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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死

史提格:《愛與死》的攝影師是吉蘭·克洛蓋,是在法國拍攝的嗎?

伍迪:法國和匈牙利,分別是巴黎和布達佩斯。在國外取景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這是一個歐洲的故事,而且製片人希望我在匈牙利拍攝那些大的場景,因為那樣成本更低。我的法國團隊非常棒,我接觸了很多法國攝影師的作品,其中最吸引我的就是克洛蓋。我不記得看過他的哪些電影了,我看的是其中的某一盤膠片。

史提格:這是茱莉葉·泰勒第一次擔任你的選角導演吧?

伍迪:當時茱莉葉·泰勒是瑪麗昂·多爾蒂的助理。瑪麗昂從我的第一部電影開始就擔任選角導演,但是後來去了加利福尼亞的製片廠,於是茱莉葉頂替了上來,但其實之前也一直有合作。

史提格:你們是如何合作的?她會在開會的時候向你推薦候選男演員和女演員嗎?

伍迪:是的,我通常什麼都不說,先讓她讀劇本,她希望我這麼做。然後她會帶著一張長長的名單來見我,上面列了每一個角色對應的演員,然後我們開始漫長的討論,如果我說「不,我討厭那個演員!」她就給我推薦另一個,直到每一個角色都確定下來為止。

史提格:主角和配角都是這麼選出來的嗎?有沒有你自己事先選定主角的情況?

伍迪:沒有,每一個角色都是我們共同選出來的。

史提格:《愛與死》用的是普羅科菲耶夫43的音樂。

伍迪:起初我是想用斯特拉文斯基的音樂,但我發現放在電影的場景裡面並沒有起到詼諧的效果,他太沉重了,而且(雖然算不上直接原因)費用太高了,但主要原因還是音樂太沉重。負責剪輯的拉夫·羅森布魯姆對我說:「既然不管用,為什麼不乾脆放棄斯特拉文斯基,試試普羅科菲耶夫?」試了之後果然效果不錯,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讓電影整體輕鬆活潑了起來,而斯特拉文斯基的音樂卻是截然相反的效果。

史提格:在電影開頭的部分,黛安·基頓扮演的索嘉對你扮演的鮑裡斯說:「大自然真是不可思議,不是嗎?」然後你回答:「在我看來,大自然是……我不知道,蜘蛛吃蟲子啊,大魚吃小魚啊,植物吃植物啊,就像是一家巨大的餐館,我就是這麼看的。」 你對作為都市生活對立面的自然持怎樣的態度?我猜應該不是盧梭那一類的吧?

伍迪:說起來比較複雜。當然相較於鄉村生活而言,我個人更偏愛都市生活。這種分歧在藝術家之間由來已久,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顯然是一個都市的人,而托爾斯泰是很鄉野的一個人,屠格涅夫尤其鄉野化。但這與作品的好壞、深度毫無關係。我更偏愛城市,但我並不介意偶爾開車去農村待上一兩天。不過,在電影的語境中,我說的「自然」是一個整體,既包括城市,也包括鄉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近距離地觀察一幅自然的田園美景,會發現你眼前的一切非常可怕。當你真正走近觀察的時候,你看到的是暴力、混亂、殺害和同類相食。然而當你遠遠地看著這一片遼闊的、堪比康斯太勃爾44的畫作一般的風景時,它的確非常美麗。

史提格:是的,都市風景也同樣如此。

伍迪:沒錯,如果你看一座城市,會看到一幅美好的城市風景,但如果你走近了再看,會看見表面以下的細菌,會發現人與人之間可悲、醜陋以及可怕的一切。

史提格:相較於你後來的電影,《愛與死》算是一個比較鬆散的故事。你早期電影中的對白有時只是一些俏皮話,鮑裡斯與索嘉在閣樓的那場戲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伍迪:是的,過去我總是喜歡讓角色像格勞喬·馬克斯和鮑勃·霍普那樣說俏皮話,因此很多時候只有幽默,並沒有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

史提格:你在《副作用》中寫過一些惡搞某些文學風格的小故事,其中我特別喜歡《死囚》這一篇,有點像是對薩特、加繆這一批法國存在主義作者的戲仿,《愛與死》中也有這種戲仿的痕跡。

伍迪: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愛的領域,讓他能夠去戲仿。我對某些作家和某些主題有特別的偏愛。舉例而言,如果我拍了一部戲仿英格瑪·伯格曼的作品,那是出於我對他的崇拜。

史提格:《愛與死》的確有戲仿伯格曼、愛森斯坦45以及某些法國導演的痕跡。

伍迪:是的,因為當時的我正處在這樣一個階段,我知道在哲學的世界中自己會非常快樂。佩萊娜裴·吉拉特曾經這樣評論這部電影:「雖然我們並不生活在俄羅斯,但我們始終活在俄羅斯文學的世界之中。」的確是這樣,這是一次文學性的戲仿。

史提格:這部電影的創作靈感來源於哪裡?

伍迪:說起來也許是個有趣的小故事。當時我剛拍完《傻瓜大鬧科學城》,那部電影是在科羅拉多和加利福尼亞拍攝的。我希望接下去的一部電影在紐約拍攝,於是寫了一個關於謀殺的故事,但是寫完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並不想拍一部講謀殺的電影,因為覺得自己還不夠格,於是我就把故事擱置一邊了。後來我突發奇想,想拍一個關於俄羅斯的東西,帶有一些哲學性的主題,於是就寫了《愛與死》。寫完之後我又從之前的謀殺故事中挑選了一些場景和角色,重新組成了《安妮·霍爾》。安妮、艾爾維以及那場謀殺案,很多東西都是從那個故事裡照搬的,只是去掉了謀殺的部分。而在《曼哈頓謀殺疑案》中,我又重新回到了謀殺的主題。

史提格:還是原先的那個故事嗎?

伍迪:改編了一小部分,但大致是一樣的。《愛與死》震驚了所有人,因為大家期待看到的是一部當代的紐約電影,但拍攝那部電影是我最愉快的經歷之一。我喜歡在巴黎拍電影,也喜歡法國人,唯獨受不了布達佩斯的寒冷。

史提格:我們探討了你作品中對其他電影的引用痕跡。伯格曼當然是最明顯的引用對象,比如電影中的死神角色。除此之外,影片的最後有一個畫面讓我聯想到《假面》,這個畫面是黛安·基頓和傑西卡·哈珀兩人的特寫鏡頭,這應該不是巧合吧。

伍迪:是的,當時我們把能用的一切都用上了。俄羅斯文學、瑞典電影、法國電影、卡夫卡和存在主義哲學家,一切讓我們振奮的東西都派上了用場。

史提格:這些是你在寫劇本時的自然發揮,還是有意收集不同的元素,然後賦予其某種戲仿的特質?

伍迪:是寫作時想到的。我一邊寫一邊想「這樣挺有意思的」,不知不覺就寫成了。

43 普羅科菲耶夫 (Sergei Sergeyevich Prokofiev,1891—1953):蘇聯作曲家,他創作的電影《亞歷山大·涅夫斯基》的配樂是電影音樂史上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

44 康斯太勃爾(Constable,1776—1837):19世紀英國最偉大的風景畫家,代表作有《乾草車》《白馬》等。

45 愛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1898—1948):蘇聯電影導演,電影學中蒙太奇理論奠基人之一,代表作有《戰艦波將金號》《伊凡雷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