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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困惑

一顆困惑的心,滿溢悲傷,儘是一己的空虛與孤獨,這樣的心永遠找不到那個超然其外的東西。

問: 你的講座我都聽過,你的書我都看過。我最想問的是,如果如你所說,思想都必須停止,知識全要廢除,記憶一概抹去,那我的生活還能有什麼目標?那種狀態,不管你確切的意思是什麼,它與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要怎樣產生聯繫?那種狀態與我們目前悲哀而痛苦的生活有什麼關係?

克: 我們想知道,當所有的知識消失,當識別者消失,那個時候特有的狀態是怎樣的;我們想知道,那種狀態與我們的日常生活、日常追求有什麼關係。我們清楚我們此刻的生活狀態——悲傷、痛苦、恐懼無盡、萬事無常,我們對此一清二楚。我們想知道,這種狀態與那種狀態有什麼關係——如果我們拋開知識,從記憶中解脫,如此等等,那生存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們目前所熟悉的生活有什麼目的?——不是理想的目的,而是實際的目的?我們每天的生活有什麼目的?只是生存罷了,不是嗎?——它充滿了苦難、憂傷、困惑、戰爭、破壞……我們可以創建理論,我們可以說:「不應該這樣,應該是另外的樣子。」但那些說辭都是理論,不是事實。我們所知道的,就是困惑、痛苦、苦難、無休止的敵對。倘有絲毫覺知,我們也知道這種狀況是怎樣造成的。每一刻,每一天,生活的目的就是彼此毀滅、彼此剝削,不是個體與個體之間如此,就是集體與集體之間也如此。在我們的寂寞、痛苦裡,我們試圖利用他人,我們試圖逃避自我——借助娛樂,借助神靈,借助知識,借助各種信仰和意識形態。不管有沒有意識到,那就是我們當下生活的目的。有沒有一種更深刻、更寬廣的目的,一種與困惑無關、與獲取無關的目的?那種毫不費力的狀態,與我們的日常生活有任何聯繫嗎?

顯然,那與我們的生活沒有任何聯繫。怎樣能夠有聯繫?如果我們的心困惑、痛苦、寂寞,它又怎樣和與它無關的東西發生聯繫?真相怎樣和謬誤與幻象產生聯繫?我們不想承認那一點,由於心中的希望和困惑,我們相信某些更偉大、更尊貴的東西與我們是有關的。我們在絕望中尋求真理,希望找到真理,讓絕望消失。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一顆困惑的心,滿溢悲傷,儘是一己的空虛與孤獨,這樣的心永遠找不到那個超然其外的東西。只有當困惑和痛苦的起因被消除或者被瞭解,那個超然之物才會出現。我所講的、所談的一切,全是關於怎樣瞭解我們自己。因為沒有自我瞭解,那個東西是不會出現的,而其他的皆是幻象。如果能瞭解自我的整個過程,一刻接著一刻,我們就會看到,在釐清困惑的過程中,那個東西就在了。然後,那份體驗就會與現存的這個生活產生聯繫。但這個生活與它永遠沒有關係。在窗簾的這一邊,在黑暗中,我們怎麼可能體驗到光,體驗到自由?然而,你一旦體驗到真理,就會將它與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聯繫起來。

如果我們從來不知道愛是什麼,只知道無休止的爭論、痛苦、衝突,又怎麼可能體驗到與這一切無關的愛的狀態?然而,一旦體驗到那種狀態,我們就不必費力去找到聯繫。那時,愛、智慧就會起作用。但是,要體驗那種狀態,一切知識、累積的記憶、自我認同的活動都必須停止,那樣一來,各種感官投射就會失效。那時,體驗到那種狀態,就會在世間行動。

顯然,生活的目的就在於——超越自我中心。體驗到那樣的狀態,一種頭腦無法測度的狀態,那種體驗本身就會帶來內在的革命。然後,如果有愛,就不會有社交問題。有愛,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因為不知道怎樣去愛,我們才有社交問題,才有一套又一套的哲學體系教我們怎樣處理問題。我認為,這些問題永遠無法依靠任何體係獲得解決,不管是左派的體系、右派的體系,還是中間派的體系。當我們能體驗到那種狀態,一種不是自我投射的狀態,只有那時,我們的困惑、痛苦和自我毀滅才能獲得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