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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時勢英雄 第08章 紅粉金戈

巾幗英雄鄭蘋如的身世,參加地下工作與謀刺丁默更失敗的過程及原因,以及再蹈虎穴,中計被害的全部經過。

金雄白所住的呂班路萬宜坊,是法租界很有名的一條弄堂;住的名人也很多,像」七君子」之一的鄒韜奮,就住在那裡。

但是,萬宜坊上百戶人家中,風頭最健,無人不知的是一位」鄭小姐」;名叫蘋如。她的父條叫鄭鉞,是江蘇高等分院的首席檢察官;母親是日本人,混血兒聰明漂亮的居多;鄭蘋如就是天生尤物,在法國學校讀書,每天氣一部」三槍牌」跑車上學,坐凳上聳起渾圓的豐臀,是男人誰都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當然,追求鄭蘋如的人是不會少的;其中獨蒙青睞的是個世家子弟,此人名叫陳寶驊,家世烜赫,兩個叔叔都是當朝一品。本人翩翩濁世,一表人才;鄭蘋如固是私心默許,堂上兩老亦已將陳寶驊當作未來的東床看待了。

那知平地風波,無端來了個色魔;正就是汪政府兩大特務首腦之一的丁默更。此人的寡人之疾與他的肺結核一樣,都到了第三期,生肺病的人,本就容易亢奮,更何況每天一支」蓋世維雄」,所以丁默更成了色道的餓鬼。偶而邂逅,為鄭蘋如那雙眼睛勾去了三魂六七,輾轉設法,終於結識了鄭蘋如。

丁默更面無4兩肉,終年帶一副太陽眼鏡,襯以他那蒼白的臉色,看上去陰森可怖,鄭蘋如當然不願意理他,誰知道反倒是陳寶驊,不斷鼓勵她跟丁默更接近。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鄭蘋如到底忍不住了,」莫非你在這個癆病鬼身上有什麼企圖?我希望你跟我說老實話!我告訴你,你的態度已經使我無法容忍了。」

陳寶驊沉默了好一會說:「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也很痛苦。不過國家民族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險;淪陷區多少人在水深火熱之中,個人的痛苦,只好咬一咬牙關,擺在一邊。」

「你的話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也很痛苦!現在我只希望你坦白告訴我,不必說這些莫名片妙的話。」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這話問得奇怪,鄭蘋如不肯胡猜,於是這樣回答:「你自己說好了。」

「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能洩漏!」陳寶驊神色嚴重地說:「在上海的中統,現在歸我負責。」

「原來你做地下工作!」鄭蘋如不覺失聲:「倒看不出你。」

「要看不出才好。」陳寶驊緊接著說:「既然已經告訴你了,不妨徹底談一談——。」

談得真是很徹底。陳寶驊率直提出要求,希望鄭蘋如也參加工作,首要的任務就是接近丁默更,能夠左右他的行動,以便製造制裁他的機會。

「丁默更原來是中統的高級人員,居然認賊作父,太不可原諒了!所以一定要制裁他。以他在敵偽政府的身份,以及他反叛組織的重大罪行,如果能夠消滅了他,是件太有意義,對國家太有貢獻的事。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蘋如,你建了這件大功,在歷史上就佔了一席之地了。這是人生難得的際遇,你不可錯過。」

鄭蘋如是外向的性格,覺得冒這個險很值得,也很刺激,心裡已經動了。但是,她在感情上不能不作顧慮;因而沉吟未答。

陳寶驊當然也想得很周到;看她的臉色,知她的心事,當即又說:「至於你我的感情,絕對不受這件事的影響。是我向你提出的要求;你就算為我犧牲。我永遠都會感激你、尊敬你。」

有此保證,鄭蘋如再無顧慮,慨然一諾,照陳寶驊的設計去進行。先是找個借口請丁默更幫忙;然後為了酬謝,請丁默更吃飯,陪他跳舞。就這樣很快地讓丁默更迷住了。

「你們要動手,就趕快動手。」鄭蘋如對陳寶驊說:「機會隨時都有,早點把事情辦完了,大家輕鬆。」

「是的,是的!我們在積極籌劃,快了,快了!」

他是有說不出的苦。原來中統的工作重點在搜集情報;行動方面幾於無拳無勇。向軍統去借將當然也可以,但獨得的功勞讓人分去一半,卻又不甘。苦思焦慮,並無善策,就只有找助手來商量。

他的親信助手有兩個,一個是他的至親,名叫嵇希宗;還有一個是專員周啟范。陳寶驊說:「這個行動最難的部分是,能夠左右丁默更;既然鄭蘋如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可說最難的部分已經完成了。至於下手,不過是一舉手之勞;只要有人,不是難事。」

就是沒有人!嵇希宗跟周啟范面面相覷;心裡的想法相同。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陳寶驊說:「我們花錢去找個人來。」

「啟范,」嵇希宗說:「你是恆社的,總有路子吧?」

「路子怎麼沒有?不過要找靠得住的,不是三兩天的事。」

「一個星期。」陳寶驊問:「如何?」

周啟范想了一下,點點頭答應下來;問一句:「找幾個?」

找幾個要看行動計劃。於是丟開人的問題,先研究如何下手?當時決定了兩個原則:第一、不能在丁默更及76號的勢力範圍之內;第二、要在鬧區馬路上。這兩個原則,都是為了行動得手以後,易於撤退。不然,後果會很嚴重,而且也不容易找到人。

「照此原則,人少了不行;不過也不必多,以4個為最適當。」陳寶驊對周啟范說:「人歸你找;槍歸我借。」

這又遇到難題了。槍不難借,難在攜帶,英、法兩界動輒」抄靶子」;攜槍在身被抄到了,全盤計劃立刻打翻,所以手槍不宜預先發給行動人員。比較妥當的辦法是,行動之前半小時或一小時,在現場附近,覓一處地方集合。臨時發槍,立即行動;事後回到原處。交槍解散。

等聽取了鄭蘋如的意見以後,細部的計劃擬出來了。時已入冬,設計由鄭蘋如向丁默更」開條斧」,為她買一件灰背大衣。上海最大的皮貨店,是靜安寺路,同孚路口的」西伯利亞皮貨公司」,但不必預先說明要在那裡買,免得丁默更起戒心。反正到時候隨機應變,終歸引誘他到那裡就是。

不但要引誘他到那裡,而且方向應該自西往東,因為西伯利亞皮貨公司坐南朝北,汽車靠左行駛,就只能停在對面,丁默更來回穿過馬路,才有下手的機會。4個人分兩面,兩個看住他的汽車;兩個守在皮貨公司門口,丁默更就怎麼樣也逃不掉了。

人找到了,槍也找到了,集合的地點比較難找,但終於亦能解決,是借了卡德路有名的浴室」卡德池」斜對面,一家診所。只是4支手槍,要由南市運到公共租界,卻不能不慎重。

「抄靶子」是越來越厲害了,在租界上隨時隨地都可以被攔住檢查。怎麼辦呢?陳寶驊想到他一位叔叔,當初從上海運槍械,送學生到黃埔去的往事,設計出一個辦法,找一個有襁褓之子的媽媽。擔任運槍的任務。

所謂」襁褓」是八仙桌面這麼大的一方薄棉被,將嬰兒對角放在上面,先折下面,再折左右,全身包裹,只露出一個小腦袋。南貨店買蠟燭也是這種包法;所以俗稱襁褓為」蠟燭包」。

抄靶子不會抄」蠟燭包」,4支手槍藏在那裡面,萬無一失。但有兩個先決條件,第一、媽媽的膽要大;其次,4支手槍塞在」蠟燭包」裡。坑坑窪窪,嬰兒不會覺得舒服;不舒服要哭要鬧,也是麻煩,所以要找一個耐性很好,不哭不鬧的嬰兒。

這也很難,因為誰聽到這種事都會害怕;而且太太們總比較愛說話,小菜場中遇到,閒聊家常,無意中洩漏出去,大禍立至,所以只能通知同志,暗底下分頭物色。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找到了一位張太太,30出頭,頗有鬚眉氣概;一個8個月大的男孩,生來極乖。種種條件,並皆適合;陳寶驊開口一說,張太太慨然許諾。

「太好了!」陳寶驊很高興地說:「張太太,我送你1000塊錢,小意思。」

「不要不要!」張太太雙手亂搖,」為國家嘛!能夠做好這件事,將來說起來,我也很有面子。」

陳寶驊以為她假客氣,等將鈔票掏出來,不道張太太要翻臉了。

「陳先生,你也太小看我了。這是性命交關的事,莫非你當我這條命只值1000塊錢?」

「是,是!」陳寶驊改容相謝,」我錯了。」

辭出張家,陳寶驊即去訪周啟范,道是」萬事齊備」,連」東風」都不欠;只待詐降的」黃蓋」,將」曹操」勾引了來送死。

「槍呢?」周啟范問:「是不是先運了來,藏在集合的地方,要用就有,比較方便。」

「這不行!我想過。」陳寶驊說:「那家診所人很雜,萬一露了眼,反倒不好。這位張太太辦事,相信得過,到臨時再運好了。」

於是通知鄭蘋如,可以」開條斧」了。那時丁默更迷她迷得神魂顛倒;只要她開口,說什麼就是什麼。當時便要出門上皮貨店,反倒是鄭蘋如不願,」我跟你說著玩的。」她說:

「我又不是沒有皮大衣,何必這麼急?」

她這樣故作大方,是因為要騰出工夫來,好讓陳寶驊準備;同時也要等一個便於下手的適當機會。當然,這種機會並不難找。

「後天中午,滬西有個朋友請他吃飯;他那個朋友,我也認識,所以他邀我一起去。」鄭蘋如又說:「下午3點鐘,他跟日本人在虹口有個約會。我想2點鐘總要走了;就是這時候吧。」

「好的,我們2點鐘開始埋伏。」陳寶驊問:「那天你穿什麼衣服?目標要顯著。」

最顯著當然是紅色;鄭蘋如想了一下說:「我那件紫貂的披氅,你不是見過的?」

「對,對,好!」

她那件紫貂的披氅,紅呢裡子,兩面可穿;如果將裡子當面子,紫貂出鋒,更為漂亮。那天當然這樣穿法。

「還有什麼話,你此刻都交代我。」鄭蘋如說:「丁默更的疑心病很重,我們今天見了面,一直到動手。不必再聯絡。」

「對,我們再把細節對一遍。最要緊的是,你要跟他保持相當距離,免得你受誤傷。」

「那末,你們是決定他一下車就動手呢;還是等他出來再打。」

「這要看情形。」陳寶驊想了一會說:「我想這樣,等你們出來;走到路中間,你說你有皮包忘了拿,回身進皮貨店,那時候我們再動手,就萬無一失了。」

「好,準定這樣。」鄭蘋如問:「事後呢?我回家?」

「不要回家。到卡德路來集合,看情形再研究。」

「我也覺得不回家比較好。」

接著又將重要步驟,重新談了一遍,直到毫無疑問,鄭蘋如方始告辭。陳寶驊隨即召集主要助手,分頭部署;最重要的當然是通知張太太。

那知張太太變卦了!

「陳先生,我實在很抱歉。我正要來告訴你,為這件事,我跟我先生昨天晚上吵了一夜。他罵我自己找死,一定不准我那樣做。」張太太一臉的懊惱,」我先生的脾氣很倔的!怎麼辦呢?」

陳寶驊倒抽一口冷氣,只望著張太太發楞,好半天講不出話。

「我能不能跟張先生談一談?」

「談不通的。」張太太搖搖頭。

「這——?」陳寶驊不斷地吸氣,心亂如麻,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樣,陳先生,」張太太面現堅毅之色,」我把孩子借給你。你們總有女同志吧?」

聽得這話,陳寶驊略為寬慰了些;不管怎麼樣,問題算是解決了一半,還有一半,趁早去找路子。

「張太太,我不能讓你們夫婦失和。不過,我要冒昧問一句:到時候,會不會張先生又反對?」

「反對我把孩子借給你?」

「是啊!」

「不會,」張太太說:「我先生也不是不愛國;他認為這件事說來容易做來難,到時候我會上場昏,出了事,反而害了大家。孩子不懂事,就談不到上場昏,他為什麼反對?如果他這樣子不講理,我跟他離婚。」

說得這樣斬釘截鐵,而且道理很透徹,陳寶驊相信不致於再變卦,點點頭表示諒解。

「最好請你們的女同志早點來,我好告訴她,萬一孩子哭了,怎麼哄他。」

「好,好!我明天就讓她來。」

口中這樣答應,其實女同志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回去找到周啟范一說,大家都傷腦筋了。

「只好再去找。」

一直拖到動手當天上午,還沒有找到」勇婦」;周啟范開口了。

「我看不能找太太們。有家有業,有丈夫、有兒女,就是找到了,或許臨時顧慮太多,也會上場昏。愛國的女學生很多,說不定倒有哪位小姐見義勇為。」

「啊!一言提醒夢中人。」陳寶驊說:「一心只想為孩子找個媽,所以只在太太們頭上動腦筋,鑽入牛角尖了。」

說完,掉頭就走;他想到一位王小姐,28歲尚未結婚。因為眼界很高,不同流俗。平時議論世局,侃侃而談,充滿了正義感,像這樣的事,她一定願意合作。

趕到王家一問,說王小姐到浦東同鄉會看畫展去了;於是原車到浦東同鄉會,人群中一個一個看過去,查無蹤跡。復又趕到王家,仍未回來:王太太說她女兒曾提到一部《萬世師表》的電影,得過金像獎,在大光明上映時,錯過未看;這兩天重映不能再錯過機會,可能去看早場了。

一聽這話,陳寶驊趕緊找報紙查電影廣告,《萬世師表》是在一家光陸戲院上映;於是趕到博物院路光陸戲院,要求打燈片找王小姐。

「快散場了!你先生等一等好了。」

「不!」陳寶驊說:「還是要打。」

話剛完,領位小姐已經在拉門簾了,」是不是?」那人說道:「散場了。」

這一下陳寶驊抓瞎了,戲院的太平門好幾個,不知王小姐是從哪個門出來?想一想只好到對面行人道上,視界較廣,才有希望找到。

這時已經12點半了,離約定的時刻,只有兩個鐘頭,要到南市拿槍,再轉到卡德路去分配,時間非常緊迫,1分1秒都耽誤不得,可是能不能遇到王小姐,毫無把握,所以心裡一陣陣發緊,急得渾身冷汗直冒。

人都散完了!怎麼辦?陳寶驊心想,唯一的辦法是先打一個電話到王家,關照王太太,如果王小姐回來了,請她千萬等候。

主意打定了,抬眼一望,旁邊就是一家燈紙店可以借電話。陳寶驊便上前先買一包煙,然後問道:「請問電話在哪裡,我借打一個。」

「喏!那面。」

往」那面」一望,陳寶驊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是王小姐剛伸手去摘話筒。

「走,走!王小姐。眾裡尋你千百度,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拉了她就走。

「陳先生,」王小姐問他,」什麼事?」

「我們上車再說。」

坐上三輪車,直奔南市;車上耳鬢廝磨,低聲密語,旁人只道一雙好親熱的情侶,卻不知談的是鐵血鋤奸的義舉。

果然,陳寶驊這一次是找對人了,王小姐在聽他的話時,態度顯得非常沉著;聽他講完,問一句:「你為什麼早不來找我?」

「是啊!我也在懊惱。」陳寶驊說:「因為有吃奶的孩子,所以我只想到年輕的媽媽,沒有想到小姐。」

「時間很侷促。不要誤事才好。」王小姐又說:「早知是這麼要緊的事,應該坐出租汽車。」

「也快到了。」陳寶驊又說:「王小姐,你對抱孩子不外行吧?」

「我小弟是我抱大的。」

「那好!真正找對人了。」

4個人趕到現場,已經2點20分,照約定的時間來說,可能晚了;但也可能不晚,因為約定的時間是2點到2點半,但願鄭蘋如跟丁默更遲到。

西伯利亞皮貨公司對面的大華路口,倒是停了好幾輛汽車,卻不知那一輛是丁默更。事先問過鄭蘋如,汽車的牌子、顏色與」照會」號碼;鄭蘋如說他車子有好幾輛,牌子各種都有,顏色是最普通的黑色;至於」照會」號碼就更無法知道了;因為常常掉換,就是同一輛車子,上午是這個號碼,下午可能變成另一個了。

由於約定是事先等候,行動員只要看到紅呢披氅女郎所伴同的一個」癆病鬼」,就是要制裁的目標,所以事先不知道坐那一輛汽車,也不要緊。此時則不免徬徨,原計劃似乎也?行不通了;因為不知道應該守住哪輛汽車。

10分鐘很快地消逝,為頭的老蔡轉身向大家看了一下先用眼色示意,再拗一拗嘴,於是4個人都到了西伯利亞皮貨公司,一面兩個,悄悄守候。

到底來了沒有呢?跟老蔡在一起的小朱,裝做瀏覽櫥窗中的樣品,沿著大玻璃窗從東往西走了一遍,卻以玻璃反光,一時無法看得清楚;於是由西往東,又看了一遍。

這一遍看壞了。他在明處,丁默更是在暗處;見此光景,心知不妙。本來照他們的工作經驗來說,如果到了一個臨時起意要去的地方,逗留時間不超過半小時,是不會有危險的。如今可能要出意外。

想到這裡,當機立斷,不肯做甕中之鱉;他很快地掏出200美金,向正在跟店員研究,灰背固好,豹皮也不壞,拿不定主意的鄭蘋如說:「挑好了,你先付他200美金的定洋。」

鄭蘋如不懂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正想發問,只見丁默更已拔步衝了出去。等在外面的4個行動員心目中,只有紅呢披氅的女郎;一時不曾留意,等發覺此人行色倉皇,方始省悟,可是丁默更已經坐上他的裝有防彈玻璃的汽車了。

及至行動人員發覺,自然對準目標追擊,一時槍彈橫飛,行人四竄,只聽緊急煞車輪胎擦地擠出來的獰厲之聲不斷;丁默更的汽車著了好幾槍,但子彈是否打穿了玻璃或車身,到了丁默更身上,卻無從判斷。

這時的鄭蘋如自然成了西伯利亞皮貨公司中,顧客和店員視線所集中的目標。」小姐,」有個經理模樣的人,開口問他:「陪你來的哪位先生是什麼人?」

鄭蘋如一驚,遲疑未答之際,只聽警笛狂鳴;這下提醒了她,如果巡捕一到,自己就脫不得身,還不趕快溜走?

於是她連丁默更丟在茶几上的200美金都顧不得取,隨手拿起披氅,交代一句:「明天我再來看。」

說完,往外急走;同時將披氅翻個面穿在身上;一到了行人道上,極力自持,擺出很從容的態度,穿過馬路,到卡德路的機關聚會。

到得樓上一看,除了陳寶驊,都是陌生人,她便不開口;陳寶驊也不招呼,低聲向那班陌生人說了幾句,將他們送走,才坐在鄭蘋如旁邊,苦笑著說:「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我不懂,怎麼會讓他逃掉的呢?」

「唉,意料不到的事!找到人把槍送來,已經晚了。」陳寶驊說:「我亦不懂,他何以會突然發覺?」

「誰知道呢?」鄭蘋如恨恨地說:「我實在不大甘心。」

「蘋如,」陳寶華不勝歉疚,」這件事當然是我策劃不周。你的責任完全盡到了;雖沒有成功,仍舊是你的功勞最大。」

「勞而無功!」鄭蘋如很率直地說:「我要的是成功。我現在就回家,他可能會打電話來。」

「你預備怎麼跟他說?」

「我裝做完全不知道。他不會疑心到我身上的。」

「怎麼不會,一定會。」

「我不相信。」鄭蘋如說:「不管怎麼樣,我總不能不回家;他疑心也只好讓他疑心了。」

「那末,」陳寶驊說:「你這幾天要小心,沒有事少出門。」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到得第3天,鄭蘋如沉不住氣了,打了個號碼極少人知道的電話,在76號找到了丁默更。

「你沒有什麼吧?我是嚇昏了。」鄭蘋如說:「當時兩條腿發軟;嘴裡想喊,就是喊不出來。」

「害你受一場虛驚。」丁默更聲音中有著歉意,」你怎麼不打電話給我?」

「我想你會先打來的。」

「我也是這麼想。」丁默更說:「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請你,替你壓驚。你挑地方吧。」

「還是露伊娜那裡好了。比較清靜一點。」

「好!幾點鐘?」

「7點到7點半。」

掛斷電話,鄭蘋如考慮了好一會,覺得從任何跡象去看,丁默更都不像已疑心到她;如果爽約,反倒顯得心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能製造第二次機會,成功的果實,來之不易,會覺得格外甜美。

於是,她著意修飾了一番;先到霞飛路一家法國洋行,買了半打丁默更穿慣的一種牌子的絲襪;然後坐三輪車到露伊娜去赴約。

露伊娜是個白俄,40出頭,50不到,而風韻猶存,據說是帝俄時代的郡主。上海人管流浪的白俄叫」羅宋癟三」,此輩儘管用毛筆筆套當煙嘴,撿馬路上的煙蒂過癮,但問起來都有輝煌的家世;因此,上海的暴發戶都喜歡用羅宋保鏢,潘三省用了8個,據說其中包括3名男爵、一名子爵,甚至還有一名親王;當然,那是他們的父親或者祖父。

這些流浪的白俄,男的當保鏢、司機,賣毛毯、肥皂;女的當」鹹水妹」、吧女。從事高尚職業的,當然也有;最為上海人所熟知的是,開館子賣」羅宋大菜」。露伊娜就主持著一家家庭式的餐室,一共一大間、一小間;大間亦只擺得4張桌子、小間則只有一張。丁默更跟鄭蘋如是這個小間中的常客。

餐室雖小,卻是上海第一流的館子;與主要只靠一道」羅宋湯」,全麥麵包無限制供應的所謂」羅宋大菜」,有霄壤之別。露伊娜的主廚,也是合夥人卡柯夫,自道他的祖父是俄皇尼古拉二世的御廚;李鴻章訪俄時,吃過他的菜,讚賞不絕。這話自然無可究詰;不過卡柯夫的手藝,確實不凡,鄭蘋如最欣賞他做的魚,不論如何調製都好吃。

「鄭小姐,」坐在帳台中的卡柯夫笑臉迎人,用很地道的東北口音說:「丁先生叫人打電話來訂了座兒了。今天很巧,有黑海的魚子醬。還有鱒魚;鄭小姐愛怎麼吃?」

「怎麼都好。」鄭蘋如說:「你只別忘了,回頭把帳單給我。露伊娜呢?」

「她去試衣服,也快回來了。你先請坐。我給你調杯酒。」

步入小間,坐定不久,卡柯夫送來一杯雞尾酒;剛喝得一口,丁默更到了。

「我以為我會比你早到。」他看一看表說:「7點1刻。

平常總是丁默更等鄭蘋如;這天恰好相反,她有解釋:

「今天是我做主人,當然要早到,才合道理。」

「你瘦了點。」丁默更看著她說。

「兩天沒有睡好!」鄭蘋如一面想,一面說:「想起來就是一身冷汗。虧得沒有什麼;倘或出了事,總是為了替我買大衣。那,我不是一輩子受良心責備?」

「你的心太軟了!」

談到這裡,門上剝啄兩下,隨即出現了露伊娜,寒暄了幾句,開始點菜;鄭蘋如為了表示她做主人的待客之誠,為丁默更點了最貴的菜。同時表示,應該開一瓶香檳來慶祝他的逢凶化吉。

「也好。」丁默更說:「不過我不希望你喝太多的酒。」

「不會。」鄭蘋如忽然覺得他的話中有語病,」我並沒有說我要喝太多的酒;你的話是哪裡來的呢?」

「為了慶祝,不是應該痛飲嗎?」

「啊,不錯。喔,」鄭蘋如取過手提包,」我替你買了半打襪子。」

「多謝,多謝!」丁默更問:「你的皮大衣呢?挑定了沒有?」

「沒有。當時那種情形,哪裡還有心思去挑大衣。不過,定錢倒是給他們了。」

「既然付了定錢,不能白犧牲那200美金。回頭吃完了,我陪你去辦了這件事,也了我一樁心事。」

「今天不要去了。提到那個地方,我的心就會跳。」

她的話不假,此刻正是在心跳:恨不得能有機會給陳寶普通個電話,告訴他第二次機會又到了。

「不要緊,突然起意要去的地方,大致是安全的。」

「你不要這樣說!那天不也是突然起意的嗎?」

「可是,滬西有人請吃飯;虹口有約會,都是預定的程序。」丁默更說:「我想,他們注意我不止一天了;那天大概是發現了我的汽車,知道我在附近。有個人在櫥窗外面,不斷往裡面張望,左臂挾著報紙。我一看情形不對,果然,我的看法不錯。」

鄭蘋如這才知道當時是這樣子洩漏的機關;心中暗恨陳寶驊找來的人無用。同時在考慮,是不是趁此機會問下去,瞭解整個實況,以便作為工作上檢討的根據。

就這沉吟之際,置在銀質冰桶中的香檳,已經送到;侍者」澎」地一聲,開了瓶塞,斟滿兩杯香檳,鄭蘋如舉杯相碰,接著問道:「干吧!」

「不!慢慢喝。」丁默更喝了口酒,取一片敷滿了魚子醬的小茶餅,放入口中,一面咀嚼一面說:「我真希望我們每天都能在一起吃晚飯。」

這似乎又是舊事重提了。丁默更曾幾次要求,跟她正式同居;除了名義,什麼都可以給她。而鄭蘋如卻不願落這麼一個痕跡,所以此時仍如以前那樣,默然不置可否。

「你聽懂了我的話沒有?」

「我不太懂。」鄭蘋如亂以他語,」我們談別的。」

「那,你說,談些什麼?」

「你總調查過了?」鄭蘋如決意探索他那面的真相,」是誰跟你作對?」

「調查是調查了,沒有結果。不過,當然是軍統的人。」

鄭蘋如暗暗高興他的猜測;不過她也很機警,既然已經說」調查了沒有結果」,即不宜再問。於是換了個方式說道:「我對你樣樣都滿意,只有一樣,形成我精神上很大的負擔。」

「哪一樣?」

「還有哪一樣?自然是你的身份。」鄭蘋如說:「像那天的事,你想可怕不可怕?」

「我也覺得很可怕。我的身份是改變不了的,不過我的工作崗位可以變改。蘋如,」丁默更忽然凝視著她,」你願意不願意跟我一起離開上海?」

鄭蘋如對於他在茶晶眼鏡後面,那雙看不清的眼睛的凝視,頗感威脅;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益覺驚異,也保持了高度的戒心,想了一下,平靜地反問:「跟你一起到哪裡?」

「到重慶。」

「到重慶!」話一出口,鄭蘋如從自己的聲音中,發覺有洩漏秘密的可能;暗暗警告自己,從此時開始,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字都要考慮過才能出口。

「你覺得奇怪是不是?」

「我不懂。」鄭蘋如搖搖頭,」我真不懂你們,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太方便了。」

「當然不是那麼方便。不過,我回重慶是歸隊。蘋如,你的意思怎麼樣?」

「我不想去。」鄭蘋如知道是在套她的話,當然不肯上當。

丁默更卻又釘著問了下去:「為什麼呢?那不是大後方嗎?多少愛國青年都輾轉到四川了。」

「重慶太苦。我過不慣。」

「那就難了。你又怕,又不肯離開上海;態度上好像有點矛盾。」

「並不矛盾。」鄭蘋如說:「如果是一個既不必使我擔心;生活又沒有問題的地方,我願意跟你去。」

「那是個什麼地方呢?試舉例以明之。」

「譬如——」鄭蘋如先想說巴黎,旋即想到,法國人民在維琪政府的傀儡統治之下,日子並不好過;倫敦物資缺乏;羅馬正在作戰,在歐洲,不知哪裡是樂土。

「譬如,譬如哪裡?」

鄭蘋如讓他一催,想到一個地方;不假思索地說:「里斯本。」

丁默更笑了,嘴一張。高高的顴骨聳起;瘦削的雙頰,陷下去成了兩個大洞;露出一嘴陰森森的白牙,令人想起狼吻。

「里斯本是國際情報販子集中之地。你怎麼會對那個地方感興趣?」

鄭蘋如知道失言了,但悔之無及,只好設法掩飾。

鄭蘋如從他的話中,聽出來有些不大對勁;不過她並不在乎,神態自若地說:「我是喜歡地中海的陽光;沒有想到那裡對你也不太合適。」

「有個合適的地方。」丁默更在紙餐巾上寫了個號碼。」你看!」

「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瑞士銀行有個戶頭,就是這個號碼。」

「原來你早作了退步了。」

「怎麼樣?」丁默更說:「如果你願意,我就要開始籌畫了。你好好考慮一下。」

鄭蘋如也不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不過自己的態度,應該表現得當他是真的。因而收斂笑容,深深點頭,雙眼一垂,好長的睫毛在閃動。丁默更暗暗歎口氣,心裡不知是何滋味。

「等我好好想一想。」她說:「你知道的,我母親是離不開我的。」

「嗯。」丁默更亦唯有點頭。

這時侍者已送來了咖啡與尾食,等她將要離去時,丁默更忽然將她喊住,要一個雙份的白蘭地;及至送了酒來,他拿它傾入咖啡杯中,一飲而盡。這突如其來的行為,令人詫異,卻想不出是何緣故?

「走吧!」丁默更問道:「我陪你去取大衣。」

「不忙!也沒有挑定;過一天再說。」

「那末,去跳舞?或者陪我談談。」

「陪你談談好了。」

於是要來帳單,鄭蘋如搶著付了帳,出門上車,丁默更不曾關照去向,司機也不問,往靜安寺的方向,疾駛而去。

進入越界築路,鄭蘋如問道:「你預備到哪裡?」

「我先回辦公室看兩件公事。你等一等我,行不行?」

「怎麼不行?」鄭蘋如心裡有些不得勁,口頭上卻泰然得很。

於是到了76號,撳了一短一長一短的喇叭,鐵門大啟,車子一直開到了丁默更專用的辦公室前才停下來。

鄭蘋如到這裡來過兩回,路徑已熟;逕自推開小客廳的門,只見有3個彪形大漢等在那裡,鄭蘋如認得其中的一個,是76號4名行動大隊之一的林之江。

「鄭小姐!請坐。」

「喔,林大隊長。」鄭蘋如回身一看,未見丁默更;心知不妙,想回頭出去時,另外的兩個人已經堵住了門。

「鄭小姐,」林之江推開一扇門,」請到這面來談談。」

「怎麼說了?」丁默更問。

「她承認了。不過就只有一句話:事情是我做的。」

「就這一句話?」

「翻來覆去這一句話。要她交關係,她說沒有,就是她一個人。」林之江說:「部長沒有交代,我們也不敢動手。」

丁默更不作聲;煙罐裡取了支煙銜在嘴上,再去取打火機時,只見他的手在發抖。

林之江掏出自己的打火機,替他點燃了煙;低聲問道:「是不是明天再問?」

「明天再問,」丁默更說:「把她放在你家裡,慢慢問她。」

林之江對於他如此處置鄭蘋如。頗感意外;不過,稍為想一想,也不難理解,如果將她羈押在76號,難保她不會將她跟丁默更如何有肌膚之親,說與人知。那一來,自然影響

「部長」的聲威,所以才會借他家軟禁。

「怎麼樣?」丁默更問:「沒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林之江急忙答應。

「那你就行動吧!慢慢套她的真話。」丁默更又說:「這件案子,你直接跟我負責。」

「是,我明白。」

於是林之江將鄭蘋如帶到他家,就在76號旁邊的那條弄堂;此地本名」華村」,原來的住戶早就被軟哄硬逼地攆得光光,如今是76號的宿舍。林之江的職位較高,一個人佔了兩戶,空房間很多;挑了樓上最大的一個套房。安置鄭蘋如。

「鄭小姐,」林之江說:「我們把話說明白,你是丁部長交代下來的,我不會難為你;不過,鄭小姐,你也要顧到我們的立場,不要亂出花樣。不然,我想幫忙也幫不上了。」

「你請放心,林大隊長。」鄭蘋如將一隻手搭在他手背上,斜睨著作出一個頑皮笑容,」我會很乖。」

林之江心裡霍霍亂跳;抽回了手,站起來閃開兩步說:「我叫個人來陪你。」

「謝謝你。」鄭蘋如問:「是什麼人?」

「自然是女的。」

「我也知道是女的。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呢?住在一間房,如果談不到一起,那不是好彆扭?」

「不會談不攏。」林之江說:「也是女學生,很有程度的。」

「那好。人呢?」

「快來了。」林之江問:「你有什麼要求?可能範圍之內,我可以替你辦。」

「請你替我打一個電話回家,說我跟同學到杭州玩去了,大概一個星期,就可以回來。」接著,鄭蘋如把她家的電話告訴了他;當然,她此時已經知道,此舉是多餘的,林之江不可能不知她家的電話幾號。

「其實,」林之江說:「只要你肯合作,用不著一星期就可以回家;不合作的話,一年也回不去。」

「真的嗎?」鄭蘋如又拋過來一個媚眼。」林大隊長,依我說,你不必找什麼人來陪我。」

「為什麼?」

「不方便。」鄭蘋如走過去攀著他的肩低著頭輕聲說道:「對你,對我。」

林之江心旌動搖,驀地裡警悟;少見她為妙,否則總有一天像她一樣,也要嘗嘗禁閉的滋味。

於是案子就擱下來了。於默更既是此案的主管,也是」受害人」,只要他不問,就沒有人來問,連李士群都覺得不便干預。不過,丁默更雖不想殺鄭蘋如,卻還不能放她,因為有好幾件案子未破,甚至連底細都摸不透,如雙十節前夕,」上海市長」傅筱庵被刺——半夜裡被亂刀砍死在床上,一個貼身的跟班失蹤,自然是兇手,但背景如何,會逃到什麼地方,或者匿藏在上海何處?完全不明。為了對部下要求」工作紀律」,加強偵查,他不能自己先在鄭蘋如的案子上,立下一個馬馬虎虎的壞榜樣。

哪知丁默更這個」閻王好見」;林之江這個」小鬼」亦並不」難當」,卻另有一班」催命判官」成了鄭蘋如命宮中的磨蠍,第一個就是楊淑慧,好奇心起,倒要看看鄭蘋如是怎麼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尤物。

要看鄭蘋如很方便,一個電話打給吳四寶的老婆,自會帶她到林之江家去看。從楊淑慧一開了頭,」新貴婦」接踵而至,有七八個之多,對鄭蘋如的觀感是一字之貶,也是一字之褒:妖!

有天大家在周佛海家吃午飯,丁默更太太正喝著醋椒魚湯,不知怎麼以酸引酸,忽然說道:「不把這個一身妖氣的鄭蘋如殺掉,我們這一桌上,難保沒有人做寡婦。」

此言一發,響應熱烈。沒有幾天,林之江就接到了執行的命令;林之江騙鄭蘋如,拿她解到南京,不久即可釋放。上車時,只有前座一個衛士;汽車開到荒涼的刑場,鄭蘋如明白了。

她的態度很從容,下了車一直往前走;走到曠場上站住腳,仰起頭來,但見晴空萬里,陽光普照;她的一雙眼睛,忽然流露出癡迷不捨的神情;歎口氣說:「這樣好的天氣,這樣靜的地方,白日青天,紅顏薄命,就這樣一撒手走了,自己都覺得有點可惜。」林之江很想安慰她幾句,但想不出適當的話,只有把頭低了下去。

「之江!」鄭蘋如用很低,但是可以聽得清楚的聲音說:「我們到底有幾天相聚之情,現在要同走,還來得及。」

「那是不可能的。」林之江彷彿是要壯自己的膽,突然之間將短槍拔了出來,」喀嚓」一聲以熟練的手法開了」保險」,將子彈上了膛,對準鄭蘋如的前額。

「之江,你真忍心殺我,那就開槍吧!」她臉上仍然是平靜的,」不過我求你不要打我的臉,讓我死得好看些。」一面說,一面一步一步往前走。

林之江大起恐慌,深怕她來奪槍;一步一步往後退,可是鄭蘋如只走了兩步就站住了。

「這裡是要害!」她舉起一雙十指塗滿寇丹,紅白相映,分外鮮艷的左手,撫著她的隆起的左胸說:「請你看準了,一槍打在我的心臟,讓我少受一點兒痛苦。之江,我做鬼都感激你的。」

這時林之江的手已經在發抖了,右手食指,在板機護圈外面,木強不屈;一顆心七上八下,把握不住,不過九分昏沉之中,還保持著一分清明,猛然轉身,把槍拋了給衛士,一面疾走,一面下令:「開槍!快!」

走不到三五步,身後槍聲響起;他站住腳,很吃力地轉過身去,只見鄭蘋如倒在血泊中抽搐。

「給我!」林之江從衛士手中要過槍來,走到鄭蘋如面前,咬著牙瞄準她的左胸,補了一槍。看她腿一伸不動了,林之江才抹抹額上的汗,喘了口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