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老子
大多數哲學，特別是西方哲學，通常都是追求確定性和絕對性的哲學，老子的哲學卻是追尋不確定性和相對性的哲學，很是與眾不同。老子想像的「道」是能夠適應一切情況、一切變化、一切形勢的萬能道，據說這樣的道才是根本的道。但是，這樣的道實在難以把握，因為它試圖在永遠的不確定性中去做對每一件事情，這個要求實在太高了。要求太高也不好，即使是真理，也跟謊言差不多。
對付一切不確定性就是對付一切變化，隨機應變，因勢利導，在萬變中把事情做通。西方哲學家中也有試圖思考變化理論的，比如懷特海，不過中國哲學家思考的重點不在「變」而在「變通」，是關於變通的知識而不是關於變的知識，也就是說，必須知道的是在變化中能怎麼做，在變化中怎樣才能行得通，這才是關鍵。這是一種關於動態存在的形而上學，一種關於不確定性的形而上學，雖然獨特深刻，但難以理論化，因為千變萬化的不確定性和相對性是無法用理論描述的，似乎只能意象化地領會。為了說明在一切變化中如魚得水之道，老子使用了許多意象和文學化的描述，其中最為傳神的就是「水」的隱喻。水是柔軟的，沒有固定形狀，能夠隨任何形勢而變化其形狀，因此水適合一切情況，總能隨遇而安、因地制宜、水到渠成；水也是柔弱的，決不爭強好勝，而是謙遜的，正因為其柔順，反而能夠化解任何強力，所謂以柔克剛，以弱勝強；水又是無孔不入的，滲透力極強，不放過也不錯過一切機會，因此水的選擇永遠是最佳策略。可以說，水的方法論就是道的方法論，也就是關於不確定性的方法論。
在某種意義上說，老子的道的方法論，以及比老子更早的孫子兵法，應該是世界上最早的博弈論。現代博弈論，尤其是納什之後的博弈論，已經發展成為最重要的普遍思想方法論之一。現代博弈論是一種關於不確定性的不徹底方法論，它雖然要對付不確定情況，但仍然承認一些普遍的固定假定，比如經濟人假定和理性選擇假定，因此，現代博弈論還只是一種半不確定性理論。老子的博弈論是更為複雜的博弈論，它幾乎沒有任何假定，就是說，一切條件都是不確定的，每個語境都是不確定的。充分複雜的博弈論無法理論化，這既是哲學上的深刻，但也是技術上的弱點。現代博弈論的優勢就在於它的技術是能夠理論化的，因此是可以普遍理解的，而老子式的博弈論是「不可理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