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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城

一個馬拉喀什女人心不在焉地撫摸著一個外國人的大腿。迷失在遠方匆匆過客中的可悲尤物。這個美麗的民族將會毀於我們迷途的社會嗎?這一幢幢房子全都有爾虞我詐的寓言故事。

您知道在這裡時間幾乎不再存在;一次偶遇便決定了此刻的故事。棕櫚樹的樹蔭伴著漫長的遐想。上帝將為下一刻做出決定。為什麼我們要去尋找匆匆忙忙的每分每秒?點滴的小事使起伏不勻的時間每一刻都變得清晰。

一隻慢吞吞的鸛更是拉長了慵懶的空—氣。

在神靈無聲的譴責中,是否所有人一起罹受痛苦就足以保持純潔?是否存在某個年齡,可以使百痛不侵?若世間全然感覺不到痛楚,也就不再有人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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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一些女人在我身邊停留,彼此無語,只為了她們的香水味能使我保持清醒。

在一個孩子毫無憐憫的眼神中,我感覺到一種微弱的希望。他的詢問確證了我的存在。我們相互微微笑了一下,我希望這能使他放鬆。人們怎麼敢讓他把滿足需求——這是貧苦者夢想的天堂——當成唯一的前景呢?節制,是你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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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一個無名的人,讓煩惱不再重現,在這毫無活力的沙漠中苟活在遊牧者的墳墓上?在這裡,歷經一生窮困,沒人能像自己墳墓上那抹褪色的淡藍活得那麼有生命力;面罩下皺紋漸生,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個沙丘轟然倒下。我在陽光的灼燒下瑟瑟發抖;一些離群的鸛正在閒逛;天色還不是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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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滿的三角梅的總狀花序,攀援薔薇的鮮紅花串,赭石色傳統瓷磚上的泉水丁咚聲,微微抖動的橄欖樹的樹蔭,或許會成為我日常生活的迷戀。

或許最終不再有反抗。

在這種自得中我已經開始厭惡自己。這樣不會使痛苦減輕;必須繼續去聽不和諧的聲音,聽病痛中的孩子乾癟無力的叫聲,聽心痛欲裂的母親嘶啞的哀怨,聽摘去眼球的男人放聲狂吼。我要給世界包紮傷口。我將帶著同情之心到社會的底層去,去拯救瀕死者,迎納孤兒,安慰反抗者。我會在那些漸漸消失的聲音中進入夢鄉。一大早,陌生人窸窸窣窣的聲音使我產生警戒。面對這紛呈多樣的不公,我將選擇做些無謂的努力,它能使我一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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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感覺自己在戀愛。對陌生女人的衝動將我帶出了憂愁。每天早上,一位胸部堅挺的美女從我的棕櫚樹前經過,卻不看我一眼。挺起您的身體,年輕的女士。另有一次,我直勾勾地搭上了一個柏柏爾女人玉石般的眼神,直到慣性的腳步中斷了這次接觸。此外我向一個深紅棕色頭髮的女人說過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她微笑著遠去。女人的魔力使我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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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早上,我心境輕鬆。我想動身。我煥然一新。美麗的庫圖比亞清真寺高聳在我眼前。滾滾塵土飛揚。緊緊束縛著我的悲傷倏然如釋。我加入了伊瑪目〔22〕的禱告。為數眾多的信徒們跪在馬路上。蹲著的女乞丐伸出她們的手,各人都在念著自己的經。我眼睛盯著一個擦鞋的人,他敲打著箱子吆喝著。一位白鬍子滿臉皺紋的說書者身邊聚了一群人。時不時地,一位聽眾會發聲喊,抬手給幾個零錢;他用不斷翻新許諾的這套模式,使人們一直圍聚不散。十來個失明的老人合唱乞捐,眼睛向天上翻著。唱著神秘的玄幻音樂的「格納瓦」們激昂地否認著他們古時候受奴役的身份,他們「塔吉亞」〔23〕上的絨球隨著奇特的音樂節奏上下翻飛。蟒蛇的馴蛇師以同樣的節奏進行著表演。

麻雀帶上鴿子在塵土和燒烤店的燻煙中盤旋。賣水的人鬆開網袋,他們寬大的紅帽上晃動的小鈴鐺在空氣裡拍出清脆的響聲。在這群不知姓名的人中,我感覺很好。我身處在忘懷解憂的舞蹈中。置身於剎那之中來感受這紛雜無序,加入沒有故事的眼神交換,聽任自己隨人潮偏航迷向,失去了任何引力;與這種種超然物外的景象保持協調。應當毫無層次地將時間分割,拋卻轉瞬的那一秒,既無遺憾也無期待地投入到新的一秒,對週而復始讚歎稱奇。我最終一動不動地存在著,凝固在一種異域的節拍中;我抹去了所有的記憶,我不曾在過,我也永不會將在,我只有現在,濃縮在當下的瞬間。

一個如同娜芙蒂蒂〔24〕的女人飄逸在廣場上,彷彿是超凡脫俗的仙女;女人們用面紗遮住自己,男人們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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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我全新記憶裡的頭一回,我的眼皮下閃現出一道光芒。我長時間凝視著一個由熱沙丘組成的沙漠。我陷入了這種新的恍惚感覺中。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不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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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拉:

一個印著你美麗筆跡的信封寄來了。請您不必再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