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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妙之門

無論做什麼事情,要想做得好,都需要某種技藝,相當於「功夫」。說到功夫,一般都會想到中國的武術,武術就是一門典型的功夫,不會武功的人在格鬥時只會出於本能地瞎打。同樣,思想也需要有思想的功夫,不然的話,就只能亂想,盡想些沒用的事情,或者,即使想到了一些有用的事情,也想不出有用的結果,想了也是白想,沒準想多了更糊塗。有兩位真正的武術家,身負武功絕學,都曾經跟我講過,不得其法的武術,往往還打不過不會武術的猛漢,因為那些花哨無用的套路反而使人在規範中失去正確的戰鬥直覺,禁錮了對身體的深刻體會。今日之學術也有類似之處,人們追求許多無用有害的套路和規定動作,這同樣禁錮了思想的創造性和對思維的深刻體會。

哲學正是一門思想的功夫,按較為正規的說法,哲學意味著一種思想方法。哲學的根本特徵在於它是思想的一種「元」思想。「元」(meta-)的意思是在人類各種思想觀念後面所進行的「更進一步」的反思性思想或者奠基性的思想。按中國的說法,哲學就是貫通各種具體道理的大道理,就像老子所說的,是「大道」,而不是各種分門別類的「道」,這種「大道」和其他所有分門別類的道都相通相關,所以,哲學可以稱得上是「眾妙之門」。

怎樣才是「更進一步」的研究呢?聽起來好像是一種特別深刻的知識,但其實並非如此。古希臘有個年輕人準備去學哲學,蘇格拉底問他到底想學的是什麼,他一下子就被問糊塗了:如果去學法律,就能學到訴訟的技巧;如果去學木工,就能學會做傢俱;如果去學打鐵,就會做鐵匠活,如此等等,可是說到學哲學,學完後到底算學到什麼了?到底學會幹什麼了?似乎很難說,怎麼說好像都不對,隱約會覺得,其實沒有學到任何一樣東西。結果年輕人很窘地回答:哎呀,要不是因為哲學這件事與別的事情有些不同,我就似乎應該說,學到的是「智慧」。這個順理成章的回答之所以說不出口,是因為智慧不像是能夠學來的,知識再多,學富五車,仍然可能是個傻瓜,如果智慧能教,那麼點鐵成金似乎也能夠做到了。

古希臘人就很懷疑包括智慧和勇敢等在內的「卓越之才」(arete,virtue,英譯為excellence,中文通常翻譯為美德,並不準確)是否能夠傳授。孔子也不相信「下愚」能夠學成「上智」。如果是這樣,學習哲學的意義又在何處?阿里斯多芬曾經寫過一個戲劇《雲》,拿蘇格拉底開玩笑。他譏諷說,人們跟蘇格拉底學哲學,雖然不能學到智慧,但學了至少可以知道世上的人是多麼愚蠢。這個笑話其實意味深長。哲學雖然不能使人智慧,但能夠讓人見識思想的大世面,見識各種深刻偉大的問題,儘管這些大問題幾乎都是無解的,但這些問題是大世面。見沒見過世面,這很重要。正如生活中見過世面、經過風雨的人能夠成為英雄好漢一樣,思想上見過世面就不會被那些貌似警句的廢話所雷倒,就不會被長得很像大師的騙子所忽悠。見過思想的世面,即使得不到真理,也至少能夠不為淺薄意見所欺騙。

知識之光

在知識體系中,哲學和所有其他知識的確有點根本不同。嚴格地說,哲學根本就不是一種知識,這就是那個希臘年輕人說不出學了哲學之後「會幹什麼」的原因。當我們學到一種知識就會知道一些事情,可是哲學並不能使我們多知道一些事情,而只能讓我們去多想些問題。比如說,科學能告訴我們,世界上的事物原來是如此這般的,但哲學做不到這一點,它告訴我們的是:我們能夠這樣看世界或者那樣看世界,而且,這樣看世界有這樣的效果,那樣看世界有那樣的境界。這就是說,哲學不能增加知識,但也許能提高思想水平。哲學這個詞本來的意思是「愛智慧」,這意味著,哲學所熱愛的是智慧而不是知識。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