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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甘總督楊應琚

畢秋帆的度量很大,一笑置之,派跟班回去,將李桂官早就替他預備好了的考具取了來,以便第二天一早,由西苑進宮殿試。

到得傍晚,養心殿發下來幾道奏折,其中有陝甘總督楊應琚的一通,以伊犁平定,宜興屯田,奏請留兵五千,奏折中規畫屯墾,頗為詳盡。畢秋帆夜來無事,將這個奏折細細讀完;不道第二天「金殿射策」,便有兩道關於屯田的策問,畢秋帆答得頭頭是道。高宗大為稱賞;讀卷大臣進呈的「十本」中,原列諸重光第一、畢秋帆第四,硃筆改為畢秋帆第一。這一來,原來第四名為二甲第一名傳臚,成了狀元;而諸重光到手的狀元,變了一甲第二名榜眼。

對這一樁佳話,有人說是運氣好;有人說是力學之報,議論不一。但若無俠義多情的李桂官,豈有揚眉吐氣的畢秋帆,卻是一致的定論。因此,都戲稱李桂官是「狀元夫人」,一時歌詠其事的詩詞,不知凡幾,傳誦人口的是袁子才一篇長歌中的警句:「若教內助論勳伐,合使夫人讓誥封。」

顧千里說薛燕紅媲美李桂官,指的就是這個故事。但只引起龔定庵無窮的感慨,他自覺經濟學問遠勝畢秋帆。但書法同樣不高明的畢秋帆,生在今日,莫說大魁天下,授職翰林院修撰,只怕想成為翰林院庶吉士都很難。這是個只講表面文章,不重真才實學的朝代,期望鼎甲在他便成非分之想,未免太傻。

可是,對那首《摸魚兒》結尾的真意,到底何在?他卻始終未能釋懷,睡在烏篷船中,聽夜雨瀟瀟,那種淒涼寂寞,激發出渴望與燕紅相晤的心情,勃然不可抑制;想寫首詞寄情遣懷,亦以心亂如麻,不能成句。

船是泊在胥門外萬年橋邊,就在等候拂曉官鼓聲響,巡司開放關卡時,龔定庵跟阿明說:「你上岸去雇一乘轎子,我要到山塘薛家。」

阿明知道主人的脾氣,勸阻無用,只問:「船改在什麼時候開?我好告訴船老大。」

「等我一回來就開。」

「大少爺什麼時候回來呢?」

這卻很難說了,估量了一下答說:「最遲也不過明天中午。」

「這樣說,今天是睡在薛家了?」

「睡也不會睡了。我跟薛姑娘大概要談到天亮,回來在轎子裡打瞌睡。」

阿明不再多問,上岸費了一番周折,才雇到轎子;龔定庵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起冷泛了!」老僕龔升說,「大少爺,你會受涼,換一身厚衣服再走。」

「來不及了。」

說著,龔定庵已踏上跳板,正要上轎時,龔升從船艙中追出來,大聲喊道:「阿明,阿明,把大少爺的衣服帶了去。」

他倉促之際找了一件灰鼠皮背心出來,阿明將它遞到轎中,順便說道:「大少爺,我要不要跟了去?」

山塘路遠,晚上又賃不到馬匹,讓阿明步行跟了去,不但太累,而且轎夫的腳程快,他也跟不上,因而答說:「你不用跟去了,不過地點要跟他們說清楚。」

「已經說清楚,轎子錢、酒錢都付過了。」阿明又說,「天一亮我來接大少爺。」

「好!我等你來接。」

轎子一起步,龔定庵心定了下來,精神卻很好,心中自問:與燕紅相見以後,該說些什麼?

談正事易於措詞,但談到深夜作不速之客,倘說是想念之情,一發不可復收。說得淺了,跡近虛偽;說得深了,又怕聽起來肉麻。最好還是以筆代口,寫首詞給她看,比較蘊藉。

念頭一定,便思量自己熟悉的詞調;白天讀朱竹的詞,有一首《紅豆》,調寄《暗香》,完全記得,便用《暗香》的調子;等路入山塘,未到薛家,已經作成了。

四更將近,山塘燈火闌珊,到薛家敲開了門,聽說是「龔大少爺」,薛太太親自起身來接待。

「大少爺怎麼這時候來?何不早派人來通知一聲?」

「臨時起意。」龔定庵問道,「燕紅睡了吧?」

「還沒有。」燕紅在她屋子裡答應;接著房門開了,延龔定庵入內。

她已經卸了妝,梳一根辮子,穿一件玄綢緊身棉襖,益顯得膚白如雪。

「很冷吧!」她從他手裡接過皮背心,又握住他的手說,「我以為你傍晚會來的。」

「本來不打算來的,只為你那首詞,」他說,「我也作了一首,寫出來給你看。」

「先喝茶,只怕也餓了,」隨後跟進來的薛太太說,「我叫人弄點心來。」

「不餓,不餓,不必費事。」

「一點都不費事。大少爺先息一息再說。」

等薛太太一走,燕紅取出筆硯來,親自磨墨,看龔定庵寫的是:

一帆冷雨,有吳宮秋柳,留客小住,笛裡逢人,仙樣風神畫中語。我是瑤華公子,從未識露花風絮,但深情一往如潮,愁絕不能賦。花霧,障眉嫵,更明燭畫橋,催打官鼓;瑣窗朱戶,一夜烏篷夢飛去。何日量珠願了?月底共商量簫譜。持半臂,親來也,忍寒對汝。

「『我是瑤華公子,從未識露花風絮。』」燕紅不斷默念著,內心不免訝異,原來這位貴公子還是初次結識風塵中人!但「何日量珠願了?」不正就是自己要問他的話嗎?

正在轉著念頭,只見龔定庵突然將他所寫的詞,揉成一團,拋在桌上,搖搖頭說:「我這首《暗香》,遠不如你那首《摸魚兒》。算了,咱們好好兒談談。」

「你不必恭維我,更不必自貶。」燕紅將那團紙在桌上鋪平了,抹著皺紋說,「這是你送我的詞,取捨之間就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