧損1.2億美元。「我問史蒂夫,『我們到底掉進了個什麼泥潭?』」特凡尼安回憶道,「看上去要破產的是蘋果,而不是NeXT。史蒂夫願意把自己的人帶進蘋果,包括我們倆,因為他覺得這是正確的選擇。他認識蘋果的其他員工,他知道某些員工是造成蘋果沒落的罪魁禍首。」

魯賓斯坦是紐約人,身材消瘦,看上去像長跑運動員。「我不相信關於史蒂夫的那些權術陰謀論,」他說,「我到蘋果後的第一個想法是,天哪,我到了什麼鬼地方。」

12月那次會面後,我和史蒂夫在他家廚房又聊過幾次,他向我描述了蘋果糟糕的狀況,希望我寫一篇相關的報道。他講話非常坦率,儘管他希望我不要在報道中直接引用他的話。聊到一半時,他突然問我:「為什麼我覺得出一篇關於我自己公司的負面報道似乎是我的責任?」

隨著他對阿梅裡奧的瞭解越來越深入,他更加確信在阿梅裡奧的領導下,蘋果永遠不可能重回巔峰。史蒂夫對於公司的很多方面都極其失望,他覺得阿梅裡奧和董事會都要承擔一定的責任。他無法相信董事會居然會認為邁克爾·斯賓德勒是一位卓越的領袖,也無法理解董事會居然會選擇阿梅裡奧這樣的人擔任CEO。阿梅裡奧在董事會只做了一年就當上了CEO,史蒂夫認為主要是因為阿梅裡奧把自己描繪成了扭轉乾坤的關鍵人物。「他如何能扭轉乾坤呢,」史蒂夫問我,「他一個人在自己辦公室吃飯時,要手下的人把食物都裝在瓷器裡給他端過去,就好像是從凡爾賽宮送來的。」

阿梅裡奧的表現的確不盡如人意。他並沒有嘗試去適應蘋果的文化,而是想把自己的個性特點強加給蘋果。他的高管團隊大部分來自他所熟悉的半導體行業,在公眾場合,阿梅裡奧同樣表現不佳。在某次晚宴派對上,阿梅裡奧試圖向在座的客人描述蘋果的問題,拉裡·埃裡森也參加了那次晚宴。「蘋果就像一條船,」他說道,「船上破了個洞,水正在往裡灌,但船上仍然有珍寶。現在的問題是,船上的人都在往不同的方向劃,因此船只能在原地打轉。我的工作就是要讓大家勁兒往一處使。」阿梅裡奧走後,埃裡森問旁邊的人,「那個洞怎麼辦呢?」史蒂夫一直把這件事當作笑話到處說。

其實,史蒂夫對阿梅裡奧的某些評價有失偏頗。史蒂夫認為,阿梅裡奧除了促成6.61億美元融資,其他方面一無是處。其實,安德森負責的公司關鍵架構調整也是由阿梅裡奧促成的,而且公司的運作的確有一些改善,不過史蒂夫認為公司的改善主要歸功於那些擁有真正的「蘋果精神」的員工,「蘋果精神」是他和沃茲在多年前締造的,跟阿梅裡奧沒有任何關係。

我在1997年年初為《財富》雜誌撰寫了一篇關於蘋果的報道,我發現史蒂夫對於阿梅裡奧的某些看法是正確的。蘋果目前急需一位領袖,現任CEO完全無法擔此重任。蘋果有20多個獨立的營銷團隊,相互之間沒有任何交流。產品線分崩離析,將操作系統的使用許可賣給麥金塔克隆機的項目也沒有任何意義。在阿梅裡奧的掌管下,很多問題幾乎要失控了。

1997年1月7日,在舊金山舉辦的麥金塔展會上,阿梅裡奧更是將自己缺乏領導才能的缺點暴露無遺。蘋果一年要舉辦4次麥金塔展會,一次在舊金山,另外三次分別在東京、巴黎和波士頓。展會上的主旨演講對蘋果來說是一次絕佳的機會,可以展示新產品、吸引軟件開發商和客戶。阿梅裡奧個性比較古板、內斂,為了顯得自己更時髦一點,他沒有穿平時經常穿的條紋西裝,而是穿了一件褐色立領襯衫、一件運動夾克和一雙樂福鞋。他演講的重點應該是宣佈收購NeXT,宣佈史蒂夫作為咨詢顧問回歸蘋果。史蒂夫比平時穿得正式,穿了一條打褶的黑褲子,上身是和褲子配套的短夾克,裡面穿的是白襯衫,扣子一直扣到領口。他在台下等著阿梅裡奧把話講完,但阿梅裡奧卻滔滔不絕,沒完沒了。阿梅裡奧以一種奇怪的角度站在演講台前,嘮嘮叨叨念了一個多小時稿子,基本沒提及公司遇到的財務困境。儘管有講稿提示器,他還是會忘詞。講到一半時,為了顯得自己非常輕鬆隨意,他脫掉了外套,觀眾能看到襯衫腋窩部位有大片的汗漬,就像電影《廣播新聞》裡艾伯特·布魯克斯(Albert Brooks)演的那個經典場景。

阿梅裡奧終於講完了,史蒂夫出場,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他上一次向大批觀眾講述公司發展戰略已經是6年前的事了。史蒂夫的風格與阿梅裡奧完全不同,他的演講簡短、有力,他承諾會「不遺餘力地幫助阿梅裡奧」,並發誓會讓蘋果的產品重新變得有意思。史蒂夫演講時完全不看提示器,在舞台前方來回走動,讓觀眾可以看清他。他的話簡短有力、鼓舞人心,但也非常模糊空洞,史蒂夫故意不談具體的細節,畢竟他還沒有決定究竟要在蘋果扮演什麼角色。

「最初,史蒂夫幾乎不參與公司管理,」安德森回憶道,「阿梅裡奧經常會召開正式的員工會議,在那次麥金塔展會後,史蒂夫參加過一次員工會議,會議很無聊,史蒂夫顯然不喜歡。會開到一半,史蒂夫起身徑直走了出去。我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那傢伙就是個蠢貨。」

麥金塔展會的幾周後,史蒂夫的確對我說了類似的話。「我知道我以前已經說過了,但阿梅裡奧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他說道,「絕對不應該讓他來領導蘋果。我不知道應該由誰來領導,但絕對不能是他。」

與特凡尼安和魯賓斯坦一樣,拉塞特和卡特穆爾對史蒂夫來說也是「守護者」。1997年年初,也就是史蒂夫正在觀察阿梅裡奧的那段時間,史蒂夫決定與迪士尼的CEO邁克爾·艾斯納重談分潤合約。除了卡西以外,史蒂夫曾把另一個人也描繪為「邪惡」之人,那人就是艾斯納。(那是幾年後,迪士尼和皮克斯的關係正處於低谷期。)

《玩具總動員》是1995~1996年假期檔最火爆的電影,全球票房3.61億美元。皮克斯拿到了4 500萬美元,對於一家只製作了一部電影的公司來說,這個數目不算少,但跟迪士尼拿到的相比,實在少得可憐。況且,皮克斯無法從視頻播放中分潤,對於《玩具總動員》這樣一部深受家庭喜愛的電影,視頻播放的利潤顯然非常可觀。

皮克斯正在著手製作第二部電影《蟲蟲危機》,史蒂夫決定重談合約。上市讓皮克斯獲得了1.3億美元現金,皮克斯不再需要迪士尼提供資金。如果皮克斯可以自給自足,為什麼只能分到12.5%的票房呢?史蒂夫決定撕毀合約,儘管正是這份合約在5年前救了皮克斯。

「好萊塢的人都不想冒險。」他一年後告訴我。他和勞倫斯·萊維曾對好萊塢做過全面的研究,瞭解了皮克斯該如何從那些追星的外行手裡賺到所謂的「愚蠢的錢」,為此史蒂夫深感自豪。「你去圖書館不可能找到類似《動畫商業模式》的書,」史蒂夫解釋道,「因為只有一家公司(迪士尼)知道如何靠動畫賺錢,他們可不想告訴外界動畫行業的利潤究竟有多高。」

史蒂夫給艾斯納打過電話後,出發去好萊塢跟他重新談判。「我們想要達成的新條款比其他公司(除迪士尼外)都要激進,」他說道,「也更複雜,因為在好萊塢,同類公司之間幾乎沒有合作。大公司和個人之間會有合作,比如一家大型電影製片廠會與斯蒂芬·斯皮爾伯格(Steven Spielberg)合作,或是小型電影製作公司比如安培林和大型製片廠合作,但是同類公司之間幾乎沒有任何合作。這正是我們的目標所在,我們希望在動畫製作方面能成為與迪士尼比肩的同類公司。」

從表面上看,史蒂夫的要求不自量力、毫無感恩之心。《玩具總動員》上映才一年的時間,如果沒有迪士尼這家世界上最成功的動畫公司的贊助與支持,就不會有《玩具總動員》。但事實上,史蒂夫看似大膽的要求背後蘊含著對形勢的精準判斷。6年前,卡森伯格掌管迪士尼動畫部門,那時的迪士尼如日中天,史蒂夫很快就接受了迪士尼的條款。現在,卡森伯格創建了夢工廠,希望能打敗迪士尼。夢工廠的創建打響了一場挖人大戰,拉塞特就曾收到過這兩家公司拋出的橄欖枝。

史蒂夫試圖充分利用迪士尼和夢工廠之間的競爭。皮克斯的上市和《玩具總動員》的熱映改變了皮克斯的地位:談判的天平已經開始向皮克斯傾斜,艾斯納對此無能為力。史蒂夫對艾斯納的潛在威脅清晰明瞭:與皮克斯重簽協議,否則完成現有協議規定的3部影片後,皮克斯將終止與迪士尼的合作。拉塞特和皮克斯可能會與夢工廠或者其他製片廠合作,這無疑會讓迪士尼損失慘重。最終,談判並沒有想像的那麼艱難。「一走進會議室,我們就提出負擔一半電影成本,他們很少聽到合作夥伴提這樣的條件,」史蒂夫告訴我,「邁克爾·艾斯納接受了這個條件,皮克斯瞬間就變成了電影的聯合投資方,不再僅僅是一個製作公司了。」史蒂夫的大膽讓艾斯納非常氣憤,但新協議的條款是公平的,利潤對半分。1997年2月24日,雙方簽署了合作拍攝5部影片的新協議。史蒂夫正在一步一步解決被放逐的10年裡所遺留的最後問題。

1997年3月,我在《財富》雜誌撰寫的報道幾乎激怒了蘋果的每一位員工。報道的標題是「庫比蒂諾正在腐爛」,描繪了公司的雜亂無章。報道裡提到了幾件關於阿梅裡奧不太光彩的逸事,對他的兩位前任斯卡利和斯賓德勒以及董事會的成員評價也不高。阿梅裡奧在他的回憶錄《穿越火線:我在蘋果的500天》(On the Firing Line: My 500 Days at Apple)中把我描繪為「文字殺人犯」。

麥金塔展會後,阿梅裡奧的形象一落千丈,《財富》和其他雜誌刊登的負面報道更是雪上加霜。負面報道讓董事會成員壓力劇增,當時董事會成員中最有威嚴和信譽的是董事長埃德加·伍拉德(Edgar S. Woolard Jr.),他是化工巨頭杜邦公司的CEO。伍拉德目睹了蘋果越來越多的困境,他越來越覺得阿梅裡奧不是合適的領導人選,無法拯救公司。「伍拉德會問很多問題,比如『現在公司士氣如何,弗雷德?』,」安德森回憶道,「我回答,『士氣低落。』」安德森向董事長匯報工作時非常坦率。公司戰略不明,無法完成目標,如果阿梅裡奧繼續擔任CEO的話,安德森就打算辭職。

同時,史蒂夫也做了一件對阿梅裡奧不利的事:在6個月禁售期過後(禁售期是阿梅裡奧要求的),也就是6月26日,史蒂夫在沒有通知蘋果任何一位員工的情況下,拋掉了出售NeXT所獲得的所有蘋果股票,只留了一股。與上次一樣,留一股是為了有資格參加蘋果的股東大會。賣掉股票不是為了賺錢,史蒂夫所擁有的150萬股股票在6個月禁售期內價值下跌了1 300萬美元。但這次拋售無疑對公司投了不信任票,阿梅裡奧覺得自己背後被捅了一刀,事實也的確如此。7月4日,埃德加·伍拉德把阿梅裡奧叫到了自己位於太浩湖的度假小屋,通知他被解雇了。接著,董事長給史蒂夫打電話,問他是否願意回來當CEO。

史蒂夫給了阿梅裡奧致命一擊,自從史蒂夫斷定阿梅裡奧是個蠢貨後,他沒有任何猶豫與良心不安。但這並不意味著史蒂夫已經準備好當CEO了。根據他妻子勞倫的說法,史蒂夫依然在猶豫。兩人為此討論過很多次,勞倫覺得史蒂夫是唯一一個能拯救蘋果的人,她知道史蒂夫仍然深愛蘋果,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只有在處理最棘手、最重大的事件時,才能得到最大的滿足感。但史蒂夫並不確信。拯救NeXT和皮克斯的漫長過程讓史蒂夫得到了歷練,皮克斯蒸蒸日上,NeXT慘淡的過去也已經成為歷史。但他真的想要拯救蘋果嗎?現在的蘋果與剛創建時的蘋果已經南轅北轍。他真的確信蘋果有合適的人才和資源東山再起嗎?他現在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真的還要像過去那樣拚搏嗎?他真的願意再一次以自己的名譽為賭注去冒險嗎?這些問題在他腦海中盤旋。他必須要確認「真正」的蘋果依然存在,才會考慮擔起重任。

當時他並不確信,但事實上他的猶豫不決對他個人來說是一種突破。他在做決定時,思慮更加周全,更願意等待,靜觀事態的發展,而不是懷揣著震驚世界的夢想衝動地一頭扎進一家新公司。一旦下定決心,他會迅速行動,比如把NeXT賣給蘋果。今後,他的每一步行動都會經過一番權衡,但又不失時機。

他告訴伍拉德自己不想當CEO,至少現在不想當,他承諾會幫蘋果找一位新CEO。那天晚上,史蒂夫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於是在凌晨兩點給好友安迪·葛洛夫打電話,說自己仍然猶豫不決,不知道要不要回蘋果當CEO,他也跟葛洛夫訴說了自己的很多考慮。史蒂夫不停地說,葛洛夫卻只想回去睡覺,於是他打斷史蒂夫的話,咆哮道,「史蒂夫,聽著,我對蘋果毫無興趣,你自己看著辦吧。」

斯蒂夫拒絕了伍拉德後,董事會宣佈讓弗雷德·安德森管理公司運營事務,相當於任命他為代理CEO。安德森也不想當CEO,但與史蒂夫不同的是,他很確信蘋果公司還是值得去拯救的。他已經幫公司渡過了財務危機,更重要的是,在過去的15個月裡,他認識了蘋果公司的很多骨幹,有些骨幹不介意當著他的面抱怨阿梅裡奧。其中一位是蘋果年輕的設計骨幹,一位叫喬納森·艾維(Jonathan Ive)的英國人,他認為自己待在蘋果簡直是浪費才華。他邀請安德森去設計實驗室看看,阿梅裡奧從來不會去那兒。「實驗室的進展激動人心,」安德森回憶道,「看到實驗室的進展,我越發擔心阿梅裡奧無法承擔起管理公司的重任。」

安德森知道自己不是CEO的合適人選。「我對於財務和運營比較在行,但對產品知之甚少,我不是工程師。」他說道。安德森和伍拉德一樣,很享受與史蒂夫的交鋒,儘管一開始安德森就領教了史蒂夫的個性。「我們著手收購NeXT時,我和史蒂夫就有接觸,」安德森說道,「在談判階段的某個晚上,他在半夜一點打我家電話,語氣憤怒,不停地詛咒、咆哮。我和妻子已經睡了,我心裡想他是瘋了吧。既然他無法平靜下來,我對他說,『對不起,史蒂夫,現在是凌晨一點,我要掛了。』於是我就掛了電話。」與往常一樣,史蒂夫接受了安德森的回擊。兩人之間建立了對彼此的尊重,安德森也成為拯救蘋果的關鍵人物。「雖然史蒂夫不是工程師,」安德森回憶道,「卻有非凡的審美品位和遠見,而且還有召集團隊的人格魅力。我得出一個結論:唯一能讓蘋果東山再起的人只有史蒂夫,因為他理解蘋果的靈魂,我們需要一位精神領袖,讓蘋果重新成為一家偉大的產品與營銷公司。那些管理經驗豐富的人那個時候都不願意碰蘋果,因此只有史蒂夫了。」

伍拉德宣佈了對安德森的任命,同時也宣佈史蒂夫將成為「帶領團隊的顧問」,這個稱呼有點奇怪,但其實是準確的。「現在他已經捲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了。」安德森說。蘋果公司新的核心團隊包括安德森、特凡尼安、魯賓斯坦、喬布斯和伍拉德,伍拉德正在尋找新任CEO。核心團隊壓力重重,因為波士頓麥金塔展會8月6日就要舉辦了,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展會上,公司必須要展現清晰的發展戰略,否則史蒂夫回歸的利好很快就會消耗殆盡,軟件開發商會認為蘋果真的沒救了。考慮到史蒂夫的前科,誇誇其談的空洞承諾是沒用的,由於過去幾年NeXT一再讓公眾失望,史蒂夫的公信力已經所剩無幾。這一次,他必須展現出明智決策、迅速行動的能力,否則市場、媒體、開發商和客戶都不會買賬,只會覺得史蒂夫又在重蹈NeXT的覆轍。

史蒂夫理解這一點。他採取的第一個行動是在阿梅裡奧離職消息被公佈的當天,讓董事會將員工股票期權的行權價格下調到13.81美元,也就是7月7日的收盤價。在行權價格調整文件上簽字的是史蒂夫而不是安德森。這是一項激動人心的變化,因為蘋果的股價下跌太多,遠遠低於原本的行權價格,員工手裡的期權根本沒有任何價值。一夜之間,8 000位在前兩輪裁員中生存下來的員工又燃起了希望,未來有可能依靠期權來獲取財富。(這一行動對史蒂夫本人來說沒有影響,他手裡沒有期權。)

史蒂夫採取的第二項行動是說服伍拉德,讓伍拉德允許他更換幾乎所有董事會成員,正是這些董事會成員趕走了阿梅裡奧,讓史蒂夫擔任要職,史蒂夫對此卻毫不感激。史蒂夫認為蘋果之所以會失敗,董事會和阿梅裡奧一樣難辭其咎。他需要一個新的董事會,能夠支持他對蘋果進行真正的變革。最初,史蒂夫希望除了伍拉德以外的所有董事會成員全部辭職,但伍拉德勸他留下休斯電子(Hughes Electronics)的CEO加雷思·常(Gareth Chang)。董事會的新成員有Oracle的創始人拉裡·埃裡森、前IBM和克萊斯勒CFO傑瑞·約克(Jerry York)、財捷(Intuit)軟件公司CEO比爾·坎貝爾(Bill Campbell)和史蒂夫自己。這些變化並沒有向公眾宣佈,他希望在波士頓麥金塔展會的主旨演講中宣佈這一消息,如此一來,就能讓新聞帶有傾向性。

史蒂夫參與了新產品的規劃和下一輪架構調整,安德森還給了他一項新任務:說服比爾·蓋茨繼續支持麥金塔,給麥金塔開發辦公軟件的新版本,比如Excel和Word。微軟馬上就會把這些軟件捆綁成Office來銷售。

1997年年初,蓋茨說他無法保證微軟會為麥金塔開發新版Office。他的猶豫是有原因的。Windows95操作系統推出後,麥金塔的銷量急速下跌,為麥金塔開發新版本看似得不償失。雖然微軟為麥金塔開發的軟件曾為微軟帶來不少利潤,但麥金塔的銷量如此之差,蓋茨對蘋果的熱情也所剩無幾。

「與微軟達成協議絕對是蘋果走上復甦之路的關鍵一步,」安德森回憶道,「但阿梅裡奧無法做到這一點。」如果蓋茨拒絕了史蒂夫,蘋果的處境就會與1988年的NeXT一樣。微軟開發的軟件已經成為行業標準,各行各業都在使用,如果微軟不願意給蘋果開發軟件,蘋果就會與NeXT一樣在市場上銷聲匿跡。

蘋果在談判中有一個優勢:蘋果在多年前向微軟提起專利訴訟,控告微軟的圖形界面抄襲蘋果,侵犯了蘋果的專利。很多人認為蘋果的勝算很大,蓋茨希望能盡快和解。但阿梅裡奧提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條件,始終無法與微軟達成和解。

史蒂夫給蓋茨打電話時,言簡意賅。他說蘋果願意放棄訴訟,但有個條件:微軟向公眾宣佈與蘋果達成5年的協議,為麥金塔開發Office軟件。他還要求蓋茨向公眾宣佈購買1.5億美元無投票權的蘋果股票,作為支持蘋果發展的證明。也就是說,史蒂夫不是讓蓋茨提供貸款,而是要讓比爾用實際行動支持蘋果。

「這就是史蒂夫,」蓋茨回憶道,「我和阿梅裡奧也談過這件事,阿梅裡奧提了6個要求,大部分都無關緊要。阿梅裡奧想法很複雜,我不僅要給他打電話,還得在假期給他發傳真。史蒂夫接手後,他看了看協議,直截了當地說,『我要這兩個條件,你要的條件我也很清楚。』我們很快就達成了協議。」

協議在波士頓麥金塔展會主旨演講的前一天晚上11點達成,展會的舉辦地在波士頓市中心的一家劇院裡。以史蒂夫的標準來看,這次主旨演講很短,大約30分鐘,史蒂夫沒有要展示的產品,他要做的是一場相當於國情咨文的演講。史蒂夫在台上踱著步,就如同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困獸,看上去很緊張。他穿了一件白色長袖T恤,外面套著黑色毛背心,而且扣子扣得錯位了,背心的一邊長、一邊短。有好幾次,史蒂夫手裡的遙控器出了問題,無法切換背後屏幕上的幻燈片。不過,史蒂夫漸漸進入了狀態,這次演講非常簡短,傳遞出一個清晰的信號:蘋果將會變得更好。

史蒂夫的演講更像是在給觀眾上課,告訴觀眾如何才能讓蘋果東山再起。他澄清了對於蘋果的諸多批評,比如,蘋果的技術已經過時了、蘋果的執行力太差,以及蘋果公司已經混亂到無藥可救的地步。「蘋果的執行力很強,只不過選錯了目標。」他自嘲道。公司之所以看上去如此混亂,是因為多年來都沒找到一位真正的領袖。目前最棘手的問題是銷量的持續萎縮,要解決這個問題,蘋果必須要明確營銷目標、重塑品牌形象、建立合作關係。「首先要從高層開始。」說到這裡,他引出了新的董事會,介紹了每一位新董事的優點後,他才提到自己也加入了董事會。他說董事長一職暫時空缺,在找到新任CEO之後才會任命董事長。

講了大約20分鐘後,他又回到了合作夥伴這一話題上,實際上他想說的是與微軟的合作。他剛提到比爾·蓋茨的公司時,台下的掌聲稀稀拉拉,還伴隨著幾聲噓聲。史蒂夫又談到,與微軟簽訂的協議向世界證明了「微軟將與我們並肩作戰」,之後又補充道,「我們必須要摒棄蘋果與微軟只能有一個贏家的想法。」聽完這段話後,觀眾漸漸有了熱情,不過IE瀏覽器將成為麥金塔默認瀏覽器的事實還是引來一片噓聲。接著,史蒂夫介紹比爾出場,在西雅圖的比爾通過視頻直播出現在史蒂夫身後的大屏幕上,觀眾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等掌聲平息後,比爾做了一個簡短的聲明。

這一刻是史蒂夫在舞台管理方面做得最失敗的一次。比爾的臉出現在史蒂夫身後巨大的屏幕上,有6英尺那麼高,臉上帶著標誌性的微笑,分不清是真笑還是假笑。他俯視著史蒂夫,彷彿在說,「抱歉,小矮人,我可沒空專程飛來參加你的篝火晚會,不過我的出現讓你這兒蓬蓽生輝。」這一場景讓人很自然地聯想到蘋果1984年廣告裡的那個「老大哥」。

演講臨近尾聲時,史蒂夫公佈了公司的新口號,不過,之後的新聞報道裡很少提到這一點。史蒂夫在演講中反覆提及要換一個視角來看待事物,不要事事想當然,也就是所謂的「非同凡想」。蘋果幾個月後才推出以「非同凡想」為口號的廣告,不過在演講的時候,史蒂夫就已經把這句口號作為蘋果改頭換面的戰鬥口號了。事實上,他已經決定成為蘋果的全職員工。

「我聽著鮑勃·迪倫的歌長大,鮑勃·迪倫從來不會停滯不前,」一年後,史蒂夫用迂迴的方式向我解釋為什麼決定回蘋果,「那些真正的藝術家窮盡自己的一生去從事自己所擅長的領域,在外界看來他們已經非常成功,但在他們自己看來還不夠。只有那些願意冒著失敗的風險不斷嘗試的人,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藝術家。迪倫和畢加索一直勇往直前,即使失敗也在所不惜。」

「蘋果就是我所擅長的領域。我當然不想失敗,再次踏進蘋果時,儘管並不知道情況到底有多糟糕,但我仍然有很多顧慮。我必須要考慮如果失敗了,對皮克斯有什麼影響,對我的家庭有什麼影響,對我的名譽有什麼影響。但我最終決定放手一搏。如果我竭盡所能依然失敗了,至少我已經盡力了。」

史蒂夫一直等到9月才宣佈自己重掌蘋果,但他只同意擔任蘋果的「臨時」CEO,也就是他所說的「iCEO」(Interim CEO),因為他仍然不確定未來的命運究竟會如何演變。「這真的太神奇了,」蓋茨回憶道,「NeXT作為硬件公司已經不復存在,作為軟件公司同樣前途堪憂。蘋果的董事會居然決定把大權交給史蒂夫,他們心裡可能在想,『拯救公司的正常途徑都不起作用,怎麼辦呢?天啊,我們到底在做什麼?史蒂夫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就這麼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