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最初和最終的自由 > 論厭恨 >

論厭恨

我們必須被干擾,但顯然大多數人都不喜歡被干擾。

問: 如果我完全誠實,就必須承認自己心懷怨恨,有時候是厭惡,幾乎厭惡每個人。我因此過得非常不快樂,非常痛苦。理智上我明白自己就是怨恨本身,就是厭惡本身,但我無法處理它。您能為我指出一條解決之道嗎?

克: 我們所謂的「理智上」是什麼意思?當我們說我們理智上瞭解某件事,那是什麼意思?有所謂理智上明白這回事嗎?還是,那不過是頭腦的一種字面瞭解,因為我們只會那種溝通方式?然而,如果只是停留在字面上,停留在理智的層面,我們能真正瞭解事物嗎?這是首先要弄清楚的事情:即所謂的理智上的瞭解是否阻礙了瞭解?顯然瞭解是整體的,不是分裂的、部分的。我要麼瞭解了某件事,要麼沒有。對自己說「我理智上瞭解某事」,顯然阻礙了瞭解。這是一個局部的過程,因此並沒有絲毫的瞭解。

那麼,問題是這樣的:我充滿憎恨和厭惡,要怎樣從中解脫,要怎樣處理這個問題?我們怎樣處理一個問題?什麼是問題?顯然,在干擾你的事物就是問題。

我心懷厭恨;我厭恨他人,這引起了痛苦。我覺察到這一點。要怎麼辦?這是生活中令我非常煩惱的因素。我要怎麼辦,要怎樣真正從中解脫——不是暫時脫離而是徹底從中解脫?要怎麼辦?

這是一個問題,因為它干擾了我。如果那件事沒有帶來干擾,就不成問題,不是嗎?因為它引起痛苦、不安、焦慮,因為我覺得那樣是醜陋的,我想擺脫那種狀況。因此,我所抗拒的事是干擾,不是嗎?不同的時候,不同的心情,我給它不同的稱呼;某一天我這樣稱呼它,另一天我又換了個稱呼,但基本上,我不想被干擾。事實不是如此嗎?因為快樂不會帶來干擾,我就接受它。我不想脫離快樂,因為那不會帶來干擾——至少,暫時不會,但是厭惡、仇恨,那是生活中帶來嚴重干擾的因素,我就想擺脫它們。

我關心的是不受干擾,並且試圖找到永遠不受干擾的方法。為什麼我不應該被干擾?要弄清楚問題,就必須被干擾,不是嗎?要弄清楚問題,就必須經歷無數的劇變、動盪、焦慮,不是嗎?如果我不被打擾,就會一直昏睡,也許大多數人正想那樣——被安撫,被催眠,遠離一切干擾,尋求封閉、隱退和安全。如果我不介意被干擾——真正的干擾,並非表面的,如果我不介意被干擾,因為我想要弄清楚——那麼我對厭惡、仇恨的態度就會發生改變,不是嗎?如果我不介意被干擾,那麼那個厭惡之名就不再重要,不是嗎?「厭惡」這個詞就不再重要,不是嗎?對人的「厭恨」就不再重要,不是嗎?因為那時我就直接體會那個我稱之為厭恨的狀態,而不是把那個體驗形諸語言。

與憎恨一樣,憤怒也是令人很不舒服的習性。很少有人直接體會憤怒,而不把它形諸語言。如果不形諸語言,如果不稱之為憤怒,顯然就會有不一樣的體驗,不是嗎?因為命名它,或用陳詞濫調處理它,我們就削弱了一次全新的體驗;但如果不命名它,那就會有直接的瞭解,這份瞭解就會為那一感受帶來改變。

比如,小氣。如果我們小氣,大部分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金錢方面的小氣,原諒他人方面的小氣,你知道,就是小氣。我肯定我們很熟悉那種感覺。那麼,既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我們要怎樣從那種習性中解脫出來?——不是變得大方,那不是關鍵。脫離小氣本身就意味著大方,所以你不必去變得大方。顯然,我們必須意識到這一點。也許你很大方地給予社會、給予朋友大筆捐贈,但要你多給一點兒小費你就會捂緊錢包——你們明白我的意思的。我們對此沒有意識。如果我們意識到了,會怎樣?我們會運用意志變得大方,我們試圖克服它;我們可以培養自己的大方,如此等等。但是,說到底,從一個更大的範圍上說,運用意志變成某種樣子仍然是小氣的表現,所以如果不採用任何這一類的方法,而只是覺察小氣所包含的各種意義,不去命名,我們就會看到,徹底的變化產生了。

請好好去試一下。首先,我們必須被干擾,但顯然大多數人都不喜歡被干擾。我們認為我們找到了一種生活方式——大師、信仰,不管什麼——我們就此安頓下來。這就像找到了一份政府美差,然後一輩子就混跡其中。對於想要擺脫的各種習性,我們都用同樣的思維方式去處理。被打擾,保持內在的不停滯、不依賴,我們並沒有看到這些的重要性。顯然,只有處於莫測的變化中,我們才能發現、瞭解和領悟。我們想要的是有錢人的狀態,安逸無憂;不會被打擾,也不想被打擾。

要瞭解真相,打擾是必要的,任何尋求安全的企圖都是瞭解的障礙。如果我們想擺脫打擾我們的事物,那顯然會形成障礙。如果能直接體會一種感覺,不去命名它,我認為我們會有大收穫,然後就不會再疲於對抗,因為經驗者與被經驗的事物本身是同一個東西,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只要經驗者在命名某個感覺、某個經驗,他就在把自己從這份體驗中抽離出來,對它採取行動。這樣的行動是虛假的行動。但是,如果不形諸語言,那麼經驗者和被經驗之物就是合一的。那樣的融合是必要的,需要你全身心地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