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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愛你,在我意料之外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何時起,開始對這份感情患得患失,怕她不夠愛他,甚至是根本不愛他。

在床上睡瞭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依舊是腰酸腿軟。她發誓再也不嘗試什麼新地方,還是老老實實地因循守舊最好。

自從被夏宏遠重新提拔上去,苒苒就再沒瞭睡懶覺的福氣,身體再酸再累也得咬著牙爬起床來。邵明澤瞧著她齜牙咧嘴的模樣卻是鉤起瞭嘴角,一本正經地建議她應該加強體育鍛煉。

她白瞭他一眼,起身去浴室裡洗漱,沒一會兒卻在裡面大叫他的名字。邵明澤放下瞭手中的報紙走過去,就見她半褪著睡衣,正側著身子對著鏡子照自己的後背,滿是氣憤地叫道:“邵明澤,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我後背都青瞭這麼大一塊!”

邵明澤看過去,果然看到她後背上青瞭老大一塊,襯著她白皙的皮膚,很是觸目驚心。他心裡不禁也有點悔意,伸過手輕輕地撫瞭一下,滿含歉意地說:“要不你今天別去上班瞭,我這就出去買點藥,回來給你擦一擦。”

苒苒恨恨地拍開瞭他的手,把衣服重新穿好,沒好氣地說:“今天公司裡有早會,我怎麼能不去啊?算瞭,還是晚上回來再說吧。”

邵明澤更覺得不好意思,十分殷勤地伺候著她吃瞭早點,然後又親自送她去上班,在宏遠外面正好遇到瞭夏宏遠。

不知夏宏遠對彭菁使瞭什麼手段,竟然很是順利地辦完瞭離婚手續。他的氣色瞧著比前陣子好瞭許多,看到邵明澤親自來送苒苒故意沉下臉來,訓斥女兒道:“好好的要明澤送你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點路有多堵,他再趕回公司得幾點瞭?也就是明澤脾氣好,才慣著你長這些毛病。”

苒苒沒想到上來就會挨他的訓,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時臉上很是下不來。她正要反駁夏宏遠幾句,邵明澤卻已是趕在她前頭開瞭口:“夏叔叔,是我正好要到這邊辦事,順路就帶苒苒過來瞭。”

“哦,是這樣啊。”夏宏遠又嚴厲地看瞭她一眼,對邵明澤說:“苒苒還是個孩子脾氣,你多包容吧。”

邵明澤微微一笑,說:“苒苒很好。”

夏宏遠滿意地點瞭點頭,笑道:“你盛景那個項目做得很好,我最近聽不少人都在誇你,還是年輕人腦子靈活。”

邵明澤聽瞭隻不卑不亢地笑瞭笑。

盛景是邵明澤接手邵氏地產後的做的第一個項目。那塊地皮有點偏僻,離市區遠,離南郊濕地也不近,就卡在市區與濕地公園中間,兩頭都不靠。唯一一個優勢是近處有條通向濕地的大河,可離著河邊還差著好幾裡地。

因為這些緣故,很多人都不太看好那裡。誰知邵明澤卻另辟蹊徑,先花大力氣將那裡的環境整飭瞭一番,然後又從大河裡引水,非但繞著盛景小區挖瞭一圈的河溝,就連裡面也規劃瞭幾條彎彎曲曲的河道。

有錢人都講究財運風水,而風水風水,最少不瞭的就是一個“水”。經過邵明澤這樣一折騰,不但風景好瞭,連風水也有瞭,就這麼塊當初誰都看不上的地皮,愣是被開發成瞭一個專門面向高端客戶的高檔小區。

地方偏僻?沒關系,交通便利就好,買得起洋房的人傢誰還沒幾輛車呢!造價貴?更沒關系啊,不貴還沒人買呢!就這樣,盛景還沒預售,可前去詢問的人卻已是絡繹不絕瞭。

夏宏遠看著是又眼紅又佩服。宏遠也有幾處樓盤在賣,還是去年捂盤存下的那幾處,雖然情況也很不錯,可遠不如邵明澤的盛景這般未賣先火。

早上的會議是集團電視電話會議,直開到中午才散會,然後夏宏遠又留下財務部的幾個人開瞭一個小會。

前面因著南郊項目的審批一直過不瞭,銀行的貸款也就跟著辦不下來,再加上之前幾個樓盤捂盤惜售,資金回籠周期變長,眼下總公司的資金已是有些緊張。財務部的副總看瞭看夏宏遠,卻是欲言又止。

夏宏遠說:“有什麼事就說。”

那副總遲疑瞭一下,說:“夏總,公司有兩筆貸款快到期瞭,要是李行長那邊的貸款一直下不來,公司的資金怕是……”

他話說瞭一半沒往下說,夏宏遠那裡略略點瞭點頭,說:“南郊項目的審批已經跑下來瞭,正在辦手續。回頭我親自找一找李行長,貸款的問題不大。至於現在銷售的幾個樓盤,情況都還不錯,資金回籠不成問題。”

夏宏遠看問題一直比較積極,最難的項目審批已經跑下來瞭,其他樓盤銷售得也不錯,就算眼下資金上有些緊張,這也不算什麼解決不瞭的事情。因此他就沒太把這事放在心上,隻覺得按部就班地辦就行瞭。

可辦著辦著,就覺出有些不對來瞭:李行長那裡的貸款竟是不給瞭。這太出乎夏宏遠的意料瞭。他和這李行長算是打熟瞭交道的,之前對這筆貸款也算有過口頭約定,沒想到這人翻臉就不認賬瞭。

夏宏遠也有些沉不住氣瞭,上門堵瞭李行長幾回,有一回逼得緊瞭,李行長就說:“老夏,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瞭,我給你透個信,不是我不貸給你,上面一直不肯批這筆款子,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夏宏遠聽得一驚,忽地想起瞭苒苒給他提的那個醒,看來還真是有人在暗中搗鬼,故意和他過不去。他回過頭就把苒苒叫到瞭辦公室裡,簡單地說瞭一下這事。苒苒的神色也凝重起來,問:“爸爸,到底是誰在和宏遠過不去?”

夏宏遠把以前曾得罪過的人數瞭一遍,也沒找出一個能有這個手腕和能力的人。他不由得也懷疑到瞭邵明澤的大伯邵雲平身上,想瞭一想說:“你回去和明澤商量一下,叫他想法子在邵傢老爺子那裡提一提這事,看看他是個什麼態度。邵夏兩傢快成姻親瞭,咱們傢倒瞭對他們傢也沒什麼好處。”

苒苒點點頭。兩人正說著,秘書卻通知說有兩個警察要找夏宏遠。夏宏遠眉頭跳瞭跳,面上閃過瞭一絲緊張,不過還是請瞭那兩位警察進來,然後打發瞭秘書去文印室打印資料,卻叫苒苒去給眾人泡茶。

不知怎的,苒苒忽地就想到彭菁做的那事上去瞭,心中竟然也不禁有些緊張。她端著茶盤進去的時候,果然就聽到其中一個警察正說著那起肇事逃逸案件。

“目擊者說肇事車輛是一輛銀色寶馬車,據我們瞭解,夏總太太開的就是這樣的一輛車子,事後又有人將路邊便利店的錄像帶高價買走瞭,不知道夏總是否瞭解這事?”

夏宏遠的臉上露出十分震驚的神色:“你們懷疑是彭菁撞的小苗?不可能!”

苒苒抬頭飛快地看瞭夏宏遠一眼,不由得十分佩服他的演技。他明明知道是彭菁撞的人,此刻竟還能做出這樣驚訝的神色來。她不敢久留,放下瞭茶杯便向外走,轉身帶上門的時候,就聽得另一個警察又問夏宏遠:“夏總,請問二月二十三號晚上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您在哪裡?”

二月二十三號?苒苒心中一動,那天晚上不就是邵明澤把她拉到華大校園的那天晚上嗎?她從手機裡翻出那天晚上的照片,見拍攝日期果然就是那一天。而他們到華大的時間大概是八點半左右,兩個人在車裡聊瞭幾句,然後她又在外面走瞭一陣,這麼算來,她見到彭菁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九點。

肇事地點是夏宏遠的小情人住處外面的小街上,在西平的東北方向,而華大卻在西邊,難道說是彭菁撞瞭人以後又開著車跑瞭大半個西平市去和情人見面?她會有這樣好的心理素質?

苒苒回到傢的時候還在想這事,於是忍不住問邵明澤:“你說一個人在殺人之後還會有心情談情說愛嗎?”

邵明澤問她:“怎麼突然問起這麼奇怪的問題瞭?”

苒苒掩飾地笑瞭笑,答道:“看電視看到的,說是一個人殺瞭個人,然後立即開車跑到瞭另外一個地方去和情人偷情。”

邵明澤微微皺瞭皺眉頭:“那這個人可真夠變態的。”

苒苒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想瞭想和邵明澤說起宏遠貸款的事情。邵明澤沉思瞭一會兒,應道:“好,我明天就去找老爺子。不過,我覺得這事就算是邵雲平做的,他也不會留下什麼把柄。貸款這事不能拖,不行就多聯系幾傢銀行。”

“我已經在跑別的銀行瞭。”苒苒仰在沙發上伸瞭個懶腰,感嘆道,“整天琢磨這些東西可真是累!除瞭算計錢還要算計人,你防著我、我防著你的,煩透瞭!”

邵明澤卻是忍不住笑瞭,放下瞭手中的報表,伸手去順她的頭發,微笑道:“那就辭職吧。我們結婚,我養著你。”

苒苒聞言歪著頭看瞭他一會兒,竟然認真地點瞭點頭,說:“好啊。”

她說著就抱過筆記本來查哪傢婚紗做得好,邵明澤也湊過來看,一連否定瞭幾個她瞧中的款式,最後說:“別在這上面看瞭,改天我陪你去轉轉,最好叫設計師依著你的特點重新設計一款。”

苒苒依言收瞭筆記本,又轉頭問他:“你想去哪裡度蜜月?”

邵明澤問她:“怎麼,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苒苒臉上露出幾分興奮之色,跑到書櫃前取瞭個小小的相冊出來,翻開瞭指給邵明澤看:“咱們去廣西吧,好不好?找個有水的小山村,然後安安靜靜地過上一陣子。”

邵明澤有些意外,低下頭細看那些照片,都是一些風景照,拍攝技術不算高明,可鏡頭中的風景卻是真美。他不覺也動瞭心,將照片從相冊裡取出來仔細看著,問她:“這是自己照的?”

苒苒搖頭:“不是,是很早以前的一個筆友寄給我的,說是他的傢鄉。我當時就特想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後來有一陣子情緒特低落,還想著一個人去照片上的地方,靠著水邊蓋上兩間房子,前院種菜,後院養雞。”

邵明澤聽得笑瞭,無意間看到照片後手寫的日期,字跡很是有力,不覺挑瞭挑眉:“男筆友?”

“據說是,不過我也不太清楚。”苒苒皺瞭皺鼻子,也看瞭看那筆力剛勁的字跡,笑著說,“因為我當時就是用的假性別,誰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呢。”

這筆友還是她讀中學的時候認識的。她在一本少年雜志上登瞭條征友信息,用的是“夏冉”這個名字,還特別註明瞭性別男。當時她還和同學打賭會不會有男生給她來信,結果還真有一個叫於文奇的男大學生給她來瞭信。

兩人通信的時候,於文奇正在西大讀書。苒苒還曾冒過念頭去學校偷偷看他,不過還沒等她付諸實施,就認識瞭林向安,然後就對別的男生再沒什麼興趣瞭。再後來,兩個人也就漸漸地斷瞭聯系。

苒苒心中一動,不知怎的突然就起瞭尋找這個筆友的念頭。

因著這事,她專門跑瞭一趟西大,找到瞭建築學院的院辦公室,請他們幫忙查找一個叫做於文奇的人。院辦的老師聽苒苒說她是來尋找以前的筆友,很是熱情地幫著她查找,還真找到瞭一個叫於文奇的學生。檔案裡的照片上是個留著小平頭的普通男生,其貌不揚。苒苒還不覺如何,那老師倒是先有點失望瞭,又翻瞭翻檔案,說:“這個人畢業後就出國瞭,沒有留下他的聯系方式。”

苒苒點點頭,又問:“能不能想個辦法,找一找他的聯系方式?”

那老師想不到苒苒在看到筆友照片後還能有這樣的執著,於是熱情就又高漲起來,想瞭想說:“我幫你翻一翻他們班的資料,看看能不能先聯系一下他的同學,沒準他們那裡有他的聯系方式。”

他給苒苒找出來於文奇那個畢業班的檔案袋,一張畢業照從裡面滑落出來。苒苒隨意地拾起來看,看著看著神色卻是一怔,她轉頭問身邊的院辦老師:“您能不能幫我查一查,看一下他們這個班裡是不是還有一個叫陳洛的人。”

院辦老師點點頭,翻瞭翻花名冊,笑道:“還真有這麼個人。怎麼,你認識?”

苒苒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她的腦子忽地有些亂糟糟的,像是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突然間都冒出瞭線索,雜亂無章地絞在一起。等她真的沉下心來想去尋找端頭的時候,這些線索卻又倏地一下子都不見瞭。

她從院辦裡出來,坐在路邊上給陳洛打電話,問他:“你大學同學裡是不是有個叫於文奇的?”

電話那頭很久都沒有動靜,就在她要放棄的時候,陳洛的聲音在裡面平靜地響起:“是有這麼一個人,你認識他?”

“嗯。”苒苒猶豫瞭一下,又問他,“你那裡有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陳洛沉聲答道:“沒有,當時也不是很熟,後來就一直沒有聯系。”

“哦,這樣啊。”苒苒想表現出失望的語氣,可聲音卻依舊是幹巴巴的,帶不上一絲的感情色彩。

陳洛沒有說話,在電話裡沉默著,並沒有問苒苒為什麼會突然要找於文奇。

苒苒靜靜地等瞭一會兒,最後用一句“打擾瞭”結束瞭她的試探。

掛掉電話後,她一個人在院辦的樓外默默坐著,抬頭看著馬路對面的小廣場出神。她隻記得蘇陌是西大的,卻總是忘記陳洛也是從這裡畢業的,甚至在她還在讀中學的時候,他就已經是西大的學生瞭,而且還和那個“於文奇”是同班同學。

他也是廣西人,他從一開始就似乎對她很熟悉,對她的性格脾氣瞭如指掌,知道她的飲食習慣,甚至連她喜歡吃什麼零食都清楚……苒苒突然給自己喊瞭“停”,她想這事不能再追究下去瞭,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結果很可能是叫兩人以後見面時更加尷尬。

邵明澤開著車來接苒苒去邵傢大宅吃飯,瞧她神色有些鬱鬱的,就問她:“怎麼,沒找到你男筆友的聯系方式?”

“找到瞭。”她回答,長長地吐瞭口氣,有氣無力地說,“就是長得太……抽象瞭點。”

邵明澤愣瞭愣,然後忍不住笑瞭起來,開車的空當還抽出隻手來揉瞭揉她的頭發:“失望瞭?”

苒苒微微側開頭,低聲抱怨:“你把我的頭發都弄亂瞭!”

她的頭發很好,柔順光亮,短短的,剛剛覆蓋住耳朵,摸起來手感比最昂貴的皮毛還要好,惹得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揉。她大多時候都不在意,可偶爾也會煩,一邊躲著他的手一邊喊:“邵明澤,你不要總揉我的頭發,我又不是你養的寵物!”

邵明澤忍不住想,如果你真是我養的寵物那該多好,依賴我,忠於我,讓我不用再去擔心你會離開,會消失。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何時起,開始對這份感情患得患失,怕她不夠愛他,甚至是根本不愛他。

他們到邵傢大宅的時候,邵傢的人已經聚瞭個七七八八,幾個兒媳婦正陪著邵傢老太太聊傢常。苒苒跟在邵明澤的身後,剛一進門,邵母就笑著向她招手:“苒苒快過來,咱們正說著你呢。”

苒苒微微一笑,由著邵明澤牽著她的手走到邵傢老太太面前,樂呵呵地叫瞭一聲“奶奶”。

邵母拉著她坐到老太太身邊,又回頭對邵明澤說:“爺爺和大伯他們在書房,叫你來瞭就過去。”

邵明澤隻得向著苒苒無奈地笑笑,起身往書房去瞭。

邵老太太問苒苒:“怎麼樣?婚紗的設計師定下來瞭嗎?”

苒苒還不及開口回答,邵母已在旁邊笑著說:“苒苒,婚紗這事可得好好求一求奶奶,奶奶娘傢裡有個侄女是著名的婚紗設計師。”

苒苒對婚禮這事其實並不太在意,樂得在這上面哄老太太高興,於是便湊趣道:“那這事我可全指著奶奶瞭,什麼時候有時間奶奶得親自帶我去看看,幫我拿個主意。我都看花眼瞭,也不知道該穿個什麼樣式的好。”

邵老太太聽瞭果然高興,笑呵呵地拍著苒苒的手背,說:“沒問題,包在奶奶身上。你的身條和我年輕的時候有點像,不適合穿那些花裡胡哨的,反而是那些樣式簡潔的更襯人。”

邵明澤的伯母笑著道:“媽最會穿衣服瞭,我還記得媽有一張穿旗袍的照片,真是好看,勾得我也偷偷去做瞭一條同樣款式的,可自己穿出來卻沒那種味道。”

邵明澤的三嬸立刻接口道:“大嫂,你可別提這事瞭。媽那張照片我也看過,也是艷羨得不行,回頭一口氣請人給做瞭好幾條,自己偷著在傢穿瞭穿。你三弟笑得差點沒岔瞭氣,說什麼你這樣的也學著人傢穿旗袍,胸腰屁股都一般粗細,倒是給裁縫師傅省事。”

眾人聽瞭都是笑,邵老太太更是樂得眉眼都彎瞭。大夥正樂呵著,邵明源帶著妻子從外面進來,笑著與眾人一一打過招呼後,又特意向苒苒點瞭點頭,似笑非笑地問她:“苒苒,明澤呢?”

苒苒微笑著站起身來,先禮貌地叫瞭聲“大哥,大嫂”,才細聲慢語地回答邵明源道:“和爺爺大伯他們在書房。”

她這樣的應對,倒是叫邵明源說不出什麼來,隻在客廳裡站瞭站就轉身也去瞭書房,留下妻子在樓下與眾人聊天。過不多時,保姆過來說飯好瞭。邵老太太一面叫人上樓去通知書房裡的幾個人下來吃飯,一面由大兒媳扶著率先往餐廳裡走。

苒苒不願意與人去搶老太太身邊的位置,故意慢瞭兩步落在後面,不想卻和邵明源的妻子湯如寶走到瞭一處。與丈夫不同,湯如寶是個性子爽朗、敢說敢幹的人,苒苒與她接觸過幾次,非但不討厭此人,還有幾分欣賞她的率直。

她上來就挽住瞭苒苒的胳膊,故意又把步子放慢瞭些,趁著人不註意低聲問:“蘇陌那事過去瞭?”

苒苒一時猜不透她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就什麼也沒說,隻輕輕地點瞭點頭。

湯如寶又壓低聲音說:“我勸你啊,可千萬別隻顧著面子拉不下臉來。那女人啊,我以前打過交道,可不是個善茬子,你小心別著瞭她的道。邵傢的男人啊,那是一個賽一個的風流。我以前還以為邵明澤是個好的,誰知道竟也是這麼個玩意兒。”

苒苒卻被她的前一句話吸引瞭註意,忍不住問:“大嫂也認識蘇陌?”

湯如寶輕輕嗤笑瞭一聲,臉上露出十分不屑的神情:“何止是認識,當年那兩個兄弟為瞭這個女人差點翻瞭臉,邵明澤也是為瞭她才從傢裡公司出去的。”

“明澤和大哥差點翻臉?”苒苒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不覺有些驚訝。

“嗯,當時那個女人在邵明源手下做實習生。邵明源那個性子,就是隻母蚊子從身邊飛過去也得勾搭一下,更別說是個漂亮女人。我那時剛和他結婚沒多久,面子也嫩,聽說瞭這事後也不敢鬧,隻私下裡約那女人出來見面,結果沒想到兩句話就被人傢堵得沒詞瞭。後來也不知怎麼她和邵明澤走到瞭一起。原本兩兄弟的感情不錯,就因為這事才鬧掰瞭的。”

苒苒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事,更想不到邵明源與蘇陌還曾有過這麼一段糾葛的往事。她想著再問兩句,邵明澤等人已是從樓上下來,湯如寶就趕緊閉瞭嘴。

直到晚上回到傢裡,苒苒的腦子裡還在想著這事。邵明澤沖完澡從浴室裡出來,一連叫瞭她兩聲都沒有反應,便走到她身邊坐下瞭,問:“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苒苒這才回過神來,從他手裡拿過毛巾,跪起身來給他擦著頭發:“什麼也沒想,就是覺得累,沒什麼精神頭。”

邵明澤還以為她是在為公司裡的事情煩心,反手把她抱入懷裡,下巴放到瞭她的肩窩裡,輕聲說:“沒事,有我呢。回頭我再和老爺子商量一下,看看南郊項目那裡能不能提前註入邵氏的資金。一旦那邊的事情走上正軌,你這邊的貸款也好跑一些。”

苒苒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也沒說什麼,隻低低地“嗯”瞭一聲。

邵明澤覺察到她的不對勁,用手抬起她的臉來,仔細地打量著她的面容,問她:“到底有什麼事?”

苒苒別開他的手,說:“不知道怎麼瞭,就是心裡不踏實,像是有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邵明澤聽瞭卻忍不住笑瞭:“我還當有什麼事呢,原來是你自己在胡亂尋思。”

她摟著他的脖頸的手又不自覺地緊瞭緊,將臉深深地埋入他的頸間,低聲說:“不是胡亂尋思,我的直覺一向很準。上次鬧蘇陌那場事之前我就有過預感,後來就真鬧出瞭那事。”

她這話剛說完就明顯感到邵明澤的身子僵瞭僵,過瞭好一會兒,他的身體才漸漸放松下來,就聽他說:“苒苒,我不喜歡你這樣疑神疑鬼。我既然答應瞭你少和蘇陌見面,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苒苒深知此事隻能點到為止,絕不能糾纏不休,於是就從他懷裡抬起頭來,半是做戲半是認真地說:“對不起,明澤,我不是不相信你。我隻是……害怕,害怕不知什麼時候你就會突然離開。”

邵明澤靜靜地看瞭她半晌,直到把她看得都有些心虛起來,才低低地發出一聲嘆息,拂開她額上的碎發,將唇輕柔地貼瞭上去,低聲嘆道:“苒苒,我知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苒苒身體一僵,想要開口辯解,他卻用手指壓住瞭她的唇瓣:“不要說瞭,既然都決定下半輩子一起過,那就慢慢來吧。隻要兩個人都坦誠,總有一天可以看清彼此的心。”

許是為瞭證明自己的話,邵明澤再收到蘇陌的短信時便把手機遞給瞭苒苒,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苒苒低頭看那短信,很簡短的一條,就是約邵明澤出去見面,其餘的話什麼都沒有說。她疑惑地看向他,問:“怎麼回事?”

邵明澤眉心微斂,淡淡地說:“網上那件事之後,易美就換瞭別人來負責邵氏這邊的工作,我從那以後就再沒跟蘇陌見過面。她現在突然發短信過來要見面,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苒苒垂下瞭視線,輕聲問他:“你要去見她?”

邵明澤點點頭,答道:“苒苒,我還是那句話,我從不否認以前愛過她。對於過去的感情,我要做的是正視而不是逃避。而且蘇陌也不是個在感情上糾纏不清的人,她突然要見我,我想應該是有原因的,所以我得去。”

苒苒勾瞭勾嘴角,輕笑著說:“好,那就去吧。”

他又沉聲說:“你和我一起去。”

她抬眼看他,問:“有這個必要嗎?”

“有。”他答道。

她看瞭他片刻,忽地笑瞭,說:“好,我跟你去。”

她已不是個小孩子,不會在這種事上耍性子賭氣,既然邵明澤有意在蘇陌面前表達這樣的態度,她又何樂而不為?這樣想著,她特意精心地打扮瞭一下自己,挽著邵明澤的手臂進瞭那個蘇陌約定的咖啡廳。

蘇陌像是又瘦瞭一些,本就不大的臉隻剩下瞭巴掌大小,襯得那一雙眼睛又大又深,黑幽幽的望不到底。她慢慢低下瞭頭,與邵明澤說:“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說,能不能讓你的未婚妻回避一下?”

苒苒淡淡一笑,轉身欲走,卻又被邵明澤拉住瞭。他拉著她坐到蘇陌對面,沉聲問:“我的事情不瞞她。沒事,你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蘇陌的臉上露出嘲弄的笑容,眼中卻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悲傷。她垂下眼睛平靜地看著面前的咖啡杯,說:“能不能請你去醫院探望個病人?她是一個小姑娘,今年五歲,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我一直騙她說爸爸在很遠的地方工作,要過幾年才能回來看她。現在她生瞭很重的病,告訴我她很想見爸爸,我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騙下去。所以,隻能過來請求你,能不能去醫院看一看她?”

她的聲音很低,語調輕柔平緩,仿佛在說著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

苒苒隻聽到一半就忍不住打瞭個冷戰,咽喉像是被人一把扼住瞭,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手腕上傳來難忍的痛,她低頭看過去,邵明澤握著她手腕的手還在緩緩收緊,手背上已是青筋盡現。

“明澤。”苒苒低聲叫他的名字,“你放開我,我手腕疼。”

邵明澤轉過頭愣愣地看向她,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問她:“你說什麼?”

苒苒沒再說話,隻低著頭去掰他的手指。他這才猛地驚醒過來,慌忙松開瞭手。她的手腕已經被他攥得通紅,她用手輕輕地揉著,什麼也沒說,自己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邵明澤想要喚住她,張瞭張口卻沒能發出聲來。

外面的陽光有些烈,苒苒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擋住瞭刺目的光線,這才看清等在路邊的那個人是林向安。

他向她走近瞭兩步,微低下頭看她:“苒苒。”

他突然出現在這裡,苒苒一點也沒有感到意外,或者說在經歷過剛才的變故之後,不管再發生什麼事情她都不覺得意外瞭。她沒理會他,轉過身沿著街道慢慢往前走。他也沒有再說話,隻安靜地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就這樣走過瞭兩個街區,苒苒突然停下步子轉回身來,問他:“身上有錢嗎?”

林向安愣瞭愣,從衣兜裡掏出錢包遞給她。她從裡面掏瞭張百元的紙鈔出來,說瞭聲“謝謝”後把錢包還給他,然後走到路邊招手攔出租車。一連過去兩輛出租車都是載著客的,她一時搭不上車子,便轉頭看他,問:“你跟著我做什麼?”

林向安抿瞭抿唇,沒有說話。

苒苒又問:“你是怕我想不開出事,還是過來勸我和邵明澤分手?”

林向安依舊看著她不語。她笑瞭笑,接著說:“其實不管是為瞭哪一個,你都沒必要跟著我。首先,我不會因為這事想不開,其次我也不會輕易和邵明澤分手。我是覺得那個場合不適合我在場,這才一個人先出來瞭。”

林向安的眸色有些復雜,輕聲問:“為什麼?”

苒苒挑眉:“什麼為什麼?”

林向安想瞭想,說:“蘇陌當時出國是受瞭邵傢的逼迫,出去後才發現自己懷孕瞭,然後不顧一切地留下瞭這個孩子。為瞭這個,她吃瞭數不清的苦,受瞭數不清的罪。苒苒,你說如果她不是深愛那個男人,怎麼可能會這樣做?他們本來就是一對相愛的戀人,是迫於外力才暫時分開。”

苒苒低著頭,用腳尖踢著從石磚縫隙裡鉆出來的草尖。

林向安問:“苒苒,你真的有那麼愛邵明澤嗎?非他不可嗎?”

苒苒抬起頭來對著他輕笑:“我也許沒有那麼愛邵明澤,可我更不愛蘇陌。我為什麼要犧牲自己的利益來成全她?是因為她是邵明澤的前女友,還是隻是因為你愛她?”

林向安用力抿瞭抿唇瓣,說:“他們還有個孩子。”

苒苒笑著說:“我不介意,我不介意給那個孩子做繼母。而且,不是說那孩子得瞭絕癥嗎?應該活不瞭多久瞭吧?我可以等,等那孩子死去,等蘇陌和邵明澤之間斷瞭這個牽扯。”

林向安想不到她能帶著微笑說出這樣冷酷無情的話來,愕然之後便是憤怒,冷聲指責她:“苒苒,那還是個孩子,你不可憐就算瞭,難道還要咒她去死嗎?你還有心嗎?”

苒苒抬起臉靜靜看著他,半晌之後朝他邁近瞭一步,把手掌輕輕地抵在他的心口上,問他:“林向安,其實我也一直想問你這個問題,你還有心嗎?愛與不愛的差別就這麼大嗎?因為不愛,所以可以不在乎我的死活;因為愛,所以連她愛的男人都要幫她爭取。你這算是偉大還是自私?你用自己去祭奠她的愛情就好瞭,為什麼還要拿別人來成全你的愛情?你憑什麼?”

林向安的面容有一絲震動。他沉默瞭片刻,將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低聲說:“苒苒,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我欠你的,我來還。你把邵明澤還給蘇陌,他們還有一個孩子,你不是說過為人父母就該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傢嗎?你就當是可憐那個孩子,她那麼小,還生瞭那樣的病,可能活不過五歲。”

苒苒用力抽回瞭自己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然後踮起腳湊近瞭他耳邊,一字一句說:“我不可憐她,起碼她還在這個世上活瞭五年,而我的孩子連看這個世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林向安,你知道嗎?在你照顧著蘇陌和她的孩子時,我一個人在醫院裡墮胎。從沒有人可憐過我,我怎麼去可憐別人?”

她後退瞭兩步,伸手攔下瞭一輛空載的出租車,臨上車時回身看向仍僵在那裡的林向安,輕聲說:“如果非要說我詛咒誰,我詛咒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你林向安。我咒你這一輩子都隻愛蘇陌,一生一世,無怨無悔。”

陽春三月,車窗外風景正好。苒苒摁下瞭車窗,任風從外面灌進來撲打著臉面。開始時還能感覺到風的凜冽,到後來臉上漸漸麻木,就什麼也感覺不到瞭。就像是人心,初時還能有個喜怒哀樂,等什麼事情都經歷過瞭,也就能做到無動於衷瞭。

她現在想,自己要怎麼做。出走嗎?除非下定瞭決心再不回來,否則走瞭又回來,落入別人眼裡不過是故作姿態罷瞭。找個無人的地方偷著哭泣嗎?不,之前她哭得已經夠多瞭,可曾換來過一點好處?

她不要哭泣,也不要逃避,她要做的是面對,勇敢地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