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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禁書〞守護怎樣的〞秘密〞

在美國,2014年9月21日至28日是\"禁書周\",這是一個反 禁書的活動。禁書自古便有,並不是新鮮事,但是,當今世界上大多認為禁書是一種\"不智\"的行為,他們在禁書這件事上看到的是強行禁書者對書和人的自由精神的恐懼。美國兒童文學作家勞麗·安德森(Laurie Halse Anderson)說:\"禁書是恐懼的孩子,也是愚昧之父。\"如美國作家艾琳·霍普金斯(Ellen Hopkins)在《致不智者》(\"A Word to the Unwise\")一詩中寫道:

燒燬每一本書

燒焦每一頁

把每一個字都化為灰燼

但是思想是燒不掉的你的恐懼在那些思想裡

為2014年的\"禁書周\"活動,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早早在前廳做了簡單的佈置。一張桌子上和一個可移動書架上放置著一些\"禁書\",周圍用黃色的\"危險\"警告塑料帶圍起來,以示\"保護\"。書都是用牛皮紙包起來的,每本書上都貼著一個小紙條,說明為什麼是禁書,例如\"裸體、涉性、涉毒、低俗語言、青少年不宜\",\"社會主義宣傳、庸俗語言\",\"懷疑上帝存在\",\"破壞道德\",等等。和書放在一起的是一份有書單的調查問卷《你讀過這些書嗎?》讓學生們自願回答。放禁書的桌子前貼著一張引發學生好奇心的紙條:\"來吧,你們自己看看。\"例如,學生如果對禁書理由\"露骨的性內容和語言\"有興趣,翻開書來就會看到,原來是暢銷書《壁花之巔》(The Perks of Being a Wallflower)。

在美國,禁書不是政府的事,而是圖書館和學校的事,因此每年以\"讚美閱讀自由\"為主題的反禁書活動都在圖書館裡進行,目的是提出一些與言論自由、獨立思想、公共言論倫理有關的問題。這些問題本身就是對學生獨立思考能力的一種培養和教育。禁止讀者接觸某些讀物,經常是出於\"善良的用意\",是避免他們因為瞭解某些\"有害\"的思想、語言、價值、觀念而被腐蝕和污染。禁書是要把那些有害的東西當作永久的\"秘密\"保護起來。

從遠古時代,人類就對\"秘密\"充滿了渴望、害怕和不解。有兩種講述秘密的神話故事。第一種要說的是,秘密是可怕的東西,一旦公開便會給人帶來危險和傷害。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Hesiod)在《勞作與時日》(\"Works and Days\")裡講的就是這種秘密。宙斯不讓人類知道火的秘密,普羅米修斯偷盜了火,將它作為禮物贈送給人類。宙斯為了報復,設計了潘多拉盒子,裡面藏著的全是秘密,是那些一遭洩漏定給人類帶來各種災難的秘密。

第二種神話要說的是,秘密是必須揭穿的惡,只有揭露了秘密,才能打敗隱藏在秘密中的惡的力量;只有知道隱秘的惡魔是誰,破解他設下的迷局,才能破除他的魔咒。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說的便是這樣的秘密。有翅膀的斯芬克斯用一個謎語讓忒拜國的全體人民陷入恐懼的苦難之中。俄狄浦斯聽說了這件事,他爬上斯芬克斯盤踞的山崖,猜破了她的謎語。失去了魔力的斯芬克斯跳下山崖死了。忒拜國人的恐懼得以消失。

在那些被禁的書裡,主張禁書的人看到的是怎樣的\"秘密\"呢?他們又是因為什麼理由才堅持保守某些秘密呢?在封閉鎖國的年代,禁書的理由與第一種神話相似。那時候,該保守的秘密被冠以\"封、資、修\"的惡名,範圍極廣,防範極嚴,對這些秘密有所好奇便已經足以構成一種罪名。今天,人們看待禁書的方式已經更接近第二種神話——在禁書的過程中,真正得到保護的其實是愚昧和無知,而不是有待啟蒙或獨立思考的讀者。愚昧和無知由於存在於秘密之中而得到保護,並成為一種阻礙社會進步的惡。

18世紀英國作家薩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在他的《字典》裡把秘密區分為三個意思:一,刻意隱藏起來的事情;二,人們尚不知道,有待發現的事情;三,隱私、不公開或不讓人看的事情。就禁書而言,秘密的第一個意思——有意隱瞞——應該是最重要的。禁書裡有許多人事實上已經知道,已經發現的事情,只是因為有的人覺得不安全、不爽、不喜歡、不正確,才將其列:為不該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在極端的禁書人士那裡,最有效的禁書不能局限於禁止閱讀,而必須擴展到竭力阻止許多書籍的出版,以期收到防微杜漸、釜底抽薪之效。

因此,美國禁書周活能局限於禁止閱讀,而必須擴展到竭力阻止許多書籍動的範圍並不局限於讓圖書館開放那些可能被列入黑名單的書籍,而更是包括向禁書敞開心胸,並由此包容不同的意見。禁書周活動的一個根本精神是:使一個社會脆弱和危險的不在於閱讀異類,甚至異端書籍,而在於只閱讀一種書籍——經過某種篩選的書籍。正如美國政治學家康馬(Henry Steele Commager)所說,\"禁書的結果總是與其目的適得其反,因為它最後造就的一定是沒有真正判斷能力的社會,也一定是不能欣賞獨立思考與阿諛順從區別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