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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對於自己恆常之不滿,要從他的作品之中訪求。

前文已經提及,李白那樣孜孜矻矻地摹擬前代作家的名篇巨作,是沒有實用價值的。對於他那個頗有資財的父親李客而言,不吝開銷,購書藏家,讓這個不肯承襲商業的兒子聊作遊戲,更不可能是為了謀取功名。操之為之而不居,絕對與魯仲連的風標身段有關。

《古風之十》:「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古風之三十五》:「魯連及柱史(按:指老子),可以躡清芬。」《感興》:「魯連及夷齊,可以躡清芬。」《留別魯頌》:「誰道泰山高?下卻魯連節。誰雲秦軍眾,摧卻魯連舌。」《奔亡道中》:「談笑三軍卻,交遊七貴疏。仍留一枝箭,未射魯連書。」此意不勝枚舉,卻是在以下的兩組詩句裡,我們可以看到魯仲連之所以受李白崇敬、追隨的究竟─《留別王司馬嵩》:「魯連賣談笑,豈是顧千金?」以及《贈崔郎中宗之》:「魯連逃千金,珪組豈可酬?」

《史記·魯仲連列傳》載魯仲連舌戰新垣衍,讓秦軍退兵五十里,給予了強敵侵略之下的趙國一個喘息的機會。適逢魏公子信陵君用侯嬴之計,奪晉鄙之兵擊秦,秦軍遂解圍而去。當時平原君想要封賞魯仲連,《史記》描述其事如此:

魯連辭讓,使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謂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者,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

魯仲連的「即有取者,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恐怕是李白終身不能面對的創痛。他平生作詩,但凡涉及建功立業者總有「若待功成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殺人」(《當塗趙炎少府粉圖山水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俠客行》)這樣的句子而其所欲深掩者,恰是魯仲連絕不忍為的「商賈」─那是像烙印一般、任李白如何轉身離去也不能擺脫的賤民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