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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在你身邊進行著的世界史

遠遠地、遠遠地進行著的世界史,我心靈的世界史……

——弗蘭茨·卡夫卡

不一定每個人都能時刻意識到,我們其實是生活在世界史之中。有些歷史學家總是喜歡說「回顧過去,面向未來」,恰恰遺忘了當下的現實——它正是構成歷史的一部分。世界史,一個陌生而遙遠的概念,一個寂寞而孤傲的門庭,在我們的書寫中遠離著現實。

然而,世界性的現實在時刻進行著,時刻敲擊著歷史書寫的大門。一件很有象徵意義的事情是,美國「9·11」事件發生沒有多久,美國的歷史學家就把它寫入已經排好版準備上機印刷的歷史教科書。世貿大廈的碎片尚未清理完畢,爆炸的塵埃遠未落定,但在世界史上它已被定格、被切片解剖、被書寫為文本。過去人們說「國家不幸詩家幸」,其實史家又何嘗不是「有幸」——不管是災難還是幸福,能夠見證這種世界歷史性的轉折,對於歷史的研究者、書寫者來說是何其有幸。

正是這種進行著的現實使世界史永遠具有尖銳的品質——質疑現實、思考當下和挑戰未來的品質。這種尖銳性不僅僅體現在對現實和未來的歷史實踐的思考上,同時也體現在對理性話語的嘲弄和顛覆之中:從阿多諾到讓-弗朗索瓦·利奧塔,都把某些歷史性的事件看做是與之相匹配的某種宏大的理性話語被顛覆的「深淵」。在我們的記憶中也不乏這種例證,比如「9·13」林彪出逃事件曾使許多中國人從「忠誠」、「偉大」的話語迷夢中醒來。

但是,對世界史的進行性和尖銳性的認同並不是一件能讓所有人都感到愉快的事情。在那些習慣於要「從現象中發現本質」、從「過去」發現未來的「發展規律」和「前進方向」的人來說,進行性的東西只是懸浮不定的碎片,其尖銳的邊鋒更是只會讓早就書寫好的歷史譜系被割得七零八落。如果認同這種無序、偶發、異質和細節式的事件屬性同時也應該是對它們進行書寫的屬性,那麼還有什麼本質主義的宏大話語可以建立於其上呢?歷史學家的輝格黨式的「責任感」又將從何體現呢?因此,害怕觸及、總是迴避「進行著的世界史」便成了歷史教科書問題中的一項頑症。

對於剛剛成為過去的20世紀,我們可以在一些西方歷史學家的筆下讀出它的進行性和尖銳性。英國歷史學家馬丁·吉爾伯特的三卷本(分六大冊)《二十世紀世界史》(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的最後一卷完成於1999年,所記敘的事件、引用的資料竟然截止於該書作者下筆的那一天!在一部多卷本的斷代歷史著作中,當你讀到類似「在19天前」、「當我寫這一章的那一天」這樣的時間狀語時,你無法不感覺到世界史及其書寫的現在進行時。不能把這種寫法僅僅歸因於該書的編年史體裁,更不要以為這只是一種資料的整理、彙編方式。在社會變化空前急劇、各種信息無遠弗屆的今天,一名出色的當代史的研究者已不可能僅在研究室裡「把冷板凳坐熱」,他也需要奔跑、跳躍,需要親臨國際時事研討會或硝煙瀰漫的戰壕,他應該以見證的方式書寫進行著的世界史。

進行時態的敘事往往帶來人們意想不到的尖銳性,當下的事件通過在歷史敘述中的定格而具有更為驚人心魄的影響。在吉爾伯特的書中我們不僅獲悉各種我們本來應該知道、但不知為什麼竟然可能一無所知的信息,而且我們不能不被它們所震撼:1995年,在蘇聯的一個叫做彼爾姆36的地方,在原政治勞改營的舊址上建成了一座極權主義歷史博物館,隨之而來的類似博物館紛紛出現,並且成為人們談論的中心;到1998年11月,在莫斯科聳立起一座悼念在蘇聯時期被迫害致死者的紀念碑;1999年的前3個月,科索沃大約有1萬名阿族人被米洛捨維奇的塞族軍隊屠殺,全世界大部分地區的人民都能在電視上看到數以十計的大屠殺地點和屍體埋葬點……

歷史的碎片鋒利無比,歷史的細節充滿著驚人的力量,而我們熟悉的宏大話語則永遠是堂皇的、整體的,它顯得不屑於但又挖空心思地省略著無數真實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