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善良豐富高貴 > 留住那個心智覺醒的時刻 >

留住那個心智覺醒的時刻

一個五歲的男孩看見指南針不停轉動,最後總是指向同一個方向,他心中頓時充滿驚奇:沒有一隻手去撥動,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從這個時刻起,他相信事物中一定藏著某種秘密,等待著他去發現。愛因斯坦之成為偉大的科學家,就是從這個時刻開始的。在所有孩子的成長過程中,都會出現這樣的時刻:好奇心覺醒了,面對成年人已經習以為常的世界,他們提出了絕大部分成年人沒有想到也回答不了的問題。和好奇心一起,還有想像力和理解力、榮譽感和自尊心、心靈的快樂和痛苦,總之,人類精神的一切高貴稟賦也先後覺醒了。假如每個孩子生命中的這個時刻在日後都能延續下去,成為真正的起點,人類會擁有多少托爾斯泰、愛因斯坦、海德格爾啊。當然,這是不可能的,由於心智的惰性、教育的愚昧、功利的驅迫、生活的磨難等原因,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兒童時代的這個時刻彷彿注定只是曇花一現,然後不留痕跡地消失了。但是,趁現在的孩子們正擁有著這個時刻,我們能否幫助他們盡可能多地留住它呢?

《諾貝爾獎獲得者與兒童對話》所做的也許就是這樣一件有意義的工作。不妨說,獲獎者們正是一些幸運地留住了那個心智覺醒時刻的人,在那個時刻之後,他們沒有停止提問和思考,終於找出了隱藏在事物中的某個或某些重大秘密。比如1986年物理學獎得主賓尼希,在他小時候,由於父母不讓他隨便打電話,他就自己想辦法,用兩個罐頭盒和一根緊繃的長繩子製作了一部土電話機。當孩子們能夠用它在相鄰房間清楚地通話時,他品嚐到了成功的巨大快樂。後來他因研製可以拍攝到原子結構的光柵隧道顯微鏡而得獎,我相信這一成果與那部土電話機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繫。偉大的創造之路往往始於童年的某個時刻,不但科學家如此,其他領域的精神創造者很可能也是如此。1997年文學獎得主達裡奧·福是一位大劇作家,他從小就喜歡和兩個弟弟一起演戲給別的孩子看,不過當時他並不把這看做戲劇,而只是當做遊戲。正是根據親身經歷,對於「究竟是誰發明了戲劇」這個問題,他給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答案:是兒童發明的,沒有遊戲就不會有戲劇,劇作家和演員不過是把兒童的遊戲當做職業干的人而已。

為什麼天空是藍的?為什麼樹葉是綠的?為什麼我們忘記一些事情而不忘記另一些事情?為什麼有男孩和女孩?為什麼1+1=2?為什麼有貧窮和富裕?為什麼會有戰爭?……這些諾獎獲得者所回答的問題似乎都屬於「十萬個為什麼」的水平,可是,請仔細想一想,不必說孩子,有多少大人能夠說清楚這些貌似簡單的問題?他們的講述還表明,他們每個人的特殊貢獻往往就是建立在解決某一簡單問題的基礎之上的,是那個簡單問題的延伸和深化。關於科學家工作的性質,1986年化學獎得主波拉尼有一個生動的說法:和小說家一樣,科學家也是講故事的人,他們用自己講的故事來為看似雜亂的事物尋找一種聯繫,為原因不明的現象提供一種解釋。的確,在一定意義上,一切創造活動都是針對問題講故事,是把故事講得令人信服的努力。譬如說,自然科學是針對自然界的問題講故事,社會科學是針對社會的問題講故事,文學藝術是針對人生的問題講故事,宗教和哲學是針對終極問題講故事。我由此想到,我們不但要鼓勵孩子提問題,而且要鼓勵他們針對自己提的問題講故事,通過故事給問題一個解答。是對是錯無所謂,只要是在動腦筋,就能使他們的思考力和想像力得到有效的鍛煉。

請諾獎獲得者與兒童對話,這是一個有趣的構想。對諾獎獲得者自己來說,這是向童年的回歸,不管這些大師們所發現的秘密在理論上多麼複雜,現在都必須還原成兒童所能提出的原初的、看似簡單的問題,彷彿要向那個兒童時代的自己作一個明白的交代。對讀這本書的孩子們來說,這是很及時的鼓勵,他們也許會發現,那些在成年人世界裡備受敬仰的大師離他們卻非常近,其實都是一些喜歡想入非非的大孩子。這本書當然未必能指導哪一個孩子在將來獲得諾貝爾獎,但它可能會幫助許多孩子獲得比諾貝爾獎更加寶貴的東西,那就是對提問權利的堅持、對真理的熱愛和永不枯竭的求知慾,有了這些東西,他們就能夠成長為擁有內在的富有和尊嚴的真正的人。

2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