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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身中劇毒

逍遙堂所有的醫官都對巍鳴所中箭毒束手無策,其毒名為寒蛛血,相傳是極寒地區的紅蜘蛛加上三十多種毒藥配置,無藥可解。葉蘭頹然跌坐在巍鳴身旁,含淚伸手輕撫他緊鎖的雙眉,眼淚撲簌落下,感覺到她的哭泣,巍鳴微微睜眼,望向床邊的葉蘭,忍痛向她致以一笑:“蘭兒,你要留在本君的身邊,我怕他們又要對你不利……”

葉蘭緊緊抓住巍鳴的手,不住點頭應他道:“蘭兒哪都不去,就在這陪著小君。”

“蘭兒……蘭兒怎麼哭瞭,是心疼我瞭麼?”他氣若遊絲,笑意卻不減,“蘭兒就是我的良方,能起死回生,我哪舍得死……”

葉蘭早已淚流滿面,連聲懇求:“鳴兒,鳴兒…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今時今日蘭兒才明白,這世上,隻有你肯為蘭兒生死相托,赤誠以待。就連蘇穆君,也將蘭兒視作他的一顆棋子吧。原來,在他心中,世傢的榮辱仇恨,重於泰山。可以不擇手段,無情無義……”她握住他放在被褥之外的手,貼在自己臉側,試圖用她的體溫為他取暖,哽咽道,“是我的錯,是我害瞭你,倘若當初我不假扮鸞鳳之女到你身邊,你何至如此?”

就在葉蘭垂淚之際,門外人聲鼎沸,噪音大亂,晟睿領著幾名武士沖瞭進來,大肆往巍鳴的寢宮之內撒紙錢,掛白綾,葉蘭聞聲而出,一見此景氣得渾身發抖,怒聲斥道:“私闖小君寢宮,不怕治個以下犯上之罪嗎?”

晟睿轉身看她,臉上非但沒有一絲悲戚之意,語氣更是狂妄無比:“聽說小君不久於人世,我等提前為小君哭一哭,啊,也算臣子盡忠瞭。把這給死人用的玩意,都掛起來。”

眾人領命而去。

“你們欺人太甚!”葉蘭氣得雙頰煞白,上前阻止,反被晟睿輕松捏住她一隻手腕,往前一推,推得她踉蹌數步險些跌倒在地。晟睿依然隻是冷眼看著,面無表情道:“我忘瞭,當日小君中箭之日,唯有荊南郡主在場,是否與那殺手串通,謀害小君,正好捉去地牢,審訊一番。帶走。”

侍衛們正要上前捉拿這據說有嫌疑的女子,就聽一聲冷靜自持的喝止從房內傳出:“我看有誰敢動手?”

眾人聞聲望去,巍鳴從內間走出,雖然無比虛弱,然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勢卻不容人小覷,他環視殿內諸人,目光冷淡地從那些人臉上一一掃過,清楚地說,“我還活著,你們就想造反不成?”

晟睿一時沉默。事發之前他聽派出去的懿滄殺手來報,說小君為那女子擋瞭毒箭,命已將絕,沒想到大限未至,說到底懿滄還是人臣之子,來之前懿滄群便再三地勸他不能妄動,懿滄世傢絕不能就此背上弒君之罪。歷史上多少權傾朝野的功勛之臣,都是因此而被天下人所誅殺,他們切不可重蹈覆轍。

想到叔父殷殷叮囑的句子,晟睿隱忍地看他許久,忽然朗聲大笑,笑聲極是放肆:“放開她,我們走,來日方長。”意味深長地又看瞭一眼巍鳴,道,“就是不知道晟睿君是否還有來日?”

葉蘭氣急攻心,正要上前理論,反被巍鳴死死拉住。

晟睿領著那群人剛走,巍鳴便因體力不支向後踉蹌數步,葉蘭立刻上前相扶,可惜力有不逮,還是與他一起跌坐在地,葉蘭心內淒涼,無言而絕望地抱住他,眼淚不住地往下落,巍鳴伸手替她拭淚,強笑道:“別哭別哭,我說過,要蘭兒寸步不離,才能護著蘭兒……”

為瞭不讓他難過,葉蘭勉強忍住眼淚,努力向他笑瞭一笑。巍鳴也笑,最後因體力告罄,在她懷中暈瞭過去。

蘇穆聽說懿滄晟睿前來滋事,不顧自己外傷未愈,便趕來察看。葉蘭轉頭見他出現,頓時恨意勃發,冷面冷聲道:“蘇穆君也是來看鳴兒是否咽氣的麼?”

蘇穆心一痛,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會被如此對待,腳步微微晃瞭幾晃,低聲問他:“你……還好麼?”

葉蘭扭頭不去看他臉上悲愴之意,聲音裡卻滿滿都是澀意:“請回吧,蘭兒在此,決不允許任何人再傷他,就算到瞭黃泉路上,蘭兒也會相陪。”

“蘭兒的心,是許給巍鳴君瞭麼?”蘇穆身形微晃,勉強扶著桌子站住。

“我的心?”葉蘭黯然低頭,苦笑著望向懷中昏迷不醒的巍鳴,在心裡無聲地向身後的蘇穆發問:從前我的心都給瞭你,可是現如今呢,你珍惜過麼?

“經此種種,蘭兒早都沒有瞭心,隻是,巍鳴以命相救,蘭兒必不負他。”

蘇穆臉色驚變:“不負他,那我呢?你我的竹林之約呢?”

葉蘭側身避過他眼中的痛苦掙紮,逼著自己硬下心腸:“事到如今,蘇穆君說這些還有何意義?”

“對蘭兒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瞭麼?”蘇穆上前幾步,不依不饒地追問。

葉蘭忍痛垂首,不欲再多看他一眼,決絕道:“是蘭兒錯看瞭蘇穆,也是蘇穆錯認瞭蘭兒!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說完這一句,她毅然起身將他推出房外,一把關上房門,轉身背靠門上緩緩坐下,強忍瞭許久的淚這才紛紛落下。

被推出門外的蘇穆枯立許久,緊閉的門扉再未開啟,心中的那道門也隨之闔上。他轉身,失魂落魄地走下臺階。含露因擔心他此刻的傷勢,一直追著他到此,見蘇穆如此形容,急忙上前雙手相扶。

蘇穆才註意到她的出現,喃喃道:“是你。”

含露佯裝關心地問:“巍鳴君如何?”

蘇穆搖瞭搖頭,臉色慘白:“醫官說,無藥可救。”

含露無動於衷,餘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左右,見近處無人,便壓低聲音道:“君上,事已至此,巍鳴君已成廢棋,君上隻得再謀大計。皇甫信符還在我們手中,不如借力造勢,為我所用。”

蘇穆看瞭她一眼,被那種冷靜目光掃過,含露頓時遍體生涼。

他冷淡道:“我何時應允要將皇甫巍鳴視為棋子?”

含露一驚,本能地仰頭問:“難道君上,真心輔佐世仇的嫡子嫡孫?枉顧鸞傾城這些年的苦難?”

蘇穆揮袖,搖頭:“別說瞭,等弄清瞭夢姑姑之事,本君便帶你們回鸞傾城去。”

含露低聲道:“君上仁厚,可是哪一個當權者不是踩著白骨而行?巍鳴君一死,逍遙堂必定大亂。正是蘇穆君起勢之時,怎可白白斷送。至於夢郡主的事,含露想,或許有人知道真相。”

蘇穆順她目光看去,亭臺樓閣的盡頭,是逍遙的祠堂。

“娘子何意?”他若有所思地問。

“巍鳴君一死,逍遙堂必定大亂。正是蘇穆君起勢之時,怎可白白斷送?”

這夜,蘇穆趁人不備潛入祠堂。煙氣繚繞的祠堂之內,隻皇甫規獨自一人坐在蒲團之上,正對著一面棋局沉思,蘇穆點步躍到他身後,抽出腰間長劍,抵在皇甫規的脖頸邊,冷聲道:“老堂主可曾記得沉於悠然河寒水之中的荊南夢?”

皇甫規轉頭望向蘇穆,眼中不復混沌,清明無比,能將人看得有如水晶通透,一點也不像已近暮年的老人:“你是荊南的孩子?”他問。

蘇穆反問:“你認得我?”

皇甫規將盤中無氣的白子一一提出,自言自語道:“我不認識你,但是我見過你姑姑,你和你的姑姑很像。”

聽他提起荊南依,蘇穆但覺心口猝然一痛,前仇舊恨翻湧而來,手上握著的劍不覺逼近瞭幾寸,咬牙切齒道:“所以,是你殺瞭她!”

“你信麼?”皇甫規看著他,目中毫無懼色,坦然地問。

“老堂主能裝瘋賣傻十數載,我又有什麼理由不相信?”

皇甫規苦笑:“人心叵測,欲壑難填,這世間,不癡不傻之輩又有幾人?若荊南夢真是我殺的,你要如何?”

“姑姑的仇,不得不報。”蘇穆擲地有聲道。

“那殺瞭我呢?你又當如何?”皇甫規執黑落下一子,一面這樣問蘇穆。

蘇穆一愣,自然道:“大仇得報,則退回鸞傾城,助我鸞傾城的百姓得以生息。”

“我死瞭,你世傢土地上的百姓安居樂業,那你有否想過,我死瞭,逍遙堂便會陷入動蕩之中,到時候天下百姓又該如何自處?你有想過那些人麼?”

蘇穆一時沉默,遲疑地看著他,暫未說話。

皇甫規款款繼續:“何人坐擁逍遙堂,何許世傢權傾天下,並不緊要,關鍵在於,他是否能一統天下,有威震八方的聲名,與外王內聖的慈悲之心,均衡牽制各世傢的力量,讓他們隻圖安居樂業,不謀萬世霸業,隻有如此,天下百姓才可得太平。至於傢仇私恨,兒女情長,”皇甫規放下棋子,抬眸看瞭蘇穆一眼,冷靜道,“在這如同滾滾大江的形勢中,如塵埃,似滄海一粟,不足道也。大丈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隻可惜,老夫幽閉祠堂這些年,才悟出這些道理。”

蘇穆喃喃自語:“為萬世開太平……”

“正是。”皇甫規點頭,最後一子終於落下,正對蘇穆的棋盤上赫然呈現兩個大字:大同。

“天下大同,方可免去世傢紛爭,戰火荼毒百姓。請你助我救我孫巍鳴。”皇甫規整衣正容,正色道。

蘇穆的目光從棋盤緩緩移到他臉上,當年叱吒悠然河南北的梟雄臉上老態畢露,丘壑縱橫,頭發花白,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正以懇求的姿態望著自己,語氣中不無托付之意:“請答應我這個要求,這是使黎民免於災禍的唯一辦法。”

蘇穆漠然不語,手腕一轉,那劍便橫空滑過,砍向皇甫規,皇甫規閉上眼,靜候著死亡來臨,許久不見痛意,他睜眼,看著一縷白發從他面前飄落。蘇穆收劍回鞘,冷聲道:“皇甫虧欠荊南的,落發為止!我換你兩命!”

皇甫規眼睛頓時一亮,道:“多謝。”

蘇穆環顧左右,取瞭壁上一支正在燃燒的蠟燭,投向祠堂內滿架的書墻之上,火舌舔舐著書冊,火勢越來越大,通紅的火焰印在蘇穆眸中,無聲躍動。

“還有一件事……”皇甫規看向蘇穆,眼中意外多瞭些慈愛之意,他說,“需要你幫我……”