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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逐臣

“或許是我的盡職盡責讓德意志變得衰弱,沒有骨氣,讓謀事的人和毫無主見的人數增加……時至今日,帝國議會退化得厲害……倘若如此退化下去,未來將是黑暗的……或許上帝會將新的光榮時代賜予德意志,但這種時代一定是以共和作為根基的。”

——俾斯麥

1、老皇帝逝世

“現在,我的心跳比之前每分鐘多跳5次。……真不知道他們背著我都做了些什麼!”

俾斯麥承認,他的心緒頗為不寧,這導致了一首宏偉的交響曲的終結,凸顯出這100天裡,他待在瀕臨死亡的皇帝的病床前那惴惴不安的心理。

對於他來說,費盡心機地適應這種新的環境,耗時整整一年。原因在於,老皇帝的生命即將畫上句號的時候,在俾斯麥的謀劃中,腓特烈只是兩幕之間的一個小人物,而從今往後威廉親王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主要角色。俾斯麥作為宰相第一次給皇帝上書是在腓特烈回家等待自己的死亡的時候。從他被任命為普魯士王的顧問到現在,恰恰差一天滿40年。當載著他的馬車行經這個內苑的柵門時,過去的情景是否能夠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呢?

過去他曾坐著一輛御車走過相同的路。在僕人們的客廳裡,他曾被奧古斯塔秘密地接見過。由於當時柏林還有巷戰,她不想自己與這位來自波美拉尼亞的貴族談話的情景被別人看到。倘若她的計劃獲得了這位貴族的支持,倘若腓特烈的伯父和父親選擇退讓,那麼18歲的腓特烈將會很有希望成為君主。但結果是,她實現了對丈夫的節制,而與此同時,她也成了俾斯麥最大的敵人。威廉已經過世了,如今,他的兒子僅僅是一個可憐蟲,只能倚靠著墊起來的東西在椅子上坐著等待著死亡的召喚。俾斯麥曾是他在少年時期得權的障礙,因而他等了整整40年。

俾斯麥上樓時,發現維多利亞正在那裡等候他。早在腓特烈身體健康的時候,她就已經制伏了他。她把病人牢固地掌控在自己手中(然而她夢想得到的權力卻沒有到手)。在這樣的處境下,她很希望與有權勢的仇敵和臣僕商議條件,儘管她已經和這個仇敵僵持了很久。不久之後,她成了寡婦,說實話,這個仇敵的幫助對她來說很重要,因為她要憑此對抗她的另一個仇敵,即她的兒子——將來的皇帝。俾斯麥要竭盡全力地把這兩個維多利亞拉攏過來——英國女王來波茨坦探望女婿,不久就被她所懼怕的政治老手的高超手段蒙蔽了。俾斯麥使這座離宮裡充滿了一種誘人的空氣,宮裡頭的男人們一個個地都穿著軟毛底的鞋靜悄悄地行走,生怕驚擾了那位生病的皇帝,或者害怕做了什麼事情被太子發現了。這是因為宮裡佈滿了太子的密探。

我們也不能忽視了第三個維多利亞,因為她的存在,宮裡的所有爭鬥變得愈加激烈了。“中間的維多利亞”即腓特烈的皇后,她把巴騰堡親王招為了女婿,也就是第三個維多利亞的夫婿。巴騰堡親王完全有做保加利亞王的資格,但是在俾斯麥的阻止之下,這並沒有成為事實。

在同佈施的談話中,俾斯麥說道:“沙皇憎恨的就是巴騰堡親王……我們的這位新皇后永遠只是一個英國女人。如今,為了實現她的目的,她想利用巴騰堡來幫助她。”在同朋友史匹珍堡夫人的私下交談中,俾斯麥提到:“腓特烈皇后是最壞的,她是個野女人!她的眼睛裡總是冒著不掩飾慾望的怒火,我看到她的照片的時候,會全身顫抖。很明顯,她愛巴騰堡,非常希望他在她的身邊,就像她的母親要求他的兄弟不離左右一樣!”

宰相要解決這個難題。那位生病的君主開始並不反對這樁親事。有人通過俾斯麥的演講預感到一種可能的變化:對於瀕臨死亡的君主來說,奢望和鬥爭都銳減了,他的靈魂唯一渴望的只是安靜。但俾斯麥和自己的君主不一樣,他老當益壯。在一年前,當他提到腓特烈與維多利亞的時候,曾經說道:“他們在家中煽動不和,正在圖謀造反。絲毫沒有德意志人的特徵的他們,在大家的心中早已經失去了地位。”今天,他在判詞中宣稱:“我的老君主對於他非常依賴自己的女人這件事情很清楚。他總是說:‘你必須幫助我,你知道我怕老婆。’而腓特烈卻過於驕傲,從來不肯承認自己是怕老婆的。但是,我們通過幾件事可以瞭解到,對他的老婆,他很依賴,甚至是屈服,就像一條狗一樣,真讓人難以相信他會害怕到那種地步!”

隨著年齡的增長,俾斯麥越來越喜歡罵世。他痛罵世人的脾氣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步入晚年之後,他那深入細微的觀察以及以前那料事如神的本領都隨著歲月逝去了。如今,他再也沒有能力把問題看得清楚透徹,因此他變得愈加冷漠、多疑。這頭老獅子躺在自己的窩裡,兩隻眼睛冒著殘忍的怒火,永遠在那裡守衛著他的帝國,準備著抓住任何靠近他的人。柯雪林,俾斯麥少年時期的朋友,很少來看他。有一次,在探望過俾斯麥後,柯雪林說:“鬼才曉得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他並沒有因曾經建立的功業而感到得意,也沒有那種在勞苦之後享盡平和安寧的感覺……”

俾斯麥的同事以及議員們都認為他的這種罵世主義,是要讓全國人民都知道他們的領導人蔑視他們。他曾經在議會上獲得過大多數人的支持,這個大多數主要包括保守民族黨和民族自由黨(他的勞工法律和保護稅則法案的通過就是倚仗著多數派來完成的)。現在,在帝國議會裡,厭惡這個老人的人越來越多了。一次,從議會回到家後,他有氣無力地說:“在這種辯論後,我總是感覺自己似乎在外面度過了一個十分熱鬧的夜晚。”那些與俾斯麥共事的貴族聯起手來想讓那位少年在短時間內成為皇帝。霍爾施坦已經同溫德赫斯特形成了默契,準備著將來如何行動。

如今,俾斯麥也像別的老年人一樣,經常回憶過去的時代,回想那些美好的時光。他的君主已經逝去了,如今,他歌頌逝去的君主,就像當初批評在世的君主一樣。“皇帝不愧為一位可靠的人,他竭盡全力地對與他聯手行動的人們施以援手——他經常走錯路,但是後來,總是能夠改正自己的錯誤。”俾斯麥冥想維多利亞時代,他居然覺得奧古斯塔還是不錯的,他曾經批評過奧古斯塔,說:“她總是使我為難,不過她是一個顧全體面的女人,她能盡到自己的本分,而如今的新皇后對於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卻毫不瞭解……由於自己的丈夫沒有主意,她能夠為了她主張進步的朋友做出犧牲。在這樣的地位之上,卻事事都不如意,我們不能為了安慰自己而說這是正確的……我會堅守我的地位,倘若我的職位被罷免了,我也不會選擇放棄,因為我是一個很負責的人!……現在已經沒有君主了,不過我對咱們的少主人有著很多的期待。因為他在少年時期所經受過的艱難,對他是很有助益的。”

後來幾年,感覺家庭中沒有溫暖的威廉親王便和俾斯麥走得比較近。1886年間,腓特烈曾在給俾斯麥的信中談論威廉親王,他指出:“他判斷問題太快,不成熟,並且愈加驕傲起來。”腓特烈寫這封信的目的是希望俾斯麥體諒遭到批評的年輕人。俾斯麥當然要治療這位親王的“波茨坦愚鈍病”。早在腓特烈還沒有生病之前,俾斯麥就預感到這位新君主在位的時間不會太久。當初俾斯麥和威廉親王聯手的原因在於他倆都反對親王的父母。

沒有料到,在相處尚且不足一年時,威廉二世的自負就造成了他們之間的不和睦。斯托克爾與瓦爾德塞建議他應該用柔和、善意的手段來抵制社會主義。於是,威廉二世提出通過設立馬隊表演來籌集善款,賑濟柏林的窮人。這樣的活動並不是導致俾斯麥發怒的原因,他發怒是因為這位皇帝十分外行地希望用和平的手段來解決一個社會問題,但是他一直堅持用法律和武力來解決這個問題。對於他的抗議,威廉二世給予了這樣的答覆:“與其讓我做讓自己為難的事情,還不如把我切成碎塊兒。”俾斯麥對於這種過激的言辭很不喜歡。此事之後不久,在老皇帝在世前的最後一個月裡,讓俾斯麥更加苦惱的事情發生了:這位親王居然把一個與此事有關的提議的草案送給了聯合起來的幾個元首。在這份公文裡,他警告自己的父輩:如果想要阻攔他們的寶貝侄子,那會是很不明智的。

早在這位儲君的祖父和父親去世前,他就草擬了一篇宣言書,預備送給十幾個衙署。俾斯麥越來越不放心他的這種行為了。他覺得這傢伙的血液在發燒,難道他不知道在有帝國的王法存在的情況下,他沒有理由這樣對待聯邦,就好像他是他們的長輩一樣。俾斯麥為此寫了一封印刷起來足有8頁紙的信。據他自己說,寫這封信時,他無法收住自己的筆。在這封信裡,他向這位儲君一一闡釋了帝國的諸多原則,並且建議儲君燒掉那個提議草案。但是這些言語觸到了儲君的痛處。他要做皇帝,起初幾句話就不適合通告諸邦。他對這位宰相已經容忍很多了,現在仍要忍受!如今這位儲君已經能夠告訴自己,“他犧牲自己事實上是為了反叛父母”。

他冷冷地回答,而且恐嚇說:“將來我會發號施令,讓他們走著瞧吧!”顯然,這些話是說給反對他的人聽的,不過這種刺耳的腔調無法打動讀信的人的耳朵。在他的這封長信中,俾斯麥有很多理由對儲君說:“在我看來,君主制最為牢固的砥柱不是太平時期君主和大臣一起處理國事,而是在危難之時陛下手持利劍,準備拚死奮鬥。這樣的君主,在危難來臨時絕對不會捨棄任何一個德國人而去。”

早在30年之前,俾斯麥就用這樣的話語苦勸威廉二世,究竟是因為偶然,還是他深知人類的品性,抑或他有先見之明?30年後,威廉二世果然由於自己懦弱的性格而失敗了。

還是儲君時,威廉二世就學會了腓特烈的派頭,拿筆批示公文。俾斯麥與少年威廉二世的問答,以及俾斯麥是怎樣批駁他的,都可以在幾份他們討論政治問題的公文中看到。俾斯麥交給大使們的書信數量越來越多,涉及的內容也越來越廣泛。目前我們能夠通過對抄寫出來的論斷以及命令的研究來瞭解俾斯麥的格言以及他對於政術的論說。我們可以把這些公文看作一個擅長想像的作者的成熟的智慧,或者當作一位政治家真實的寫照。當國內對於俄國的反對越來越激烈以及陸軍正在催促宣戰的時候,他給駐維也納的大使寫了一封信,信中指出:

“由於天氣、廣闊的國土以及簡單的需要,俄國成了一個強大的國家。它是不會破滅的,而且它是我們的死敵——就像在西方的法蘭西。這樣會使得局勢永遠緊張,我們不願意承擔出現這種局勢的責任。以最弱小的波蘭民族為例,100年的時間裡,即使最強大的國家也不能將它消滅……不過我們可以把俄國視為一個危險因素,在必要的時候築起堤壩來提防它,這是任何一個聰明人都必須做的。”

威廉二世審閱了這份公文,對“樹一個新而好報復的仇敵”這句話,他批駁道:“不能比現在還要厲害。”俾斯麥批駁道:“我告訴你,比目前要厲害得多。”針對“渴望報復”的言語,威廉二世批駁道:“也許是非常想報復,但是他們還無法辦到。”俾斯麥批駁說:“很快,他們就有能力辦到,就像法蘭西已經辦到了12年一樣。”針對“一個民族”那句,威廉二世批駁說:“不過我們可以摧毀他們的戰鬥力。”俾斯麥反駁道:“不過5年之後還可以恢復,請看看法蘭西。”

其實,這份公文的問答,是閱歷與不耐煩之間的辯駁,是成熟的裁判與不成熟的裁判之間的辯駁。這個老政客仍舊希望教訓這個少年。後來俾斯麥寫了一封長信與威廉二世討論德意志對俄國的政策,對於這樣的批語,他說了兩句警告語來反對。俾斯麥說:“我和官員們明白陛下旁批的意思。倘若政府改換了,就不會站在從前維護和平的角度維持德意志政策。對我所領悟理解的陛下的旁批,我要說心裡想說的話。對德意志的政策,我認為與主張戰爭相比,立場反覆無常更危險!”

俾斯麥選擇用這樣有力的語句來警告這個少年。但是,第二天,他很驚愕,原因在於這個少年聲稱,俾斯麥對他的批語有著“過於誇大的意思”,並且竭盡全力為自己申辯,說他自己的心整個是向著和平的。這個任性的少主人懂得這樣說話的後果嗎?威廉二世又說,以後他會避免加旁批的,“部分承認你的推理力量”,他還說,倘若不用這種方式,他還會選擇其他的方式來公佈自己的見解。老威廉從來沒有寫過如此無禮的話。俾斯麥覺得“部分承認”這種說法很新鮮。年少的儲君們當然喜歡談論戰爭,不過他們不瞭解戰爭所包含的危險,他們並不會因為關於戰事的很多憂慮而夜不能寐。這位太子被那些好戰的將領包圍,倘若他們知道了俾斯麥對陸軍大臣所說的前途黑暗的預言,威廉二世一定會感到害怕的。

“如果讓我們下次打敗仗是上帝的意思,那麼我認為打敗我們的仇敵會千方百計地阻止我們重建家園,讓我們的國家10年都不能恢復……我不認為我們的仇敵得到了阿爾薩斯就會心滿意足了。在1812年,我們曾經得到過俄、奧、英的幫助,但是此時我們再也無法得到了,因為他們都非常清楚,統一後的德意志是一個多麼強大的國家!”同時,他又預測了俄國的前景。他說,俄國是非常激進的,“對於俄國革命和建立俄國共和國,大多數人都過於相信了。事實上,俄國有很多人想要俄國戰敗,如此一來就能夠消滅這個破舊的朝代了”。在一個報告上的旁批顯露出了他最大的顧慮:“只要和平有可能,我一向都需要英國的幫助。”

皇帝故去的前一天,宰相被宣召進宮。皇帝向俾斯麥伸出了那雙發熱而燒紅的手,然後把皇后的手放在了俾斯麥的手裡,讓他們兩個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不能說話了,但以一種動人的方式警告了這兩個人。臨死前,他將政治賜福於他反對了一生的俾斯麥。

第二天太子的目的達到了,他做了新主人。

2、威廉二世

“陛下,若是當初腓特烈大王繼位的時候,能有個像俾斯麥一樣重要的人物來輔佐他,有這樣有權力的人來幫忙處理國事,再讓他依然保留他的權力,如此腓特烈恐怕難以獲得大王的美名啦。”這是瓦爾德塞所說的一句話。他的話語總是很能迎合這位少年皇帝。他僅僅28歲就登上皇位,從那以後,就勇往向前,向著“威廉大帝”的夢想前進。而瓦爾德塞也有著自己的小算盤——他想成為宰相。這個新主人最初還對俾斯麥心懷畏懼,用很多奉承話來恭維籠絡他。

赫伯特·俾斯麥現年40歲,似乎還有可能繼承其父的地位。赫伯特左右為難,他不僅被自己作為一個天才父親之子的盛名所累,還被他的父親必須要讓他繼任宰相的意願所累。這位赫伯特能夠把很多矛盾改變過來,重新建立君信臣忠的關係,以前就是這樣的關係將奧托·馮·俾斯麥與現在威廉的祖父聯繫在一起的。威廉一世跟俾斯麥可以較容易地建立起這種關係,主要是因為君主差不多要比大臣年長了近20歲。而如今,威廉二世跟赫伯特的情況卻截然不同,大臣比君主要大得多。俾斯麥曾經說過,他認為他與老皇帝好比子與父,能夠輕易容忍脾氣暴烈的父親,而如今他的兒子卻不能。

如果要探討這兩個人物的才智,又表現在不同的地方。雖然威廉一世的聰慧比不上威廉二世,但他是一個善於操縱人物的人。他懂禮儀,不輕易開口講話,漸漸變成了一個願意聽從天才宰相意見的君主。而威廉二世樂意做他所做不到的事情,他過於自信,不尊重他的先祖。赫伯特稱頌自己的父親,明白自己毫無創新的魄力,這就使他更傾向於幫他的父親做事,而不是給國家做事。赫伯特過於敬重他的父親,使得自己很不自信,因此,每當他遇到需要自己去做決斷的事情並按照自己的決斷去做的時候,他往往不知所措。威廉二世從小到大都不受他父母的寵愛,赫伯特卻受寵於極慈愛的父母。老俾斯麥的家族感情是很牢固的,他越年老就越想給兒子出一把力,要讓他接著去做宰相。

於是,赫伯特成了他的父親唯一的心腹,並且在這位當世最偉大的政治家這裡來學習權術。如果他是一個革命家,那絕不會遜於他的父親。他不僅掌握了他父親的知識和手腕,還繼承了由這兩樣綜合而成的罵世主義。並且,赫伯特的罵世主義要更加濃厚。他的父親說過:“我不過是看不起他人,而他卻是怨恨他人。”老俾斯麥由於自己的成功讓人敬畏,而小俾斯麥卻沒有這樣的成功基礎。赫伯特太過驕縱,形成了他冷淡和不和諧的態度。有人悄悄地說,沒有一個內閣大臣喜歡他,只不過看在他的父親的顏面上才容忍他。威廉二世在做儲君的時候本與赫伯特交好,但是越來越多的人說著看不起赫伯特的話,甚至還有人污蔑他,漸漸地沒有主見的威廉二世就受到了影響,開始反對他。有人說俾斯麥父子想要獨攬大權,王室的權力與榮耀將陷入危險之中,這些都破壞了威廉二世心裡對赫伯特的印象。向威廉二世進讒言的人本身就是以諂媚為生的人,而俾斯麥父子是不屑於做這種事情的。

威廉二世是個狡猾的人,最初他並沒有表露出他所想的。奧地利大使曾寫信回國說:“君臣之間互相讚美,如度蜜月一樣。”俾斯麥完全被君主所騙。因此,他認為“君主更加獨立,超越了他的先祖”。當俾斯麥在夫裡特利士魯坐到晚上11點鐘來歡迎威廉二世做客的時候,這位年輕的君主十分感謝宰相如此體恤他。所以,威廉二世又為主人著想,早上不到9點鐘就不起床。當威廉二世出訪東方時,他常常向宰相發電報致以問候。沒過多久,他卻對巴登大公發起牢騷來,說這個老頭總想教訓他,過於賣弄他自己的經驗。威廉二世當時說的話肯定語氣更重,因為大公說皇帝依然很重用俾斯麥父子,但那不過是“暫時的”。

1889年的時候,國難當頭,宰相親俄親奧,仍然維持他均衡的老政策,但是君主反對俄國。第二年,與俄國所簽訂的條約眼看就要到期了,俾斯麥必須盡力延長保險期限,因為整個帝國的安全全賴於此。沙皇接受邀請來到柏林,他對宰相十分信任,但對德意志感覺冷淡。威廉二世主動提出要去俄國打獵,亞歷山大勉強答應。與沙皇告別後,威廉二世讓宰相坐上了他的馬車。當馬車緩緩行進的時候,威廉二世說他想要去探望沙皇,俾斯麥聽到之後一言不發,對此威廉二世很不高興。他責難俾斯麥說:“難道你一句讚美我的話都沒有嗎?”

這句話透露出了威廉二世的內心所想,不過他誤會了俾斯麥。俾斯麥作為一個智者,當然明白沙皇不喜歡威廉二世的脾氣,而且亞歷山大是個胖子,喜歡舒服,他怕同這兩位皇帝去打獵,會破壞了原本就不穩固的交情。因此,他勸說威廉二世不要去。年輕的君主一聽就像被澆了一頭冷水。他是個愛慕虛榮的人,俾斯麥如此勸誡傷了他的虛榮心。於是他把俾斯麥請下車,並且無禮地與其道別。

他還想對沙皇提出此事,但是最終放棄了。

這次分歧無疑是二人關係破裂的導火索。這場戲就如同一對戀人因為第一次不讓接吻而產生了感情危機。不久,“土狼們”就聚攏而來,煽動著主人的烈火。近來腓特烈當儲君時的戰時日記沒經允許就被刊登出來,俾斯麥惡意地逼迫君主忍受對他的父母的責難。這是由於俾斯麥想要衝破自由派霍亨索倫的荒謬言論(這本日記的言辭有鼓動這種謬論的趨勢),另一方面,他並不願給民主黨在未來的選舉中引用先皇言論的機會。這樣貴族勢力又開始抬頭,竭力反對俾斯麥。宰相在1870年之後的幾年裡仍為國家而戰。《帝國官報》對《十字報》進行攻擊,認為這樣的手段是非常危險的,因為俾斯麥很有辦法影響老皇帝,卻影響不了新皇帝。

如果把德意志比作一台機器的話,它並不是運轉得一帆風順的,機器摩擦之聲早已響起。礦工罷工,君主要用“理想”來處理,而宰相卻想施以鐵血手腕。俾斯麥以為這次罷工只不過是社會黨的暴動。曾經有人想刺殺威廉一世,俾斯麥就以此大做文章,如今他依然想借此反對社會黨,從而使其有利於選舉,沒想到竟被皇帝看破。在內閣大會上,皇帝突然走進來,大罵礦主,他已經下命令要求給礦工多加工錢,否則他就撤回部隊。顯然,年輕的君主害怕革命,他妄圖用改良的措施避免革命,但俾斯麥聲稱革命黨如果敢跳出來,他就一槍把他們打倒。儘管這樣,從表面來看君臣之間還是一團和氣的。新皇不喜歡的新思想是無可厚非的,但很顯然這種方法不能夠解決問題。這是幾位近臣給他出的主意,他的顧問是奧斯比德——他的老師。此人在面對俾斯麥時總是對其進行恭維,但看他後來的記事日記,就會發現他從不說俾斯麥一句好話。

俾斯麥把自己的地位想像得過於穩固,終其一生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太過於輕敵。在與整個階級鬥爭的時候,他忽略了幾個近臣,讓他們為所欲為。1889年5月至1890年1月,他除了個別時間,平日都住在夫裡特利士魯。君主曾多次勸說他住到那裡去休養,他卻沒有防備。就像不能常在一起的老夫老妻,如果是智者一定會盡可能地陪伴著自己的妻子,與她一處消遣,但俾斯麥任憑“夫人”隨心所欲地選擇年輕而又有精力讚美她的人來陪伴她。他不明白這群少年如何去誘惑她。

俾斯麥受過很多警告,他只要在夫裡特利士魯時讀讀報紙就會知道。沒有一個黨派支持他。有張報紙宣稱:“國事已經半身不遂了!”《日耳曼尼亞報》的社論題目是《不管是什麼都走上了邪道》,《十字報》更是懷揣惡意去攻擊俾斯麥。同時,自由黨的報紙對於皇帝改良社會的計劃肆無忌憚地發表言論。社會黨像往常一樣,跟宰相唱對台戲。當沙皇問他是否還想當宰相時,他很詫異。當布狄克告誡他不到衙署工作很危險時,他不以為意:“我勞苦功高,怎麼可能會被免職呢!”就像丹敦一樣,有人警告他時,他總是說:“他們肯定不敢!”

跟往常一樣,他的批判都是有針對性的。像他說君主起居無時時,“閣臣們奏議往往還要預約,但他似乎不放在心上”。威廉曾經在《居民報》上發表過一篇政論,俾斯麥卻說皇帝有“遺傳的瘋病的趨勢”,因此才會發表這種議論。當時俄國大使在報告中就此確實提出過疑問:許多人都竊竊私語,互相問詢,皇帝到底是不是瘋子?

在俾斯麥將要離職的時候,君主送給他一隻信物狗。這是二人再次發生衝突的信號。這條黑狗“極其難看,頭很大,雙眼流水,胸部癟縮”,絕對不是良種。俾斯麥說:“我是君主的大臣,為了躲避這隻狗,我要把自己心愛的泰拉斯交給管獵場的人去照顧。當然我可以毒死這只黑狗,但是它的眼睛透著忠誠,我不忍心。”俾斯麥快要被免職時,仍然住在夫裡特利士魯的森林裡,跟黑狗做伴。俾斯麥步行或者騎馬時,這只難看的狗就一直陪伴著他;他坐在火爐邊時,這隻狗會把頭放在他的膝蓋上,尋求撫摸。俾斯麥諷刺地說,因為他是皇帝的臣僕,皇帝希望自己像狗對主人一樣地忠誠於他。

俾斯麥認為沒有人可以替代他,並因此揚揚得意。12月間,他對一位女性朋友說:“皇帝是一個善於遷就他人的主子,不管什麼政事他都不敢去反對我……如果我再年輕一點兒,能常伴皇帝左右,他一定會聽我的話。……一個人能夠三次解散議會,但最後還是得徹底攤牌。社會民主黨這樣的問題,不流血是解決不了的。德意志問題也是如此。可惜我們年少的君主卻不肯動用武力……”俾斯麥沒有把話說完,卻寫了許多東西,這些都表明了他對威廉二世的誤解有多麼深。

3、議會選舉失敗

1890年1月23日,威廉二世電宣俾斯麥奔赴柏林。到達柏林時,他滿身疲倦。第二天就召開了御前會議,探討社會問題。其間布狄克站起來(10年來他一直是俾斯麥的心腹)說道,諸多閣臣之中,君主最喜歡他。俾斯麥近來才對他產生了懷疑。布狄克說,內閣應該發號施令去做點兒事情。前不久,布狄克曾跟俾斯麥在夫裡特利士魯喝酒,那時他偷偷地說皇帝其實想要建設社會,搞改良。如今他竟對同僚們說出這番話,這大大出乎俾斯麥的意料。

俾斯麥被同僚們所拋棄。他有8個月不在內閣,他的同僚們就找別人做領袖。如今他才明白自己錯過了許多機會,這是他25年來從未發現過的非常可怕的事情。他把氣撒在閣臣身上,責怪他們辦事不力。他原本指望他們齊聲反對,這樣自己就能趁機辭職,結果眾人表示沉默。會議就此結束。俾斯麥去見皇帝,自從上次同坐馬車不歡而散後,兩人一直沒見過面。這個老政治家說:“我要取消現在實行的反對社會黨的法律,我要制定更強硬的政策。”君主聽後感到恐懼,他跟俾斯麥講他想要通過保護勞工的法律抵制正在示威的叛亂。他將在生日當天召開會議,舉行一次演說。

路西亞記錄:“我們坐在那裡越來越感到詫異,想著到底是誰把這種意見吹到他心裡去的。”在會議上,布狄克先請俾斯麥發表意見。這個政治老手十分慈祥地說,君主如果實行這個計劃,將會不利於選舉。資產階級會不高興,而勞工們卻得到了激勵。皇帝客氣地回答,他十分想取消反對社會黨的法律,這是忠心耿耿的顧問們主張的。俾斯麥被激怒了:“現在我雖然不能證明陛下的讓步政策是不是會招來災禍,但是多年來的經驗讓我覺得需要這麼做。如果現在我們退讓,我們將來就無權解散帝國議會,必然會導致更嚴重的事情發生。法律不進行規定,留下來很多空隙,將來就會發生很多衝突。”

皇帝很不高興:“只有發生了極端重要的事情,我才會這麼做,我不會拿人民的鮮血開玩笑!”

俾斯麥回答:“這都是革命黨的錯,如果不流血就不能解決這件事,不流血就等於向革命黨投降!我奉勸陛下別走這條路。從我進入政府以來,君權總是日漸加強……自願退步是邁向議員制的開端,這十分危險。陛下要是不聽我的勸告,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在政府任職。”

皇帝把布狄克叫來說:“這真讓我為難。”這句秘密的話顯露出皇帝跟布狄克密謀反對俾斯麥的企圖。

皇帝讓閣臣們發表看法,大家都知道破裂是無可避免的,但沒人敢附和皇帝。在這場兩人的決鬥中,究竟支持誰?要是俾斯麥依然大權在握,表面上他們都會附和他。可是俾斯麥看出這些人神色慌張,精神緊張,他明白他控制不了他們了。

保守黨黨魁以這次爭執為由,第二天就投票反對永久存續的反對社會黨的法律,要求實施俾斯麥的政策。當日,皇帝震怒,揮出拳頭,對陸軍大臣說:“你們根本不是我的閣臣!是俾斯麥的閣臣!你們的神情就像是被鞭子抽打過一樣。”在這一刻,俾斯麥被打倒了。他穿著睡袍,躺在榻上,跟宰相署的辦事長說:“皇帝現在跟我嚴重不和,專門聽達格拉斯這幫人的意見。我被同僚們拋棄了。”只有他的兒子比爾勸他還是趕快辭職,並對一個朋友說:“父親大人已經不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打擊了。”

確實像他所說的,可是俾斯麥依然猶豫不決了七個星期。以前,憑他那種鋼鐵般堅強的意志和聰慧睿智,斷不會如此舉棋不定。他什麼事情都靠選舉,但對選舉既渴望又恐懼。選舉會議開過的第二天,俾斯麥見到同事時,客氣地說:“皇帝的任性,就像天氣變化一樣,就算我們打傘,身上也是濕的……即使君主的態度如此,但我依然尊敬他,因為他是他先祖的子孫,是我的君主。我不能忍受他這樣結黨營私……我只好讓步。”他辭去了商務大臣的職位,宣佈自己將只擔任外部大臣或者帝國宰相。皇帝慶生當天,君臣間的關係似乎有所緩和,彼此都很客氣。

2月份的時候,老人的心境發生了一些變化,他勸他的同僚們反對將為社會黨所發的聖諭;當布狄克說如果跟皇帝的旨意發生衝突的話,恐怕皇帝會不高興時,俾斯麥在會議上對他大肆攻擊:“看到他們的君主走的道路將要危及國家時,負責的閣臣如果不坦白髮表自己的意見,在我看來,這是大逆不道的……如果我們完全按照皇帝的意志辦事,隨便八個屬員就可以做現在閣臣們所做的事了。”但是諭旨還是頒發了。俾斯麥看到皇帝想要試探他,就說:“恐怕我擋住了陛下的道路。”威廉二世沉默不語。俾斯麥還想讓同僚們去反對皇帝,但是都沒奏效。當他鄭重宣佈他想辭去幾個職務時,他們仍然毫無反應。後來,俾斯麥跟兒子說:“他們妄圖把我轟走,這樣他們就像得到了解放!”

他的同僚們都不想見到他。他就向他們宣戰(這是他說的),下定決心不辭職。這個舉動惹惱了皇帝,他希望俾斯麥辭職,如今兩人陷入僵局,看誰更能堅持。他們倆都知道長久相持不是解決之道,但是誰也不想背負決裂的罪名。皇帝不敢貿然免去俾斯麥的職務,俾斯麥不到被踢出去的時候是不會主動提出辭職的。這兩個人就像反目成仇的夫婦倆,一個想離異,一個怕離異,誰也不肯輕易做出決定。

俾斯麥既不多攬權力,也不裝模作樣。他跟往常一樣:要打架!他十分清楚這次他肯定不會勝利,他所期盼的只是在事實上戰勝他的對手。他有一肚子的憤恨和嫉妒,極小的權力都要爭取。一次有個沒經他簽字的開會公告被發佈了出去,他就大發雷霆;他很留意觀察自己的仇人所走的曲折道路,即使是沒有陰謀的地方,他也疑慮重重,他覺得奧斯比德的主謀是維多利亞,“奧斯彼德好比是手槍,多才的維多利亞給這把槍裝上了子彈,如今使用這把槍的正是皇帝”。另一方面,他開始忍辱負重,他以前從未這樣做過。他找到維多利亞,向她發牢騷,說自己不合時宜了。當她問他如何才能幫助他時,他歎息著說:“我不求其他,只要一些體恤。”如果當時的歷史只流傳下這句話,我們從這句話裡能看出,俾斯麥還是害怕被打破飯碗的。

這時,這個老牛一般的實幹家還能夠安詳地看顧大局。2月時,他讓人把他的恤俸草案起草好,將真實情況告訴了眾位大使,並將此次爭吵歸因於宮廷和皇帝——他依然想要贏得威廉二世的信任。俾斯麥曾經跟薩克森大使說道:“皇帝隨便問一個輕騎軍官,社會問題應當如何解決,並接受他的觀點……皇帝渾身都在發癢,他想要大家都來給他鼓掌喝彩來維護他,可惜有錢的階級並不愛戴他,因為他跟勞工們交好。遲早有一天,連軍隊都不會信任他,那時候德意志就要走到盡頭了!”在舉棋不定的幾周內,這位政治魔術師如此搖擺於偉大和渺小之間。

選舉解決了這個問題。當軍隊奉著王命威風凜凜地出現在眾人眼前時,一隊隊的選民默默無語地投了他們的票。他們受了10年的壓制,現在開始展開報復。李卜克內西的新近預言果然成真:“11年後你得到了什麼?……在巴黎議會上,所有人都承認德意志的社會民主黨是全世界最強的,也是組織最有力的……它妄圖勒死我們,反而讓我們變得更加強大……德意志沒有工人會變成什麼樣?新觀念的到來總是意味著一場新的革命……如果誰和這個時代的精神相悖,那一定會殃及自身!”

現在,社會民主黨的人數達到了以往的三倍,票數也從150萬增長到了700萬,這樣反對俾斯麥的票數達到了450萬,超過了贊成票的數量。

俾斯麥原本有許多理由相信是皇帝的旨意使得自己選舉失敗,他認為如果沒有君主的這幾道諭旨,選舉的結果肯定會跟三年前是一樣的。他堅信自己還有重新奮鬥的機會,並未因此氣餒。他挺起腰桿子,操練起往日的軍械,因為他察覺到他的國家正處於危難之中。他跟皇帝說:“若是有最壞的事情發生,我一定召集各聯邦君長,限制選舉權。群眾被罷工和選舉的結果所激勵,也許會引起叛亂。那時候,最有利於我們跟社會民主黨一決雌雄……我們依然會取得勝利。我有足夠的力量,再遲些就不行了。千萬別投降!”

這位老將如果在30年前發表這番見解,也許有扭轉乾坤的力量。可如今,少年皇帝跟俾斯麥一樣,不是人民的朋友,但他不願動用武力。

俾斯麥勸誡威廉二世:“既然我們跟他們的衝突無法避免,那麼發生得越早越好。你不要妄圖通過改良來消滅社會民主黨,遲早有一天,你得用槍來消滅他們。”

俾斯麥就這樣走向了極端。他認為自己的地位穩固,因此又提出辭職。威廉二世一心想擴軍八萬,這是俾斯麥答應的,並且在帝國會議上爭取過來了,因此,他牢牢握住俾斯麥的手,演戲一樣不斷重複俾斯麥的話語:“不要投降!”

在內閣會議上,俾斯麥就像打勝了一樣興奮得不得了。他聲稱:“皇帝準備奮鬥了,我依舊伴他左右!”閣臣們聽到這話,都看著他不說話,但是心裡很著急。他高興了,決定不讓同事們見到皇帝。他想讓他們記得,曾經有過閣令,部長以上的閣臣不許直接跟皇帝通信。可惜這話說得太遲了,他的同僚們早就商量好:部長、近臣、陸軍首領,無一不告訴皇帝是俾斯麥的過錯造成了選舉的失敗。威廉二世毫不猶疑地否定了他說過的不投降的話。他在一次公宴上發佈恐怖言論:“我會打倒一切妨礙我的力量!”布狄克的運氣到了,就在俾斯麥對皇帝說布狄克的話讓他不滿意的當天晚上,布狄克得到了皇帝封賞的黑鷹寶星。幾年前,俾斯麥也得過一樣的寶星。俾斯麥聽說了這件事,就引用了席勒《沃倫·斯泰因之死》上的話說:“奧塔維奧,你得法了!”

如今,俾斯麥最想在議會上恢復他的大多數席位。古老的君權似乎正在他腳下搖晃,他放眼四周,想要找到一個新的並且更加堅固的立足之地。

4、君主震怒

俾斯麥認為最終解決辦法是在帝國議會上贏得大多數,憑此與皇帝達成和解。贏得大多數席位,他就可以給皇帝擴軍八萬,他堅信除了自己沒人能夠辦成這件事。跟他作對的同事們不是一心想要讓他和中央黨分離嗎?選舉前的幾個月,不是有人夥同溫德赫斯特密謀陷害他嗎?要是他先下手了,結果會是什麼樣呢?仇人和陰謀家都會突然從地下冒出來。

小個子溫德赫斯特,10年間第一次提出這麼多的要求。以前他也這樣做過一次,但是他開價太高,現在俾斯麥急需用他,他自然要開出高價。溫德赫斯特想要取消反對耶穌軍的法律中最不好的部分,還要求在初等公學裡開設基督教課程。經過多次磋商,俾斯麥開始感到疲倦,並說他的身體支撐不住了。事實上,世上沒有一個人比溫德赫斯特更清楚,這句話俾斯麥已經濫用了30年。天主教會發現社會民主黨日益壯大,恐慌不已,溫德赫斯特想借此機會利用“老妖道”來力挽狂瀾。他力求俾斯麥千萬不要辭職!他倆你死我活地鬥爭了十幾年,如今,俾斯麥不得不告退時,溫德赫斯特反而要留住他。溫德赫斯特向俾斯麥告辭,當天夜裡,他對一位朋友說:“我擺脫了一位大人物的政治死榻。”

這位大人物也想東山再起,便拚命拉攏保守黨。地主跟男爵們聚到一起,很快就發現了俾斯麥的最終企圖。他們出奇地憤怒,合起伙來反對這個階級的不肖子孫。到了第二天,他們告訴溫德赫斯特,他們不願意跟俾斯麥合作,他們想讓君主清楚他們的訴求是什麼。只有答應了這些條件,君主的位子才能坐穩。此時,林堡斯圖林伯爵去見布狄克,聽他的號令,以使得該黨能和政府合作。

這時的俾斯麥可謂眾叛親離,人們因為他的專制而報復他,只有他的老對手——中央黨支持他。

敢於下手的眾人就這樣將一棵大橡樹斬斷了,如今沒人再用槍去打斷枯樹的尖端,以騙取那個殘忍的管林人的信任!

所謂的管林人自然是皇帝。有幾天,他讀了所有報紙上的評論,和閣臣、近臣們討論。他察覺自己激怒了中央黨,特別是黨魁。他派人送信到宰相府邸,想要見宰相。可不知什麼緣故,俾斯麥當天晚上並沒讀到這封信。第二天早上9點鐘,俾斯麥被叫起來迎接皇帝。事先他沒有任何準備,君主問他,是不是曾拒絕過溫德赫斯特(事實上幾個星期來皇帝一直派警察嚴密監視著宰相府)。

俾斯麥怒不可遏:“皇帝對宰相這樣加以限制,簡直有失體統,我不能接受!”皇帝道:“皇帝的命令,你都不能接受嗎?”

“陛下,即便是如此,我也不能接受!”俾斯麥曾輔佐過三位君主,沒有哪一位君主嘴裡對他說出過“命令”兩個字(當然,在正式詔書裡,不免照著老規矩寫著“命令”兩個字)。在申豪森時代,俾斯麥是位少年大使,第一位君主如果派他去維也納辦事,必須得用“請”字,威廉一世和他相處26年,就算是怒到極點,依然很克制說話的語調。俾斯麥一生建立了很多偉業,他是一個愛發號施令的人,只有對方肯履行必要的條件,他才會為人辦事。這個難堪的問題使得建立起來的建築轟然崩塌,如今兩個貴族面面相覷。剎那間,俾斯麥喪失了冷靜,威廉的膽量也跑到了九霄雲外。君主解釋他剛才的意思是“希望”,而非“命令”。俾斯麥告誡皇帝,誰也不會明白君主真正的意思。

年少的皇帝感到害怕,他不習慣一拳一拳地對打。一會兒,他平靜了。談到要減少增加的陸軍數量,從而讓新議會商量出一個辦法。他希望這個讓步計劃能讓俾斯麥發怒,這樣他就會提出辭職。沒想到俾斯麥也冷靜下來,他察覺到這是一個圈套,他聲稱要是皇帝想讓他辭職,他願意辭職。雙方都想讓對方負責任。這場爭權風波弄得滿城風雨。皇帝說:“我收不到閣臣們的任何口頭報告,聽說是你禁止他們的,如果你不允許,他們就不能向我匯報。你這樣的指令,根據的是早就廢除了的法令。”

俾斯麥鎮定自若,他辯解道,這是根據1852年的命令而執行的,這條法令是不能缺少的。

君主想要獨攬大權,可是道路卻都被俾斯麥堵死了。如今他用做儲君時的腔調請教俾斯麥,做重要的決定之前,宰相是不是應該先和他商量?俾斯麥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不會和他商量,並且說:“我在見陛下時,心中早已決定好了。”

這就像條沒有盡頭的海岸,沒有任何能夠泊船的港灣!他用兩隻強硬的手緊緊抓住了權力,一點兒都不肯退讓!他當權一日,威廉便只能做“影子君主”一日!

俾斯麥為報復這些日子受到的屈辱,決心沖對方心窩來上一箭!不過他自有高明之處,不能讓君主下不來台。他桌子上有個公文包,只要一打開,就跟打開“潘多拉的盒子”一樣。於是他把話題引到皇帝跟俄國沙皇會面這件事上來,他從包裡拿出一份公文,看了一眼道:“原本有許多理由反對這樣的行程,近來又有一份從倫敦發來的公文,上面有幾句不利於陛下的話,有人說這是沙皇私下裡說的。”俾斯麥帶著表演者的從容鎮定,舉起這份公文。君主咬著嘴唇,不安地說:“請你給我讀一下吧!”

這位政治魔術師假裝嚇得發抖:“不!我實在不敢去讀!”他將公文拿在手上引誘皇帝。皇帝不甘示弱,一把奪去公文。讀過以後,他的臉色忽白忽紅,氣得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了。在公文中,威廉二世看到的第二句話是:“他是個蠢人,像個頑劣的小學生。”登時,他感到自己像挨了鞭打。皇帝當面受到這樣的羞辱,還能夠跟俾斯麥握手言和嗎?他右手拿著盔甲,轉身出門上了馬車。他要去找他的朋友!俾斯麥的腳步聲卻緊隨其後,他走到門邊,鞠躬送別。

5、被逐

翌日,有兩個老人在一間燈光昏暗的房屋中整理文牘。一位從盒子跟公文包中拿出封套,另一位閱讀封面文字,將封套擺好。這兩人,正是俾斯麥和佈施。“我想寫我的大事記,你得來幫我。我要辭職,要將個人的信件即刻送走,如果耽誤的時間長了,會被扣留的。……只不過3天的事,也許要3個星期,不過我決計要走……目前唯一的問題是如何才能將我的公文安全運出去,或者先送到你家。可是怎麼送呢?”

“我可以將它們分成若干個小包帶走,交給海恩。”

“海恩是誰?”

“他十分可靠。”

“要不先送到申豪森那兒,你再去取,揀著最要緊的抄出來收好,再聽我的信……這都是我給威廉皇帝的信件,這是腓特烈·威廉的介紹信,去維也納時,他交給我的。你多大年紀了?”

“今年69歲了。”

“我到80歲的時候,還能在鄉下享享福。”

兩天後,佈施帶著抄好的信件來了。俾斯麥心有餘悸地問:“要是他們留心觀察你,進進出出都帶著個大封套怎麼辦?能不能把信件都放到一個箱子裡,跟幾幅地圖擺在一塊兒,這樣時間長了可能就沒人注意了。這辦法是不是很好?”

俾斯麥就這樣灰頭土臉地離開了這棟建築。他曾在這裡治國28年,曾在這裡創造了一個帝國的神話。他像一個被眾敵環伺的窮寇,臨走之前,他得找到一個安穩的地方把自己的寶貝都藏起來。他被貶逐了,他要用這些信件製造利箭,狠狠射向仇人的心窩。他把持宰相衙署近30年,從未相信過任何人,他不敢將自己的寶貝交給他們保管。幾十年過去,他第一次想起申豪森——把寶貝藏到那裡。這兩個老人將這些無價的封套傳來傳去。佈施覺得,等他寫自己的大事記時,這些封套肯定會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俾斯麥也許記起了阿尼姆,他曾經因為不肯交出公文而被監禁(恰恰是俾斯麥授意的)。

一位穿著雍容華貴的陸軍將領來參見俾斯麥。他奉君主之命來問宰相1852年先王腓特烈·威廉所頒布的閣令何時能夠取消。俾斯麥十分傲慢地回答:“這個閣令不能取消!”他這樣做是故意逼皇帝免除他的職位。

翌日清晨,保羅·舒瓦羅夫來見。他是俄國的新大使,奉沙皇之命來把兩國盟約的期限延長為6年,而不是3年。在最後一年中,俾斯麥千方百計想要達成這個目標。帝國的平安有賴於東方的擔保,與俄國的盟約6月到期,年輕的君主答應續約,沙皇非常明白,因此在一份公文上加了一行批註:“我們兩國的友誼,在俾斯麥眼中,就是一種擔保。我們跟法蘭西並沒有條約上的約束,這一層跟德意志有非常重要的關係。”如今俾斯麥聳聳肩膀,告訴這位受到驚嚇的大使,那些說他辭職的謠言都是真的,這事要跟下一任宰相商議。大使立刻打電話向沙皇匯報。如今那個靠得住的領航人要被免職了,沙皇便不願再與德意志簽訂聯盟條約。

在這個早上,舒瓦羅夫剛剛離開宰相府,漢克軍長就帶著皇命來了。君主要立即取消舊的閣令,“否則——”這位軍長難以克制自己的聲音,“皇帝要你立刻辭職,今天下午2點鐘親自進宮道別!”

柯尼希格雷茨飽受戰爭之苦,教皇政府國務卿談道:“世界快要毀滅了!”

俾斯麥如今仍不願走這條路,他很冷靜地說:“我身體不濟了,不能出門,我寫信給陛下。”漢克想,俾斯麥肯定是個裹在紅雲裡的革命黨。他起身離開,不一會兒又上來了,並遞給他一封皇帝的沒封口的信。信中寫著:“報告(是一位身處俄國的德國領事的報告)稱俄國正調集軍隊準備攻打我們。可惜我們沒有聽到一點兒風聲。你應當讓我們早早注意俄國的恐嚇。我們應當對奧地利發出警告,及早採取行動……威廉。”

皇帝其實錯怪了俾斯麥,事實上沒有這樣的危險。君主的這封信是一個企圖報復俾斯麥的人寫的,沒封口,沒寫封面,俾斯麥見得多了。他寫信斥責皇帝“大逆不道”。君主不肯接受宰相的回信,一句話也沒批就原樣送回。這天下午,俾斯麥將這次爭辯的前因後果講給內閣,並在最後發表了一通議論:

“雖然我信任三國聯盟,可是這種聯盟是靠不住的,由於意大利的君主地位不夠穩固,它跟奧地利的關係被意大利人的同文主義所恐嚇,我要竭力避免它在我們跟俄國之間製造障礙。我堅信沙皇的友誼。我不能執行皇帝對這件事情下的命令……至於保證勞工的法律,我覺得這不是內閣的問題。如果我不可以重新擔任外交領袖,就必須離開。我明白這樣的舉動正是皇帝想要的。”他反覆強調著他的健康狀況和辦事能力沒有減弱,辭職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皇帝想要獨攬大權。

最後,俾斯麥慫恿內閣辭職,意圖教訓年輕的君主。但他們都沒這麼做,僅僅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遲疑的話,其中,只有梅伯克說的一句話值得一提:“宰相退位將給國家帶來災禍,殃及歐洲和德國。我們必須要阻止,必須全體跟他一起走,不管如何,至少我要跟著他走。”散會時,大家達成了一致意見,全都抗議俾斯麥辭職。到了晚上,他的同事們又召開會議,“排斥普遍告退的觀點,這與普魯士的眾多傳統相衝突”。

會議結束後,俾斯麥吩咐備馬,原本他這個年紀已經不該騎馬了,他之所以這樣,就是想讓皇帝知道自己要漢克傳達的話——“我的身體不甚好”這句裡有多少成分是實在的。宰相回到家裡才聽說,當他出門後,皇帝打發了第二個信差過來。內閣廳長路加那晚上回來,十分著急,緊鎖著眉頭對俾斯麥說,他奉皇命來問他為什麼還不遞辭呈。俾斯麥此時沒有發火,沒有舉手捶桌子,而是客客氣氣地說:“皇帝願意什麼時候罷免我都可以……只要下達免職的命令,我都願意遵從。只是我不想讓陛下推卸掉免我職的責任。我要讓人民知道這件事究竟是如何發生的。我做官已經28年,這28年來我為國家做了許多事,我要在歷史的審判桌前表白我自己!”之後,他口授辭職信,第二天清早加以潤色後送進宮去。在辭職信裡,他以幾句正大光明的話作為結尾:

“我對王室和陛下盡忠,這些年來不曾改變。如今我要與陛下脫離習慣的關係,與帝國及普魯士的普通政治生活脫離關係,我內心極度痛苦。對於陛下的許多意見,我認真地反覆思慮,請求陛下免去我帝國宰相之職、普魯士內閣總理之職、普魯士外交總長之職,以及合法發放俸祿。從最後這幾個星期的印象來看……我有理由相信這份辭職書是正合陛下心意的,我相信陛下會予以批准。若陛下還不相信陛下先祖們的一位忠心大臣的經驗和才能,我早就該辭職。如今我瞭解到陛下已經用不著這些經驗和才能,我方得以告退,並且不必害怕我這樣的辭退被指責說適合俾斯麥。”

宰相只管抗議,君主並不理會,還封他為勞恩堡公——腓特烈帝曾經想封他,那時他竟然推辭了。俾斯麥多次進行有力的反抗,才最終避免了這份津貼,他把這份津貼看成郵政員工由於辦事得力告辭時收到的贈金。皇帝這麼做無非是想讓人們相信俾斯麥請辭是由於他年老體弱,但不肯把俾斯麥的辭職書登報。皇帝刊登的是感謝俾斯麥以往功績的言論。威廉二世試過留赫伯特辦事,並請俾斯麥說服他的兒子。俾斯麥卻引用沃倫·斯泰因的話再次進行反駁:“我的兒子已經成年!”他私下裡跟人們解釋:“如果一個人明明知道一條船快要傾覆了,怎麼還會讓自己的兒子踏上這條船呢?”

赫伯特一生的悲慘命運在這時愈演愈烈。如果他繼承了父親的職位,得到了皇帝的優待,沒準真的能夠成為一名有獨立價值的政治家,可是現在他不得不跟父親一起歸隱。因為俾斯麥把死要面子的秉性傳給了兒子。晚上,他將沙皇不肯延長盟約有效期的消息告訴皇帝,在報告中,他委婉地表述了自己父親的意見:“昨日舒瓦羅夫伯爵知曉陛下毫不猶豫地免除俾斯麥王爵的職務後,亞歷山大大帝決定不再延長密約的有效期,因為這樣的機密是不能跟新上任的帝國宰相討論的。”威廉二世在這份公文上批道:“同意延限。”在末尾又批了三個字“為什麼”,赫伯特馬上附上一篇更為淺顯的解說。皇帝在第二封信上又批了另一個“為什麼”。

威廉二世兩次批“為什麼”的原因,是他完全不明白俾斯麥這個名字在歐洲的影響力。雖然他不清楚,但很恐懼,半夜他打發人找到舒瓦羅夫,相約第二天早8點來見君主。會談時,威廉二世向舒瓦羅夫表示自己願意續約,可是這位俄國大使說自己得到了沙皇的命令。

皇帝從報紙上瞭解到所有黨派、各個階級的人都贊同他所走的路。國內十分平靜,德意志人看到這樣有魄力的人在位十分高興。1890年3月18日是一個讓人興奮的日子,普魯士議院通報了俾斯麥辭職的議案。近臣和陸軍首領們都十分開心。赫因羅厄說道:“一位軍長高興得像只蟋蟀,他如今敢於自由地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了……處處都表現出這樣的快樂。以前俾斯麥一手遮天,人們備受壓制,如今再不是這樣了。”人們感到有100年未曾有過這種解放的滋味了。從腓特烈大帝去世以後,人們還不曾像今天這般高興過。

在德意志,無人知曉三個人決定了德國的命運(也可以說是一個人決定),因為當舒瓦羅夫從沙皇手上獲取了新的權力時,他看到宰相辭退五天後的情況就大相逕庭了。俾斯麥想要保證這份密約,免得受到柏林人陰謀的破壞,他的兒子也曾經提議在俄國首都簽約。沒想到赫伯特在秘密檔案中沒有找到這個密約,它竟被霍爾施坦取走了。俾斯麥十分憤怒,首先攻擊保管案卷的人,然後又攻擊這位男爵:“你原本可以阻止這件糊塗事發生,這會兒當我死了,未免為時過早!”霍爾施坦覺得他是個危險人物,要不是這個原因,這位男爵怎麼能夠全力反對俄國呢!“從這份密約裡不能盼望得到什麼現實的益處,但要是洩露出去,別人會罵我們是騙子……要是訂立密約,我們的聲譽和社會地位就會被俄國掌控。一旦被人懷疑,全世界都會反對我們……往後的交際他們就可以確立條件。首當其衝的就是‘我要跟以前的老夥計俾斯麥合作,我只選他,不要別人’。你現在清楚他的地位了嗎?”

上文這幾句都是虛偽的,俾斯麥給舒瓦羅夫看了他反對俄國的第一個保險條約,而且準備把第二個條約讓奧地利看。霍爾施坦就是一個膽小鬼,他和他的同黨都認為,膽量與詭詐是不能相容的。霍爾施坦沒有流露出怨恨,他同瓦爾德塞陰謀反對“俾斯麥字號”很多年了。

一起繼任的閣臣,顯然都不稱職。馬沙爾寫道:“像俾斯麥這樣的大人物能夠熟練運用繁重器械,我這種小人物卻不能。”俾斯麥在出宮時,他的下一任卡普裡微躲著他。俾斯麥好多次邀請他來吃飯,他就去過一次。他說他實在不想聽到俾斯麥這樣批評皇帝。後來有一天,俾斯麥在相鄰的花園裡遇到了卡普裡微,就詢問他俄約簽得怎麼樣。這位軍長幽默地說:“你這樣雄才大略的人一次可以同時玩五個球,可是別人卻不能,一次只能玩一兩個。”不久,參政們開會,在霍爾施坦的領導下,都認為這個條約使得俄國得到了全國利益,鼓勵了俄國在東方干擾大局,法蘭西將很快攻打德意志。

這幫才能平庸、見識短淺的閣臣僅僅三天就挖空了俾斯麥打下的良好根基,整個建築搖搖欲墜。霍爾施坦四處遊說有權有勢的閣臣。卡普裡微接受了霍爾施坦的建議,想要貢獻一個新計劃,就勸說皇帝跟他們憎恨的沙皇分裂。君主十分高興,他覺得自己的謀臣不是狡詐的狐狸,而是“一位辦事得體、光明正大的人物,一個不冒外交風險的人”。皇帝堅信自己做事坦誠,是個真正的普魯士人。霍爾施坦說,當他跟皇帝談妥此事時,皇帝憤恨不已:“很好。千萬不能和俄國訂密約。說這句話時,我心裡在流淚。”

威廉二世在30年前出生於宮中的一間小屋裡,如今還在這裡,他低低地說的這幾句話,透露出悲觀、仇恨、嫉妒等情緒,流露出恐懼、煩躁的心理。這幾句話所造成的後果沒有人預料得到,正是這幾句話葬送了整個德意志帝國!

俾斯麥這幾天在柏林,心境平和,他沒有隱藏自己的痛恨,可是一種心懷惡意的諧趣並不能使他滿足。他刻意表現出自己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人。當對抗仇敵時,他不裝腔作勢。當布狄克跟他握手吻別時,他詼諧地說:“你我分開,你要承擔一部分責任。”在臨別前請同僚們喝酒道別時,俾斯麥故意不跟布狄克握手——這對布狄克是致命的蔑視。他的舊同僚請他吃飯,他不願去,僅僅大聲說:“我只看到了帝國官員們的笑臉,正是你們的錯誤導致我辭去宰相職位。”這時候,這個不信教的老人家盡情地述說著懷恨與報復的話。這並不是氣量狹小,而是一隻受傷的獅子在發怒。

不管什麼人見他,都可以從他嘴裡聽到幾句真話。奧地利大使送來奧皇弗蘭茨要他轉交的一封恭維信。信中說俾斯麥由於身體虛弱辭職了。這個前任宰相不承認這一點,聲稱自己在職時身體健康得很。這兩句話他是用“平和的語調說的,可是你能從這個語調中聽出難過和躁動的情緒,有時還夾雜著憤恨”。他十分坦白地對土耳其大使說,請讓土耳其皇帝知道他是被免職的。他還對巴伐利亞大使說皇帝沒心沒肺,“未來必然要毀掉帝國”。當他去各大使館辭行時,他把名片上的“帝國宰相”幾個字劃掉,並且說道:“我喜歡別人叫我俾斯麥,只有外出旅遊時我才自稱王爵。”他還當面斥責巴登公爵陰謀迫害他。

當他正式向皇帝辭行時,俾斯麥讓皇帝承擔免去他職位應負的責任。當皇帝問起他身體怎麼樣時,他撕碎了假面具,毫不客氣地說:“陛下,我身體非常好!”他還不允許威廉公佈他的辭職信。

在他最後離開的前一天,他坐著馬車去了趟皇陵。他像個詩人一樣,把三朵玫瑰花放在了君主的墓前,之後回家施行聖餐祈禱禮。在牧師快要講到《愛你的仇敵》時,喬安娜連忙站起來,制止牧師繼續講下去。俾斯麥躺在榻上,想到自己住在這裡的20年,他對此做了個總結:“我享受了很多幸福。今年我也75歲了,我的妻子、兒女們都伴我生活,這已是最大的恩賜。我以前常常憂心自己將為國家操勞致死,如今倒沒事了。不管有病沒病,我處理國事28年,盡了我的天職,如今我實在不知道該做點兒什麼了。因為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比以前在職時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