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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冬秀:如何與你,相伴到白頭

一天,去閨蜜單位,剛進大廳便見到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先喊後哭,坐在地上手裡攥把刀,身邊陪同著七八個壯漢親友團。

圍觀無數。

閨蜜解釋,單位已婚男同事吃了窩邊草女同事,老婆鬧上門來了。

過了幾個月,我又想起這事問閨蜜結果怎樣,她大笑:「男的不僅和小三散了,天天准點回家,單位聚會還和老婆手牽手唱情歌秀幸福呢。」

我又問:「那小三呢?」

閨蜜略微停頓,說:「她,不太好吧。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她原本以為他能橫下心離婚,早已孩子、房子一切放棄,淨身出戶,哪裡料想是這個結局。現在一個人,很沉默,基本不與人往來。」

大多數小三,都是二八不靠的結局,極少數成功上位的,往往不是憑借堪比金堅的愛情,而是鬥智鬥勇的膽識。

就好像大多數忠肝義膽的原配,沒有勇氣去打印一張通話詳單,寧願不安,而不願變得強悍。

雖然出過軌的男人就像一張掉在牛糞上的鈔票,不撿鬧心,撿了噁心,可是,誰的人生沒有那麼幾次無奈的彎腰呢?因為孩子,因為面子,因為生活,因為那些不得已的不能分手的理由。

如何能與你相伴到老?真是一場史詩般的修煉。

倘或另一半是胡適一樣的男子,單挑各路小妖女,簡直是宿命的安排。

這個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居然娶了鄉村小腳夫人江冬秀,成為民國「七大奇事」之一。

江冬秀是安徽旌德縣江村名門之後,1904年經胡母排「八字」訂婚,1917年胡適從美國留學回家結婚,期間兩人從未見過面,是個不折不扣的舊式婚姻,對於胡適這個中國新派第一號人物來說,不僅滑稽而且諷刺。尤其,胡太太並不像一般鄉村女子那樣羞怯、膽小,她非常果斷、潑辣,熟悉的人都知道胡適家有個厲害的夫人,連陸小曼這樣旖旎的名媛,都不敢與胡適明目張膽地逗趣,小曼總是用英文給胡適寫信,還故意把字寫得又粗又大像個男人,可見胡夫人的震懾作用非同一般。

據說,1923年秋天,胡適到杭州療養,她寫了一封別字連篇的信給表妹曹誠英,拜託照顧「表哥」,曹誠英是她與胡適結婚時的伴娘,當時正在杭州讀書,才貌雙全的「女學生」立即讓「表哥」掉進了溫柔鄉,他們在西湖畔同居了三個月,周圍人都有心成全這對金童玉女,湖畔詩人汪靜之最先知道了不說,徐志摩得知後開心得不得了,立即告訴陸小曼,然後在北平教授作家圈子裡廣為流傳。

最後,差不多全北平的文化人都知道了,再最後,神一般的胡太太也知道了。

她沒有像知識女性般隱忍,打落牙齒和血吞;更沒有像其他舊式女子般逆來順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對方不拋棄自己。

民國八卦聲稱,她拿著剪刀抱著兒子在胡適面前大吵大鬧,要先殺了孩子和胡適,再自殺,這個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像只戳了洞的皮球般,漸漸沒了底氣。只是,表哥表妹的情誼倒也沒有那麼容易退卻,他依然與曹誠英通信,儘管刻意繞開太太,但狐狸終究逃不過好獵手,一封肉麻的情書還是落入胡夫人手裡。

「我們在這個假期中通信,很要留心,你看是嗎?不過我知道你是最謹慎而很會寫信的,大概不會有什麼要緊。穈哥,在這裡讓我喊你一聲親愛的,以後我將規矩地說話了!」

胡夫人收了信,將胡適從床上拎起來,打開大門對著周圍的老少鄰居們唱念做打地來了一段三俗演藝,胡適顏面掃地,迅速而徹底地夭折了和繆斯的愛情。

這是關於她的婚姻保衛戰火藥味最濃的傳說。

在婚姻演義中,她這樣俗俗氣氣、潑潑辣辣的女子其實非常拎得清,她們從來不屈就自己去照顧所謂光鮮社會的文明支架,她們出手的時候招招直指要害。

她們知道,某些職業的男人,他們第一要命,第二要臉,第三捨不得錢,你若是豁出命去不要臉地和他死磕,擺出讓他們人財兩失毫不退縮的氣勢,狹路相逢勇者勝,最終基本勝券在握。

只是,良家婦女們大多抹不開面子也捨不得命,她們寧可愛惜羽毛地等待,溫良恭儉讓地反省,深夜氣得心絞痛地垂淚,也要維持自己所謂的體面和尊嚴,魚死網破地硬拚她們絕不願意,因為不忍心一身剮,自然沒法把男人拉下馬。

但是,「江冬秀」們不,她們不僅有蠻勁和剪刀,還有一顆看似粗糙卻聰明剔透的心,她們知道別人拿走的是自己的全部,若是不拼了命去硬掙,必然一無所有。

她們用剪刀抵死捍衛作為妻子的地位與權益,讓男人出軌的成本最大化——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場景、功名毀於一旦的後果,哪個男人不要看好自己的拉鏈門?世間女子何其多,何必死磕這一個。

按照常理,江冬秀高攀了胡適,必然要舉案齊眉保持仰視隊形,但她從不,她始終真實、不委屈自己地生活著。

除了照顧胡適和孩子,她經常打牌消磨時間,而且原因不明地逢牌必贏,她在麻將桌上贏的錢,也是胡家的常規性收入之一。

胡適在台灣任「研究院長」時,她經常邀朋友來家打牌,為了維護前院長蔡元培不准在公房打牌的傳統,胡適特別安排秘書幫太太另找房子。

胡太太平時除了打牌就是看武俠小說,唐德剛說:「胡太太找不到牌搭子,就讀武俠小說。金庸著作如數家珍,金庸的小說在胡家的書架上,竟亦旎旎然與戴東原、崔碧諸公(的著作)揖讓進退焉!」

胡適對待傳說中剽悍的太太,竟也是頗體貼的。

1940年,胡適收到太太寄來的一件醬紅色棉襖,他穿上後把手插到口袋裡,觸到一樣東西,拿出來一看,是個小紙包,打開來,裡面是七副象牙耳挖。

他的心立刻柔軟了,有點兒說不出的感情,他覺得,這樣微小的細節,也只有太太才想得到。

流寓紐約的十年裡,胡太太在破舊的公寓中整天忙個不停,她不懂英語,還得自己上街買菜,真是想不出,語言不通的她是怎樣買到最心儀的新鮮蔬果,還拿到恰好的找零。

傳說,有一次胡適外出,她獨自在家,一個彪形大漢破窗而入,她先是驚呆了,隨後馬上打開公寓大門,反身大叫為數不多會說的英語:「Go!」

賊愣了一下,還真的「Go」了。

若是換成他那些柔弱而多情的女朋友會怎樣?大約會高喊「Help」吧。

她不僅照顧著他的至親,還關照他的遠房親友。

有一次,他的一個朋友跟她說,父親過生日,想送老人家一件皮襖,問她哪裡買合適。沒多久,她便花了40塊錢買了件皮襖送去,而那時,他們有二十多個房間的「豪宅」,一個月租金也不過七八十塊。

朋友感動極了。

抗戰期間,他在美國,她獨自在國內帶著幾個兒子,生活困窘。

他寄來1600塊錢,她便馬上分給同樣艱難的親友,送給羅爾綱150,吳晗100,借給毛子水100,又給僕人們發了140塊錢的工資,借給同鄉幾百塊。

甚至,她居然又捐獻給某學堂200塊。

得知她散盡家財,他寫信表揚她:「你在患難中還能記得家中貧苦的人們,還能寄錢給他們,真是難得。我十分感激。你在這種地方,真不愧是你母親的女兒,不愧是我母親的媳婦。」

的確,她沒有像朱安一樣隱忍,一輩子活在讓「大先生」魯迅垂青的夢幻中委屈自己,到死也沒落下好;她也沒有像他的那些女朋友一樣要面子,不然,婚姻的成果早已成了別人樹上的桃子。

她雖然不大識字,卻為了與他書信唱和,通過各種途徑補了缺,對《紅樓夢》裡的少爺小姐都叫得出名字;她在娘家從不做家務,嫁到胡家,灑掃庭院、侍奉婆婆、照顧丈夫處處親力親為;對於他和韋蓮司、曹成瑛等等女朋友的緋聞,不關鍵的,她點醒幾句,要緊的,她也敢放出惡聲,宣洩自己的不滿。

她既不是攀援的凌霄花,也不是癡情的鳥,她倒真像一棵木棉,始終作為樹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平等而又義氣,

/她有她的潑辣剽悍,

/更有她的寬厚溫柔。

她很清楚,對待他,七根象牙牙籤要得,必要時候剪刀也要得。

1962年2月24日,他在台灣「中研院」的院士酒會上,因為心臟病猝發辭世。

她聽到消息,當場昏厥過去。處理完他的後事,她開始整理他一生的著作,甚至,她特別要求韋蓮司寫一篇自己的傳記,放進他的資料裡。

如此對待一個與丈夫關係曖昧的女子,她是真的通透。

如何與你相伴到白頭,是個多麼宏大的課題,又是一個多麼虛幻的期許。

誰能甫一踏入婚姻的邊界,便識透未來幾十年的煙塵?婚姻究竟是一部加長版的「植物大戰殭屍」,還是一出《美麗人生》的真人秀?

胡夫人給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答案。

治癒你/

夫妻之間,有時需要洞若觀火的瞭解,有時需要肝膽相照的義氣,有時需要平地一聲雷的咆哮和發洩,有時需要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將就,還有時,需要打落牙齒和血吞的隱忍。那種舉案齊眉式的客套,往往不是恩愛,而是彼此的關係沒有親密到那一步。

江冬秀們的溫柔和剽悍是一種拿捏得當的火候,她們明白,婚姻和青春一樣,一不看好,就會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