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隻為那一刻與你相見 > 第二章 他曾是她一個人的林向安 >

第二章 他曾是她一個人的林向安

她搖身一變成為現實版的勵志言情劇女主角,每每有人為情膽怯的時候,都會拿她做勵志榜樣,說夏苒苒都能追上林向安,你還怕什麼?

苒苒和穆青真正成為朋友是在大學三年級即將結束的時候,她剛被林向安甩瞭,生不如死。

而穆青卻突逢母親重病,痛不欲生,彼此都是人生中最為狼狽的時刻。

苒苒學著別人花錢買醉,借酒消愁。有一天夜裡回學校,醉醺醺地橫穿馬路時差點被一輛跑車撞飛。尖利刺耳的剎車聲戛然而止,那車子就停在她的身前不足十公分處,已經擦到瞭她的衣服。駕駛座上的那個男人從車裡出來,鐵青著一張臉對她吼道:“你找死啊?帶沒帶眼睛?”

她酒喝得太多,眼前早已是一片昏花,看那人的腦袋足有豬頭那麼大。本是想著跟他道歉的,可一聽他這話卻是奓瞭毛,指著他的鼻尖回罵過去:“你他媽開車撞人還有理瞭?你帶沒帶眼睛?”

她這樣一強橫,對方倒是沉默下來,在那兒站瞭片刻後隻冷聲說:“我不和醉鬼打交道。既然沒撞著,你就讓開,別在這兒撒酒瘋!”

她的大腦早已被酒精刺激得生死不懼,聽他說她撒酒瘋更是憤怒,偏偏就攔在他車前不肯讓開,雙手將他跑車前蓋拍得砰砰作響,嘴裡大叫著:“不就是輛破跑車嘛,有錢瞭不起啊?你有種就撞死我,撞死我啊!”

那人咬著牙一言不發地站瞭會兒,果真就轉身坐進瞭車內。

她如同慷慨赴死的烈士,在他車前晃悠著站直瞭身體,坦然地大張開手臂,緩緩地閉上眼睛,咧開瞭嘴角。

就在這時,從側面猛地沖過來一個人,一把抱住瞭她就往路邊拖,大聲喊:“夏苒苒,你瘋瞭嗎?你瘋瞭嗎?”

她剛被拖離車前,那車就悶吼一聲,箭一般地竄瞭出去。抱在她身後的穆青嚇得腿一軟,帶著她一同栽倒在地上。她那時才覺出一點後怕來,所有的委屈頓時齊齊湧上心頭,坐在地上,轉回身來抱著穆青放聲大哭:“林向安不要我瞭,他不要我瞭。”

是的,林向安不要她瞭,那個她追隨著進瞭華大,又鍥而不舍地追瞭兩年零六個月又十三天才追上的林向安不要她瞭。

她從高中起就暗戀林向安,進瞭大學後開始對他窮追猛趕,“事跡”傳遍瞭整個學院。當這件事都快成為華大的笑話的時候,林向安終於轉身接受瞭她的追求。她搖身一變成為現實版的勵志言情劇女主角,每每有人為情膽怯的時候,都會拿她做勵志榜樣,說夏苒苒都能追上林向安,你還怕什麼?

可惜她這個女主角做瞭還沒一個學期就被打回瞭原形。她不過是和班裡同學一起出去旅遊瞭幾天,再回來時林向安就已經到瞭大洋彼岸。越洋電話裡,他用喑啞低沉卻依舊動人的嗓音跟她說道:“苒苒,我們分手吧,我放不下蘇陌,我還是愛她,控制不住地愛她。”

她沒見過蘇陌,隻知道她是隔壁西大的學生,是林向安心中向往的女神,是真正的言情劇女主角。她與一個富傢子弟愛恨糾纏,黯然情傷之下遠走異鄉,於是林向安這位騎士決定不圖回報隻身相隨。

同一架飛機搭走瞭蘇陌和林向安,順便也帶走瞭苒苒苦苦追求瞭兩年半的愛情。

苒苒坐在地上,借著酒勁抱著穆青的腰哭得昏天暗地。在這之前,她和穆青並不熟,同系不同班,住的宿舍也隔著一段距離,不過是點頭之交。

這事之後,她們見面還隻是點個頭而已,絕口不提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後來又過瞭幾天,她半夜裡起來去廁所,正好看到穆青一個人蹲在走廊裡用手捂著嘴嗚嗚地哭。

苒苒記著穆青那天晚上的情分,遲疑瞭一下,走過去蹲在穆青的身邊,等她哭聲稍稍停瞭,問:“出什麼事瞭?”

許是因為相互之間並不熟悉,反而覺得無需隱瞞什麼,又或是因為穆青見過她最狼狽的模樣,所以也不介意在她面前展露軟弱。穆青把頭靠在墻壁上,將壓在心裡的話一股腦兒地都說瞭出來:“我媽病瞭,動手術需要很大一筆錢,可我沒錢。而且就算是手術成功瞭,也頂多能讓我媽多活三五年。所有的人都勸我理智些,就連外婆那邊的人都勸我,雖沒明說,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叫我放棄……可我怎麼理智?怎麼放棄?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我媽躺在床上等死嗎?”

說著說著,穆青的眼眶又濕瞭,淚水重新湧瞭出來,怎麼擦也擦不完,最後穆青索性也不擦瞭,隻用雙手捂住瞭眼。

苒苒沉默瞭一會兒,問穆青:“要多少錢?”

穆青苦澀地笑瞭笑,卻是搖著頭不肯說。

“一共要多少錢?”苒苒又追問瞭一遍。

“差不多三十萬。”穆青自嘲地笑瞭笑,嗓音嘶啞得厲害,“我去那種地方問過瞭,人傢那裡早就普及高學歷瞭,我長得又不好,就是掛著華大的招牌,短時間內也拿不出這些錢。”

苒苒低頭認真地想瞭想,然後說道:“你先別急著作踐自己,我幫你籌這個錢。”

穆青轉過頭,驚愕地看著她。

苒苒伸手拍瞭拍穆青的肩膀,起身回宿舍睡覺。那時她心中已有想法,韓女士白天的時候剛到學校裡來找過她,下瞭最後通牒:“要麼痛改前非,回頭是岸,要麼就和她斷絕母女關系,老死不相往來。”

韓女士這話不是恐嚇,她一向說到做到。

苒苒和韓女士的戰爭已經持續瞭近二十年。韓女士逼著她去學彈琴、學跳舞,逼著她去學書法、學畫畫,逼著她去做一切韓女士自己想做而沒機會做的事,但苒苒絲毫不喜歡。甚至自從十五歲她的身高不再增長,一直到十八歲進入大學,三年之間她幾乎沒在傢吃過一頓飽飯,韓女士嚴格控制著她的飲食,生怕她會長胖。韓女士覺得她這樣的身高頂破天也不能超過一百斤,否則就連個嬌小玲瓏都算不上瞭。

那時,韓女士剛剛與夏宏遠離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瞭她的身上,她的反抗也越加激烈起來:暴躁叛逆,逃課打架樣樣不少,更是報復性地偷吃很多高熱量的垃圾食品,將自己一口口吃成瞭一個小胖子。

簡單說來,那時她們母女之間就是控制與反控制的關系。韓女士想操控她的人生,而她則掙紮反抗。矛盾激化是在她考入大學之後,她自覺翅膀硬瞭,決定脫離韓女士的控制,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韓女士惱怒之下斷掉瞭她的學費和生活費,借此逼她妥協。她死硬不改,靠著助學貸款和打工度過瞭大學三年時光。

在應下幫穆青籌錢後的第二天,她給韓女士打瞭電話,向韓女士承認錯誤,痛改前非,同時向她借錢。韓女士還記恨著前一天和她的爭執,冷冰冰地回答她:“要錢很容易,你減肥,隻要你減下一斤,我就給你一萬。”

其實韓女士說的不過是氣話,她卻當瞭真,又或是她明明知道韓女士說的是氣話,卻故意把它當瞭真。當時正值暑假,她自己租瞭一間小小的房子,用不到一個暑假的時間,把體重從一百二十二斤減到瞭八十斤,不但可以賺足穆青的三十萬,自己還能得十幾萬。

韓女士見過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之後,氣得當場抽瞭她一個耳光,問她:“你是不是不想活瞭?”

其實韓女士說對瞭,她是真的不想活瞭,林向安走瞭,她連活下去的勁頭都沒有瞭。

韓女士強行把她送進瞭醫院,穆青得到消息後過來看她,抱著她放聲大哭,淚流滿面地求她,說:“夏苒苒,你活下去,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我都求求你活下去。你別叫我背上一條人命,你別叫我背著你的命走完後面的半輩子。”

苒苒當時就覺得自己挺卑鄙的,明明是自己不想活瞭,卻偏偏做出一副為人犧牲的模樣,做一份大大的恩情叫穆青背著。

後來她自然是活瞭下來,隻是體重卻再沒能突破九十斤。因為太過急速的饑餓減肥,她的內分泌已是十分紊亂,消化系統也徹底地被毀掉瞭。

苒苒就站在那裡,那條叫做回憶的小河從她心中靜靜地流淌,所到之處一片冰涼。

很多事情,明明已經過去瞭很久,卻仍記得那樣清楚,仿佛一閉上瞭眼,伸手就可觸及。直到現在,她還清晰地記得林向安答應做她男朋友時說的話,他說:“夏苒苒,隻要你別再繼續胖下去,我就做你的男朋友。”

後來,她果真再沒能胖起來,而林向安卻早已不知去瞭何處。

穆青從沙發上起身,用雙手緊握著她的肩:“苒苒,你該站起來瞭。你才二十六歲,你不能總這樣渾渾噩噩地混下去。林向安不值得你蹉跎這麼多年,他不值得,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值得你這樣。我們把錢去還給韓女士,你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好不好?”

苒苒沉默良久,有氣無力地說:“好。”

穆青靜靜地看瞭她良久,最後還是輕輕地嘆瞭口氣。

苒苒將三十萬給韓女士送瞭去,韓女士臉上絲毫不見意外之色,也沒接那張卡,隻是問她:“邵明澤哪裡不合適?”

苒苒想瞭想,回答她:“我不喜歡他。”

韓女士畫著精致的眼妝,眼底卻沒有絲毫的溫度,問:“那你喜歡誰?還是林向安嗎?他喜歡你嗎?”

苒苒答不出話來,就直直地站在那裡,覺得自己真是可憐。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喜歡林向安,任誰都能掀開她胸口的皮肉,戳著心臟上的那道疤問她:“怎麼,到現在還沒長好嗎?”

韓女士又說:“夏苒苒,你醒醒吧,別再幼稚瞭,也得長點出息,別為瞭個情情愛愛就要死要活的,矯情得叫人討厭。”

苒苒從韓女士那裡走出來的時候,腦子裡還轉著這幾句話,覺得韓女士說話真是犀利,半點沒錯。她現在工作十分穩定,身體基本健康,衣食尚算無憂,卻為瞭幾年前的一個男人傷春悲秋、唧唧歪歪,果然是矯情得令人討厭。

外面風和日麗、景色宜人,苒苒踮著腳站在馬路牙子上,就著街上的汽車尾氣深深地吸瞭一口氣,打算先去找夏宏遠聯絡父女感情。他剛叫人送瞭張銀行卡給她,還給瞭她幾處新樓盤的信息,叫她挑一套滿意的房子。她想自己得去他客氣一番才好,一來是為瞭表明她不是那種勢利貪財的人,二來也是為瞭放長線釣大魚,一張卡和一套房子加起來也沒法和夏宏遠的公司比。

坐上出租車的時候,苒苒還在想自己果真不是一個做勵志女主的料,若真有女主的范兒,就應該對夏宏遠這樣始亂終棄的父親嗤之以鼻、不理不睬,哪管他是不是身價上億、有權有勢。

女主嘛,就得自強自立、視金錢如糞土才是!可惜她不是女主,所以她看金錢還是金錢,能有個有錢的老爹總比有個要飯的爹強。在這世上沒什麼拿錢買不到,若是買不到那隻是因為你掏的錢還不夠。

西平市雖然早已采取瞭車輛限號出行,可路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堵,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的,待車子轉到萬和路上來時已快到十一點瞭。夏宏遠一聽說她來找他一起吃飯,很是高興,趕緊叫秘書下樓來把她接瞭上去,說等他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之後就帶她去吃飯。

苒苒要扮乖巧懂事的好女兒,於是就安安靜靜地坐在小休息區裡翻看報紙,不承想剛坐瞭沒一會兒,夏宏遠的現任妻子彭菁竟然找到瞭公司。

苒苒上一次與彭菁見面還是十幾年前。那時彭菁孤身一人找到她傢裡,請求韓女士高抬貴手成全自己的愛情,並希望韓女士自尊自愛,既然愛已經不在瞭,那就不要再繼續糾纏下去,不如放手給彼此一條生路。

彼時苒苒還小,並不太懂大人們之間的感情糾葛,隻是當聽到“自尊自愛”這詞從一個搶別人丈夫的女人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感覺無比的怪異。

多年過去,她都快忘記瞭彭菁的面容,這次見面才驚覺爸爸的小嬌妻倒是依舊面容嬌美,比起年華逝去的韓女士來,果然當得起“小”“嬌”二字。

無論如何,這樣的場合她都不該在場的。在彭菁驚愕的註視下,苒苒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微笑著跟她點頭致意,溫柔乖巧地叫瞭一聲“彭阿姨”,然後又對夏宏遠說道:“爸爸,我到樓下去轉一轉,您忙完瞭給我電話吧。”

夏宏遠正尷尬著,忙不迭地答應瞭。

苒苒轉身出瞭辦公室就向外面的秘書假傳“聖旨”:“夏總叫你去泡兩杯咖啡,一會兒送進去。”說完瞭又沖著秘書眨瞭眨眼,小聲說道,“裡面要談傢事。”

秘書感激地笑笑,忙借著泡咖啡起身避到茶水室去瞭。

苒苒卻沒走,輕手輕腳地走回到門口,把耳朵貼到瞭門上。其實倒不是有什麼陰謀,她隻不過是好奇八卦而已,很想知道彭菁這樣紅著眼圈找到公司來,會跟夏宏遠說些什麼。

裡面一直沒人說話,倒是能聽到彭菁的啜泣聲,過瞭一會兒,才聽她問夏宏遠:“宏遠,你是不是變心瞭?”

夏宏遠沒有說話。

彭菁又幽幽地說道:“宏遠,當初我決定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沒奢望著這份愛情能夠天長地久。我知道這份愛情本來就是從別人那裡搶來的,早晚要還回去的。可我深深地愛過,也被愛過瞭,很知足瞭。就是現在再給我一次機會,叫我重新選擇,我還是要選擇愛你,我不後悔。”

彭菁說得聲聲泣血,苒苒卻是雞皮疙瘩起瞭一身,差點把牙都酸到瞭。不過她想夏宏遠未必會覺得彭菁說的這些話酸,他跟在彭菁在一起過瞭十多年,開始又是轟轟烈烈地愛過的,不管現在恨也好怨也罷,總該還有幾分感情在的。

夏宏遠果然聲音低沉地開瞭口:“小菁……”

“宏遠,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彭菁打斷瞭他,嗚嗚咽咽地繼續說道,“你既然不愛我瞭,我不勉強你,我放你去追求新的愛情。可婚姻不隻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我們還有辰辰,兒子是無辜的,我們給他一個完整的傢庭,好嗎?”

聽彭菁提到兒子,苒苒不由得暗嘆一聲,心道:完瞭,這女人可算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瞭。彭菁一定是還不知道夏宏遠帶著兒子去做親子鑒定這事。她要是一直和夏宏遠扯當初的真愛,估摸著夏宏遠的心還能有點酸軟,可現在她非提那個讓夏宏遠糟心的兒子。這樣一來,夏宏遠別說是要變心,恐怕恨不得連心肝脾胃腎都一起換瞭才好。

夏宏遠的聲音果然瞬間冷硬下來:“彭菁,這裡是辦公室,你先回傢去,有事我們回去再談。”

苒苒不敢再繼續偷聽下去,趕緊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剛到電梯門口,正好碰到夏宏遠的助理陳洛從電梯裡出來。這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男人,長得高高瘦瘦的,人也斯文白凈,隻不過跟著夏宏遠見瞭她兩回,稱呼就從最初的“大小姐”變成瞭現在的“苒苒”,言談舉止中也透露出一股子親切勁兒,像是跟苒苒已經認識很久一般。

陳洛見她突然出現在這兒,一副鬼頭鬼腦的樣子,臉上竟然絲毫不露驚訝之色,反而微笑著跟她打招呼:“苒苒,過來瞭?”

她點點頭,很好心地提醒他:“先別進去,裡面正談傢務事呢。”停瞭一下,又小聲地補充道,“彭阿姨找來瞭。”

陳洛微微愣怔瞭一下,向著辦公室的方向看瞭幾秒鐘,似乎明白瞭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突然又微笑著轉頭問她:“你這是要去哪裡?用不用我送你?”

她搖搖頭:“不用,就想在附近找個地方先坐坐,爸爸叫我等他一會兒,中午一起去吃飯。”

陳洛笑瞭笑,帶著她去瞭公司樓後的小花園,然後又出去買瞭兩杯熱咖啡回來,笑著遞給她一杯:“暖暖手吧,這邊雖然冷點,不過空氣還清新些。”

苒苒笑著接過紙杯捧在手裡,看他在自己對面坐下瞭,隨意地問道:“看你像是剛從外面回來,忙什麼呢?”

陳洛笑笑,答道:“市裡一位領導的母親病瞭,夏總叫我代他去醫院探望瞭一下。”

苒苒知道夏宏遠經常跟一些政府官員打交道,不但逢年過節都要送禮,就是有人生病住院也會送個紅包表示一下心意,所以聽瞭倒不覺得意外,隻是有些好奇:“需要包很大的紅包嗎?”

陳洛對她並不隱瞞,認認真真地回答著她的問題:“因為和南郊那幾塊地有關系,所以難免要更重視一些。不過,夏總也說瞭,這才剛開始,所以也不能用太大的力,先探探路再說。”

兩人正聊著天,夏宏遠的電話打瞭過來,一聽說苒苒和陳洛在樓下,便叫他們去停車場等他。不一會兒,夏宏遠就獨自一人從樓裡出來瞭,面上已是看不出絲毫異色,隻笑呵呵地問她:“餓瞭吧?”

苒苒覺得在這事上沒必要做戲,就點瞭點頭:“還成,有點餓。”

夏宏遠看女兒一眼,卻又皺瞭皺眉頭:“一會兒多吃點!你看看你瘦的,身上連二兩肉都沒有。別聽你媽的,女孩子胖乎乎的才討喜!”

陳洛也一起上瞭車,趁著在路上的時間向夏宏遠匯報工作。夏宏遠沒啥反應,待說到規劃局局長的兒子剛從國外回來瞭,這才開口吩咐陳洛道:“回頭把那輛車手續辦全瞭給林局開過去,就說借林公子開著玩。”

陳洛點點頭,一一記下瞭。

這種事情苒苒之前就聽說過,不過是變相行賄的一種。一輛好車外加一張大面額的油卡,壞瞭撞瞭都有人給擦屁股,就算有個什麼事也查不到那官員頭上來。說是借,其實比送還要方便實惠。

陳洛在半路上下瞭車,夏宏遠帶著苒苒去瞭一傢高檔的私人會所,點瞭一桌子的菜,不停地用筷子點著盤子叫她多吃,走一如既往的豪爽風。苒苒就突然有些理解瞭為什麼韓女士每每提到他都會有些不屑,說暴發戶就是暴發戶,有再多的錢也成不瞭名門。

那時他們還沒有離婚,兩人卻已開始吵嘴,韓女士罵夏宏遠粗鄙沒素質,夏宏遠回應她是裝相假惺惺。現在想來苒苒竟然有些懷念那些日子,雖然他們會吵吵鬧鬧,起碼傢裡還有點人氣,有那麼點熱乎勁。

吃過飯跟著夏宏遠出來,竟然在走廊裡又遇到瞭邵明澤。他顯然是有應酬,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他先微笑著跟夏宏遠打瞭個招呼,然後才又看向苒苒,似笑非笑地問:“夏小姐,單位裡的檢查都過去瞭?”

夏宏遠聽瞭這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由得看向女兒。

苒苒掩飾地清瞭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回答:“還沒有,這次檢查的力度比較大。”

邵明澤不以為意地彎瞭彎嘴角,又跟夏宏遠寒暄瞭幾句,這才轉身走瞭。

夏宏遠問苒苒:“你怎麼認識邵明澤的?”

苒苒想瞭想,半真半假地答道:“前一陣子相親的時候碰到的,兩人就聊瞭幾句,挺坦率的一人,直接和我說相親是因為傢裡所迫,他其實已有交往的女友瞭。”

夏宏遠眉頭皺瞭皺,有些不悅地說道:“有女朋友還相什麼親!誰給你介紹的?”

苒苒怕自己弄巧成拙,忙彌補道:“是媽媽的朋友,也是好心。”

一聽提到韓女士,夏宏遠的臉色反而更陰沉瞭幾分。她忙用雙手拽上他的胳膊,又趁熱打鐵道:“都是媽媽啦,她好像總是怕我嫁不出去,恨不得立刻找個人把我給嫁瞭,好有人能養我。可我真是不想這麼早就結婚,我還沒玩夠呢,而且媽媽的朋友都有點假惺惺的,我一點都不喜歡。爸爸,你給我撐腰好不好?”

夏宏遠很享受女兒向他撒嬌,聞言忍不住笑瞭:“我夏宏遠的女兒不用別人養,既然不想早結婚,那就再玩幾年,等爸爸給你挑個好的!”

她心中大定,搖著夏宏遠的胳膊又大大地耍瞭一番嬌癡。

夏宏遠又有些惋惜地嘆道:“邵明澤這人倒也算是個人物,有點可惜瞭。”

她不敢接他這個話頭,忙借著買房子的事情岔瞭過去。夏宏遠叫人在她單位附近挑瞭好幾套房子,她最後選瞭一個面積最小的,隻有百十來平米,卻是大開間結構、精裝修瞭的,寬敞明亮,一個人住著正合適。

搬傢那天穆青過來給她幫忙,臨走的時候卻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也許你會說我沒良心,說我忘恩負義。可是不管怎樣,我都不後悔自己的決定,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理解我的做法。”

苒苒再明白不過穆青的想法,她不過就是要逼她自立,逼她和過去的自己做一個瞭斷罷瞭。她笑瞭笑,輕輕地拍瞭拍穆青的肩膀,說道:“我要感謝你,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包容,謝謝你照顧我這麼多年,是我應該感謝你,穆青,真的。”

她真的是發自內心地感激著穆青,雖然她曾在穆青最困難的時候拉過她一把,可後面這幾年,卻是穆青一路拉著她前行,對她之體貼愛護、耐心周到,比起傢人來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感激有這麼一個人可以陪著自己走過人生中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

新住處離單位特別近,走路也不過是十來分鐘的路程,苒苒便把早上起床的時間又往後推遲瞭幾十分鐘。每天從床上爬起來後簡單地洗把臉,溜達著去單位吃早餐,中午也在單位裡湊合一下,晚上卻是早早地回到傢裡給自己熬稀飯喝。雖然傢中沒有瞭穆青操持,但因為不必再把時間花在路上,她的生活倒是沒受什麼影響。

自從邵明澤事件之後,韓女士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聯系她。

她和夏宏遠走得倒是越來越親近。這一天本來又約瞭一起吃飯,可還沒到下班時間,夏宏遠就打瞭電話過來,當時她手頭上正忙著轉一份公文,不等他說話就急急忙忙地應道:“爸爸,我這會兒忙著呢,你先定地方吧,我下瞭班直接過去。”

說完就要掛電話,夏宏遠卻在那邊喊住瞭她:“等等,苒苒。”

她隻好把手機換到瞭左手上,一面用右手操作著鼠標,一面問他:“還有什麼事,爸爸?”

夏宏遠一反往日裡爽直的風格,遲疑瞭一下才又說道:“苒苒啊,爸爸有個朋友想給你介紹個男朋友認識,你晚上去見一見?”說完瞭又緊著解釋,“不管成不成,都先去見一面,算是給爸爸一個面子。”

苒苒愣瞭一愣才聽明白瞭夏宏遠的話,然後很快便做出瞭最適宜的反應,樂呵呵地答道:“好啊,爸爸,我就賣給你一個面子。說吧,要去哪裡見面?”

夏宏遠告訴瞭她一個地址,最後還不忘交代她換件衣服再去,打扮得漂亮點。

掛瞭電話,苒苒又繼續轉發她的公文,待把文件都轉發出去,底稿也都保存瞭,這才突然想起來竟然也沒問問夏宏遠對方的情況。她暗道:這回失策瞭,就算是做戲也應該做得周全點,這般連什麼情況都不問一句,明擺著就是去應付差事,日後沒準夏宏遠就能回過味來的。

她一面暗暗懊悔著,一面起身從儲物櫃裡掏出來那件灰色的長大衣穿上,想瞭想,又回身對著鏡子把臉上的妝擦瞭擦,覺得確實是又土又難看瞭,這才滿意地出瞭門。

誰知到瞭地方才發覺對方竟然又是邵明澤!

邵明澤這回沒有起身,隻坐在那裡抬著頭驚訝地看她,也是一副有些意外的神色:“夏小姐?”

苒苒哭笑不得,在他對面坐下,有些刻薄地問他:“難不成邵先生是對我一見鐘情瞭,所以才這般念念不忘、死纏爛打?”

邵明澤的面上迅速恢復瞭一貫的冷靜鎮定,聞言答道:“還不至於。”

她忍不住嗤笑出聲:“那這算什麼?緣分?”

邵明澤微微瞇瞭眼,淡淡地說道:“我本來是不相信什麼緣分的,不過這樣幾次三番地與夏小姐偶遇,倒是真有些信瞭。”

“偶遇?”苒苒瞧著他一臉嚴肅卻談緣分,越發覺得他言行可笑,張口問道,“這也能算是偶遇?你相親前都不問對方的情況嗎?”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瞭,果然就見邵明澤挑高瞭眉,反問她:“難道夏小姐就問過瞭嗎?”

苒苒自然是沒有問過的,如果要是問過瞭也就不會來瞭。她被他一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瞪著眼睛,憋著氣看他。

邵明澤面上仍是淡淡的,主動替她問服務生要瞭飲品,然後才慢條斯理地出言解釋道:“因為眼看著就要到瞭三十歲,傢裡有些著急瞭,所以最近一直在安排我相親。夏小姐是我這周見的第四位瞭,實在是沒有心情和精力再去提前做功課瞭。”

這樣出乎意料的友好態度倒是叫苒苒不好意思再繼續繃著一張臉,隻好將那口氣吞瞭下去,面色緩和下來,沒話找話地問道:“邵先生對前面幾個都不滿意嗎?”

邵明澤把身子往後倚靠過去,很是坦誠地答道:“有的是我看不上,有的是看不上我。雖然是相親,但畢竟是奔著結婚去的,總要找一個相互看著順眼的才能在一起生活下去。”

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叫苒苒頗為意外,不管他這人如何傲慢,這幾句話說得倒是極有道理。苒苒不由得點瞭點頭:“邵先生是個明白人。”

邵明澤瞥瞭她一眼:“請叫我明澤就可以瞭,聽傢母說她和韓阿姨在閨中時就是好友,兩傢更是世交,這樣算來你還應當叫我一聲哥哥。苒苒,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苒苒聽他和她攀關系,立刻就提高瞭警惕,下意識地坐直瞭身體:“你想問什麼?”

邵明澤問道:“你是獨身主義者嗎?”

苒苒想瞭想,決定還是實話實說的好,於是答道:“不是。”

邵明澤又問:“那現在可有正在交往的男友?”

因為已經牽扯到瞭兩邊的傢長,這事更不能撒謊,苒苒老實答道:“沒有。”

“是否在守候一段愛情或者是在等待一段愛情?”

苒苒沉默瞭一下,又搖瞭搖頭:“沒有。”

邵明澤緩緩地點瞭點頭:“很好,既然如此,能不能考慮一下和我發展?畢竟我們幾次見面,也算是有些緣分,更何況不論是從傢庭還是個人來說,我們的條件還都比較合適,相信以後若是一起生活的話,也將會是不錯的夥伴。”

他態度冷靜,言詞條理清晰,就像是一個專業的投資人在跟她分析應該選哪一個投資組合更能規避風險。若是此刻談論的是別人的事情,也許她會欣賞他的這一份客觀和理智,可當她自己身處其中的時候,卻是十分厭惡他的這種態度。

苒苒轉動著手中的咖啡杯,靜靜地聽著他的分析,待他把話都說完瞭,才抬眼看他,眉目含笑地問:“那婚後呢?兩個人怎麼相處?各自有各自的空間,隻要在面上過得去就好?”

邵明澤神態平靜地看瞭她片刻,這才淡淡答道:“在你。”

“哦?這話怎麼講?”苒苒又追問。

邵明澤眉頭微斂,思考瞭一下回答道:“我可以不幹涉你的交友,但同樣,也請你給我留有私人空間。”

話說到這裡已是十分明白,就是夫妻兩個各玩各的,隻要在人前扮演一對恩愛夫妻就好,然後等到合適的年紀,再生育兩個子女,組成一個世人都認同的正常的傢庭。

苒苒笑瞭笑:“邵先生給出的條件的確很優渥,不過卻獨獨忽略瞭最重要的一點。”

邵明澤挑著眉梢看她:“什麼?”

“你忘記瞭問我的擇偶條件是什麼。”苒苒答道。

邵明澤不在意地笑笑,眉眼中有著不屑掩藏的鋒芒,問:“那請問你的擇偶條件是什麼?傢庭、學歷、工作、相貌,我有哪一點不能滿足你的要求?”

苒苒上上下下地打量瞭他一番,一針見血地答道:“身高。”

邵明澤的嘴角雖然還微微勾著,眉梢上的笑意卻是斂瞭起來,沉聲說道:“我應該不算矮。”

“可我喜歡高個子的男人,至少也得一米八以上。”苒苒笑笑,又站起來誇張地伸直瞭胳膊,用手比劃瞭一下高度,“要這麼高,這樣才能達到我的標準。”

邵明澤瞇著眼打量她,還偏瞭頭看瞭一眼她的腳下,反擊道:“夏小姐的身高貌似也不算高,到一米六瞭嗎?”

苒苒故意睜大瞭眼睛,眨瞭眨,才一本正經地回答他:“就是因為我不夠高,所以才更要找一個高的,好來改良下一代基因啊。”她掏出一張鈔票放到桌面上,笑道,“我也建議邵先生去找一個身材高挑的妻子,這樣才能叫未來的兒子能有一米八的身高,不會被女孩子挑剔。”說完瞭又沖著他揮瞭揮手,“拜拜。”

轉身離開的時候,邵明澤突然在後面叫她:“夏小姐。”

苒苒回過頭去,就見邵明澤嘴角帶著譏誚的笑意,慢悠悠地說道:“難道沒有人告訴你男女的身高不要相差太多嗎?否則不但站在一起會很不協調,就連接吻和做愛都會很不方便的。”

她的臉上一燙,恨不能將那一杯咖啡潑到他的臉上去。流氓就是流氓,哪怕外表上裝得再像一個紳士,也掩藏不住他的流氓本性。

邵明澤坐在那裡,微抬著臉看她,狹長的眼眸中藏著促狹之意,像是藏著一對瑰麗的寶石,被店內的燈光映得流光溢彩,眼瞼一開一合間就像是有無盡的光芒從中傾瀉而出,仿佛能攝走人的心魄。

苒苒把視線從他細長的眼睛上移開,順勢深深地吸瞭口氣,調整瞭一下面部表情,勉強地沖他擠出一絲微笑,說道:“多謝邵先生的提醒,我以後會考慮一下這方面的問題。”

邵明澤神態輕松地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著隨意地搭在桌邊,回道:“不客氣。”

苒苒憋瞭一肚子的火出瞭咖啡廳,因為走得太急,下臺階的時候還差點崴瞭腳,氣得把兩隻腳上的高跟鞋都扒下來狠狠地砸瞭出去。四周的人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她頂著眾人的目光往前走瞭一段,最後還是灰溜溜地把鞋子撿瞭回來。

可受瞭這樣一頓氣總得找個地方撒出來才好。苒苒打車去瞭夏宏遠的公司,雙手撐在桌子上對著他大吼:“那個邵明澤到底有什麼好?叫你和韓蕓輪著班地把我往他面前送?是韓蕓想巴結他的門第,還是你要從他那裡借錢?你們當別人都是傻子嗎?真的會相信這樣屢次三番地見面是偶然?就算要做能不能做得自然一些?能不能顧及點臉面?”

許是她這些日來裝乖巧懂事裝得太過逼真瞭些,害得夏宏遠一時都無法適應她突如其來的潑辣。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直等她都吼完瞭,這才回過神來,當下就惱怒地叫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女孩子傢這個脾氣像什麼樣子!”

什麼事都得適可而止,撒潑也不例外。該有的強硬之後,要解決事情還是需要好好說話。苒苒隨即放軟瞭姿態,抹著眼淚控訴道:“爸爸,你們這樣做叫我很難堪。邵明澤不會相信我是被你們蒙在鼓裡的,他隻會以為是我在耍心機,就算以後相處,他也會看低瞭我的。”

果然,苒苒這樣一說,夏宏遠臉上的怒氣頓時散瞭,反而帶上瞭些內疚之色,手忙腳亂地抽瞭紙巾遞給她:“苒苒別哭,別哭,都怨爸爸沒把事情和你說清楚。”

苒苒接過紙巾捂在臉上,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夏宏遠搓著手在辦公室裡轉瞭幾圈,最後停在她面前,舉高瞭雙手妥協道:“苒苒,是爸爸錯瞭,爸爸不該聽你媽媽的話叫你再去見邵明澤。是你媽媽說你對邵明澤有點誤會,邵明澤其實對你印象很不錯,也有意和你交往。我以前和那小子打過兩次交道,覺得那小子肚子裡有點東西,又瞧著他們傢也算是個正經人傢,這才一時被你媽媽說動瞭。”

苒苒透過指縫偷偷地觀察瞭一下夏宏遠,見他確實是一副被她哭得頭大的模樣,便又一面哭著一面指控道:“爸爸什麼時候這麼聽媽媽的話瞭?分明就是你瞧上瞭邵傢的財勢,想要不顧女兒的幸福賣女求榮!”

夏宏遠懊惱地抓瞭抓頭發,恨不能對女兒發誓:“沒有,爸爸絕對沒有!”

苒苒用紙巾擤瞭把鼻涕,盯著他問:“那你還要和媽媽一塊兒逼著我去見那個邵明澤嗎?”

“不會瞭,絕對不會瞭,我的女兒就是個公主,隻有挑別人的份兒,想見誰就見誰。”夏宏遠保證道,還不忘補充一句,“以後也是想嫁誰就嫁誰!”

凡事都要見好就收,再說又得到瞭夏宏遠的保證,於是苒苒心滿意足地出瞭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