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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百鎰黃金空

許家的確藏了為數極多的銅錢,然而無涉於貪墨,卻是從當年許自然射獵殺人之事衍來—其事不宣於外,仍與銅錢有關。

許氏原籍高陽,梁末徙於周,遂家安陸。許自正之祖、許圉師之父許紹,字嗣宗,少年時與高祖李淵為同學,大業末年征為夷陵郡通守。入唐未幾,受封為硤州刺史、安陸郡公,而後又晉封譙國公。當是時,李淵對李靖極不放心,密令許紹殺之。然而許紹愛才總為李靖緩頰求情,再三保得不死。

李靖終亦不負信用,在武德三年以八百精銳俘虜五千開州蠻族,確保夔州;接著在第二年秋,趁江水大漲、三峽險惡之際,迫軍夷陵,包圍江陵,逼使佔據荊州、自立為梁王的隋代遺臣蕭銑出降。李淵終於見識到許紹的胸次與眼光,大喜不能自勝,忍不住失聲叫道:「人云『使功不如使過』,果然!果然!」

此語流傳數百年,源出兩漢間。更始帝時,中朝遣使者巡行各州郡,號曰「督國」,此輩之人,往往借端仗勢,窮治搜刮。東郡某太守為使者所摘發,即將問斬。當是時,身為郡學教授、兼職官署下掾的索盧放挺身而出,侃侃而言:「太守受誅,誠不敢言,但恐天下惶懼,各生疑變。夫使功者不如使過,願以身代太守之命。」索盧放的豪義之氣打動了使者,非但未曾加誅,也放過了太守。「使功不如使過」之語,遂成為數百年治術典範。

許紹於天下有大功,卻不料,就在次年(也就是武德五年)征伐蕭銑的時候,竟於軍旅中一病不起。李淵極傷心,一時不能自安,繼賞了大筆銅錢,據說「為數巨萬」。巨萬又呼大萬,萬萬相乘,就是以億計之數。安州人數代以來紛傳:許紹的棺木是以十分巨大的四駕馬車運回故鄉來的,可是運載輜重的馬車來而復去、去而復來,絡繹不絕於途,裝載之物究竟為何?沒有人能窺見。但知進了許家的院落—有人說:那都是皇帝私下賞給的錢。

多年以後,時任奉輦直長、職司宮中車駕的許自然射獵殺人,實非意外。

先是他在一次私行出外遊獵的時候,誤犯人田。田主一怒之下,抗聲斥責,意猶未盡,還遣動了家丁,持杖來伐。雙方格鬥了一陣,互有些小小不言的折損,各自收陣。許自然一紈褲子,視之猶如兒戲,原本還不曾動氣,逕笑著拋下兩句閒話:「今日之遊,其樂無極,毀汝禾苗若干,便依時價來奉輦局索去。」

不料那田主知道許自然的身家,竟回敬了幾句難聽的話:「汝家家藏銅棺百口,滿斂青錢,俱是汝阿翁身前收買,身後博回,怕是冥鏹,某豈敢索用?」這話說得相當陰毒,卻不是沒有緣故。

也就是在許自然的祖父許紹病故之前未幾,戰陣方熾,當時蕭銑在長江南岸有安蜀城,與硤州相對,次東有荊門城,都是形勢險峻之地,而蕭銑鎮以重兵,天險人危,絕難力克。許紹攻破荊門之後,高祖大悅,非但下詔褒美,還許以便宜從事。彼時,許紹的士卒若有為敵所虜者,輒見殺害;而許紹若執敵為虜,卻常常發付資給,悄悄遣縱,令其歸鄉。這是後來伐梁之役勢如破竹的關鍵—史稱:「賊感其義,不復侵掠,闔境獲安。」乃是基於此。所謂「身前收買」就是士族之人嘲謔許紹行收買民心的手段,有類商賈賄賂這話聽在許自然耳中,當然是極不受用的。

許自然聞言大怒,當下抽出箭囊中的一支鳴鏑,覷準田主應弦而發,貫胸而過。有一說這田主當場畢命;有一說他活下來帶箭進京,控告許圉師「侵陵百姓,作威作福」—無從抵賴,箭上還清清楚楚刻著許自然的名字。苦主也是世家之子,豈容怙惡輕縱?許圉師私心回護,想把事情掩蓋下來,不意又為高宗寵臣中書令李義府所告發,而為太子少師許敬宗所讒謗,以為:「人臣如此,罪不容誅。」

當時這一場糾紛還引得高宗皇帝十分不快,君臣幾近口角許圉師不能接受「作威作福」的指控,遂反唇相稽:「臣備位樞軸以直道事陛下,不能悉允眾心,故為人所攻訐。至於作威福者或手握強兵,或身居重鎮;臣以文吏,奉事聖明,唯知閉門自守何敢作威福?」這一番話把皇帝激怒了,跺足斥道:「汝恨無兵邪?

爾後許圉師雖僅貶官虔州刺史、繼轉相州刺史,非但聲譽不墜,地位崇隆,仍為天下士行榜樣;但是許家也從此封蔭日低,風光不再了。倒是士族的門面還撐持著,或以為還是許紹當年以一條老命掙來的家底,那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家藏銅錢使然。

受杜謀囑托搜求藥方的廣陵薛商久歷江湖,自忖:倘若傳聞屬實,盡就許氏一家所藏,假以適量的合金燒鍛,以一化三、以一化五,當能供應坊市間日益緊縮的銅錢,不數月之內,還可成就數十萬緡的厚利。忽一日,他施施然而來,登門求見使君,說是帶來了杜謀所囑托的「太白藥」。

士商有別,等閒不相接問,這是慣例。然而杜謀先一步返回故里,提及廣陵疫情,以及疫鬼隨身一節,足見事態不容輕忽。待廣陵薛商應命到訪,許自正還是親自見了來客。答問數過,但看此商不只識字能文,通書曉史,劇談遠近人世,可謂博學多聞;其人應對儀態、談吐更十分得體。主客二人不覺移時而忘倦,說起荊揚間的民情市況來。許自正指著几案上的藥方子,順口問了聲:「太白藥向所未聞,當有說?」

「固是市井傳言,謂天星下凡,拯萬民於癘疫;其言殆不可信,唯藥效頗驗。然—」薛商略一沉吟,臉上浮泛出一絲將信將疑的神情,接著道,「某夤緣而遇一蜀商,或疑即是彼人。」

那是在廣陵城極其繁華之處的瓊花樓。樓高六丈,團團八亭,聳入秋雲,每亭之頂做五瓣花狀,髹以白漆,八亭當央,復環抱一樓閣,其間復道相通,形制恰如瓊花叢生之態。樓外有一無名小溪,不過丈許寬窄,溪水清淺,春不肥、秋不瘦,自北而南遁入江濱;唯於晴晝月夜,鬧得粼粼波光,看來亙古如斯,難得竟回入庭園,成一勝景。

瓊花為江淮名物,外八朵、內一叢,呈九合之狀,一般四五月收春時節眾芳零悴,此花則大放異彩。通體外觀,其大如盤,潔白似玉。又稱「聚八仙」、「八仙鬧」,此外,它還有一個與古史有關的異名,叫「八公好」。

昔年淮南王劉安帳下之儒,日夕鑽研神仙秘法,其中領袖八人各皆鬚眉皓素,名曰左吳、李尚、蘇飛、田由、毛披、雷被、伍被晉昌,此八人並能煉金化丹,出入無間,時號八公。舊聞八公與劉安攜手登山,埋金於地,肉身白日昇天;而「八公好」看似八朵五瓣白花,簇擁著中間團團密密的一叢小花,所象者,就是八公與劉安升仙之姿。說也奇怪,此地自淮南雞犬升天以來,瓊花逢暖即開不問春秋時序,這就更加深化了八公神話的影響力。

當地語音經久而訛變,「八公好」衍成了「白毫」之說,甚至還有「仙人白毫子」一詞。無何風月場上,人人喜愛穿鑿附會,漸漸地,就將「白毫子」與八公事跡相雜,視之為一個隱居的仙人了

儘管是秋冬之際,瓊花樓盛況亦不亞於四月春花盛開之時。過境廣陵商帆雲集,大多數匆匆往來的過客並不在意疫情,笙笛歌舞冶遊佳興,似與黎庶之病苦全然無涉。倒是街頭巷尾有童子投太白藥入井、為人治病之事喧騰未幾,這遠近馳名的瓊花樓上忽然來了一位豪客,口操蜀音,自稱「五蠹人」,身邊將攜一童,銀鞍駿馬意態昂揚,卻不像一般尋芳之客,他是來找人的。

覓人行蹤,總該言明姓氏裡貫、年貌身家。可是這五蠹人什麼都不說,只在瓊花樓留下了一首詩,請樂工伶人「代覓能為者依譜上琴而歌」,還隨手留下了五十貫錢作賞。五十貫斷非小數目兌大唐純金可得十餘兩,酒席歌筵,這是前所未見的手筆,真堪稱豪客而不名了。

這豪客言明一月為期,譜得合節入律者,向樂工處留下曲式,一旦能歌,五十貫錢可悉數捲去。瓊花樓的報科頭人把那些錢仔細掂量查看,不免吃了一驚—整整五十貫,俱是益州上爐所冶鑄的官錢,一枚不假。

瓊花樓懸賞五十貫求一曲,這事在酒亭歌館之間很快就傳揚開來,非圖廣陵一地,連江都、六合、揚子、高郵諸地之能歌擅樂者,無不躍躍欲試。接著,江南地方也傳出了有意一博五萬錢者間關而來,登門獻藝—偏偏那豪客一去匝月,說准了再來之期,卻不見蹤影。有人說那豪客遯居在城中某逆旅內,連日不出,似乎也染上了時疫。瓊花樓是有名聲、守信譽的門巷,於懸一賞格征歌選樂之事,不敢擅自作主,只能守望這「五蠹人」之再來。

他親筆寫的那首詩看似平常,言志不外飛仙,道景頗近素寫,雜用三、五、七言十六句,婉轉遞換四韻,並不恪守時調,而顯示出一種活潑、佻達的情趣;其用語之奇突流蕩,還間雜著魏晉古體的風味。然而,除了九十六字的詩句之外,他還行了一令—譜曲者必須依「瓜州調」而歌。

瓜州、瓜洲不同。瓜洲就在揚州治下,與對岸鎮江西津渡齊名,為長江北渡運河之起點,瞰京口、接金陵、際滄海、襟大江,每歲有八方漕船數以百萬計,地充南北扼要。史稱:「百州貿易遷涉之人,往還絡繹,必停泊於是,其為南北之利。」

另一瓜州,則早在春秋時代就因生產蜜瓜而得名,大唐武德五年置縣,治所在晉昌。此州位於大唐與吐蕃的邊境,迢遙絕塞之區,堪稱往來西域之咽喉。正當此年九月初秋吐蕃出奇兵襲擾瓜州,當先兩員大將,分別是悉諾羅恭祿及燭龍莽布支,據說臨陣之時二人合乘一騎,風馳電掣之時,竟有三頭六臂之態。

吐蕃一舉拿下瓜州之後,活捉刺史田元獻,還俘獲了河西節度使王君的父親王壽,接著便轉攻玉門。初傳邊報,只說來者混雜兩軍戰旗,一陣為吐蕃贊普所部,一陣為突騎施蘇祿所部,兩方兵馬合而為一,將大唐安西城團團圍住。不久之後,又有更令人驚悚的消息傳來:燭龍莽布支故意縱放了一部分俘虜,讓他們帶話刺激王君,說:「將軍常自以忠勇,今不一進戰,奈何?」王君只是登陴西望,臨風而哭,偏是不敢出兵。

五蠹人身在廣陵,以眼前之瓜洲渡,命譜萬里之外的瓜州調十分耐人尋味。很多生長江淮之地,翫習六朝之音的樂工未必知曉那北地邊塞歌調的來歷。五蠹人自稱:「但知西域有瓜州調,某卻不曾習得,願散五萬錢,一聆新聲!」以此懸賞,看在知音者眼中是有心尋訪某人,而那人顯然得受過邊塞歌調的浸潤。

留在瓊花樓的詩文,是這樣寫的:

淮南小山白毫子,乃在淮南小山裡。夜臥松下雲,朝餐石中髓。小山連綿向江開,碧峰巉巖淥水回。余配白毫子,獨酌流霞杯。拂花弄琴坐青苔,綠蘿樹下春風來。南窗蕭颯松聲起憑崖一聽清心耳。可得見,未得親。八公攜手五雲去,空餘桂樹愁殺人。

五蠹人之號,顯然出自韓非之《五蠹》篇。以「五蠹」自號則是將韓非子心目中五種禍國亂政之人齊攬於一身。其一為泥古不化之儒,其二為仗劍行遊之俠,其三為唯利是圖之商,其四為逞口辯舌之縱橫家,其五為怯戰不敢言殺之懦夫,號為「患御者」;並稱之為五蠹。

戰國晚期,天下人口漸多,也浮出了一種異乎尋常的現象,大量湧現許多不能歸於古代宗法制度羈縻、約束的人口。其中,遊民托身於豪富之家,以避賦稅、逃兵役;游士則馳騁於列國之間,憑湊泊之學、強矯之辯,向人君干千金之祿,而邀一時之功。韓非子認為這些人於富國強兵之道非徒無益,甚且有害,故稱之為五蠹。

至於自號「五蠹人」者,的確就是李白。為了恪守臨行時趙蕤「見病人,須防失業」的訓勉,李白在施藥救人這樁事上隱姓埋名,不求聞達,更在自己卑賤的身份上開了一個大玩笑—五蠹人這諢號,似乎微微透露出一份自嘲。

不解白毫子,便不解此作用意。千年以下,為太白著錄詩集者亦不免牽強而附會。《古今注》即謂:「淮南服食求仙,遍禮方士,遂與八公相攜俱去,莫知所在。小山之徒思戀不已,乃作《淮南王》之曲焉。」在這一背景上,王琦對此詩開篇就有了誤會,他申論道:「上句之『淮南小山』,本《楚辭序》以讚美白毫子之才;下句之『淮南小山』則指白毫子隱居之地而言。白毫子,蓋當時逸人。」此說望文生義,大謬不然。

淮南小山(以及大山),初見於王逸《楚辭章句·招隱士序》,云:「昔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懷天下俊偉之士。自八公之徒,鹹慕其德而歸其仁,各竭才智,著作篇章,分造辭賦,以類相從,故或稱『小山』,或稱『大山』。」這就是指劉安門下之客的文學集團。不過,在李白創作的意念裡,此山彼山,人事天然,一語兩兼。

實則全詩之眼,開篇已明,並沒有多少扭曲繁複的寄托,說的只是一物:八公好—換言之,就是把「白毫」當作瓊花的另稱白毫子歌,就是瓊花歌。從全詩第五句「小山連綿向江開」的「開字視之,一目瞭然,由於瓊花覆蓋綿密繁茂,淮南小山便像是一整朵巨大的白花—猶如九合一體的朵朵瓊花—逞其全力,朝長江巨流撲騰綻放。李白在此詩中顯示了新奇的手段,交疊起眼前之景心頭之意,以及物外之象,通合為一,泯除虛實彼此的分際。所以前一句還說這小山為白毫子連綿包裹,下一句即接二連三狀述「碧峰、巉巖、淥水」,霎時間剝除了花衣的披戴,恢復山水之故我這便使白毫子之為物,有了瞬間變動、隨時遷化的情味。

白毫子既不是神仙,也不是逸人,但是在仙境之中,此物與松下之雲、石中之髓並列,不可或缺。尤其是「朝餐石中髓」之句會心者不難將一今一古二事,合而為一作想。從當下看,滿廣陵城受太白藥之惠的人,都知道那救命之物狀似青泥,此為今朝眼前之事;至於古事,也是揚州當地句容先賢葛洪《神仙傳》上流傳廣遠的一段軼聞。

魏晉間,邯鄲人王烈常採食黃精,煉服鉛丹,壽二百三十八歲其人容色少艾,登山如飛,曾步行入太行山,遇山崩,崖石斷裂數百丈,當下「有青泥出如髓,取摶之,須臾成石,如熱蠟之狀,食之味如粳米」。據說王烈曾經搓合了幾丸泥髓,有如桃子般大,攜回共嵇康玩賞,可是到了嵇康手上的時候,神藥已堅硬如石;敲之擊之,竟鐺鐺然出銅聲。葛洪書上也提到,仙經所云:神山五百年一開其中有髓,能夠服食到的人,壽數得以與天地同齊。

《白毫子歌》所詠的既不是人,瓊花所服食的也就不能拘泥在五百年一開之山所流出的青泥,而是一向隱伏、保藏於大地之中的石髓。這個比擬順理成章,並不難解。真正需要尋思的,原來是這一味太白藥方中加入了瓊花之枝、葉及果,三者並收散熱、解毒、消炎之效。那麼,「余配白毫子,獨酌流霞杯」就是在疫病中飲藥的方式了。當時丹砂奉命到百姓家戶各處分藥,背誦了連篇服藥的口訣,其中就有這樣兩句:「唯服藥之日,禁絕谷肉蔬果之食。」此語,可證諸流霞杯。

此外,東漢王充《論衡·卷七·道虛》載有一則傳奇之事,更證「流霞杯」是辟榖之道。所言為數百年前的河東蒲阪項曼都,其人好道學仙,離家出走,三年方歸。家人問其經歷,項曼都的說法卻讓人驚訝:

「我去時根本無所知覺,只道自己是臥睡著,卻見有神仙數人,將我上天,離月只數里之遙,仍復向上攀飛不止。但見那月,上下幽冥,不知東西。我便居月之旁,其地寒冷極甚,淒愴可知。旦夕覺得腹中飢餓了,仙人輒飲我以流霞一杯。每飲一杯,數月不饑。通亦不知去了多少年月,更不自意如何全濟也。忽然間又感覺自己仍舊臥睡,一如先前,隨即就離了天界,下凡回家來了。」

因為這一番際遇太不尋常,河東鄉親皆呼項曼都為「斥仙」。這個故事,李白從小不陌生,在他想來,項曼都與自己都是經仙界斥逐的人,恐怕還真得耗盡在世為人的百數十年光陰,才能一窺自己遭受斥逐的緣故。而無論如何,這樣的人,儘管不能並世相處,比肩攀交,可是他們的命運、性格宜乎攸同。

較諸其他遭遇,李白更重視故事裡的「流霞杯」—此三字在詩中固非泛泛妝點修飾之辭,更是近世以來上清派道者到處闡揚的一種法義,也是李白在江陵城天梁觀親自接聞於司馬承禎者,彼時老道士所論講的,正是辟榖之人飲水吸風的練氣之法,由此漸進有功,終至於絕粒不饑,也就不為食慾所控制了。從這個理路上去看「余配白毫子,獨酌流霞杯」十字,作者一方面暗示了太白藥之本事,一方面也借由錯雜交織的神仙故事,將自己對辟榖導引一派道者之推戴、對來去自如年壽綿永的神仙之企慕,都巧為化用了

全詩結句在「八公攜手五雲去,空餘桂樹愁殺人」,轉用的是淮南王劉安(一說為淮南小山集團)的詩句,詩題《招隱士》,其詞有云:「桂樹叢生兮山之幽,偃蹇連蜷兮枝相繚。」以及「攀桂枝兮聊淹留,虎豹斗兮熊羆咆。」然而,桂樹,不只是劉安升天途中令他攀牽不捨而稍事停留的樹木,此樹早在《說文》中已明注為「百藥之長」,嵇康的侄孫嵇含著《南方草木狀》即云:「桂,出合浦生必以高山之巔,冬夏常青,其類自為林,間無雜樹。」

類以群分而有可同之群,固然是生物習性;轉喻到人事上類以群分卻不能同其群,卻成了桂樹在此詩中寄托愁慨的原因。說《白毫子歌》表達了羨慕神仙之道,則過於膚淺。不如說李白所企羨的,更是淮南王劉安之成仙,並不孤獨,他還有八公為其道侶簇擁相持而去,若瓊花然,這是何其歡愉的人生際涯?可是反觀李白,卻注定是一株不群之桂。原因無他:在商賈陣中,他沒有道侶在士人行中,他沒有地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八公及淮南王直入雲霄,此固結句之惆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