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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時勢英雄 第14章 玉壘浮雲

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的經緯。

在日本,陸海軍爭執了多年的國策:南進還是北進,終於有了結果,決定南進;放棄助德對蘇進攻,不惜對已與日本經濟絕交的美國、英國、荷蘭作孤注一擲之戰。

汪政府中人,懵懂無知,卻都以為日本既與俄國世仇,且又標榜反共,那就一定不敢與國力深厚的英美為敵,而終必採取北進政策。事實上,」帝國國策實施綱要」案,已由海軍在秘密製作了——向來所謂」國策案」的起草,都由陸軍主持,只以南進須由海軍主導,所以這一次的」國策案」,破例由海軍作成。

民國30年9月3日,日本陸海軍舉行聯席會議,決定在10月下旬,完成作戰準備;對美交涉以10月上旬為最後限期,屆時倘無結果,即決心對美、英、荷作戰。

9月5日,第3次近衛內閣首相近衛文縻,攜帶國策案進宮,面奏日皇;請求在下一天召開御前會議。

看完草案,日皇說道:「綱要中第一條談戰爭準備;第二條才談對外交涉,令人有戰爭為主,外交為從的感覺。這一點,我明天要質問統帥部的兩總長。」

「請陛下立即召見,如何?」

日皇同意,即時召見陸軍參謀總長杉山元;海軍軍令總長永野修身。軍部首腦謁見日皇,稱為」帷幄上奏」;純粹為統帥權的行使,照例首相亦不能參加,這一次特由日皇裁決:總理大臣陪席。

「如果日美戰事發生,陸軍確信多少時間可以結束?」

「僅是南洋方面,」杉山元答說:「打算3個月結束。」

「我記得中日事變的時候,你是陸相,你告訴我,事變一個月後可以結束。現在,」日皇很嚴厲地問道:「已經牽延了4年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結束?」

杉山元大為惶恐,勉強答辯:「中國因為利用了大後方,所以日本不能依照預定計劃作戰。」

聽得這話,日皇愈感不悅,聲色俱厲地說:「如說中國內地廣大,太平洋豈非更大?你憑什麼說3個月可以結束戰事?」

杉山元張口結舌,無以為答;於是永野修身不能不挺身代為解說。他將日美關係,比作需要動大手術的病人,倘或任其自然,必將逐漸萎弱;施以手術固極危險,但有痊癒之望。目前即是處於此一猶豫的階段;統帥部當然願意日美交涉成功,但如失敗,就非訴諸戰爭不可。

最後是海陸兩總長都作了承諾,日美關係的重點,仍舊應該置於外交上。當然,這無非搪塞而已。

第二天在宮內舉行」御前會議」。日皇名義上是此一會議的主持人;事實上是百分之百的傀儡,因為他在御前會議中,是只聽不說的。

聽是聽取報告及質詢。御前會議的組成分子,分成三方面,一是政府,亦即內閣中的成員;二是大本營,亦即統帥部,以陸軍參謀總長及海軍軍令總長,率領重要幕僚參加;三是樞密院議長,算是民意代表。

這天先由近衛說明議題」帝國國策實施綱要」的由來;然後是主持制訂此綱要的永野修身及杉山元就戰略觀點,分析對美作戰準備如何必要,以及在何種情況下,開始對美作戰。接下來是企畫院總裁鈴木貞一報告經濟態勢,特別提到」最重要的液體燃料」,貯存量至下年六、七月間,即將告罄;一再強調,倘或發動戰爭,務須將因戰爭而影響生產的期間縮短;並使」武力戰的成果,能夠立即應用於生產方面。」換句話說,佔領了什麼地方,首要之著,就是搜括物資。

報告終了,開始質詢,由樞密院議長發言,與日皇的疑問一樣,國策綱要的重點,置戰爭於交涉之前,希望政府及統帥部說明理由。

政府由海相及川古志郎答覆,敷衍數語以後,全場默然;統帥部兩總長,竟置若罔聞。一時空氣緊張而僵硬,令人有窒息之感。

「剛才,」在御前會議中從不發言的日皇,突然開口,」原樞相的質問,確為事實;統帥部對此不予答覆,誠屬遺憾。」說完,從軍服口袋中取出一張紙,雙手捧著,拉開唱詩的嗓子朗吟:「四海之內皆同胞,為何平地起風波!」這是明治天皇的遺作;日皇吟畢,復又解釋吟詩的本意:「拜誦御作,是要將明治大帝愛好和平的精神,特加強調。」

於是永野修身起立答奏:「統帥部對陛下的責備,不勝惶恐。其實先前及川海相的答覆,臣以為已代表政府及統帥部雙方。統帥部的主張,亦是以外交為主,非不得已不開戰。這個宗旨,決不變更。」

有他這番話,僵局算是解消;而充滿了狂妄野心與火藥味道的」帝國國策實施綱要」,亦就算通過了。

但海軍與陸軍對奉行」國策」的態度不同。海軍一直是持觀望的態度,準備管準備,打不打仗是另一回事;陸軍卻是為了作戰才開始準備的。這就是說,一經開始準備,就非打不可了。

由於海陸軍對南進政策,有此基本態度上的不同,所以隨著時日的消逝,雙方的歧異越來越明顯。近衛本意亦是先敷衍了軍部,以期在外交上獲有進展,便可不必訴諸戰爭。不料事與願違,由美國國務卿赫爾所提」四原則」而產生的中國大陸撤兵問題,日軍佔領越南北問題,以及日德意三國同盟問題,都形成了美日談判的嚴重障礙。而轉眼之間,日曆撕到9月下旬;以10月上旬為談判最後期限的日子,迫在眉睫了。

於是陸海軍統帥部舉行了一次聯席會議,決定提出要求:是和是戰,至遲應該在10月15日以前決定。這個要求由陸相東條英機,當面向近衛提出。

「請問,這是不是攤牌?」近衛問說。

「是的。」東條悍然相答:「御前會議決定的10月上旬,這個期限不應當變更。」

近衛開始感到事態到了圖窮而匕首見的嚴重關頭,對於陸軍方面,已無磋商的餘地,唯有寄望於海軍。事實上日本對美外交,是由海軍在辦,首先期用野村吉三郎為駐美大使,是因為野村在當駐美海軍武官時,正好羅斯福為海軍部次長,私交甚篤,凡事易於磋商。

其次,近衛由第二次內閣改組為第三次內閣,僅僅外相易人,由松岡洋右變為海軍大將豐田貞次郎。豐田曾任海軍省次官,在第二次近衛內閣中擔任商工大臣,為了謀求海外物資供應問題的解決,一向主張對美國應避免衝突,所以近衛第三次內閣的對美妥協氣氛是相當濃厚的。近衛衷心期待著在東條提出」哀的美敦書」式的最後談判期限以前,日美關係能出現柳暗花明的境界。

但是,美國已成為同盟國的領袖;不知哪位深諳宣傳的專家,提出了一個極響亮的口號,叫做」ABCD陣線」,A是美國America;B是不列顛Britain,C是中國China;D是東印度群島的宗主國荷蘭Dutch。這條陣線形成了對日本有力的包圍;美國即令想與日本講和,但損害到同盟國,特別是堅苦抗戰、犧牲浩大的中華民國的利益,亦是無法與日本達成任何協議的。

這樣拖到10月12,是近衛的生日;首相官邸,駕客如雲,他卻」避壽」到位於」荻窪」的私邸、秘密召開了一次」五相會議。」

所謂」五相」是內閣中最重要的5個人,首相之外,是外相、藏相、海相、陸相。但日本此時物資缺乏,而ABCD陣線,已展開對日經濟絕交;歐洲烽火處處,久無輸出,有錢亦無用,所以主管財政的藏相,地位已為策劃經濟的企畫院總裁所取代。

在五相會議中,近衛與豐田外相,及川海相是站在一邊的,仍舊主張繼續對美交涉。但海相站在軍部一體的立場上,不便明白表示不願作戰,只說」應當由總理大臣加以判斷。如果決定以外交進行,就應當停止戰爭準備,朝著外交一條路去走,不能在半途變更方針。」

「問題不這麼簡單!」東條立即提出反對,否定首相有決定和戰的大權;他說:「在日本,關於統帥權的行使,是屬於政務以外的。就是首相有決心,如果不能與統帥部意見一致,也沒有用;必須政府與統帥部雙方同意,才能奏請天皇裁決。現在,首相即令有決心,陸軍大臣亦不能盲從。」

由此展開激辯,東條始終執著於外交上須確信能照陸軍的意見達成目標,方可繼續進行。但陸軍堅決反對自中國撤兵,這樣就注定了對美交涉,必無結果。

由下午2點議到6點,終於不歡而散;近衛度過了平生最黯淡的一個生日。

第二天,他進宮參謁日皇,詳奏內閣的危機。第三天星期二,照例在上午9時舉行閣議;在開會以前他邀請東條到官邸,還想說服他放棄非戰不可的想法。

由於此時主張乾坤一擲,以日本國運作賭注者,大有人在;他們的說法是:當年中日、日俄兩大戰役,亦不能說有百分之百的勝算,但終於大獲全勝。因此,近衛特別就日俄戰爭開始之前的情勢,作了一番回顧。

他說,伊籐博文與山縣有朋在日俄開戰時,必有充分的成算;如果沒有成算,而貿然對俄作戰,無疑地是件荒唐的事。明治天皇當時亦非輕易下此決心,在首相桂太郎奏請裁斷時,伊籐博文曾希望明治天皇能作一夜的考慮;下一天清晨,明治召見伊籐,問以對俄戰爭,有何成算?伊籐的答奏是,至少可以使俄軍不得入朝鮮一步,以鴨綠江為界,足以支持一年的作戰;在此一年中,維持對峙的情勢不變,可望第三國來調停。所謂第三國由日、英同盟,法、德站在俄國那一面來說,都欠缺調人的資格;所可信賴者為美國,屆時可循此著手。戰爭的結果,當於日本有利。明治天皇因此方在御前會議,作了裁決。

「現在的情形與當年又不同。」近衛接著又說:「第一,對俄作戰,並非孤注一擲,即使戰敗,猶不致危及根本;其次,如果對ABCD陣線展開全面作戰,試問夠資格擔任調人的第三國在哪裡?」

東條毫不為所動,諷刺近衛是悲觀論者,對日本的弱點看得太清楚,以致於看不出美國的弱點。而且,他還在閣議中大放厥詞,他的所有的同僚都只能報以沉默。於是到了晚上,企畫院總裁鈴木貞一,受東條之托,向近衛提出內閣總辭的要求,並且希望近衛推薦皇族東久邇宮組閣。

近衛接納了東條的要求。日皇對於東久邇宮組閣,並未表示絕不可行;東久邇宮本人亦沒有拒絕,只表示茲事體大,需要兩三天的考慮。結果是隱然操縱日皇,喜歡弄權的內大臣木戶允孝一手安排,組閣的大命,終於落在東條英機身上。

東條內閣成立,陸軍認為當此非常時期,應由首相兼任陸相為宜。因而由參謀總長彬山元提議,停休5年,尚差一個月始能晉陞大將的東條,以特例准予晉級;當然也恢復了現役的身份。

從10月11月開始,作戰準備,日夜加緊;11月1日,陸海軍舉行了一次長達16小時的聯席會議,修正了」帝國國策實施綱要」,決心對美、英、荷開戰,定於12月初為發動戰爭的時機;但對美交涉能於12月1日午前零時以前成功,則停止發動戰爭。為了掩護作戰準備,特派資深外交官來起為特使,赴華盛頓協助野村談判;同時新任外相東鄉茂德,亦在東京與美國的大使格魯,進行雙邊交涉。

到得11月26日,可以肯定日美交涉已經終結,外交途徑已盡。於是東條通過木戶允孝的安排,在宮內舉行」重臣懇談會」。凡是擔任過首相的文官武將,稱為」重臣」;當天有資格與會的是若槻禮次郎、岡田啟介、廣田弘毅、林銑十?郎、阿部信行、米內光政、平沼騏一郎,以及近衛文縻;但結果是屈服在東條的成見之下。

於是,12月1日,作為統帥部執行長官的陸海兩總長,

「奉敕布達」了作戰命令。陸軍方面稱為」大陸令」海軍方面稱為」大海令」。大陸令已編到第569號,命令南方軍總司令寺內壽一大將,南海支隊長崛井富太郎少將,以及中國派遣軍總司令畑俊六大將,宣佈」帝國決定對美英荷等國開戰」,賦予他們的任務是,攻佔菲律賓、馬來西亞、荷屬東印度群島、關島、香港等地。

大海令還只編到第9號,頒給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元帥,告訴他」帝國決以12月上旬為期,對英美荷等國開戰。」

說是說12月上旬,到底哪一天呢?統帥部商量的結果,定在12月8日。主要的原因是,這個日子對奇襲珍珠港,最為有利。

珍珠港是遠離美國本土的夏威夷群島的一個軍港,美國海軍最主要的一個基地,經常停泊有上百艘的各種軍艦。日本海軍在考慮對美作戰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對珍珠港展開奇襲;因為日本海軍的兵力,至多不過美國海軍的百分之七十;正面作戰,必處下風。如果奇襲珍珠港成功,預計消滅它三分之二的船艦,日本海軍便可由劣勢轉為優勢。

奇襲的方式,最初想用潛水艇;後來想到飛機;最後由山本五十六決定,以飛機、潛水艇作大規模的奇襲,將所有的航空母艦,都投入這場投機性的行動中。這是十分嚴重的一次冒險;彷彿戰爭一開始,海軍便展開了決戰,如果判斷錯誤撲一個空;或者事機不密,為美國海軍所伏擊,立刻就注定了失敗的命運,因此,經過一再的秘密檢討,方始定案,設計一種特殊的潛水艇,代號叫做」甲標的」;它能附載於航空母艦上,接近到相當地點,由航空母艦上卸落海中,如魚雷似地發動前進,對敵艦實施肉搏而能必中的攻擊。

不過主要的攻擊,仍舊要靠轟炸機來完成。轟炸機須午夜自航空母艦起飛,方能對珍珠港進行拂曉攻擊;所以最理想的攻擊時間,是照中國陰曆的算法,二十左右的月夜,因為自夜半起日出,都有月亮照明,對飛機的起飛編隊,有莫大的幫助。

12月8日照陰曆算是10月20日,在夏威夷則是10月19;選定這一天還有一個極好的理由,恰逢星期日,官兵休假,更易成功。

這個」乾坤一擲」的時間,奏請日皇裁可;隨即頒發

「大海令」。陸軍方面亦同時開始行動;頒發」大陸令」另有一套密號及代號,大陸令第569、570、572號的代號是鷲、鳶、鷹;作戰開始日為」日出」;日期仿照中國韻目代日的辦法,預先編定,8日為」山形」。因此,南方軍總司令部發回來的復電是:「謹奉悉鷲之大令為日出之山形。」意思是已瞭解於12月8日遵照第569號大陸令開戰。

於是從日皇以次,凡是有資格參預最高機密的重臣要員,都屏息等待著」日出」之」山形」;而目光專注著第一航空艦隊。

第一航空艦隊司令南雲忠一中將所率領的航空母艦,共計6艘,為奇襲珍珠港的主力。早在11月下旬,即自日本本土出發,自北方接近夏威夷,預定在日出一兩小時以前,抵達阿胡島北方約200浬的位置,6艇母艦所載400架飛機,即?自這一位置起飛,轟炸珍珠港。

同時,預定在馬來亞登陸的大運輸船團,亦於12月4日自海南島的三亞港出發;作戰行動實際上已經開始,而對美國卻仍在交涉狀態中。這是在國際上說不過去的一件事,因此,外相東鄉茂德在12月4日召集的陸海軍聯席會議中表示,在開始作戰,有對美國提出最後備忘錄,通知停止交涉的必要。

杉山元與永野修身都有難色;因為通知停止交涉,即等於宣告軍事行動的開始;奇襲端在保密,否則必敗無疑。

此一事實,東鄉自然亦能諒解;不過外交上的手續,是一定要完成的。擺在眼前的難題是,如何在保密的情形下,做到外交上應該要履行的步驟?

經過縝密的研討,決定將此項備忘錄自12月7日上午4時期開始逐段發電,由野村大使於華盛頓時間12月7日午後一時,面交國務院。這時在夏威夷是12月8日上午3時;預定半小時後開始攻擊。

到了12月7日,東京的報紙登載著美聯社的一則消息,說美國國務卿赫爾宣佈,羅斯福總統親自撰擬電報致日本天皇。東鄉大為緊張,但唯有靜以觀變。這樣到了晚上10點鐘,格魯親自打了個電話給東鄉,說美國有緊急重要的電報到達,正在翻譯;譯完即將來訪。午夜過後,格魯親自帶來一封羅斯福致日皇的電報,說奉命須晉謁日皇,當面遞呈。同時將電報的副本交給了東鄉。

羅斯福是指責日本增強法屬越南的兵力,希望日本撤兵,藉以保障太平洋和平。

東鄉很失望,他原以為羅斯福有很大的讓步,還來得及阻止3小時以後發動的奇襲;不想是這樣一個電報。

「請稍坐一坐。」東鄉答說:「等我來聯絡。」

所謂」聯絡」是跟東條去商量;在此箭在弦上之時,自然拒絕了格魯的要求。

「非常抱歉。」東鄉跟格魯說:「現在已是12月8日上午一點鐘;夜太深了,不便進宮,驚擾天皇。而且,電報中亦並無特別重要之處。」

格魯亦已料到有此結果,不過奉到命令,不能不有此行而已。可是,他沒有料到,東鄉還是進宮了。

日皇徹夜在等待。先是東鄉面奏有此羅斯福的電報;然後是東條晉謁,奇襲成功,時為上午4點鐘。

日皇已經知道奇襲珍珠港成功了,但羅斯福卻還莫名其妙。原來,華盛頓、東京、夏威夷三地,時間有差異,以東京為準,華盛頓要晚14個小時;而夏威夷要早4個半小時。預定的計劃是,野村大使應該在東京12月8日凌晨3時,亦即華盛頓12月7日下午1時遞送停止交涉的照會,此時在珍珠港是12月8日上午7時,奇襲的飛機,已在飛行途中,預定於7點半鍾飛臨珍珠港上空。這就是說,從正式通知交涉終止到開戰,只給美國半個小時的時間。

那知道在華盛頓的日本大使館,由於電報翻譯、謄寫等等手續延誤,野村直到華盛頓時間下午1點50分,方始出發;2點20分在國務院見到赫爾——他的臉色之難看,是野村前後在美國多少年,從未在任何人面孔上見過的。

「赫爾先生,」野村仍舊保持從容的態度,」我奉本國政府的訓令,正式通知貴國,關於兩國之間的交涉,已經結束了。」

說著,將備忘錄遞了過去;赫爾接過來只看英文譯本,只說交涉結束,並未聲明日方保留行動的自由;在形式上不能認為是國際法上的戰爭通牒。

「你,」赫爾很不禮貌地戟指而言:「你所代表的國家,卑鄙無恥你知道不知道?一小時以前發生了什麼事?」

野村先聽赫爾罵他的國家卑鄙無恥,不由得勃然大怒;但一聽後半段,知道赫爾出此態度,必有緣故,便沉著地答說:

「我不知道有何特殊的事故。」

「你看!」赫爾將擺在他面前的電報,往外一推。

野村拿起來一看,電文是:午前7時49分,日本飛機180餘架襲擊珍珠港,先俯衝轟炸,攻擊機場;繼以魚雷攻擊機及水平轟炸機,攻擊港內船艦。我方損失慘重;戰爭刻正進行中。

野村恍然大悟,怪不得外務省指令,要他將備忘錄在下午1點鐘送到;雖然離發動攻擊的時間只有二三十分鐘,但總是先警告,後行動。如今卻成了百分之百的暗箭傷人;自是有損國格的一件事。

「國務卿先生,」野村把頭低了下去,」我很抱歉。」

在同一時間,上海租界上的居民,幾乎都被發自黃浦江的巨大爆炸聲所驚醒。

黃浦江中炸沉了兩條船。一條是行駛於歐洲與遠東之間的豪華郵輪,意大利的」康脫羅梭」號;是公共租界當局從無線電中接到日本宣戰詔書:「帝國為自存自衛起見,茲不得不奮起,以擊碎一切障礙」;以及珍珠港被偷襲的消息以後,自己炸沉的。

另一條是英國的炮艇」海燕」號。日本駐上海的海軍在接到開始攻擊馬來西亞的戰報後,派出兩名軍官去招降。」海燕」號的船長當面拒絕;在日本軍離船後,所有的官兵,亦即上岸,然後自己炸沉了」海燕」號。

另一名日本軍官招降美國軍艦」威克」號。名為軍艦,實際是一條內河巡邏船;美國海軍專為巡行長江而設計建造的——當11月26日,美日交涉在事實上已經終結時,赫爾通知五角大樓,對日的外交途徑已盡,今後是軍方的工作了。因此,五角大樓下令作軍事上應變的部署。於是美國駐遠東的海軍司令,潛水艇專家哈特上將,給了駐上海的海軍司令格拉斯福少將一道命令,將所有的美軍船艦,都集中到菲律賓;只有」威克」號被留了下來,因為」威克」號不適宜於海上航行。同時威克號上有一套高效率的無線電通訊設備,擔負著美國總領事館的通信任務;就因為有此任務,」威克」號決定投降,大部分船員跳入黃浦江,潛游至一艘巴拿馬貨輪上躲了起來;但是那套極有價值的無線電通訊設備,終於還是讓日軍拆走了。

在上海的日本陸軍,也同時採取了行動,進駐租界,接收了英美的產業;到得天亮,全上海都已知道,日本真的跟英美打起來了!

有人佩服」日本鬼子有種」;但更多的人卻是在暗中額手相慶。日本這一下是攬了一個馬蜂窩,有得它的苦頭吃。

汪精衛是於清晨7點鐘,在他頤和路的住宅中,召集會議。他的神情顯得相當激動,完全失去了他平時時刻在注意的優雅的風度。

「日軍總司令部跟日本大使館,在兩個鐘頭之前才通知我,已經對美國、英國、荷蘭,發動了全面的攻擊。這樣重大的問題,日本在作出決定以前,我們竟然一無所知!」汪精衛重重地捶著桌面,」日本政府太豈有此理;太不把我們當作友邦看待了!」

「日本方面有解釋。」周隆庠低聲下平地說:「由於奇襲珍珠港,關係太大,所以不能不保密。這一點,日本大使館再三致意,說要請主席特別諒解。」

「外電報導,日本是在發動攻擊以後,才把停止交涉的備忘錄送交美國政府。這樣的作風,只有激起美國及同盟國方面的同仇敵愾的情緒,加緊團結。日本這樣做,自己注定了失敗的命運!日本軍閥這樣愚蠢地蠻幹;日本的元老重臣,全坐視他們的軍閥橫行,而無所匡救,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聚九州之鐵不能鑄此錯!」汪精衛用雙手使勁搔頭,連連問說:

「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於是,正好由上海到了南京的陳公博說道:「日本一採取以戰養戰的辦法;這個辦法,今後勢必擴大實施。據說偷襲珍珠港很成功,照形勢判斷,日本是準備的,初期戰果會很可觀;這一來,軍部的氣焰更高,我們的處境將更困難,特別是對日軍搜括物資,應該預先籌劃一個對抗的辦法。」

「現在還談不到辦法。」周佛海接口說道:「我們只有堅持一個原則,隨機應變,為國家保存元氣,替百姓解除痛苦,能做得一分是一分。」

汪精衛用失神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大家,」盡其在我!」他歎口氣,」只好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會議就在汪精衛的歎息聲中,不了了之;但與會人員之中,很有些人浮現著閃爍不定的喜色。這只要多想一想就能明白,是出於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情,日本人自討苦吃,抗戰至今四年五個月,終於露出來一線勝利的曙光。

淪陷區內持著這種想法的人,不知道多少?同時,短波無線電中,也傳來了許多令人興奮的消息;大家最關心的,當然是來自重慶的廣播;領袖約見美、英、蘇三國大使,提交書面建議,表示中國絕不避任何犧牲,將竭其全力,與友邦共同作戰,建議採取聯合行動,美國對德、對意;蘇俄對日本,皆須同時宣戰。

國際上的反應,恰如中國所期待,英國、加拿大、澳洲、荷蘭、希臘、戴高樂所領導的自由法國,以及海地、薩爾瓦多、危地馬拉、洪都拉斯、哥斯達黎加這些中南美的國家,都發佈聲明,對日本及德意宣戰。侵略中國的日本,一夕之間成了世界公敵。

從七七事變以來,中國一直是抗戰,日本則是不宣而戰;到了這時候,中華民國終於正式對日宣戰,並聲明對德、意兩國,處於戰爭地位。同時分別照會羅斯福、邱吉爾及斯大林,建議由中美英蘇荷五國,訂立聯盟作戰計劃,由美國領導執行。邱吉爾復電贊成;美國則不但同意,而且認為這是」至為切要」之舉,希望12月17日以前,在重慶召集聯合軍事會議,彼此交換情報,並商討對於東亞如何採用最有效的陸海軍行動,去擊敗軸心國家。雖然蘇俄還未迅速作出反應;但是,中華民國已處於對付世界公敵日本的關鍵地位,在世界舞台上,與美國、英國同為要角。自鴉片戰爭至今中國的國際地位,提高到第一級;是淪陷區的百姓,最感到驕傲興奮的一件事。

因此,無線電中不斷傳來的壞消息:日本進攻泰國,兵不血刃而下;越南屬於維琪政府的法軍,與日本訂立軍事同盟;日本在馬來西亞北部及菲律賓登陸;日本佔領美國的屬地威克島、關島;以及英國的主力艦」威爾斯皇子」號、」卻敵」號為日本飛機炸沉等等,所予人的感覺,並非沮喪,反是興奮。

因為,大家對美國的國力是有信心的,日本不過乘美國不備,取得一時的勝利而已;等到美國正式動員,日本一定不是她的對手。此刻美國吃的虧愈大,將來報復的決心與力量亦愈強。這就是大家興奮的緣故。

但是,對於日軍進攻香港,大家就不能以隔岸觀火的心情來看待了,因為香港有許多對國家有關係的重要人士;特別是金融家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