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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活得自在

——田益賓印象

在北京的藝術圈裡,老六絕對是知名人士,不認識他的人大約不多。然而,在認識他的人裡,沒有幾人叫得出他的真名。我覺得老六自己也不在乎田益賓。老六愛音樂,吉他、鼓、唱歌皆上乘,但僅限於自得其樂或與朋友同樂,不給田益賓一點兒正式登台的機會。老六善攝影,抽像和人物尤具水平,但只把作品掛在家裡或贈送友人,不讓田益賓借他的光在攝影界揚名。前不久,老六開了一家很有品位的餐館,就利用職權頻頻款待各路朋友,乾脆不把總經理田益賓放在眼裡。

若干年前,梁和平經常招一幫朋友到郊外玩,其中多音樂家和音樂愛好者。於是,一到晚上,便是音樂狂歡的時間。和平是電子配器高手,彈琴的必是他。崔健在這種場合絕少主唱,喜歡當鼓手。常當鼓手的還有老六。他們擊鼓時表情專注而陶醉,彷彿在傾聽,我相信他們一定聽到了世界心臟跳動的節奏。老崔有時也唱幾曲,但更多的情況是,老六一曲又一曲地唱老崔的歌,唱得比老崔更充滿感情。女歌唱家趙莉唱梁和平和崔健寫的新歌。唱到最後,通常是老六和趙莉、或者和那個精靈一樣活潑的姑娘喬穎合唱。詞曲都是現編的,其實沒有歌詞,唱出的全是即興發明的不屬於任何語種的語言,無人能夠翻譯,卻又人人都能聽懂。他們竟唱得如此自由,還如此好聽。我被鎮住了,彷彿聽到了本來的歌,看到了原初的語言,它們直接就是情緒的表達。這是我認識老六的開始。

後來我知道,老六是大慶人,他下海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崔健請到大慶,在那裡舉辦搖滾音樂會。這花掉了他的全部積蓄,但他就是高興。接觸多了,我發現,他是天下最愛才最愛朋友的人。一次聊天,有人發表見解,說崔健是時勢造英雄,沒有特殊國情就不會這麼成功。他聽了是那樣激動地反駁,句句說得在理,不愧是崔的知音。用世俗眼光看,老六不算成功人士,但他心中依然一片光明,對於成功者沒有一絲嫉妒之意,對於他欽佩的成功者更是滿懷赤誠。這在他倒是很自然的,他本是性情中人,自己不求功名,在別人身上也就看不到功名,只看到本質。因為喜歡我的書,愛屋及烏,我也常常被他惦念著,有好玩的事一定叫上我,看見喜歡的書往往給我也買一本。自從認識他,我的生活多了一些色彩,我的心裡多了許多溫暖。

看外表,老六是身材高大的東北漢子,性格也豪爽粗獷,其實內心極善良而至於柔弱。他對人不設防,有時不免遭遇來自冒牌朋友的不義,在需要自衛時也仍然狠不起心來。我曾經目睹這樣一個令我憤然惻然的場面,還是不去提它了罷。不過,天下畢竟好人居多,使他能夠廣結善緣。他去西藏,認識了一位年輕活佛。活佛所在的寺廟破敗不堪,苦於無錢修繕,他就替活佛募捐到了所需的高額款項。活佛從未出過西藏,自小的夢想是上五台山一趟,他就帶活佛上了五台山。

哈貝馬斯來華時,因為偶然的機會,老六出席了一個小型聚會。不久後,他送給我一套照片,是他當時拍攝的這位大哲學家,抓拍得極好,神態各異而皆生動。因此,當另一位哲學大師德裡達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演講時,我就通知了他,結果有了另一組精彩的肖像。德裡達逝世,媒體上登出哲學家生前訪華時的照片,比他拍的差得遠。我建議他也發表,他露出困惑的表情,我馬上明白,那是他壓根兒沒想過的事。

在我的心目中,老六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藝術不是他的職業和工具,而是他的全部生活方式。這篇小文題為「田益賓印象」,實際上寫的都是老六。既然老六活得這樣自在,那麼,那個田益賓默默無聞又有何妨。

20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