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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爺爺和奶奶

我爺爺奶奶,GD和咪咪,給我上了關於愛的最重要的一課:如果是真愛,那將會持續一生;如果這種愛足夠濃厚,將會一代代傳下去。

我一生中都在聽GD和咪咪的故事:GD在十六歲的時候因為助人為樂贏得了一枚獎牌,他那時候勇敢地從岩石上跳下去救了一名溺水婦女;咪咪還是女孩的時候愛跳舞,會跑好幾英里去參加舞會。他們認識的時候,GD還是一個礦工學員,他會騎三十英里的自行車去找咪咪。咪咪答應嫁給他後,他決心要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所以他為了成為一名經理,十一次參加礦業考試。GD是家裡十六個孩子中最小的,咪咪則是家裡四個孩子中最大的。不可避免地,他們想要自己的孩子,很快他們就生下了爸爸和兩個姑姑。咪咪操持家務,教兩個女兒跳查爾斯頓舞(1);而GD自己蓋起了房子,這樣他們就搬出礦工宿舍了。

爺爺奶奶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近六十年,此後也是如此——儘管在我恢復意識後不久,咪咪摔壞了臀部,無法下床了。她再也沒能站起來,但咪咪就像一個士官長,一樣地躺在床上操持家事。GD得到指示去商店買什麼食材,怎麼做這些菜,在什麼時候吃心臟病的藥。他去當地養老院看望靠養老金過活的老人的時候,永遠無法體會到這些「老傢伙」所體驗到的痛苦。

我很愛他們兩個人。每次我們去看他們的時候,我的輪椅都會停在咪咪床前,這樣她就能抓著我的手了。她的臉像紙一樣單薄,看上去那麼瘦弱,讓人擔心它會碎掉。我想我自己是不是也能活那麼久。我二十三歲的時候咪咪生病了,這次確實無能為力了。她的身體已經到了盡頭。她越來越虛弱,我坐在她身邊,只能看著她一會兒昏迷,一會兒醒來。

爺爺好像失神了一般。在奶奶最後的日子裡,有一次我們去看她,我聽到爺爺告訴爸爸他最想要什麼。

「我想最後一次躺在妻子身邊睡覺。」GD說道,因為咪咪病得太嚴重了,他已經沒辦法這樣了。

兩天之後,家裡電話響了,爸爸接了起來。他安靜地說了一會兒,然後放下了電話。

「咪咪去世了。」他說道。他走到過道,雙手交叉著放在腦後,好像是要把這個消息揉到腦顱裡去。

爸爸把我放進車裡,載我們去爺爺家看咪咪最後一眼,我為爸爸感到難過。我們到的時候,她躺在床上,爸爸吻了她,而我只能看著。沒有人知道我已經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我們都坐等喪事承辦人來,這時我多麼希望能安慰一下痛哭的GD。

「我感覺胳膊像被麻醉了一樣。」他哭著說道。我知道他心碎了,為了這個他愛了那麼多年而現在卻離他而去的女人。

他們的愛持續了一生;他們的故事緊緊聯繫在一起,連他們自己都已經忘記故事的結尾和開端。但我們周圍全都是他們愛的細小痕跡,甚至在最平凡的東西上都體現得滿滿的,如爸爸和姑姑們在咪咪衣櫃裡找到的那件冬季外套。GD不惜花大價錢,只是擔心咪咪不夠暖和。

幾天之後,爸爸在咪咪的葬禮上講述了她傳給自己的愛。爸爸小時候告訴別人,他媽媽給他織的衣服都是心形圖案,並總是平和安靜地與他同在。有一次爸爸幫咪咪做糖水桃罐頭,不小心把滾燙的糖漿灑在了咪咪身上。雖然身上立刻起了水痘,但是咪咪並沒有生氣或是大喊大叫,而只是用冷水清洗傷口,纏上繃帶,然後繼續做。

聽爸爸講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也在學習男女之間的愛情課程:有時它就像漢克和艾麗埃塔那樣頑皮,有時又像戴夫和英格麗那樣平靜,但是如果足夠幸運的話,它能同GD和咪咪之間的愛情一樣持續永久。這種愛能從一個人身上傳遞到另一個人身上,像生命中的某種力量,能撫慰任何碰觸它的人,能創造多年以後仍然清晰如初的美好記憶。

這就是爸爸所學到的愛,而現在他說話的時候,我知道他能夠在心裡看到自己的母親,一如她仍在世。回憶那個兒時片段時,他仍能感受到她的碰觸,聽到她的聲音,彷彿變回那個被愛包圍的小男孩,和媽媽在一起做著糖水桃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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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流行於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是一種快步舞,膝蓋內屈,腿向兩側踢。——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