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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手糖廠

褚時健一家在農場的生活費是34塊8毛錢,其中伙食費佔了24塊錢,剩下的錢要應付每個月的一些額外開支。一家三口靠這點錢勉強過生活,雖然日子艱辛,但是相互攙扶,彼此照應,褚時健心裡總有些盼頭。他希望這樣的生活不要持續太久,他希望能夠帶著妻女過上更好的生活。

然而三年困難時期造成的影響久久沒有散去,紅光農場繼續面臨著缺糧少食的問題。褚時健光靠著打獵,也不是長久之計。放眼望去,整個農場都沉浸在饑不果腹的狀態中,每個人都無精打采的,卻又無力改變現狀。

就在這時,上天給了褚時健一個改變的機會。

當時,上級部門得知褚時健曾經征過糧,很有這方面的經驗,於是就委派給他一個任務:負責解決紅光農場的伙食問題,也就是說讓他搞一搞副業。

那時候,搞副業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因為農場一千多號人都需要吃飯,再不解決就要餓死人了,所以只能想辦法多抓一點錢,解決糧食短缺的燃眉之急。

搞副業對褚時健來說,是他最為擅長的一項工作了。在小時候,他就跟著父親釀過酒,還制過糖,懂得這方面的門道,也很有經驗。所以他很痛快地接受了這個任務,他知道走這條路不光能改善他們一家的生活狀況,也能救活農場的一千多口人。

1961年7月,褚時健摘掉了右派的帽子。由於他工作得力,踏實肯幹,所以在1963年的時候,他接到了來自上級的命令——去新平縣的曼蚌糖廠工作。這一次,不是讓他接受「改造」了,而是去當糖廠的副廠長。

這一次,褚時健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

這個糖廠的制糖技術十分糟糕,一直採用傳統的工藝,和幾千年前的糖沒什麼兩樣,一斤糖至少需要5斤的燃料,成本投入巨大。為了湊夠這些燃料,嘎灑江邊的樹林子幾乎被砍光了,即使是這種野蠻性的生產,造出來的糖還是低品質,結果糖廠連年虧損,一共損失掉了十多萬塊錢。

褚時健來到糖廠之後,對這個經營現狀十分震驚,也非常不滿意,所以他趕緊著手解決這一系列問題。廠子裡缺少人手,他就親自操刀上陣,一個人管理一條灶;原料不合格,他就動員當地人種植甘蔗,用甘蔗渣搾糖;技術上存在問題,褚時健就將原來4噸的鍋爐改造成10噸,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褚時健用盡各種辦法,在努力挽救著這個瀕臨破產的廠子。

有一次,廠裡的鍋爐出了問題,卻偏偏趕在了搾糖的旺季,一天不工作就等於往外面扔錢,所以廠裡的工人都很著急。後來,一個老鍋爐工看了之後說,這台鍋爐已經嚴重老化,最好的辦法就是重新購買一台。

可是,錢從哪兒來呢?一個小小的糖廠本來就底子薄,再購買一台新鍋爐,就等於增加了成本,讓利潤進一步被攤薄了。所以對於老師傅提的建議,褚時健不能接受。他認為,鍋爐跟衣服一樣,哪兒破了就在哪兒修一修,總會有解決的辦法。老鍋爐工說,要是修的話他們這些人的技術也不行,必須要到新平縣甚至玉溪市裡找更專業的人來才行。

褚時健對這個提議也不能接受,一個鍋爐送到外面去修,同樣要耗費不小的運輸成本,往返期間也會耽誤生產。最後,褚時健親自出馬,圍著鍋爐轉了幾圈,最後拿過一把螺絲鉗子,打開了爐門。由於鍋爐剛熄火不久,所以門一開就竄出了一股濃煙,熏得褚時健連連咳嗽。等到濃煙散去之後,他居然不管不顧地貓腰鑽了進去。

褚時健的這個動作,把老鍋爐工嚇壞了,他連連叫著:「你不要命了?趕緊出來!」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雖然鍋爐從外表來看已經基本冷卻,但是裡面的溫度依舊很高,一個人在沒有防護措施的情況下貿然進入,是很危險的。

事實的確如此,褚時健剛一鑽進鍋爐,就感覺像闖入了一個燃燒的油鍋裡似的,渾身上下被燥熱包裹著,有一種被烤焦的感覺。還不到一分鐘的工夫,褚時健的頭髮上就竄出了絲絲白煙,衣服上也飛濺著火星,他實在待不下去了,就趕緊退了出來。老鍋爐工見狀,趕忙拎過一桶水,劈頭蓋臉地澆在褚時健的身上。

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渾身還掛著水珠的褚時健,居然拿著鉗子敲了敲鍋爐說:「試試看!」大家都愣住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當他們開啟鍋爐之後,發現它居然能繼續運轉了!就是這麼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褚時健居然讓一個差點被「判了死刑」鍋爐起死回生了。

誰也不知道褚時健在鍋爐裡究竟做了些什麼,不過從那之後,大家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稱讚他是一個神人。

在褚時健的攻堅克難之下,糖廠的生產成本得到了有效的降低,每斤糖的生產燃料從原來的5斤銳減到8兩!而且,糖的質量也發生了改觀:用甘蔗渣製出來的糖,品質比過去強了不知有多少倍。

當時,雲南的所有糖廠都在虧損,而唯有褚時健的曼蚌糖廠每年能盈利30多萬元,其他的廠子100斤甘蔗能搾出9斤糖,褚時健能多搾出3斤。更聰明的是,他還能將別人搾過的廢料重新搾取一遍。雖然曼蚌糖廠的設備比較簡陋,但無論產量還是品質,都是省內數一數二的。

糖廠的經濟效益上去了,可是褚時健卻還是一個「戴罪之人」。雖然他摘掉了右派的帽子,但是在文化大革命爆發之後,褚時健的右派身份再次被人「揭發檢舉」出來,所以他還是要接受各種批鬥。不過,在曼蚌糖廠沒有人真的拿褚時健撒氣,每當上面有人來檢查的時候,褚時健會像個演員似的戴著帽子接受一下教育,等到檢查組走人了,又將帽子掛在牆上繼續工作。當時廠裡有兩個造反派打得很凶,誰也不讓著誰,卻對褚時健手下留情,原因就是他實在讓人恨不起來。

褚時健一家人都來到曼蚌之後不久,馬靜芬為他生了一個兒子——褚一斌。

按理說,褚時健有了兒子,應該沉浸在無盡的喜悅中,可是他沒有將心思放在妻兒身上,因為這時候正是糖廠最忙的時候,他實在無暇顧及到個人的私事。由於褚一斌是在昆明降生的,所以在他剛生下的第7天,褚時健就催著馬靜芬帶著孩子一起回家,有很多事情等著他處理。

那時,路況很糟糕,交通工具也落後且不方便,從昆明到新平一路都是高山和陡峭的山路,汽車開起來忽上忽下,總是處於劇烈的顛簸之中。還處於「貓月子」階段的馬靜芬走了三天之後,全身上下立即變得浮腫,讓她叫苦不迭。

當汽車開到嘎灑江邊的時候,由於當時還沒有搭橋,所以只能依靠輪渡運送汽車。沒想到,輪渡壞了,等待過江的汽車在岸邊排起了一字長蛇陣。

站在江岸邊觀察著動向的褚時健,實在是忍受不了這種漫長的等待。在足足等了三個多鐘頭之後,褚時健忽然說了一句:「要是再修不好,汽車過不去,我們就走著回去。」

要知道,當時從江邊走到曼蚌足足有十里路,這可不是一個剛生完孩子的女人能承受的。於是,馬靜芬哭了出來,她真的是忍受不了這種顛簸之苦了。褚時健一聽馬靜芬哭出聲來,原本就煩躁的心這會兒更按捺不住了,他喊道:「哭什麼哭?煩死人!」

在歷經千辛萬苦回到曼蚌之後,馬靜芬一下子病倒了,而褚時健也沒有時間照顧他,整天從早到晚粘在了廠子裡,往往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回家,而回家之後唯一的事情就是躺下來睡覺。所以,當時照顧馬靜芬和褚一斌的反而是8歲的褚映群:做飯、燒水、洗尿布……全都落在了這個小女孩的身上。

馬靜芬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的伺候大的,就寫信讓自己的媽媽過來。媽媽來了之後不久,鄰居的一個老太太忽然拽著馬靜芬的媽媽問,她女兒是不是之前結過一次婚。

馬靜芬的媽媽頓時愣住了:「沒有呀!」誰知那老太太又加了一句:「我看褚廠長一點也不疼映群,你的外孫女不是他的吧?」馬靜芬的媽媽很無奈,只好對老太太解釋道,褚時健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即便是心裡很在乎也不會表現出來。

身為妻子的馬靜芬,更是瞭解褚時健的這種個性,她知道褚時健是一個粗線條的人,對女人很難有細心體貼的時候,她知道褚時健對人沒有問題,但是對妻子就顯得太粗心了。馬靜芬甚至覺得,這是因為褚時健是農村出來的,習慣於只管自己、自己的事自己做,而對別人的感受就不是那麼在意了。

馬靜芬一生為褚時健懷過五個孩子,然而每一次都有一段讓她傷心的故事。

有一次,馬靜芬意外流產了,褚時健沒有在她身邊陪著,是她自己走了30里路去了醫院,途中還趟過一條河。在住進醫院之後,馬靜芬接受了為期一個禮拜的治療,結果褚時健一次也沒有過來看她。當馬靜芬身體恢復之後,也是她自己走回來的。當時,一個比馬靜芬年紀大點的婦女對馬靜芬說:「馬老師,你膽子也太大了,如果大出血,你會死在路上。」

1979年9月,否極泰來。褚時健的勞改歲月,在中央的偉大決策之下結束了。

當時中央決定,對被劃為右派分子的人進行全面複查,把錯劃為右派分子的同志的錯誤結論改正過來,褚時健是那批幸運人士中的一員,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一天,一輛解放牌大卡車駛進了曼蚌糖廠,將褚時健一家都接走了。當時,糖廠的職工們齊聲痛哭,二百多人列著隊為褚時健送行,有人說:你們把老褚接走了,就是把我們的福氣也帶走了。

褚時健從糖廠離開時,除了幾包行李之外,什麼也沒有帶走,這時候,他已經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人了。

從1958年到1979年,褚時健一共在大山裡待了足足20年。這20年,是褚時健精力最充沛的年華,他將14年的美好時光獻給了曼蚌糖廠。

離開嘎灑,等待褚時健的將是新的起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